军长:“他奶奶的,要别的混蛋犯这号错误老子一脚踹出去!可这小子真是个将才啊,他天生就是个军人,真他娘舍不得!你是搞政治的,你想个办法吧!”
赵主任:“还是你出面,你是他老首长,你晓以大义,让他斩断情丝呗!”
军长:“呸,夺人老婆这事儿我不能干!”
赵主任:“咱给找个更好的!年轻漂亮根红苗壮,肯定不比那个女医生差的!”
军长眼睛亮一下:“这主意好,交给你啦,你认识女同志多。”
赵主任嘀咕:“这种事儿怎么又交给我!”
军长坏笑:“你是搞政治的嘛,你不出面谁出面?”
老远听到有人喊:“舅舅。”军长转过身,脸上立刻笑成一朵花:“小乔啊。”
小乔长得秀气,个比舒曼矮,丰满一些。小乔跑过来,军长用溺爱的眼神看着小乔,一旁赵主任笑道:“小乔都长这么大了?现在做什么呢?”
小乔清脆道:“在军工厂当化验员。”
赵主任回过头看军长,笑道:“军长我有个建议。”说着看向小乔。
耿直现在像热锅上的蚂蚁,躁动不安,他不停唠叨:“老子不信,我去找军长,我跟军长那么多年,他怎么能忍心让我转业呢!你说是不是?”
楚建懒懒道:“我也没跟军长很多年,我没法儿说。”
耿直走几步,又犹豫,回身拽着楚建:“你能说会道,你帮我说!”
楚建甩手:“这是你私事儿,你拉屎上茅房也拽上我啊!几岁了你!”
耿直虎起脸:“你是我的教导员,我的事儿就是你的事儿!你跟我走!”耿直不管不顾,拽着楚建就走。
耿直和楚建拉拉扯扯走得很慢,楚建眼尖,小声道:“军长在那边,你去吧!”
耿直一转身,楚建回身就跑,耿直一把拽住,军长、主任和小乔已经走近,两人同时立正:“报告首长!”
军长现在表情和悦:“稍息!”然后一把拽过耿直,“来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军头号战斗英雄、最年轻的校级军官耿直同志,这位是他的亲密战友楚建,这位是我外甥女小乔,她姓乔,她妈妈问我叫什么名字啊,我说就叫小乔吧,三国里不是有个小乔?倾国倾城,看我们小乔,有点那个意思吧?”
小乔纯朴地笑着:“舅舅最会开玩笑。”
耿直哪有心思观察这位小乔,只是礼节性点点头,身旁楚建却是认真而有礼貌地伸手:“小乔同志,你好。”
耿直只得伸手:“你好。”
小乔眼神盯着耿直转,一脸羞涩,军长一旁看了,心情大悦,笑道:“小乔今天想进城转转,我有个会,你们俩陪小乔转转,唉,我车借你们啦!”
楚建立刻:“是,军长!”
耿直急得:“军长、军长,我有重要事儿跟您汇报!”
军长笑嘻嘻道:“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以后再说,你现在任务是陪小乔逛北京城,啊!”
耿直急得直跳脚:“军长我明天肯定陪小乔,陪多长时间都行,可我现在——”
军长虎起脸:“这是命令!”
耿直本能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
军长转身就走,见楚建满脸是笑,看着小乔,似乎要搭讪,军长立刻上前一把拽过楚建:“你过来过来,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楚建糊里糊涂被军长拽走,赵主任跟着走,路过耿直身边时小声道:“照顾好小乔啊,军长没有女儿,可拿小乔姑娘当亲闺女呢!”
赵主任说着抬头很有深意地看耿直一眼,转身走了,耿直急得:“啊呀,这、这——”
身后小乔怯生生道:“我们别老站这儿,人家都看我们呢。”
耿直回身看小乔,再看周围,果然有人看,直发蒙:“我我我——”
小乔主动道:“进城没意思,我们厂青年篮球队和军校篮球队比赛,我们去加油吧?”耿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小乔兴致勃勃东拉西扯,耿直哪有心情与姑娘说笑,只啊啊地,没有话说。小乔是自顾自说越说越兴奋:“你说话呀,我舅说你性格特开朗,说话特幽默,军里女同志都喜欢你。”
耿直一阵难堪:“小乔同志,对不起,我、我有点事儿,要向军长汇报,我我我——”小乔也直截了当:“我舅说你今晚任务就是陪我。”
小乔目光变得热情暧昧起来,耿直再心不在焉也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停下,想了想,选择直截了当:“对不起,小乔同志,我我我——”
小乔笑嘻嘻看着耿直:“你怎么了?我舅说你打仗是头老虎,可一见女同志就不会说话,还说让我别吓着你,你真的这么胆小呀?”
