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匡民和王朝刚走出羊圈。王朝刚说:钟师长,月季大姐司务长的工作,我们已经给她恢复了。钟匡民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
团部,办公室里有两位同志跟钟匡民说明来意。钟匡民说:不能在本师恢复我的工作吗?甲说:这是上级党委的决定,我们也改变不了。乙说:钟师长,你还是先到南疆的水利工地去工作一段时间再说吧。那是一项重要工程,你在这方面有很丰富的经验,所以上级决定让你去担任总指挥。钟匡民想了想说:好吧,我服从上级党委的决定。
钟匡民回到羊圈,继续和程世昌在一起干活。钟匡民说:那是南疆很大的一项水利工程,让我去那当总指挥。程世昌说:钟师长,这么说你解放了,重新工作了?钟匡民说:可以这么说。程世昌说:什么时候走?钟匡民说:就这两天。程世昌说:那你赶快回师里去吧,剩下的这点活儿我一会儿就干完了。钟匡民说:我得先去找一下刘月季。有件事,我得去跟她商量商量。
钟匡民走在通往团机关食堂的林阴道上。钟匡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着烟在想着心事。有关刘月季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现。
钟匡民渗出感动的泪水,他掐掉烟,朝刘月季的房子走去。
进了屋,刘月季端了杯茶递给钟匡民。刘月季笑着说:能重新工作好呀。去水利工地也行,反正是解放了。钟匡民说:所以月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刘月季说:啥事?钟匡民说:想让你住到家里去。我想让组织上在师部为你找份工作。刘月季说:你说什么?让我住到你那儿?钟匡民说:是。刘月季忙摇手,下意识地说:不行,不行!这怎么行。钟匡民感到很失望,用请求的眼神看着刘月季。
刘月季愣了好一会儿,猛地,以前的一切酸甜苦辣都涌上了心头,一股无名火蹿上了脑门,她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伤感与惆怅。她突然捂着脸哭号起来。钟匡民说:月季,你怎么啦?刘月季说:我不能去!你让我住到你那儿去算什么?钟匡民叹了口气解释说:月季,是这样,学校很快就都要复课了。我走后,钟桃需要照顾,而且钟杨、钟柳也都在市里的单位工作。刘月季说:那我把钟桃接到我身边来!钟杨、钟柳已用不着我操心了。钟匡民说:接到你这儿,上学怎么办?这儿离师部学校有十几公里路呢。刘月季说:钟匡民,我告诉你,你有许多忙我都会帮,因为你是孩子的爹,但我刘月季不会再住进你钟家了。钟匡民伤感而愧疚地说:月季……刘月季心又软了下来说:匡民,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俩的婚姻从你参军走的那天起就结束了,我从那以后,为你做的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刘月季总还要有那么一点傲骨吧!
钟匡民说:我知道你的心,我伤害你伤害得太重了。对不起,月季……刘月季突然抹去泪说:这事不提了。过去的老皇历越翻越没劲,弥补不回来的事就不用再弥补了。匡民。钟匡民说:啊?刘月季说:你啥时候走?钟匡民说:明天一早我就回市里去,收拾收拾,后天或者大后天就走。刘月季说:晚走一天吧。钟匡民说:为啥?
刘月季说:明天下午郭文云和向彩菊举行婚礼。这事我在操办,你和郭文云既是战友,又是难友,你一定得参加!钟匡民说:老郭结婚,这杯喜酒我当然得喝!
夜里,刘月季和郭文云、向彩菊正在刘月季办公室里商量婚礼上的事。刘月季说:花这么多钱啊?是不是太浪费点了?郭文云说:你就往大里给我办!我郭文云四十几岁,才找了个称心的婆娘,我现在是落难的时候,只有多花点钱来风光风光,我不能让彩菊太受委屈了!向彩菊说:还是节约点吧。郭文云说:唉!老钟比我有福啊,解放了。可我老郭……还是有人缘好啊!老钟做人比我圆滑啊!我郭文云可能得罪人多了点了。刘月季一笑说:少花点钱吧,但往热闹里办。匡民我让他多留一天,参加你们的婚礼。郭政委,我给你提个醒,王朝刚你请不请?郭文云说:他娘的,我揍他还不解恨呢,干吗要请他?刘月季说:你们的结婚报告他可是批了的,我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这事你们看着办,但我的意思是请!说完,刘月季出门,直奔王朝刚办公室去。
见到刘月季,王朝刚有些沮丧地说:月季大姐,你没说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其实现在是几年河西几年河东。听说,老干部都在一批批解放,而我可能还要当我的科长去,甚至连科长都不会让我干。如果是郭文云重新当团长或者政委的话……刘月季说:你现在不还是副主任吗?王朝刚说:是。刘月季说:明天郭文云的婚礼你就去参加。好好去贺贺人家。王朝刚说:他可能又会用铁铲把我赶出来的。刘月季说:他俩的结婚报告你不是批了吗?我的司务长你不也恢复了吗?今晚我来,就是郭文云让我请你明天去参加他的婚礼的。王朝刚说:月季大姐,真的?刘月季说:我刘月季什么时候说过假话?王朝刚在沉思,突然感动地说:月季大姐,你真是个好人哪,你做的事我全明白了……
这一天,机关食堂小餐厅的墙上贴着大红喜字。钟匡民与郭文云、向彩菊碰酒。刘月季站在钟匡民身边。钟匡民说:唉,人生哪,真是不太说得准的。你想要个老婆,花钱接来的,结果飞了。可你觉得没指望的时候,却自己千里迢迢地走到你身边了。郭文云说:那要谢谢月季大姐牵的线。刘月季说:那全是缘分,没缘分还是要飞的。有了缘,踢都踢不走!周围响起一片笑声。王朝刚端着酒杯犹犹豫豫地走上来,说:郭政委,祝贺你。郭文云说:你小子,要不是你还识抬举,把结婚报告给我批了,又有月季大姐说情,我又会一铲子把你撂出去!王朝刚尴尬地一笑又转脸对钟匡民说:钟师长,祝你去南疆一路顺风。然后又转向刘月季感动地说:月季大姐,谢谢你!
