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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婚风雨情》王宛平

耿直心烦意乱,举杯:“喝酒!喝酒!”

楚建喝一口酒,看耿直,嘿嘿笑着:“哎,啥感觉?”耿直抬头瞪楚建:“啥?”

楚建:“怀里抱个大活娘们,不是自己老婆,啥感觉?”

耿直直眉立眼瞪着楚建,楚建一本正经地看着耿直,耿直颓丧摇头:“啥球感觉没有!就看见老婆那俩大眼珠子了,操!”

楚建仍然嘻嘻笑着:“咋能没感觉呢?那小马惦记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专门住你对门,隔三差五给你送面条,你俩还一起热烈讨论《红楼梦》,宝哥哥林妹妹的,能没感觉?”

耿直立起眉毛瞪楚建,楚建一脸坏笑。耿直将酒杯重重放下,扯开嗓门吼:“臭小子拿我开涮哪!啊!我这糟心事儿我跟你讲,我让你帮我,你、你、你居然兴灾乐祸编排恶心我!真他娘混账!枉我拿你当兄弟!老子再不理你啦!”

耿直起身要走,楚建赶紧拽住:“你走就走!你个傻小子你想清楚回去咋跟老婆说了?你就走!”

耿直直着嗓门吼:“我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我没干那缺德事儿,我该咋说咋说!”

耿直说着愣冲冲往外走,走到门口,停下,回过头瞪楚建:“你说,我该咋说?”

楚建乐:“要我去跟舒曼说呗?”耿直:“放屁!那不成此地无银三百两啦!”

楚建揪着耿直坐下,看着他眼睛:“唉,伙计,跟你说正经的,女人嘛,甭管多有文化,在这个问题上都这德性,你就让她尽情发泄,千万别不说话,你让她骂你几句,打你几下,小针儿扎你几下,”作扎针状,耿直一惊,“发扬你五大战役硬骨头精神,你不是邱少云第二吗?火烧屁股你都能忍,她小娘们能多大劲?疼不到哪儿去的,熄了灯,床上还是两口子!”

耿直斜眼:“哦,这方面你很有经验嘛!”楚建捶耿直:“老子比你有文化!”

从楚建那里讨了主意,耿直匆匆走进医院大楼,沿着走廊走向儿科诊室。尚未到上班时间,整个医院显得很冷清,很安静。医院院长迎面走来:“哟,耿处长,出什么事了?这么早就来检查工作了?”

耿直勉强笑笑:“没有没有,王院长,我来找我爱人,一点私事。”

王院长笑道:“你们俩可是我们医院有名的模范夫妻呀!”

耿直笑得更勉强了,他继续前行,来到儿科诊室外,房门紧闭。耿直凑到门前,脸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房门突然打开,耿直险些摔倒,出来的是季诚。

耿直慌乱地笑笑:“我来找舒曼。”季诚脸色阴沉,命令地说:“你跟我过来。”

耿直愣了一下:“有事等会儿再说,我要找我老婆。”

季诚:“她不想见你!”冷笑,“你还有脸找到这儿来。”

耿直沉下脸:“我怎么啦?老子要见我老婆,还要你批准?”

季诚眼睛冒火:“你结婚的时候,我提醒过你,永远不要欺负她!你做到了吗?你让她在这儿哭了一夜!”

耿直一听就急了,转身就要进屋,季诚扑上来挡住门。耿直一把揪住季诚的衣领:“你给我滚开!”

季诚毫无惧色,瞪着他:“那天半夜,我怕她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想送送她,她硬是拒绝了!一个人走回家去!为什么?不就是怕你多心吗?可你呢?你干了什么?”

耿直为之所动,直着嗓子吼道:“老子可以对天发誓,我什么都没干!”

舒曼出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这是医院,你喊什么?”

耿直一把抓住舒曼的手:“走,咱们现在就去卫生局,找马丽丽,找楚建,大家当面把话说清楚!”

舒曼冷冷地:“不必了,马丽丽昨天半夜已经找过我了。”

耿直一惊:“她跟你说什么了?”

舒曼:“你真想知道,自己去问她吧!”转向季诚,“季大夫,你忙去吧,我回家了!”