耿直看着小乔纯真的样子,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老远见楚建拎着饭盒,立刻找到救兵,狂呼:“老楚、老楚!”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撇下了楚建和小乔。
耿直找到军长和赵主任,愣冲冲道:“报告军长,我有要事请示!”
军长一见耿直,赶紧看四下,不见小乔,脸就沉下来,主任赶紧道:“小乔呢?”
耿直仍是笔直站立:“楚建陪着呢。”
主任:“你个乱弹琴!”
军长黑脸道:“有屁就放!”
耿直理直气壮着:“报告军长,我不服气,你经常告诉我,我是一个天生的军人,当将军的料,我现在请求您——”
军长冷冷打断:“你个滑头,你想鱼与熊掌兼得呀?你幼稚!你可笑!我在你们回国换装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千万要珍惜你用鲜血换来的荣誉,一刻也不要松劲!你把老子话当耳边风!”
耿直抬头挺胸:“报告军长!我没有!我记得牢着呢。”
军长严厉道:“你给老子赶紧跟那个资本家娘们一刀两断!你还是好同志,老子还是看好你!”军长说完转身要走,耿直跟上:“报告军长,舒曼她不是资本家,她是人民医生。”
军长转过脸,斩钉截铁:“耿直同志,你要坚持跟这个女人结婚,是你的自由,组织上不干涉!但是你娶了这个老婆就不能继续留在部队!这是命令!军法如山,没条件讲!”
军长冷冷盯住耿直,耿直再也说不出话。
耿直没有双全法可以“不负如来不负卿”,压抑不住就和楚建发牢骚,楚建本来就对当时耿直“抢”走舒曼心有不满,又看到军长居然为了耿直,连自己的外甥女都舍出来,更加嫉妒,对耿直冷嘲热讽:“我操,军长是拿你当外甥女婿,你他娘属什么的!为个娘们儿你连军长都敢咬!”
耿直床上枕头甩过去,吼道:“我都答应娶小舒了,我反悔我还是个男人嘛!”
楚建也吼:“你真要娶她就别他娘的啰嗦!你就转业脱军装,你到地方一样干革命!”
耿直气得捶床:“老子这辈子就会打仗,你说老子到地方能干啥?穿了十几年军装,我穿便服我都不会走道!”
楚建冷笑:“那你只有一条道能走,个人是不能跟组织对抗的,上头说得很清楚,你娶舒曼,就要转业,你只能和她断了。”
耿直呆坐一会,“咣当”一声倒下:“我可咋跟她说呢。”
楚建:“你要实在为难,我替你说。”
耿直仰面朝天,目光茫然:“不!”
和楚建话不投机,耿直就一个人跑教室去发呆。军长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一双眼睛仿佛要把耿直吃了似的。耿直赶紧起立,起得猛,带翻一片桌椅,也不敢扶,笔直站立,一句话不说。军长气自己这个手下脑袋转不过弯,一方面爱惜他是个人才,另一方面自己疼爱的外甥女小乔也喜欢这个榆木疙瘩,所以想培养一下耿直和小乔的感情,没想到耿直中途丢下小乔不管,弄得小乔哭得稀里哗啦,着实有些上火了:“你为什么看不上我们小乔?啊?什么理由?”
耿直有点傻眼:“我、我、我没看不上小乔啊,军长,您这哪跟哪儿啊!
军长:“我们小乔多漂亮的姑娘!脸蛋长得好,腰细,屁股沉,能生好多娃儿的!真正的女人,旺夫相的!那么多小伙子追她,她都看不上,唯独对你那是一见钟情,真是我外甥女啊,老子看好的她也喜欢啊。”
军长说着表情和缓下来:“算啦,老子大人不记你小人过,老子放你一马,谁都有年轻时候嘛,算了算了,虽然你犯过错误,不过小乔人单纯,我不说,她不晓得,唉,明天礼拜天你到家里来,你大姐、小乔都在家,一起热闹热闹,包饺子打牙祭……”
耿直急了:“军长,我、我、我跟舒曼约好了……”
军长大怒:“老子命令你!不服从命令,枪毙!”
