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曼抬头看耿直:“晚上我想让常妈陪我和孩子睡。”
耿直发傻:“那我呢?”
舒曼:“你看,你看,你说好不生气,你又瞪眼珠子!”
耿直赶紧收回眼睛:“我哪里是生气,不过是疑问,我能疑问吗?”
常妈进来,舒曼没说话,常妈道:“其实这个话不该小曼先说的,你应该主动一点嘛,你看孩子这么一点点小,只有三斤重,肯定是离不开人的,小曼本来身体也不好,一个人照顾很吃力的,你又没什么用处。”
耿直要瞪眼,舒曼赶紧:“常妈妈意思是,你工作忙,孩子晚上闹,影响你睡觉,也影响你工作的。”
常妈:“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就这个意思。”
耿直不敢表示生气,于是满脸堆笑:“好的好的,我晚上独守空房,为你们站岗放哨,有什么危险情况及时向我报告。”
舒曼看着耿直:“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耿直:“没有!很高兴!”
舒曼:“你肯定不高兴了!什么叫独守空房,为了孩子你就不能忍一两天啊!”
耿直投降:“报告首长,我没有半点不高兴,我没有独守空房,我怎么可能独守空房呢,我把我被子抱过去啦。”
耿直母亲和耿玲匆匆过来看望舒曼母子,耿玲一见新生儿就跳起来,嚷着:“我要抱虎仔儿。”
舒曼在床上直起身子,常妈赶紧出来拦住:“虎子身子弱,大人手脏,不能碰,传染病可麻烦!”耿玲摊着手:“我刚洗过。”
耿直母亲不高兴,拖耿玲走:“这孩子真不懂事儿,等虎子长结实了,胖了,你再玩儿!”一旁常妈道:“你家不是有牛牛吗,你好跟牛牛玩儿的。”
耿玲气道:“我才不玩儿牛牛,他又不是咱家人。”几个人都是一惊,舒曼赶紧道:“玲子,这话可不好随便讲的,牛牛会长大的,会听懂的,这话多伤人啊!”
耿玲睁大眼睛:“我就是现在说说,反正你们也要送福利院的。”一旁耿直母亲嘀咕:“要送还是趁早,过几天懂事了,舍得吗?”
耿直、舒曼和常妈听了都是一愣。耿直赶紧拽着耿直母亲进厨房,急道:“妈,谁说要送走牛牛呀?”
耿直母亲瞪着儿子:“你看看,你看看,你俩孩子,大的一身病,今天咳嗽明天拉稀,就没个消停时候,你们自己生的这个哪像个虎?像头病猫!要养成虎且得日子呢,现在孩子小放我那儿我帮你带着,可大了,要上学了,你怎么办?这些事儿你、你们都想过没有?”
耿直:“那养一个是养,养两个还是养,要不,你把牛牛送回来,我带着。”
耿直母亲这还没说话,常妈那接茬:“那可万万不得啊,虎子身子这么弱,牛牛又那么多病,你房间又这么小,传染了怎么办?”耿直头直大:“这、这,反正这孩子不能送走,他姓耿!”
耿直母亲急了骂儿子:“你个不孝子呀!”耿直瞪眼:“我、我、我怎么就不孝了?”
常妈拦过去:“亲家母也不要生气,你心里想什么我是晓得的,我是过来人呀,我带大了五个孩子,三个亲生的两个不是亲生的,不是亲生的跟我感情倒比亲生的还要亲。”
耿直:“就是就是,老常同志一手拉扯大舒曼姐妹,感情比她亲妈还深。”
耿直母亲、耿玲看常妈:“哦,舒曼也是抱养的啊。”舒曼已经起身,赶紧拽走常妈。耿直母亲“啪”地关上门,沉着脸:“你有老婆有家还当着官儿,妈的话你可听可不听,不过有一样,你愿意养那个孩子你就养,可别让他长大伤着咱虎子!”
