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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母亲》韩天航

钟柳找来一辆架子车,车上躺着孟苇婷,刘月季和钟桃跟在后面。

一家人急忙拉着车子往医院赶。

围场条田边上的羊圈。清早,钟匡民、程世昌已经在干活了。王朝刚瘸着腿,朝他们走来。王朝刚用缓和的语气说:钟师长,我能不能单独同你谈谈?钟匡民想了想说:好吧。

钟匡民与王朝刚蹲着背靠在羊圈围栏上。王朝刚恭敬地递一根烟给钟匡民。王朝刚说:钟师长,你也是当过领导的。人在那一个位置上,有些事你不得不办,上级下的文件就是这么指示的。我做的有些事,也是形势所逼。不要说我,就是你儿子钟杨,也已经在农科所贴出声明,与你在政治上彻底划清界限了。

钟匡民的心震了一下,脸色灰暗。钟匡民说:我这个儿子,从来就没好好认过我这个爹。王朝刚说: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得不这样,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当上革委会副主任又不是我要当的,是大家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上的。所以钟师长,有些事你们得体谅我,理解我……因为你是救过我命的人。钟匡民的心情已变得很恶劣,他挥挥手说:不要说,你用你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你自己吧。我要干活去了。

中午饭后,钟匡民躺在地铺上小憩。他双手托着后脑勺,情绪低落。他回想着和钟杨在一起时的情景。钟杨:怪不得我哥不认你这个爹,因为你就不像个爹!……钟杨:如果我不是你儿子的话,也许你就不是这么个态度。我压根儿就不想有你这么个爹!……王朝刚的声音:就是你儿子钟杨,也已经在农科所贴出声明,与你在政治上彻底划清界限了……

钟匡民痛苦地长叹一口气。他感到头痛,习惯地用手指按着太阳穴。疼痛越来越难熬,他从身边的挎包里翻出一瓶药,打开药瓶往外倒药,但药瓶已空了,他失望地把药瓶扔进挎包里。睡在他边上的程世昌发觉了。

程世昌说:钟师长,你怎么啦?钟匡民说:没什么,头痛病犯了。程世昌说:要紧吗?钟匡民说:战争中挨了一块小弹片,取出来后,就常犯头痛病,不要紧的,过一会儿就会好。
男人有泪不轻弹
孟苇婷病房里,护士用白床单把孟苇婷盖上了。钟桃扑上去哭着喊:妈妈……刘月季和钟柳在一边伤心。

刘月季对钟柳说:钟柳,你去趟农场,把这事告诉你爹……我和钟桃,少凡得料理你苇婷阿姨的后事。钟柳说:娘,那我现在就去。

团场羊圈,钟匡民、程世昌等正在干活。程世昌说:钟师长,你头痛好点了没有?钟匡民说:好点了。但心里感到沉闷得很。还是老郭在好啊,说说笑笑。程世昌感慨地叹口气,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了解个人不容易啊。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对他有怨气。钟匡民说:你对他有怨气是正常的,没有怨气才不正常呢。到他想过来了,又遇到这么个形势,咱们都成一丘之貉。想怨也怨不起来了。老程,你命不好啊!程世昌说:钟师长,在我年轻的时候,我们家要安玻璃窗,我跑十几里地到镇上去买玻璃,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背回家。刚进家门,我从背上把玻璃卸下来时,绳子一松,玻璃滑到地上,全砸碎了,没一块好的。这就是我的命!钟匡民说:人有时就会遇到这么晦气的事。程世昌说:郭政委婚姻上的事,也是这样。所以我也很同情他,四十出头了,还打着光棍。同向彩菊的事,也不知道又要拖到哪年哪月了。钟匡民叹口气说:老郭这个人哪,为人耿直,心肠也好,但太意气用事,又爱钻个牛角尖。我看这件事,你帮着撮合一下。程世昌笑了笑说:钟师长,要撮合这件事最合适的人是月季大姐。

钟柳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赶到牛棚,跳下车就喊:爹!钟匡民说:咋啦?钟柳说:苇婷阿姨……苇婷阿姨……钟匡民说:她怎么啦?钟柳说:走了。钟匡民说:走哪儿去了?她这身体还能往哪儿走?钟柳泪如雨下地说:往那个地方去了……娘正在太平间等你呢!钟匡民脸色一沉,抓起自行车骑上就走,喊:程世昌,告诉警卫一声,我会回来的!钟柳喊:爹!程世昌见到钟柳时,眼睛一亮。自己的亲女儿,有好长时间没见了。程世昌说:钟柳……钟柳说:干爹,啥事?程世昌知道现在不是同女儿说话的时候,说:去吧,照顾好你爹!