恋爱以来,舒曼头一回感觉到郁闷,耿直虽然没说什么,但她敏感地察觉到,一帆风顺的情感世界开始出现阴影,这些事儿,她没办法跟别人说,她现在急于见到耿直,就盼着赶紧下班。正郁闷着,突然听到窗外传来汽车马达声,石菲菲探进头来,笑道:“吉普车!找你的!”
舒曼回身,一脸兴奋,进来的不是耿直,是军长。舒曼愣住了,眼看着军长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军长见到舒曼,表情变得和蔼可亲:“小舒同志,我是不是来得比较突然啊?”
舒曼下意识回答:“是,军长同志。”
军长走到舒曼面前站定,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坐你坐。”
舒曼仍呆立着,军长直来直去:“好,不坐!我晓得你忙,我占用你一点时间,马上就走。”
舒曼越来越紧张,她想说话,紧张得说不出,忽地冲口道:“您要跟我说什么?”
军长和蔼可亲道:“你是读书人,知识分子,我为什么来找你,你当然明白。”
舒曼:“我不明白!”
军长:“不明白我就告诉你,耿直同志不可能跟你结婚。”
舒曼:“为什么?”
军长循循善诱的口吻,像对孩子:“我知道这傻小子他喜欢美女,我必须承认你是个美女,但美女对一个军人并不是必不可少的,没有你,耿直照样是英雄,领兵打仗。对耿直来说什么是必不可少的?是他这身军装,是他在军队的前途!”
舒曼:“这和我们结婚一点都不矛盾。”
军长:“非常矛盾,你死我活,你出身资本家,你父亲在台湾,这叫反动!你晓得吧?解放军有规定,在职军官不能够跟你这种有反动问题的人结婚。”
舒曼鼓起勇气:“我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一个人的出身不能决定一个人的阶级立场,人反动不反动不能以成分来决定,我是要求进步的,我早就跟我父亲划清界限了,军长同志你可以问我们医院领导,我不反动,我是左派,我是进步青年!”
军长一点不急:“小舒同志,你还是太幼稚了,我的话你没有听清楚,耿直不能跟你结婚,不是因为你反动,而是你出身反动,你可能有怨言,但你不能改变事实,事实是,耿直如果跟你结婚,他就要脱军装。”
舒曼眼泪流下:“是他让您找我的吗?”
军长继续:“当然不是,耿直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想看你掉眼泪。你要设身处地替耿直想一想,万一,我是说万一,耿直一时心软,跟你结婚,他就要转业,你可能知道,他是我们团最年轻的少校,军里早就决定,军校毕业就提他为师参谋长,然后接他们师长班,我可以告诉你,我很欣赏他!他是要接我班当将军的!跟你结婚,他一生的命运都要改变!”
军长说着有点激动:“你晓得我们培养一个校级军官要付出多少代价?你肯定不晓得,一个工人做工一百年,一个农民种地二百年,浪费啊!列宁同志说,浪费就是犯罪,你想犯罪吗?”
舒曼傻掉,哽咽着:“我该怎么做?”
军长一笑:“我一看你,就晓得,你是个聪明姑娘,你会做出明智决定的!”
舒曼呆立着,泪如雨下。
痛苦纠结中的耿直无法入睡,一个人来到操场。围着操场转了两圈,他站住,狂捶身旁树干,又连煽自己几个大耳光子,实在受不了,一屁股蹲地上。一个长长的倒影挡在面前,耿直慢慢抬头,楚建茫然看着耿直,耿直慢慢起身,看着楚建,说不出话。
楚建给了耿直一拳,低声道:“军长去过医院,舒曼同意和你断绝关系。”
耿直愣着。然后转过身,要走,楚建一把拽住:“军长真他娘是为你好,你做不了决定,军长替你做,你在军长心里地位怎么样你还不明白吗?小子,别再找舒曼,忘了她,你当师长我当政委,我们好好干!”
耿直一把拽过楚建:“我得见她,她现在肯定很痛苦。”
楚建:“你不要见她,你见不得女人哭!你让她痛吧,长痛不如短痛,痛过去,她会想开,她年轻,条件那么好,没必要在你这棵树上吊死!”
耿直猛地甩开手,楚建死不松手:“你现在脑子糊涂着,做出决定也糊涂着,你睡一觉,你脑子清醒你再做决定!”