耿直生气:“妈,您觉悟还真低,抵不上人家老常同志!人老常同志舍下自己亲生孩子喂养舒曼姐妹,那叫啥精神?”
耿玲嘴快:“国际主义精神!”耿直、耿直母亲瞪耿玲,耿玲一吐舌头不敢说话。
耿直母亲哼哼着:“我一眼就瞅出那老常啥身份,那叫什么精神?那叫愚昧、封建!凭啥自己孩子不奶?奶人家孩子!新社会打倒的就是这个!”
耿直听得一愣一愣的:“我的亲妈哟,您这居委会主任还真是有水平,啥新名词都会说,都敢说!我告诉你,老常可是好人,打倒不得!”
耿直母亲缓下来,看着儿子:“儿啊,妈跟你说的是真话,不是自己亲生孩子,养不得,趁早送走吧,早走早安生。”
耿直:“妈,儿的脾气你也知道,答应的事儿,不能反悔,这是原则问题。”
耿直母亲一根手指头杵过去:“你个犟驴哦!!”
婴儿在舒曼臂弯里睡着了,舒曼没完没了看孩子,一会动动这,一会儿动动那。耿直悄然走进,来到床边,蹲下看儿子,然后抬头看老婆。舒曼幽幽道:“牛牛这么爱生病,虎子又这么弱,往后怎么办哪?”
耿直:“怎么,你也想把牛牛送走?”
舒曼叹口气:“有了虎子我才明白,亲生和领养的,在感情上真是不一样。”
耿直:“是不一样,可牛牛跟了咱们一年,我真拿他当自己儿子了,我要看着他长大成人。”
舒曼:“你真这么想?以后不会后悔?”耿直:“这有什么后悔的?不才两个儿子吗?再多几个才好呢!”
舒曼:“好什么好?要那么多孩子,我是猪啊!”耿直偷笑:“你不是猪,你怎么能是猪呢,你是牛,牛牛的妈妈。”
舒曼回身推耿直:“我真是跟你没话讲!”耿直这一推就一屁股蹲坐在地上,直哎哟:“腿麻抽筋了。”
舒曼赶紧探身拽耿直:“快起来吧!”耿直就势扑到老婆身上,热情忽地一点即燃:“老婆、老婆都好个月没碰你啦。”
舒曼却惦记着耿直刚才坐地上:“你、你把裤子脱了再上床,脏死了你!”耿直迅速脱下裤子,再次扑到舒曼身上。
舒曼:“常妈就在门口——”耿直愣了一下,顿时热情全消,沮丧地翻身躺在一边。舒曼轻声笑了。
季诚的爱情
季诚出国学习,一晃三年的时间过去了。医院的日子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中午休息,石菲菲端着碗进了儿科诊室,一进门就关严实门,然后坐到舒曼座位跟前,看着她,舒曼本来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感觉到石菲菲视线,抬头:“有事儿吗?”
石菲菲筷子捣着碗里饭,有点羞涩着:“哎,听说季诚回国了。”
舒曼放下书和筷子:“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石菲菲还是捣着饭:“我也是听人说,他们刚从苏联回来的,都要办学习班。怎么,你们一直没联系啊?”
舒曼一脸惆怅:“他走了有三年吧,居然一封信也没有。你说男女之间难道除了爱情,就没有真正友谊?”
石菲菲:“当然有,前提是,双方都没有超出友谊之外的情感!”舒曼愣愣出神,继而轻轻叹了口气。
好久不见的季诚一身白大褂出现在医院,三年不见,季诚显得沉静理性很多,有点不苟言笑的意思,迎面经过的医护人员冲他打招呼:“季医生回来啦?”