深埋的表白
夜里,电闪雷鸣,大雨骤泼。快黎明时,地窝子的屋顶轰地塌了一半,程世昌惊醒了。
刘月季匆匆赶回家对钟柳说:钟柳,你干爹的地窝子被雨冲塌了,你干爹正在往外搬东西,咱们帮帮他忙去。
程世昌地窝子被压塌一半的屋顶上已撬开一个大口子,程世昌正探出身子往外搬书。地窝子边上的草地上铺了张床单,上面已经搁了一些书。刘月季和钟柳赶到,钟柳忙上去把屋顶口子边上的书搬到床单上。刘月季拿了把砍土镘把还积压在顶上的草泥往一旁扒去,怕湿透了的沉重的草泥又会把另一半的屋顶压塌。那会很危险。程世昌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说:月季大姐,你看又麻烦你们!刘月季说:还好,没把你人压着,要不多危险哪!钟柳继续搬着书,说:干爹,你的书可真多!由于搬得太多,最上面的一本硬封面的书因为手一打滑,翻落到地上,结果有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掉了下来。那是程世昌和他夫人向彩兰年轻时的结婚照。程世昌很帅气,向彩兰也很漂亮,显然与钟柳有些像。钟柳拿起照片看,钟柳凝视着向彩兰,往事猛地闪回……
公路两旁茫茫的戈壁。两辆敞篷卡车上坐着人,在公路上行驶。一群土匪骑着马在远处开枪。后一辆轮胎被打穿,停了。前一辆车也停下,前一辆的司机喊:快上我这辆车!旅客纷纷下车拥向前一辆车。向彩兰也跳下车,然后抱下程莺莺,然而一颗子弹射中向彩兰。向彩兰倒下,程莺莺扑在母亲身上哭喊。土匪马队正在乱射中逼近。一个中年人抱起程莺莺喊:小姑娘,快跑……中年人刚把程莺莺抱上前面一辆车,车就开动了,中年人反而没有爬上车,没追上,被抛在了车后……
钟柳凝视着照片,眼里含满了泪。虽然过去十几年,但儿时的记忆犹在,虽然可能已模糊。刘月季和程世昌也走到她跟前。钟柳忙指着照片上的向彩兰问:干爹,这是我干妈吧?她现在在哪儿呢?程世昌说:她已经死了。刘月季接过照片看了看说:程技术员,你女人好漂亮啊!钟柳问:干爹,干妈是咋死的?程世昌看看刘月季,刘月季眼中闪出一个只有程世昌能懂的暗示,程世昌马上接口说:那时我跟你干妈结婚不久,结果有一天夜里,家乡发洪水,我逃出来了,你干妈她没能逃出来……钟柳说:干爹,你没有孩子?程世昌摇摇头说:没有,你干妈没音讯后,我就来新疆了。钟柳又拿上照片看看说:干爹,这照片能给我吗?程世昌说:为啥?钟柳说:我想要!刘月季说:还给干爹吧,这是你干爹的念物。程世昌说:月季大姐,钟柳想要,就给她吧。刘月季拿过照片说:让我再看看……然后陷入了沉思。
这一天,程世昌走进刘月季的办公室。程世昌说:月季大姐。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刘月季说:去哪儿?程世昌说:去南疆的一个水利工地。可能又是钟师长的意思,因为钟师长在那个水利工地当总指挥。刘月季说:那好啊。程世昌说:月季大姐,今天我来,是想告诉你我的一个想法。刘月季说:啥想法?程世昌说:钟柳我不认了。刘月季说:为啥?程世昌说:她已有你们这么好的父母,干吗以后非要让她认我这么个父亲呢?你们把她抚养得这么好,大专毕业后又安排了个好工作,以后真能当你们的儿媳妇的话,她这一生就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我知道,钟杨也是个好孩子。所以我认不认她,对我来说,已没有任何意义了,我已经知道她就是我女儿,这就足够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而对她来说,认我这么个父亲,恐怕会给她带来很多烦恼。因为我的命不好。刘月季说:程技术员,这只是你的想法。钟柳会怎么想,我和匡民会怎么想,你怎么不问问?你先去南疆工作,认女儿这件事,放到以后再说。你这位亲父亲,我们是一定要叫她认的!会有这一天的!程世昌说:月季大姐,我很敬重你,也很敬重钟师长,但这件事,请你能尊重我的意见。不要给钟柳增添什么烦恼了。这真的是我最大的愿望了。就这样吧。程世昌转身要走,突然又转过身来说:月季大姐,我要说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但现在想说出来,行吗?刘月季说:这有什么不行的,说吧!程世昌说:说出来,你别生气。刘月季感到什么,一笑说:你能说出什么会让我生气的话?程世昌深情地说:世上的男人,如果能找上你这样的女人,那就是他一辈子的福分!我知道我不会有!程世昌给刘月季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刘月季望着程世昌消失了的背影,突然感情极其复杂地摇摇头,哭了……但她又抹去泪笑了笑。跟程世昌当然是不可能的。这世上毕竟也有人爱她啊……