季诚:“有事给我打电话……”恨恨地瞪了耿直一眼。

舒曼走在前面,耿直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耿直快走几步,追上舒曼:“上车吧,我送你回家!”舒曼听若未闻,继续快步走着。耿直急了,冲到前面拦住舒曼:“马丽丽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舒曼:“你紧张什么?你要真的什么都没干,管她说什么呢?”

耿直愣愣地看着舒曼,继而喃喃地:“我找她去。”

耿直用力推车,继而骑上,快速离去。舒曼站在原地,默默看着离去的丈夫,突然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耿直没有找到马丽丽,冲进楚建办公室:“马丽丽呢?怎么到处找不到她?”

楚建:“她请假回陕西了。”看看表,“现在应该上火车了!”

耿直:“她回陕西干什么?”

楚建:“说是想调回陕西,先回去联系单位。”

耿直愣愣地盯着楚建:“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去?”

楚建拿起一个信封,递给耿直:“这恐怕要你来告诉我了!”

耿直急切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纸。信中写着:“敬爱的耿处长,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给你添麻烦了,真对不起!不要恨我,我不是个坏女人……”

耿直神情黯然回到家,舒曼从厨房走出,同样神情冷漠:“我还要值夜班,你自己吃饭吧!”

耿直点点头,想说什么,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耿直突然闻到什么味道,转身冲进厨房,继而端着一大碗面条冲出来。

耿直欣喜地说:“老婆,这是你做的?”

舒曼打开房门正要离开,停步,依旧冷冷地:“跟薜宝钗学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你的胃。”

耿直端着碗吃了一大口,连连点头,满脸是笑:“能!能!能留一辈子!”

舒曼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她走了?”

耿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走了。”

舒曼叹了口气:“为什么最后倒霉的总是女人?”
1966-1976 人到中年

革命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像洪流一样,把每个人都卷了进来,三十岁的舒曼也焕发革命青春,戴上了红袖标,准备革命。耿直一眼看见舒曼的红袖标,皱起眉头:“你怎么戴这个?”

舒曼兴奋:“我参加造反派了!我们组织这几天要在北京各大医院搞大串联,晚上不回来了,你在家看好孩子啊,我走啦!”

耿直赶紧拦住:“等等……我提醒你一句,现在运动刚刚开始,还有好多事情看不清,你现在政治上又简单幼稚……”

舒曼:“谁简单幼稚啦?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可是有组织的人啦!”

耿直堵住门,也不急:“记住我的话,多看多听,千万不要乱说乱动!”

舒曼:“你那套封资修理论早就被打倒了!让开,我战友还等着我呢!”

耿直无奈,摇摇头,闪开身,舒曼昂头挺胸地走出房门。舒曼刚出门就愣住,只见舒露和小杜拎着包,各自牵着一个十岁的女儿和五岁多的小女儿,都是披头散发,蓬头垢面,一脸惊恐,见到舒曼,也顾不上打招呼,一头扎进门里。舒曼正在发怔,舒露一把拽她进来,赶紧把门关上。

耿直和舒曼都紧张,舒曼问:“怎么回事儿?”

小杜已经吓傻了,不会说话,舒露也吓得不会流泪,声音哆嗦着:“造反派要抓小杜,跟小杜乱搞的那个小青工原来有个男朋友,现在是造反派头头,”舒露说话的时候,小杜频频点头,“小杜被打成大流氓,还有严重历史问题,要戴他高帽游街,他趁人不备跑出来了,我们不敢回工厂了,妹夫,你有办法,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舒露、小杜此刻斯文完全扫地,一脸谦恭的表情,舒曼紧张地看耿直:“怎么办啊?”

耿直点头:“你们最好避一下风头,现在比较乱,这帮造反派不知道还能干出什么!你们想想,什么地方比较安全?”

小杜傻傻道:“我们就这么跑了,以后怎么办?工资工龄都没有了呀?”

耿直哭笑不得:“我的书呆子哟,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儿!以后的事儿以后说!要紧的是现在!”

舒露呆呆道:“上海是不好回了,都在搞运动。”

舒曼还是不敢相信:“要不去跟他们解释一下,群众组织是讲道理的呀。”

舒露和小杜一起道:“他们哪里讲道理啊!”

小杜心有余悸地:“这么粗的皮带忽地就抽下来,连个招呼都不打的呀!”