钟匡民赶到了医院太平间。钟匡民、刘月季、钟柳、钟桃,孟少凡在孟苇婷前已守了一阵子了。钟匡民说:月季,钟柳你们都出去,我有话想单独同苇婷说。

钟匡民坐在孟苇婷床前,他掀开白床单,看了看孟苇婷的脸,苍白的孟苇婷依然那样妩媚漂亮,钟匡民的眼泪滚滚而下。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钟匡民说:苇婷,我是爱你的,而且爱得很深很深。但长期以来,我身上担的担子让我腾不出时间来。一想到有那么多工作在等着我去做,一想到我要对全师一二十万人的生活负责任,我哪敢有怠慢啊。委屈你了,苇婷,是我让你遭罪了,让你这么年纪轻轻地就走了……钟匡民泣不成声了。

农科所农场三队,钟杨接到了钟柳的电话。钟杨骑自行车飞快地跑在林带夹道的公路上。

刘月季、钟柳、钟桃、孟少凡站在一起,眼望着太平间。

钟杨跳下车说:娘!钟匡民悲痛欲绝地从太平间出来。他一看到钟杨,突然怒火中烧。钟匡民说:你不是跟我划清界限了吗?还来干什么?钟杨也火了,说:对!我同你划清界限了。但我没同苇婷阿姨划清界限。苇婷阿姨关心过我的学习,关心过我的生活和工作,你关心过吗?刘月季说:钟杨!去吧,去给你苇婷阿姨告别一下,好好磕上三个头。钟杨走进太平间。钟柳陪了进去。钟匡民说:月季,我得回去干活去,我是擅自跑出来的。我虽然被冤枉了,但纪律我还得遵守。苇婷的后事,全拜托你了。苇婷对我说过,她在这世上最对不起的是你,那我钟匡民就更是了!钟匡民朝刘月季鞠了一躬,匆匆出了医院。刘月季望着钟匡民的背影,满眼是泪!

钟杨走进太平间跪下,给孟苇婷磕了三个头。钟杨说:苇婷阿姨,你走了,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舍不得啊!在咱们这个家,你的处境是最为艰难的!我恨过你,但你用你的善良,用你的真诚,化解了我那颗仇恨你的心。其实,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你并没有欠我们什么!但你却用尽自己的所有,在还一笔在你看来永远也无法还清的债。苇婷阿姨,你为我做的,我会永远记得,我给你留下过的伤痕,请你饶恕我。现在我要叫你一声,妈妈……

钟杨与钟柳都泣不成声了。

羊圈里,钟匡民用疯狂的干活来压制心中的痛苦与恼怒。程世昌发觉钟匡民的情绪不对,想劝阻他,说:钟师长!钟匡民满头满脸满脖子都滚动着汗水。钟匡民感到头剧烈地疼痛,眼睛冒着火花,他继续顽强地干着。钟匡民摇摇晃晃地,最后终于晕倒在了地上。程世昌扑上去喊:钟师长!钟师长!

夜已来临。钟匡民睡在地铺上,满头是汗,还在昏迷中。程世昌守在他边上,医生给钟匡民打了一针。医生说:让他注意休息。刘月季,钟柳冲进地窝子。刘月季喊:匡民!钟柳喊:爹!

刘月季背起钟匡民。程世昌说:月季大姐,我来背吧。刘月季说:有人要追问钟匡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背走了,就在我家。责任我担!你不要再给自己添麻烦了。程世昌感动地点点头。程世昌说:钟柳,扶好你妈。

刘月季把钟匡民背回了家,她守在钟匡民身边。钟匡民醒了,看了一眼刘月季。钟匡民猛地坐起来说:月季,你把钟杨这小子给我叫来!刘月季问:怎么啦?钟匡民说:你去叫!跟我划清界限,让他给我讲清楚,他要怎么个划清法!刘月季说:匡民,你误解他了。钟匡民说:我怎么误解他了?他在农科所贴的那声明是假的?他今天当着我面讲的话是假的?月季,我这辈子是做了件很对不起你的事,这是我的错!但我再也没有对不起别人啊!我现在失去了苇婷,但我不能什么都失去呀,我要见儿子,我要见儿子!刘月季说:钟柳,你骑上车去找你哥,连夜赶过来!你说,爹一定要见他!钟柳说:哎!