季诚只是矜持地点头,并不回复,打招呼的人就斜眼瞥他一眼,他也浑然无觉,他经过舒曼儿科诊室时,脚步如常,但在即将经过时脚步忽然慢了半拍。诊室门开着,一位患者家长一手牵小孩,一边扒着门口回头跟医生说话,季诚下意识停下,并不看舒曼,只是听着舒曼熟悉的声音。家长还想问什么,被待不住的孩子拽走了,舒曼下意识抬头,却见季诚身影一晃而过,舒曼低下头,呆了片刻,丢下手中笔,匆匆追出。离近了喊一声:“季诚。”
季诚听着熟悉的声音停下,缓慢回身,舒曼惊喜道:“真是你呀,刚才恍了一眼,我还以为看花眼了,你回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呢!”
舒曼说着伸出手,季诚机械伸手,舒曼用力握着:“战斗在反修第一线,了不起,辛苦啦!”季诚神情淡淡地:“其实也没什么,医院的专家大夫待我们和过去一样。”
舒曼连连点头:“是啊,苏联人民还是友好的。”季诚客气点头:“是啊。”
这一通官方外交辞令说完,两人便无话。舒曼强笑着:“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上班啊?”
季诚一脸客气:“现在就算上班了,我要去院部办一些手续,再见。”
季诚说着客气笑笑,转身就走,舒曼盯着季诚的背影,脱口而出:“你怎么这样啊?”
季诚半转身子,停下,身体一动不动。舒曼站着不动:“你一走三年一封信也没有,回来就是这个态度。”
季诚的目光慢慢转到舒曼脸上,他现在终于正视舒曼,眼神显得非常理性,他声音很低,很客气:“我确实很忙,本来想办完手续去看你的。”
舒曼看着季诚漠然的眼神,心里一阵凉,一句话也说不出,季诚点点头,转身要走。
就听有人喊:“舒曼!”舒曼和季诚同时回头,只见耿直抱着虎子,匆匆赶来,舒曼瞬间将季诚全部抛到脑后,拔腿奔向耿直。舒曼急切地问:“虎子怎么了?”
耿直:“又拉肚子了。”两个人都没有停步,耿直抱着孩子,舒曼紧紧跟在旁边,迅速离去。季诚看着这一家三口的亲热劲,一脸黯然。
虎子病缓解了,舒曼又开始操心季诚,三年不见,季诚好像更陌生了,她不愿意季诚这个德性,特别是,人家都说,他这个德性与她有关。她不能承认。
她一直惦记这个事儿,直到上床,还在发牢骚:“唉,你去医院看见季诚了吗?”
耿直:“远远的看了一眼,好像有点见老……”
舒曼:“老不老的我没感觉,我就是觉得这个人怎么变得这么奇怪呢!”
耿直一门心思在老婆身体上,心不在焉:“怎么奇怪?对你动手动脚了?”
舒曼脸贴到耿直鼻子上,眼睛瞪得老大:“就你对我动手动脚!别人谁还敢!”
舒曼猛地离那么近,耿直吃一惊,直发傻:“那别人也得有那个资格。”
舒曼仍是瞪着眼睛,语气温柔,却透着恃娇而宠的霸道:“你除了动手动脚还有什么正经事儿?”耿直也是嬉皮笑脸:“唉,夫妻在床上除了动手动脚,那你说还干点啥正经事儿?”
舒曼:“别碰我啊!我心里烦着呢!”耿直却也不急,慢条斯理道:“你这态度可有问题啊!季诚到底怎么你了?你这没头没脑一股子邪火!”
舒曼:“他能怎么着我?他连看我都不看,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我怎么他了?他这个态度对我?”耿直看着舒曼那气呼呼的样子,忽地倒床便乐:“你说你啊,孩子都两个了,说话想问题还像个学生,幼稚!”
舒曼娇嗔道:“最讨厌你说我幼稚!”
耿直笑嘻嘻地:“你就是幼稚嘛!季诚同志这个态度很正常地,他爱过你,他没有新对象,他还爱你。”这句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一下,耿直看着老婆:“他还爱你?”
