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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狼烟》|李晓敏

第二天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艳阳高照,碧空如洗。牧良逢和小伍早早起了床,赶往医院。

因为要迎接陈德凯将军的到来,院方一早就在门口布置欢迎现场,彩旗飘扬,锣鼓也已就位,单等陈德凯的车队驾到。

医院的周围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和便衣,出入医院的任何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搜查,而且只能从大门侧面进去。牧良逢一点也不关心这位高官,他现在只想早点看到团长。可是小伍这家伙硬要扯着牧良逢陪他看看这位传说中的名将。

“连长,就再等一下吧!看到陈德凯我们就进去看团长。”

牧良逢瞪他一眼:“陈德凯重要还是我们团长重要?”

“那当然是陈德凯重要啊!你想,人家是手里握着几十万人马,日寇恨得咬牙切齿的将军,比团长肯定重要些啊!”

牧良逢对他的理论不与认可,但也没法反驳,只能陪他一起站在医院门口看热闹。因为他们俩是军人,所以负责现场警戒的军官并没有难为他们,只是提醒他们退到医院的树边上。

没一会儿,就见一队由七辆小轿车和一辆卡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驶了过来,在医院门口停住了。一行人下了车,有跟随高官采访的记者,有贴身警卫,有中下层军官,还有陪同陈德凯前来医院视察的两位陆军中将,可谓阵营庞大,院方的人员列队站在一旁,一看到车队到来,立即点燃鞭炮以示欢迎,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轰鸣。

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个50来岁的将军朝医院门口走来,只见他一身戎装,身材魁梧,国字脸,八字眉,脸上面无表情,显得不怒而威,格外引人瞩目。牧良逢说:“那就是陈德凯将军吧?”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立正敬礼。

小伍嘻嘻哈哈说:“就是他啊!我一公里外就闻到了陆军上将的味道了。”

牧良逢感叹一声说:“我们师长也是中将,可没有这个排场啊!”

“你没听昨天那几个兵说,官大一级压死人,没办法,人家是蒋委员长身边的红人,带兵打仗也很有一套,不想要排场都没办法。连长,你啥时也混颗将星?”

牧良逢哈哈大笑:“我是八辈子都没这个命,我能带个连就不错了。”

欢迎仪式还在进行,虽然锣鼓声、炮声响成一片,但俩人说话声音也很大,引得边上的警卫再三提醒他们:“小声点,万一让陈将军听到,当心你们身上这身尉官服穿不成了。”

牧良逢和小伍就不敢再说话了,他们盯着陈将军,看着他一步步走到医院门口,离他们只有数步之遥。就在这时,牧良逢突然感觉到一小道白光隐隐在眼前闪了一下,这道光很不寻常,他立即警觉起来,目光迅速在周围扫了一圈,医院右边是几十栋数层高的楼房,白光就是从其中的一栋的第五层楼房里射出来的。

牧良逢自小就有一副好眼力,立即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两百米开外那第五层楼的窗帘下,露出的一个黑洞洞的枪口。那白光真是狙击步枪的瞄准镜在直射阳光的反射下不小心发出来的。

“保护将军,有狙击手!”他大喊一声,背后的狙击步枪已经抬了进来,从子弹上膛到射击,一气呵成,还未等躲在窗帘下的狙击手开枪,他的子弹已经先行一步了。

“怦!——”狙击步枪的子弹在空气中像要燃烧起来,直扑两百米开外的那个窗口,枪声过后,狙击手隐藏的那块窗帘立即被血染成红色,那把露出半截的狙击步枪“啪”地一声从五楼丢了下来……

枪声一响,现场一片混乱,几个贴身警卫立即组成一道人墙,将陈将军围在中间。两个陪同的中将吓了一跳,被卫兵扶住,蹲在汽车旁边,样子有些狼狈。但陈将军却是临危不惧,面不改色,他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你们慌什么?充其量也就两个日本小特务,有什么好慌的?”