耿直略一沉吟:“你们农村有亲戚吧?农村应该好一点。”

舒曼立刻:“常妈妈,常妈妈家最安全!”

舒露和小杜:“那我们走,去淮安。”

舒露冲舒曼,一脸可怜:“小妹,有钱吗,出来急,什么也没带。”

舒曼和耿直赶紧掏钱,舒曼对耿直:“你送他们去火车站吧,我还得去参加活动。”耿直一把没拽住,舒曼跑了,耿直咬牙:“蠢女人!”

送走舒露一家,第二天耿直领着两个孩子也送奶奶家去,再去找一夜没回来的舒曼。耿直匆匆走着,四处寻找着,到处贴满大标语大字报。

耿直老远看见舒曼,赶紧快步上前。舒曼独自一人站在大字报前,神情呆滞,头发散乱,胳膊上已经没有了红袖标。舒曼对面的大字报上用大毛笔字写着:“揪出苏修大特务季诚,白专道路典型中的典型!”舒曼掉过头,另篇写着:“舒曼这个大资本家孝子贤孙胆敢混进造反派组织,一定要将她揪出!”

舒曼傻傻地转着身子,四面八方大部分是季诚和医院几个专家的大字报,有两三张是舒曼的,那些暴力字样在她眼前轰炸着:苏修特务!白专典型!反动学术权威,资本家小姐。舒曼眼神定住,看着那些字样,身子晃晃就要倒下,耿直一只手稳稳托住她,低声喝道:“赶紧走!”

舒曼抬头,泪眼朦胧见耿直皱着眉头盯着她,人一下子瘫了,眼泪哗地就下来:“这些人怎么能这么污言秽语,啊,怎么能这样啊?”

耿直不说话,只是扶着舒曼往外走,同时机警地看着四周。舒曼哭着:“我是真心参加革命,真心要好好改造自己的呀,季诚也是一样的,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耿直无声地叹口气,半扶半抱地拖着舒曼快步前行。

回到家,舒曼坐着哭泣:“这是怎么回事啊?我想不明白,昨天还动员我参加组织,今天就撕我红袖标,贴我大字报!”

耿直表情严肃:“我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很多事情变化很快!我参加革命这么多年,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何况是你……你要处处小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门别说话!”

舒曼泪眼抬头:“季诚已经被抓起来了,说他是苏修特务,你要想办法,你去找你部队老首长,解放军最有权威,解放军的话谁都听。”

耿直抓住舒曼手,看着她眼睛:“这一次运动和以前都不一样,季诚的事儿我知道、没那么容易,你不要太急。”

耿直话音未落,舒曼就急得站起:“季诚他被关起来,在里面不知道受什么罪,我怎么不急?季诚他是什么人你我心里很清楚的,他不是特务,他工作认真对党忠心耿耿,你什么意思呀?你怕被牵连是不是?你不帮他,我帮他,我去找人、我相信共产党,我相信政府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舒曼说着就要往外走,耿直忽地站起,挡住舒曼去路,脸上少见的严肃:“你坐下!”

舒曼还想任性,但看见耿直一脸严厉,本能吓住,坐下。耿直盯着舒曼,声音很轻,很清晰:“你给我记住了,就记两条,第一你一定要有信心,要相信党相信人民,相信真理!第二你一定不能乱说话,更不能乱行动!季诚的事,我来办!

舒曼呆呆地,眼泪不知不觉流下。耿直一脸冷峻的表情。

医院也没办法去上班了,舒曼无精打采地给两个儿子讲故事:“从前啊,武松喜欢喝酒,他为什么喜欢喝酒呢?因为他——”虎子插嘴:“因为武松喜欢打老虎!”

舒曼:“对对对,武松喜欢打老虎。”

牛牛:“武松喜欢打虎子!”虎子:“武松喜欢打牛牛!”

两个男孩子又吵起来打起来了,舒曼一旁呆呆地,懒得拉架。门咣咣被拍着,舒曼吓住,赶紧揽过两个儿子,不敢说话,就听外面:“嫂子嫂子,开门呀!”

舒曼松口气,放开孩子,去开门,一开门又吓一跳,十九岁的耿玲一身绿军装、绿军帽、红袖标,雄赳赳气昂昂地就闯了进来。

舒曼吓呆住,耿玲看舒曼:“怎么啦嫂子?不认识我了,我玲子啊!”