月光如水。钟杨、钟柳骑着自行车往回赶。钟柳说:哥,你干吗一定要跟爹划清界限,这多伤爹的心啊!钟杨不答。钟柳说:哥!你干吗不说话呀?钟杨沉默。钟柳说:哥,你太让人失望了。你要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多么爱你!钟杨说:闭嘴!钟柳说:偏不!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我对你的感情绝不会变!钟杨说:亲不亲,也是兄妹。钟柳说:那不一样!不是亲的就可以相爱。娘说了,现在我是她女儿,以后希望我是她儿媳妇,永远不离开她!我也不想离开我娘!钟杨说:农村妇女的想法!钟柳说:对!娘许多想法都是传统的农村妇女的想法,但伟大!我佩服我娘!我佩服娘身上的这种传统美德!咱们这个家,全靠娘撑着呢!钟杨:……钟柳说:还有爹,他虽不是我亲爹,但他身上也有让我敬重的东西,敬业,无私。钟杨说:你少夸他!钟柳说:他被打倒了,但我还是敬服他,同情他。就因为他敬业,无私,他才失去了苇婷阿姨。你和钟槐哥也不理解他。爹今天好可怜啊,他醒过来就喊:我不能失去一切啊,我要见儿子!其实,他心里永远有着你们!钟杨的眼里闪着泪花。

地窝子里,程世昌正伤感地对刘月季叙述着钟匡民昏倒的经过。程世昌说: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闷着头拼命地干活!

刘月季叹了口气说:匡民平时是个冷静,能控制自己感情的人。他当团长也好,当副师长也好,当师长也好,一直是个勤勤恳恳干工作的人,这我都看在眼里的。但现在却成了走资派,进了牛棚,他想不开啊。程世昌说:不过在我们一起干活时,他还是蛮开朗的呀。刘月季说:他都压在心底呢。可孟苇婷年轻轻的就这么走了,钟杨又声明跟他划清界限,他顶不住了。他其实是个感情很丰富的人,只是都装在心里面。有时他也很心软……

程世昌说:他心肠好,我早就感觉到了,要不是他一直偷偷地关照我,我现在也不知成啥样了。跟我一样的人,有的可比我惨多了。我是遇到他这么个好心肠的领导,那也是我的福啊。钟柳的事……程世昌指指自己的胸口,他知道吗?刘月季点点头说:让你们暂时不要相认,就是他的想法。程世昌说:月季大姐,我……刘月季说:现在更不是时候。程世昌说:这我知道。刘月季说:等着吧,会有机会的。咱们这个家,现在是钟柳在帮衬着我呢。程技术员,我要告诉你,钟柳看上钟杨了。程世昌说:那好啊。钟杨是个啥想法?刘月季说:钟杨在忙自己的事业,暂时不想考虑这件事。程世昌说:年轻人就该这样。钟杨这孩子从小就聪明,肯动脑子,是个有志向的人,将来会有出息的。钟柳要是真能跟他,那是再好不过了。刘月季说:我也这么想。不过我知道,钟杨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心里也装着钟柳呢。我该走了,我让钟柳去叫钟杨,说不定也该到了。程世昌说:月季大姐,药瓶子。刘月季拿过药瓶说:这人也真是,药吃完了也不吭声。他这头痛病是不能断药的!

回到家里,刘月季拿着药瓶对钟匡民说:药吃完了,你就说一声么。你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钟匡民说:钟柳不是去叫钟杨了吗?怎么还不来?准是钟杨这小子不肯来。看来,他跟我划清界限的决心倒挺大!刘月季说:匡民,你误解钟杨了。钟杨是不想跟你划清界限的,是我让他跟你划清界限的。钟匡民说:你让他跟我划清界限的?刘月季说:是!钟匡民说:你哄鬼去吧!

门口响起放自行车的声音。钟杨、钟柳推门进来。钟杨喊:爹。钟匡民说:你,你叫我爹?刘月季说:匡民,儿子深更半夜地跑来看你!他不叫你爹叫什么?钟杨说:娘,钟柳,让我跟爹单独谈一会儿行吗?