舒曼“切”了一下:“别胡说了,他留苏之前我们都说开了,他都正常了,可从他留苏,就变了,不写信,回来不理人。”耿直:“明白了,他还是恨你没跟他一起去留苏,你跟他解释一下就完了。”
舒曼:“原因他都清楚,我跟他解释什么?我有什么可解释的?”耿直:“那我跟他谈谈,他总要开始新生活嘛,老盯着你,那是死路一条啊!”
舒曼:“他根本就没盯着我,他盯着的是他自己那颗受伤的自尊心!”耿直:“赶紧让他找个对象,别老盯着我媳妇!”
舒曼:“石菲菲喜欢季诚,你觉得他俩有可能吗?”耿直坏笑:“我觉得挺配。”
舒曼:“认真点儿!”耿直蠢蠢欲动:“我认真呀,石菲菲、季诚,天造地设!”
舒曼半推半就:“讨厌,你认真点儿!”
耿直在爱委会工作出色被市领导点名调到卫生局了,现在的办公室比爱委会大了一些,还有一个老式沙发,耿直和楚建走进来,楚建环顾四周笑道:“比爱委会大不少么,也算步步高升,不错嘛。”耿直一屁股坐办公桌后,无所谓道:“你看着眼热,你也来啊!”
楚建没有说话,耿直抬头:“咋?有活思想?”楚建转过脸看着耿直,一笑:“老伙计,咱也转业给你做个伴好么?”
耿直第一反应就是一乐:“你胡说啥呢!”楚建却不笑,耿直忽地直起身子,瞪着楚建:“真想转业?”
楚建:“转业么,啥稀奇,铁打的部队流水的兵,哪一年不是成千上万的。”耿直忽地立起,伏过身子瞪楚建:“你别给我扯东扯西,我就问你一句,你真想转业?”
楚建往沙发上一坐,一脸无奈:“咋?你转得老子转不得?”
耿直:“为什么?犯错误了?”楚建:“谁说犯错误才转业?我自己要求的!”
耿直气的敲桌子:“为啥?”楚建叹口气:“总部机关能人太多,这都几年了,还是个干事!就凭我多年搞政工的能力,真要到了地方,肯定比你干得好!”
耿直:“就为这个你要转业?”楚建一脸无奈:“老伙计,我也是没办法,树挪死,人挪活——”楚建话音未落,耿直一拳击到桌上:“你个王八蛋,你革命意志薄弱,你爱慕虚荣官迷心窍!你被资产阶级香风臭雨拖下水你、你、你、你——”耿直气得说不出话,一个劲敲桌子。楚建在耿直发作的时候一声不吭,坐在桌上看着耿直乐。耿直停下手:“你、你还乐,你、你说话!”
楚建慢条斯理道:“你这些话要上纲上线就是反动!转业就是革命意志薄弱吗?地方就不是社会主义国家无产阶级专政吗?就不能干革命吗?”
耿直猛敲桌子:“你甭跟我狡辩,你知道这身军装意味着什么?”
楚建一点不急:“我和你情况不一样!你是搞军事的,你这辈子就应该是当兵的料!”
耿直:“老子就是想不通,老子求爷爷告奶奶死活也留不下,你咋主动往外跑呢!这也太不公平了!”
楚建起身:“你真钻牛角尖啊!跟你讲半天算白讲了!你慢慢想吧,我走啦!”
楚建要走到门口,耿直突然扑上去,扭住楚建,用力捶他。
楚建:“好啊,你敢打解放军!”
耿直:“我打你这个逃兵!”
两个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半真半假地撕打着。耿直突然停下,松开手:“快滚吧,要不我就真打你了!”楚建理解耿直的心情,整理了一下军装,向耿直敬礼:“老伙计,脱军装之前,我不会再见你了!”
石菲菲兴冲冲走进医院集体宿舍,手里拿着一大兜食品,她显然经过了精心修饰,衣着鲜艳,略施淡妆。有医生从房间走出,与石菲菲打招呼:“哟,石护士,拿这么多好吃的,看谁来了?”