警卫们却不管这么多,万一将军出了意外他们可担待不起,几十个人不由分说,护送着陈将军往医院里面走。成群结队的军警吹着哨子,冲向有阻击手的那栋楼房……牧良逢和小伍负责继续搜索附近的窗口,以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新情况。

看到将军彻底安全后,俩人才起身进医院。

因为外面响起了枪声,医生护士也紧张起来,问了半天,才有人告诉牧良逢他们,张团长住在408号病房。俩人兴冲冲地找到病房,病房里有三张床,牧良逢一眼就看到了张团长,他正坐在病床边上,吃力地用手支撑着身体,拉开窗帘向外面看。

一看到他们进来,张团长和病房里另外两位军官一脸紧张地问:“是不是有人刺杀陈将军?”

牧良逢点点头:“不过将军现在安全了。”

张团长这才松了一口气,说:“你们俩个臭小子怎么来了?”

牧良逢和小伍立正站好,笑嘻嘻地说:“报告团座,我们是专程过来看望团座的。”

“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是好长时间没被我骂了,皮子痒痒了吧?”

牧良逢放上手上买的一些东西,水果、牛奶粉、牛肉罐头、香烟还有刘团长给的一瓶蜂蜜。“团座,我们就是皮子痒痒了,所以过来讨骂的。团座你没事了吧?”其实刚才进来的时候,负责给张团长治疗的医生已经说了,团长已经脱离危险期,用不了三五个月就可以康复出院。

“哈哈,你们这两个臭小子啊!对了,猛子呢?他怎么没来?”团长笑着问。

小伍说:“团座,我们一连的正副连长总得留一个看家啊!”

张团长看到两个爱将来探视自己,心情大好。

“哈哈,连长带着排长出来讨骂,留个连副看家,有意思,有意思。”

“我现在是连副,猛子是连长。”

牧良逢听到提起这事,把一肚子的苦水全部倒了出来。好象自己在特务团受到多大委屈一样。

“什么?你被撤了?”张团长听完了事情经过,惊讶地问。

牧良逢点点头,说:“是啊!团座你想办法把我调回204团吧!我去当排长都行。”

张团长拍下桌子,说:“撤得好!你到204团来,老子排长都不让你当,让你去当班长。”牧良逢本来希望团长为自己说几句公道话,没想到团长却支持刘团长撤掉自己,听糊涂了。

“你小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们刘团长真拿你当个宝贝,要是换了我,你敢不听军令,擅自带部队在山里打游击,老子非撤掉你这个连长不可,还要关你禁闭。”

“团长,这是为什么?”牧良逢不解地问,顺手递给团长一杯开水。

张团长喝了一口水,说:“你小子吃军粮才几天,就干上了连长,想当年老子拼了三年才混到你这个位置,大大小小打了几十仗,四次负伤。你啊!才当几天连长就敢违抗军令,刘团长只撤了你半职,已经是拿你当宝了。”

牧良逢仔细想了想,越发觉得团长的话有道理,自己虽说立过一些战功,但是上次在通讯畅通的情况下,自己意气用事,擅自带部队行动,不严惩他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团长披头盖脸把他臭骂一顿后,牧良逢竟然一下想明白了,错在自己,不在团部和刘团长。

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团座骂得在理,我想通了。对了团座,这是刘团长特意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指着那一大瓶蜂蜜,然后又指了指另外一些东西说:“这是猛子托我们带来的。”

张团长心情大好,他说:“前两天团部的几个副官和李天佑、小东北还有王保山几个家伙特意过来看了看我这个打残的团长,但一直没见你们几个臭小子,原来是去和鬼子打游击去了。”

“他们也来过了啊?”牧良逢和小伍异口同声问。

“是啊!你看这桌上,一堆东西我都吃不完了哈哈。”张团长说着看了看和他同房的另外两个中校,很有炫耀的味道:“你们拿点东西去送给那俩位长官。”

牧良逢就拿了一些水果送到两位中校的床前,然后敬礼。其实他们桌上也有水果,只是都是医院提供的。

一个中校说:“老张啊!这就是你手下的那两个枪王?”