舒曼声音压抑着:“我看你这身衣服,就控制不住紧张,你、你是红卫兵副团长,你、你来抄家吗?”

耿玲乐了,关上门:“我哥家又不是地主资本家,有什么可抄的,要是你父母都在,那倒是应该彻底抄一抄,哎,嫂子,你姐姐、姐夫还在北京吗?”

舒曼赶紧:“不在不在,我姐姐、姐夫夏天就回老家探亲,一直没回来,我姐夫病了。”耿玲看着舒曼:“你紧张什么呀?我又不是审问你,我就随便一问。”

耿玲抱两个侄儿,一边亲一下:“长这么大了,沉死啦,姑都抱不动了,叫姑了吗?”两个孩子怯生生叫:“姑姑。”

舒曼赶紧接过孩子:“虎子和哥哥到小李叔叔家玩一会儿,妈妈要跟姑姑说话。”两个孩子出溜到地上,跑出门去。

舒曼仍是紧张地看着耿玲,耿玲笑:“嫂子,你怎么老在家里带孩子呀?外面革命形势如火如荼,你成天待在家里算怎么回事儿?”

舒曼神情黯然:“医院里都在搞运动,大串联,早就没人看病了……”

耿玲:“你这个情绪可不对头啊!像你这种家庭出身不好的吧,更应该主动投身到革命洪流中去,洗掉一身污泥浊水,换一个崭新的灵魂啊!”

舒曼:“换灵魂?怎么换哪?我都被批倒批臭了!”

耿玲生气:“原来你是对革命群众的大字报不满哪?我告诉你啊,你这态度可不对,你这是抗拒改造!”

舒曼掩饰愤怒,转身走进厕所,用力关上门。与此同时,大门打开,耿直进来。耿玲赶紧上前:“哥,你得帮嫂子参加革命啊!她现在态度很恶劣!这样下去是要出大问题的!”

耿直一把将耿玲拽到自已房间喝道:“你在外面胡闹就算了,闹到家里,你疯了!”

耿玲甩掉耿直手,声音很响亮:“哥,你可是工人阶级出身,还是战斗英雄,你娶了资本家小姐就忘本了吧!这么包庇嫂子,你这是害了她!”

耿直一把关上门,低吼:“你给我小声点儿,疯丫头!我告你啊,她到什么时候也是你嫂子!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哥!”

耿玲:“她是我嫂子,更是我革命对象!我告诉你,就因为她是我嫂子,我才没带人来,要不然——”

耿直瞪着妹妹:“要不然怎么着?你还想给她戴高帽游街示众啊?小玲子我告你,我要不看你是我妹,我一脚踹出去!我抽死你!臭丫头不学好你!”

耿玲眼睛红了:“哥,你为了这么个女人,你、你、你六亲不认啊,你不认就不认吧,毛主席话你也不听吗?”

耿直真的挥起巴掌,一拳砸在门框上:“再胡说我真抽你!毛主席让你这么对待亲人了吗?还反咬一口,谁六亲不认啊!啊!是你!臭丫头!”

耿玲一扬脖子:“耿直同志,你要为你今天的言论负责的!不是小责任,是重大责任!”耿直一把抓住耿玲:“你给我出去出去。”

耿直拽着耿玲手往外推,舒曼从厕所出来,见状吓一跳,赶紧上前要劝:“这是干什么?”耿直不理会舒曼,一掌将耿玲推出门去,喝道:“会说人话再来!再逮谁咬谁,我打断你腿!”

耿直“咣当”一声关上门,就听外面耿玲猛砸门狂吼:“耿直你毫无原则,你不是共产党员,你不是战斗英雄,你是修正主义,你是叛徒!”

耿直气得正要开门,舒曼拦住,轻声:“算了算了,别真把她惹急了!人家现在也是红卫兵的领导!”

耿直叹口气:“什么狗屁领导!我就不信她对党的感情比我深!好了,你也别生气,玲子年轻幼稚,别真把她当回事儿,就当个屁、空气,打开窗户,放掉它。”

舒曼苦笑:“别劝我了,我没事……唉,你找着人了吗?”

耿直摇头:“这年头,这种事儿,难!”舒曼一下子急:“不难还要你去做什么!”