石菲菲笑道:“我找季大夫,他在吗?”医生:“在,刚看见他进屋。”
石菲菲:“我来帮季大夫打扫卫生。”医生:“哟,我们宿舍也脏着呢!顺便帮我们也打扫打扫吧!”
石菲菲笑道:“那就赶紧找个女朋友吧!”说着快步来到季诚宿舍门前,调整了一下呼吸,敲响了房门:“季大夫!”里面没有人应,石菲菲又敲了几下,提高了声音:“季大夫,我是石菲菲呀!”
石菲菲贴到门前,听着里面的动静,却听到清晰的插销插门声。石菲菲一愣,试着推推门,门已经从里面插上了。石菲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用力敲响房门,高声道:“季大夫,开门哪!我们不是说好了,我来给你打扫卫生吗?”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石菲菲:“季大夫,我还给你买了好多吃的。”
对门和相邻的房间的门都开了,人们好奇地看着石菲菲。石菲菲极力忍着眼中的泪,略一迟疑,转身要走,又停下,把一大兜食品放在季诚宿舍门口。石菲菲穿过围观的人们离去,但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下来。
耿直为了甩掉外行的帽子,决心开始看医学书,他找了《医学大辞典》,开始苦读。耿直这辈子头一回如此认真看书,还做笔记。舒曼在一旁揉面,一边揉一边唠叨着:“你没看他那眼神,冷得哩,怎么好像我是他杀父仇人,你说他至于这么恨我吗?”
耿直认真看书,没反应,舒曼走到耿直身边:“我讲话你听见没有啊?”耿直反应过来:“他当然恨你。”
舒曼:“为什么?我都有两个孩子了,他再恨我,实在没道理嘛!”耿直放下报纸,坏笑:“谁让你还这么漂亮,这么年轻,不像两个孩子妈。”
舒曼手不能动,身子撞耿直:“跟你讲认真的,你老是不当回事儿!”耿直一本正经:“这种病好治,找个女人,结婚就好了。”
舒曼:“他那个样子,跟个冰块似的,能接受谁呀?”耿直坏笑着:“什么冰块啊,一碗凉水而已,放久生锈变味儿了,加点热就不是他了,我看石菲菲这把野火,火力够。”
舒曼屁股撞一下耿直:“下流!”
响起了敲门声。舒曼扬声:“谁呀?”就听石菲菲在门外哽咽的声音:“小舒,你没睡吧?”
舒曼一愣:“石菲菲?”低声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舒曼开门,石菲菲红着眼睛进来,舒曼吓一跳:“医院出事了?”
石菲菲一屁股坐下开始流泪:“没有,是我自己的事儿!这事儿太没脸了,我得跟人说说,不找你说也没人说,这么晚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舒曼已经猜着几分:“你说吧,说吧,别客气。”
耿直:“那你们聊,我到里屋去。”舒曼:“没事,你看你的书。”
耿直:“小石啊,季诚回国了,你跟他关系进展怎么样啊?”一说季诚,石菲菲眼泪哗地落下:“他怎么能这么对我!说的好好的,我去他房间帮他打扫卫生,他明明在里面,愣是不开门,我使劲敲门,邻居都跑出来看我,我脸都丢尽了!”
舒曼赶紧安慰:“季诚这个人是比较认死理的,你不能跟他硬来的,要慢慢感化他。”
石菲菲哭着说:“我都快三十了!还要怎么慢啊?”
舒曼不知道怎么安慰,转过头瞪耿直:“你说几句嘛,你不是最会做思想工作吗?”
耿直:“好,明天我去找他!”