另外一个中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说:“老张,你人缘是不错,不过我手下的弟兄这几天也要来看我了。”

张团长是个性情中人,见两位中校话语之中已经有些酸意,就哈哈大笑:“对,就他们,还有几个没时间来,这不,托这两个臭小子作代表来看我。”

一个中校看看牧良逢和小伍,摇摇头说:“太年轻了!”言外之意是信不过他们的枪法。

小伍不想让人小瞧了,哼哧一声说:“刚才要不是我们连长一枪干掉刺客,只怕陈将军现在也要躺在医院里了。”

“什么?”包括张团长在内,病房里的三个长官都一屁股坐了起来。

小伍就把刚才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张团长是相信的,另外两个中校将信将疑,但言辞之中已经客气很多。

“你们两个臭小子,这两天哪儿都不要去,就在这里陪我聊天。”张团长更乐了:“医院伙食不错,就在这里吃喝。”
第六十六章 听故事的将军
医院的伙食果然比部队强多了,食堂干净整洁,一尘不染,环境好,吃起来东西来也感觉香。两个家伙吃了饭,就跑去张团长的病房,好在病房三个长官都属于康复期,所以医生并不反对,任由他们在里面聊天。

小伍天生是个玩嘴皮子的,能说会道,将他们与鬼子的作战经历说给三个长官听,经他一番描述,本来枯燥乏味的战斗故事变得妙趣横生,三个长官不时哈哈大笑,拍手叫好。牧良逢也觉得有意思,他自己带兵打仗觉得没什么特别的,但听小伍这么一讲,还真有点味道了。

一个中校听完小伍讲的用手雷炸鬼子那一段,忍不住插嘴说:“老张,你手下这些兵都挺能打的啊!想想我的部队经常打些窝囊仗,真是佩服你们啊!”说话的这位中校团长是二类部队的,与鬼子面对面也干过不少硬仗,但十仗九输,吃亏太大。

张团长听到别人表扬他们的士兵,当然高兴,他哈哈大笑说:“这几个家伙现在都是特务团的人了,我这个团长是他们的前任,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个小子都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

躺在病床上的三个校官此时都像小孩子一样,聊得眉飞色舞,张团长更是毫不掩饰对几个手下的器重和赏识,当着两个中校的面,大加赞赏牧良逢和小伍他们。

几个人正聊得起劲,病房的门口突然大开,一个文职军官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陈将军到!”

病房里的人一听,都吓了一跳,牧良逢和小伍立即起身,向将军立正敬礼,三个校官也挣扎着想坐起来。

果然是陈将军,他这会儿脸上带了点笑容,看起来亲切友好多了。

“几位别动,都好好躺着。”他摆了摆手,示意几个病人躺下来说话。

陈将军笑了笑说:“我今天来,一是慰问大家,二是要感谢一下我的这两位救命恩人。”

陈将军看到这两个小伙子都是尉官,饶有兴趣地问:“两位小兄弟是哪个部队的?有这么年轻的尉官。”

“报告将军,我是98师特务团一营一连少尉副连长牧良逢。”

“报告将军,我是98师特务团一营一连中尉伍小伍。”

陈将军点点头:“你们年轻有为啊!都是*的精英啊!我是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还才刚刚从军。”旁边的文职军官早已搬来一张椅子,让陈将军坐下。

“对了,刚才我上楼,听到你们很开心地在讨论什么事,说出来让我也乐乐。”陈将军这时一点架子也没有,笑逐颜开地看着他的手下们。

“报告将军,我们刚才在给几个长官讲打仗的故事。”

“哈哈,好啊!你们继续讲,我也喜欢听故事。”小伍看看牧良逢,又看看团长。张团长就说:“讲吧!既然将军要听,你就好好讲。”