耿直耐心:“这种事儿真急不得。”舒曼更急:“怎么急不得?你没听说有的单位人被关起来,受不了,有自杀的呢!季诚那人自尊心又强。”

耿直:“他没那么小心眼儿、我晚上再出去跑跑。”

舒曼叹口气:“也难为你了……外面乱,你也要小心!”

耿直笑笑:“没事,在当兵的眼里,这点乱子算不了什么!”

夜晚,舒曼正给孩子盖被子,听到轻微敲门声,舒曼赶紧走到门边,紧张道:“谁?”

石菲菲在门外小声道:“是我,菲菲。”

舒曼赶紧拉开门,石菲菲一进来,就开始流泪:“我现在走到哪儿就像瘟神似的,谁都躲我,我没想给你添麻烦。”

舒曼赶紧拉石菲菲坐下:“别说这种话了,季诚怎么样了?”

石菲菲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找你就是想问你,耿直有没有办法找人把季诚放出来?”舒曼:“耿直正在外面找人呢,你别急,啊,你千万别急,孩子怎么样了?”

石菲菲开始流泪:“孩子在姥姥家天天受欺负,我妈、我哥、我嫂子、我弟、我弟妹想起来就数落我,没完没了地数落!千挑万选怎么找这么个主,苏修特务啊,这大帽子,怕是一辈子也摘不下来啦!现在干什么都看成分,我女儿这么小就有个大特务爸爸,她以后上学就业可怎么办啊,她找对象、结婚,她这一辈子可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舒曼眼睛也红了:“你别这么悲观啊,也许还有办法。”

石菲菲摇摇头:“该想的办法都想过了,没用的、我、我不能跟他过下去了。”

舒曼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石菲菲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重复道:“我不能跟他过下去了,我想离婚。”

舒曼愣住:“什么?离婚?”

石菲菲:“我想了好几天了,要不离婚,要不我就和女儿一起死了吧,死了什么都干净了,什么也不想了!”

舒曼抱住石菲菲:“你放心,我和耿直一定帮你想办法让季诚出来,你放心,你放心!”石菲菲紧紧抱住舒曼,哭出了声。

耿直从外面回来,一手抱着一个儿子耐心地问:“妈妈去哪里了?”

虎子抢话:“买糖去了。”

牛牛:“打酱油去了。”

耿直急:“到底干什么去了?”

两个儿子见父亲严厉的表情,就要哭。门咣咣咣地被砸出声响,外面乱哄哄的,有人叫着:“老耿在家吗,老耿!”

耿直赶紧放下虎子,抱着牛牛开门,愣住。几个卫生局造反派拥着舒曼涌入,舒曼头发零乱,表情呆滞,低头,不说话。耿直赶紧把两个孩子都放地上,轻声道:“进自己屋去!”两个孩子吓得赶紧跑了。

耿直看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把将舒曼拦到身后,然后语气平静地问为首的那个造反派头头:“小赵,怎么回事儿?”

赵头头看一眼抽泣的舒曼,冷笑一下:“老耿,我可警告你,管好你老婆!”

舒曼在耿直身后,忽地直起腰。耿直手立刻攥紧舒曼手,控制得她一动不能动,耿直面带笑容:“你说你说——”

赵头头斜眼看一眼舒曼,轻蔑一笑:“还不服气吗?刚才医学院红卫兵司令部来电话,说你——”赵头头手指舒曼,舒曼低下头,头头又转过脸手指耿直,“你老婆跑到医院打着你的旗号为一个苏修大特务鸣冤叫屈!你老婆说她是你老婆,红卫兵小将看你老英雄面子上放她走了,她居然贼心不死,又跑到局里,故伎重施,又说,她是你老婆,英雄老婆,她还是要保那个苏修特务!老耿啊老耿,我一直尊敬你,你是老革命老英雄嘛,你革命一辈子不要晚节不保哟!你这个老婆简直——我跟你说,要不是我拦着,你老婆明目张胆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那就是‘现反’啊!”