季诚端着脸盆回宿舍,一进门就吓一跳,耿直靠窗站着,季诚一愣:“你来我宿舍做什么?”耿直一笑:“来你宿舍自然是找你,你坐。”
季诚不坐,面无表情地盯着耿直。耿直:“我就开门见山了,自从你回来,舒曼就天天闹情绪,她觉得你恨她!”季诚抬头瞪着耿直冷冷地说:“这个话题很无聊,我没必要回答。”
耿直一脸平静:“你必须回答,你的态度影响了舒曼的工作和生活!”
季诚冷冷道:“那好,请你转告她,我不恨她,再说我也没有任何理由要恨她!”
耿直淡然一笑:“你有的。你恨她跟我结婚,你恨她,你也恨我。”
季诚沉下脸,略一迟疑,摇摇头:“都过去了,我要上班了!”
耿直不动声色:“你那点心思,路人皆知!你留苏之前对舒曼不是这个态度!你现在变成这样,原因只有一个,你恨我不让舒曼跟你一起留苏,是不是?老实跟你讲,舒曼没去成苏联,我的确有一定责任。”
季诚抬头看耿直:“果然是你搞鬼!你嘴上说支持,暗里反对,出尔反尔,你、你思想太复杂!行为太卑鄙!”
耿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季诚,季诚越激动,他越冷静。季诚继续说道:“你们结婚之前我就觉得你是老粗,后来你假装支持舒曼去苏联,我觉得我错怪你了,我很诚恳地向你道过歉,可事实证明,你就是个老粗!不是粗鲁,不仅仅是粗鲁,你粗鄙,粗鲁和粗鄙不是一个意思,是更甚一点的,你懂我意思吗?”
耿直点点头,淡然一笑:“起码你敢当我面说这种话,你还算个男人!”
季诚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向房门。耿直:“你骂也骂了,气也出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季诚停步,慢慢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耿直。耿直上前,来到季诚面前:“你真的没必要迁怒舒曼,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非常看重你的友谊!”
季诚为之所动,神情黯然,终于点点头:“我知道。”
耿直:“那你也应该知道,她人很敏感,你这种态度对她,很伤害她的!从你回来,她没有一天不痛苦!说实话,我嫉妒她对你这种感情,但我能理解。”
季诚默默看着耿直,二人对视。耿直重重拍拍季诚的肩,微微一笑,走向房门。
石菲菲端着脸盆在门外听着,听到耿直出门的动静,她赶紧走开,耿直出来看见她,一笑,叫了声:“小石。”
石菲菲停下,回头看着耿直,耿直坦然道:“这个人其实很孤独,很需要人关心体贴,你不要太急。”石菲菲无言。
季诚正要出门,石菲菲推门进来,看着季诚,轻声道:“你和耿直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你真是冤枉耿直了,其实是舒曼主动要求下一批去的,那时候耿直身体不好,她不放心走,粮食又困难,她舍不得注销户口,谁也没想到,中苏断绝关系,她再也去不成苏联了。”季诚呆呆地,一句话说不出。
耿直和舒曼从医院大楼出来,舒曼道:“他什么态度呀?你讲话没刺激他吧?”
耿直苦笑:“你怎么就不担心他刺激我呢?”
舒曼瞟一眼耿直:“你嘛,老革命啦,意志坚强,钢铁神经,什么话能刺激到你呀?”
耿直:“这小王八蛋句句话都跟刀子一样往老子心里扎,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绝饶不了他!”
舒曼:“你跟他吵架了?”
耿直看着老婆焦急的样子,不屑一笑:“吵架多没水平,老娘们儿才吵架。”
正说着,季诚低着头匆匆走来,舒曼和耿直都不说话了。季诚抬头看见耿直夫妇,下意识停下脚,耿直偏过脸看一眼舒曼,一笑:“我上班去了,你跟他谈谈。”耿直大踏步走了。季诚一直低头,耿直与他擦肩而过,他也没有抬头,舒曼走近季诚,声音温和:“他这人你也知道,当兵出身,讲话不太讲究的,但他没恶意,他是关心我。”
季诚抬头看着舒曼,一脸尴尬:“他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舒曼:“他是比较粗,但——”
季诚眼睛发直:“我骂他,他一句也没反驳,他承认是他不让你去苏联的。”
舒曼急:“他是怕你误解我,其实是我主动要求下一批去的,我没想到那是最后一批,我后来也后悔的!”