大团圆
木萨汉、哈依卡姆、克里木、阿依古丽等许多牧民骑上马,拥向边防站,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们都是来向钟槐和赵丽江告别的。钟槐、木萨汉、克里木在宰羊。哈依卡姆,阿依古丽在烤馕。赵丽江抱着卫边站在炉边同她俩说话。
入夜,院门前的草地上燃起了篝火。已吃完手抓羊肉和喝过酒的牧民们同钟槐、赵丽江一起围坐在篝火旁。孩子已在赵丽江怀里睡着了。木萨汉弹着冬不拉,唱起了歌。那歌声雄健而悲壮。他望着熊熊的篝火,从篝火里他看到了风雪交加的夜晚,钟槐,刘玉兰帮着他们往回赶着羊群。刘玉兰为救羊只被山坡上滚下来的积雪埋住了。钟槐艰难地把羊群赶进羊圈,回身走时,晕倒在了雪地上……木萨汉的眼里渗出了泪,他看着钟槐那条被截了肢的右腿。木萨汉唱到这里,突然扑向钟槐,紧紧地搂着钟槐说:钟槐兄弟,我们舍不得你走啊!所有的人都流了泪。
第二天清晨,钟槐、赵丽江在院子里庄严地升起了国旗。国旗在蓝天上飘扬,钟槐和赵丽江的眼睛湿润了。钟槐和抱着孩子的赵丽江在刘玉兰的坟前深深地鞠躬,同刘玉兰告别。钟槐把一大捧鲜花放在了刘玉兰的坟前,然后同一对年轻夫妇握手告别。小毛驴啊?啊?叫了两声。钟槐搂着小毛驴的脖子,眼里含满了泪。来接他们的吉普车停在了院门口,院门口站满了来送别的牧民们。钟槐上车,与大家挥泪告别。小车开出几百米后,钟槐回头,看到送别人群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看不见了。想起自己曾在这里经历过的往事,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早晨,团场的菜地。王朝刚在菜地干活。刘月季也背着锄头来到菜地。刘月季看到王朝刚,有点吃惊,说:王副主任,你学习回来啦?王朝刚说:回来了。刘月季说:怎么?每天早上也想到菜地来松松筋骨?王朝刚苦笑一下说:不,月季大姐,我回来后,郭政委说我的工作暂时没法安排,让我先到机关食堂菜地劳动一段时间再说。刘月季皱了皱眉说:噢,是这样啊。王朝刚自嘲地笑了笑说:月季大姐,这没什么,其实我也想通了,你不是跟我说过,人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真的说不上的。但在河东时,想到说不定有河西的那一天,在河西时,又要想到可能也会有河东的时候,人只要有一颗平常心,有颗善心,那无论是在河东还是河西,都一样。所以让我到菜地来干干活,也没啥!刘月季说:人活着,就该这么想,我也是这么想着过来的。王朝刚说:月季大姐,你脸色不太好啊。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刘月季一笑说:年岁大了,干不动了,过几天我就要退休了。那时候就能彻底地好好休息了。
南疆的水库工地。大型水库里的水已是浩渺一片。钟匡民和程世昌兴奋地在水库的围堤上走着,水库周围是浩瀚的沙漠。钟匡民说:老程,我们是建设者,也是创造者。当我们看到我们的奋斗目标变成了现实,当我们看到自己所创造的成就是这么的辉煌,说实话,以前所经历的一切千辛万苦,自己的屈辱和不平,都会抛到脑后变得烟消云散了。你不觉得吗?程世昌说:是。钟师长,月季大姐有信来吗?离开这么几年了,我真的很想他们。钟匡民说:你是想你的女儿了吧?你们该相认了。程世昌说:不不,钟师长,我只是想见见她,不是想认她,我不想给女儿增添不快和烦恼。我已经把这意思告诉过月季大姐了。女儿大学毕业了,又分了个好工作,这全靠月季大姐和你啊!钟匡民感叹地说:我差点要把你女儿送进孤儿院,是月季坚持,是钟槐和钟杨的坚持,才会有你女儿的今天。想到这里,我只有感到愧疚,所以你不用感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