耿直瞪着楚建:“我睡得着吗?”
楚建:“你想明白你怎么决定吗?”
耿直:“想得明白,我还用睡不着吗?”
楚建:“你不要去见她。”
耿直:“我怎么可能不见她?”
楚建:“你现在见她,要后悔的。”
耿直:“现在不见她,也要后悔的。”
楚建:“我一点也不嫉妒你找这大美人了,我可怜死你了。”
耿直苦笑着转身离去,但越走越慢,楚建看着他的背影,一脸无奈。
耿直垂头丧气地走着,越走越慢,他忽而这么想,忽而那样想,越想越矛盾越痛苦。路的对面,舒曼也慢慢走着,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走,他们将擦肩而过的时候,都下意识抬头,看见彼此,都站住,都不敢往前走一步,还是耿直先走,他努力做出微笑,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舒曼呆呆地,看着耿直一步一步走近自己。
耿直走到舒曼面前,本能要伸手揽过她,但舒曼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已经答应你们军长,我同意和你分手,你放心吧。”
耿直看着舒曼哭红的眼睛,绝望的眼神,低下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
舒曼看着耿直痛苦的眼神,一阵一阵绝望,声音开始哽咽:“军长说你是要当将军的,他官那么大,他说你是,你就一定是了,你跟我结婚就必须转业,你就当不成将军,那样你会恨我一辈子,我不会连累你,我再说一遍我同意分手,我同意,我同意——”
舒曼一连串说出十句我同意,然后转过身撒丫子就跑,连跑边哭。
耿直被舒曼的绝望击倒,几步上前,将舒曼拦腰抱住,抱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残存的理性使他不能说出不分手,但他实在舍不得离开怀中的姑娘,舒曼在耿直怀里浑身哆嗦,感觉到耿直复杂心态,于是主动挣脱开身体,流着泪安慰对方:“你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想不开的,再说我爱你因为你是英雄啊,你脱掉军装还怎么当英雄?”
耿直将舒曼紧紧搂在怀里,眼睛湿润着。
舒曼猛推耿直:“你走吧,你走吧,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我不要再见你了。”
舒曼说着,推开耿直,转身再走,这回走得相当坚决。耿直看着舒曼坚决离去的背影,眼神一阵一阵发暗,眼看舒曼拐弯,要看不见了,耿直忽然拔腿追上前。舒曼一脸绝望地走着,忽听到身后脚步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临近,她慢慢停下,正要转过身,耿直冲过来,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声音嘶哑着,发誓般:“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们要在一起,一辈子!”舒曼哭着说不出话。
耿直笔直站立在军长办公桌前,军长不看耿直,低声:“滚!”
耿直抬手敬一个军礼,然后向后转,朝门外走去,军长慢慢抬头,盯着耿直的背影,眼神痛恨交集,忽地道:“你——”
耿直停下,一个后转身,正面对军长,一脸严肃。军长冷冷道:“从现在这一秒钟起,不管你走到哪里都不许说你是我的兵!你不是!你从来都不是!”军长说完埋下头,再不理会耿直。耿直尴尬地站立片刻,一个后转身,往外走,推开门,走出,关上门,就听身后砰然一声巨大动静,像是什么东西砸碎了
耿直呆呆地站着,门外等着的楚建悄声道:“你硬是把军长心伤透了!当兵十几年我还头一回看他发这么大火!”
耿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1958年就要过去了,耿直和舒曼终于确定了婚期。真的要结婚了,诸多心绪却又涌上耿直的心头。耿直在宿舍里穿上军装,再扎上武装带,桌上摆放着他那些奖章,他一个一个拿起,别到前胸,他表情肃穆忧伤,完全不像是一个将要办喜事的人。
楚建进来,也无话,一屁股坐在床上,看着耿直,两人沉默着。耿直直起身,看着楚建,眼神哀伤:“军容没啥问题吧?”
楚建喉头发哽,点头:“你小子天生是穿军装的料,一样的衣服,你穿着像将军,老子穿着像列兵。”
耿直没有笑,他去穿大衣,楚建突然道:“你现在改变命运还来得及。”
耿直黯然:“来不及了!”
楚建忽地起身:“你要做出牺牲也不是没有一点可能性!”
耿直:“什么牺牲?”
楚建:“你从这楼上跳下去!不死军队就得养着你!”
耿直:“让老子自绝军队自绝于党啊,扯淡!”
楚建话紧接着:“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