刘月季拉着钟柳走了出去。月色朦胧。刘月季和钟柳走到林带边。钟柳说:娘,爹和哥会不会吵架?刘月季说:要吵就让他们吵去。在这世上,老子不理解儿子,儿子不理解老子的事多着呢。就因为他们是老子和儿子,要没这层关系,说不定还好理解。理解不了,大家谁都不理谁也就完了。可老子跟儿子不一样,谁都不理谁,那有多犯难啊!

屋里,钟匡民躺在床上,钟杨坐在床边。钟杨说:爹,我当着你的面说过好几次,我不想认你这个爹,因为你不像个爹。但当你被打倒,有人要我同你划清界限时,我反而觉得在这种时候,我得认你这个爹!钟匡民说:但你还是声明跟我划清界限了么!钟杨说:所以这么深更半夜的,我要来,把事情给你解释清楚。我知道,娘也跟你说不清楚,只有我能说清楚。钟匡民说:我要见你,也就为这。因为孟苇婷,你和钟槐都把我当成了仇人,为你们的娘打抱不平,可现在……我不能什么都没有啊!钟杨说:爹,在我跟朱所长闹矛盾时,你站在朱所长一边,我能理解,而且你还是要求把我留在农科所,我也猜到了你的用意,你是在暗地里给了我一个继续搞试验的空间。我真的很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钟匡民说:能理解到这点就好,我还以为你想不到呢。钟杨说:但运动开始后,情况就不一样了,我成了跟你和朱所长一伙的人了。有人就想方设法地要把我弄出农科所。在这中间也有人在暗地里帮我的忙。但有个条件,就是要我公开声明同你和朱所长划清界限。否则,他们也就无能为力了。钟匡民说:真是这样?钟杨说:爹,我的试验已经有几年了,目前已经看到了希望,只要再坚持上两三年,说不定就会成功的。那不但会大大促进全师棉花的生产,而且棉花的品种也得到改良。如果就此停止,以前的努力也就全白费了。对全师棉花生产的发展,一耽搁就是十几年。我回来问娘,到底咋办?娘说忠孝不能两全时,先忠后孝,古代的贤人们都是这么做的。钟匡民说:你娘真了不起啊!钟杨说:还有苇婷阿姨,她是个好人,现在我完全理解她了,她也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可是爹,你并没有给她多少幸福!钟匡民说:我现在感到好内疚啊!钟杨说:我给她磕了头,而且我也叫了她一声妈妈。钟匡民一把抱住钟杨说:儿子!……你和你哥一样,都是我的好儿子!

月光下。钟匡民送儿子到路口,钟匡民与钟杨告别。钟杨说:爹,我走了,你多保重!钟匡民一把又抱住钟杨。这时,他才真正体味到亲情有多么可贵!他说:儿子,爹委屈你,冤枉你了。你说对了,对你们来说,我这爹,是不像个爹啊……说着,眼泪夺眶而出。钟杨喊:爹!钟杨靠在钟匡民的肩膀上,也是泪水滚滚。
患难婚姻
猪圈里,郭文云与邱长发在烧猪饲料。向彩菊踏着夕阳的霞光走来。郭文云看到向彩菊,就笑着迎了上去。郭文云说:是月季大姐让你给我送吃的来了?向彩菊说:月季大姐到师部去了。是我自己炖了只鸡给你送来了。郭文云说:哪来的鸡?向彩菊说:我自己喂的呗。郭文云说:你是个勤快人。听说这几天,你到副业队积肥干活去了?向彩菊说:对,咋啦?郭文云盯着向彩菊看。向彩菊说:你干吗这么看我,到副业队积肥那有啥。活儿反而比学校菜地要轻松,就是脏点罢了。郭文云心里感到很不好过,说:向彩菊,以后你别再给我送吃的来了。向彩菊说:为啥?郭文云说:就你们为我送吃的,月季大姐下放到机关菜地去干活了,把你也弄到副业队的积肥班积肥去了。你再送,说不定他们会把你关起来。王朝刚这个人我是看出来了,他啥坏事都干得出来。向彩菊说:我不怕!郭文云说:可我怕!我不能看到你们因为我而受迫害!这次,我已经犯错误了,你要看着我再犯错误?向彩菊说:你下次不再这么做不就完了。郭文云说:你说得倒轻巧,可我憋不住!看到你们受伤害,我这口气就咽不下去。今天你既然送来了,我就收下,但以后千万别再送了。啊?向彩菊说:以后再说。郭文云转过身说:长发,过来,咱们一起吃鸡,我床底下搁了一瓶酒,也拿过来。向彩菊笑笑离开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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