季诚看舒曼:“小石跟我讲了,对不起,我刚才就是一股邪火,我说完也后悔的。”
舒曼一笑:“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耿直心胸很宽广的,宰相肚子呢。”
季诚低下头:“对不起!”舒曼尴尬:“说什么呢?”
季诚:“我、我不是想伤害你,我、我就是……我上班去了。”季诚从舒曼身边经过,舒曼看着季诚的背影发傻。
卫生局医政处耿直办公室,耿直坐在桌前,还在啃那本厚厚的《医学大辞典》,耿直初中文化,看这么专业的书很累,不懂之处太多,耿直很是沮丧。
响起了敲门声。耿直没好气地:“进来!”门开了,季诚走进,二人目光相遇,都有些尴尬,季诚简单说明来意,就要走,耿直却让他留下:
“你好像是学心脏外科的吧?”
季诚:“是。”
耿直立刻满脸是笑:“哎呀,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要请教你。”说着指指手里的大厚书。
季诚:“你学这个干什么?”
耿直:“干什么?当然是为了工作!医政处的职责就是协助医院做好管理工作,不懂一些起码的医学知识怎么行呢!”
季诚为之所动,点点头,他翻翻辞典,略一沉吟:“你基础太差,看这个还太早!这样吧,我给你找几本医学院的初级教材,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到医院找我。”
耿直:“哎呀,那可太好了!谢谢,谢谢!”
季诚:“你家里就有个医生,为什么不问她呢?”
耿直:“她下班回家就挺累了,还要侍候两个孩子,我不忍心再烦她。”
季诚抬起头看向耿直,二人目光相遇,季诚避开。季诚声音变小:“其实,我今天来,也是来向你道歉的,石菲菲跟我讲了,留苏的事儿,不怪你。”
耿直倒杯水放到季诚面前:“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季诚:“我跟舒曼同学四年,又一起工作,我对她感情很深的——你说过你理解这种感情。”
耿直盯住季诚:“我理解。”
季诚咬牙:“总之,我说这种话你不要嘲笑我,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她选择了你,我也没什么话好讲,这辈子我也不想再找别人了,所以,她要是过得不好,我会非常非常——”
耿直腰挺直,眼神瞬间显得凌厉:“小季同志,你这样讲话我就要批评你了。”
耿直突然一本正经,季诚有点不适应:“什么?”
耿直仍是一本正经:“什么叫一辈子不找别人了?你要是我兄弟,说这种话我要踢你屁股!你爹你妈要听到你说这话,多伤心?人活着不能太自私!”
耿直一下子又变成那样一个粗糙男,季诚不太适应,愣愣地:“为、为什么?”
耿直滔滔不绝:“我知道思想转变要一个长期过程,我已经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季诚呆呆地:“准备什么?”
耿直:“做你的思想工作啊,你如果一天不结婚,舒曼一天不会停止担心,她担心你,我就要做你的思想工作,你不喜欢我找你,是不是?你当然不喜欢,那你赶紧恋爱,立刻结婚!否则,我就要找你,天天找你。”
季诚苦笑着摇摇头:“你、你怎么能这样?”
耿直上前,盯着对方:“我一定会这样的,不信咱就走着瞧!”
二人对视,季诚终于叹息着点点头:“好吧,我想想。”
舒曼看见耿直看医学院教材,有些惊讶:“你怎么有我们学院的教材?”
耿直嘿嘿一笑:“季诚给的。”
舒曼:“真的?”一把夺过教材,翻看着,“真是他的呀!你怎么会把教材借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