舒曼身体一软,瘫倒在耿直背上,耿直手强撑着,脸上挂着僵硬的笑:“我知道、我知道——”

赵头头冷冷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下一次,我可就不客气了!”耿直频频点头,头头和另一人转身离去,出门时狠狠带上门,“咣当”一声,舒曼惊得猛抬头,没等耿直说什么,人忽地就瘫了,耿直抱紧她,舒曼抓着耿直,眼睛发直道:“石菲菲提出离婚,季诚绝望,跳楼了,腿摔断了。”

耿直低声:“情况我都知道!我已经找了卫戍区首长,联系好了,准备把季诚转移到军队医院去,你这么一闹,事情就复杂了,我去看他!你就在家里呆着,看着孩子!一步也不要动!一句话也不要说!你记住了!”耿直狠狠盯住舒曼,舒曼傻傻地点头。

耿直去接季诚,来到关押季诚的小黑屋内,造反派看守打开门,屋里黑着灯,季诚背冲外,腿打着石膏,昏睡不起,耿直进来,看守要关门,耿直回身制止,将门和窗都打开,阳光照射进来,照着季诚瘦瘦的身体,耿直走过去,坐到季诚床旁,用手触触季诚身体,季诚没有反应,耿直有点急,伸手去摸季诚的脖子左脉,季诚吓一跳,一个翻身,但腿打石膏无法屈腿,又倒下:“你干什么?”

耿直放心,身体往后一倒,笑道:“你活着嘛!”季诚身体往后一倒,人又瘫在床上,耿直一抬手,掀掉季诚身上的被单,淡然地说:“卫戍区来车,接你去军队医院治病,赶紧起来吧!”季诚一脸漠然,无言,也不动。耿直心里急,嘴上可不软:“你起来!”

季诚不动。耿直气得自己起来,转了一圈,想想实在可气,回身骂道:“你也算个男人!你让一个女人,啊,傻老娘们到处为你鸣怨叫屈啊,一心要把你弄出来,她怕你老婆跟你离婚,你想不开死球掉了!傻娘们上蹿下跳到处跟造反派理论,差点儿让人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这傻娘们谁呀?我老婆!你好不好意思!你还躺在那儿装死!你读那么多书,你还留学苏联,你都学啥了?你有没有点良心啊你!”

季诚忽地跳起来:“你、你胡说!”

见季诚愤怒,耿直倒乐了,拍拍季诚肩膀:“小子,还知道生气啊?成!还有点男人味儿!我告你男人到什么时候也不能靠女人。”

季诚猛地拨拉开耿直的手,吼:“我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耿直直发愣。

两人躺在床上,舒曼依偎在耿直怀里:“石菲菲说季诚同意离婚了。”

耿直长叹一声:“他到底是个男人!”

舒曼:“我们再找石菲菲做一下工作吧?”

耿直点头,然后道:“唉,还生我气吗?”

舒曼:“我那么幼稚,你不生我气吧?”

耿直:“不生气是假的,不过,我原谅你,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啊,看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啥都懂,那叫聪明?那叫书呆子!一点政治经验没有,一个字——傻!”

舒曼轻声:“我是傻。”耿直:“知道傻就还有药可治,记住啊,今后凡是大事一定要听我的!不听话就打屁股,记住了?”

舒曼回身看耿直,耿直一本正经看着老婆,满眼坦白、真诚、关切、爱护,舒曼忽地抱住耿直,耿直没有防备:“唉唉唉,我手刚看报,没洗。”

舒曼紧紧搂着丈夫,那种忐忑的心情方才踏实下来。她紧紧搂着,喃喃着:“不洗了不洗了。”耿直激情渐被点燃,还不放心:“这手真不洗了?”
婆婆和媳妇
革命还在继续,舒曼天天开批斗会,耿直常常被叫去学习。这天耿直又在收拾行李,舒曼一脸沮丧推门而入,一屁股坐椅上:“开一天批判会,腿都坐直了。”

耿直安慰:“都一年多了,天天批判会,你也该适应了吧?”

舒曼眼睛发直:“每次开会都要我发言,老是要我深挖灵魂狠斗私字一闪念,我跟他们说,我天天挖夜夜斗,我这灵魂深处私字早就不闪念了。”

耿直乐:“他们怎么说?”舒曼沮丧:“这是跟你说,跟他们哪敢说这些,还不是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我就照你给我写的稿子,颠过来倒过去念,他们也不烦!”

耿直一本正经:“他们小人得志,整人整得正高兴,当然不烦。”

舒曼急:“这些我都能忍,可什么时候才能搞业务啊?有点经验的医生全都打倒了,我们这种人已经没有处方权了,有处方权能上手术台的全是刚毕业的学生,遇到大病你说该怎么办?你说最倒霉的还不是病人吗?”

耿直:“别急别急,告你一个好消息啊,军宣队马上就要进驻你们医院了,我军出马局面立刻就会改变!病是有的你看的!你可千万别意志消沉,你学我啊,你看我靠边站这么长时间,我冲你拉过脸,发过牢骚吗?没有吧?”

舒曼抬头看耿直:“你装的!你心里不晓得怎么抱怨我呢!老楚都被结合进新领导班子了,你凭什么不能?还不是因为我拖累你?”

耿直一本正经:“你怎么就偏想我装呢,你怎么就不想我是真心诚意呢?你没我善良!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舒曼心里感动,但说不出话,瞪着耿直。耿直笑:“好,就算我装,我装十年二十年,装一辈子,行不行?你呀,心胸本来就狭窄,就别想那么多了,就想孩子,想我!”

舒曼为之所动,眼睛一热,却又故意瞪耿直一眼,低头看见行李:“又要去学习班啊?”

耿直踢一脚行李,无奈道:“上个月是北京市,这次是全国卫生口处级以上干部学习班,得去一个月,这个礼拜天不能回去看孩子了。”

舒曼帮着收拾,唠叨着:“唉,一提孩子我就没办法不发牢骚,你说大人一天到晚这么混着也就罢了,可儿子该上小学了,还天天在奶奶家疯玩,都快成野孩子了,你们学习班得向上面反映反映,孩子教育是大事!”

耿直苦笑:“全国家长肯定都在反映,我估计快下文件了,这‘文革’可真便宜了这帮臭小子,天天放大假,上礼拜我回去,快不认识俩小兔崽子,泥猴一样。”

外面有人喊:“耿直!传达室接电话!”

耿直接过电话,立刻着急,父亲中风了。耿直和舒曼匆匆赶回去,一见耿直母亲就问:“我爸身体不一直挺好吗?怎么突然就中风了?”

耿直父亲想说话,嘴巴歪着没办法说清楚。耿直母亲叹口气:“你爸这死脑筋,看着厂里不生产光打仗,着急啊!厂里造反派头头是你爸徒弟,你爸训他几句,那小子话说得真难听!你爸当场血压升高手冰凉,中风了!”

耿直父亲忿忿点头,嘴里含混骂着。耿直冲父亲赔笑脸:“爸,您老咋跟那帮小王八蛋生那闲气呢?您学学我,放眼世界,胸怀宽广,这帮小畜牲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

舒曼:“中风应该住院啊,怎么回来了?”耿直母亲没好气地:“你是大夫你不知道啊?你们这些正经大夫都在家闲着,医院里全是一帮愣头青,人只要还有口气,全给轰回来啦!”

舒曼:“爸,您别动,让我看看……还好,看爸这样子,只是轻度中风,只要好好休息,好好调养,应该不会有后遗症……”

耿直和舒曼将耿直父亲扶到椅上坐下,就听屋外一阵脚步声,两个儿子端着冲锋枪冲进来了,在屋外就喊着:“妈妈妈妈——”

一进门都冲向舒曼,舒曼赶紧转身,一手一个儿子,沉得抱不动,只得弯腰搂着,一边亲一个,叫着:“宝贝儿,想妈妈了吧?”

俩儿子一起喊:“想,想妈妈!”

一旁耿直看着眼热,吼:“小子!想老子吗?”俩儿子齐声喊:“不想老子!”说完,撒腿就跑出门,气得耿直直跺脚:“这俩小兔崽子!学得这么没教养!”

回过身就冲母亲道:“妈,这孩子您怎么带的?怎么不认他老子了?”

耿直母亲还没说话,舒曼一旁笑道:“你放眼世界,胸怀宽广,就别跟孩子计较啦。”

舒曼一说话,耿直不吭气儿了,耿直母亲一旁看着不舒服,慢条斯理道:“你呀,成天见着儿子粗声大气,拿孩子当小兵,动不动就训人,孩子能不怕你吗?你得来点虚头巴脑的东西,什么宝宝贝贝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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