小伍只好硬着头皮讲一连的战斗故事,讲到他们在山上与两个鬼子周旋那段时,陈将军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一脸的严肃。把房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等等。”陈将军眉头一皱说:“你刚才说你们一个连与两个鬼子中队在山里打了几天?”将军显然怀疑故事经历的真实性。

“报告将军,那一仗我们消灭了两个鬼子中队长,最少击毙了一百多个鬼子。”小伍说得是事实,所以大着胆子承认。

“这仗是谁指挥的?”陈将军又问。

小伍指了指牧良逢:“我们连长指挥的。”

“嗯,刚才不是说连副吗?”陈将军说着仔细地打量着牧良逢。

小伍笑了笑,说:“报告将军,我们连长就是因为这一仗被撤的。”

陈将军更纳闷了:“这仗打得漂亮啊!为什么会被撤了?”

牧良逢的脸红了,就把自己撤回大部队,擅自带小股部队在山里与两个鬼子中队打游击的事情说了。他说:“当时的情况是敌众我寡,就算我举全连之力也无法与两个中队的日军正面交锋,但不打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我当时只考虑到部队的机动性,把大部队和通讯班都撤回去了……违抗了团部让我撤回的军令,这才被团长撤了职……”

“哈哈哈……”陈将军一听原来如此,笑了起来。“你们团长撤得在理,战场上就要服从命令。不过话说回来,目前我军很多官兵都是畏日寇如虎狼,消极怠战,像你这样有主动出击精神的军官不多啊!而且你那几仗也确实打得不错。

陈将军停顿了一下,又说:“刚才我还以为你就是枪法好,没想到还是一个能带兵的将才,难得啊!对了,你是那个军校毕业的?”

牧良逢脸红了:“报告将军,我没有读过军校,只在家乡学堂读过四年私塾。”

“什么?没读过军校怎么带兵打仗。这不行,打完这一仗,你去找个军校学习一段时间。”陈将军若有所思地说,说着他朝旁边的文职军官看了一眼,那军官立即掏出一个纸册子,用笔在上面哗哗地写着什么。

小伍一听将军表扬他的连长,又眉飞色舞说开了,张团长和牧良逢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他就是看不到。陈将军倒越听越有味道,基层军官的战斗故事一下子把将军吸引住,渐渐有些入迷了。

一个多小时转眼间就过去了,一旁的文职军官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轻轻地上前提醒说:“将军,时间到了。”

陈将军一听文职军官打断他的兴致,一脸的扫兴的样子,对那文职军官说了声:“知道了。”然后他站起身来对小伍说:“讲得好,仗打得也漂亮,下次有机会还继续讲给我听。”说着他给大家敬了一个军礼,病房里的人立即立正还礼。

陈将军走到牧良逢前面,表情严肃地看看他,说:“*现在就缺你这样的军官,牧连长,你今后好好干!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谢谢将军训示与教诲,我一定好好带兵打仗,争取消灭更多的鬼子。”

陈将军“嗯”了一声,转身出门了。牧良逢和小伍他们目送着将军离开后,才松了一口气。

“牧良逢,恭喜你小子可以去军校深造,还官复原职了。”张团长看到陈将军走了,这才吁了一口气。

牧良逢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哈哈,将军刚才都叫你牧连长,已经是官复原职了。”张团长叹了一口气:“你小子有才能,运气也好,想你团长我从中原大战打到现在,九死一生,但从来没有进过学堂的门,所以你要抓住这个好机会,到军校去学些东西,将来必然超过我这个没用的团长。”

“牧兄弟,原来你还真是陈总司令的救命恩人,今后要是发达了,可不能忘记我们啊!”两个中校开始是叫他小牧的,这会儿改口称兄道弟了。当官的果然不是吃咸鱼的。

牧良逢一点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他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对团长说:“团座,我扶你出去散散步吧!”
第六十七章 中日炮战
民国29年的春节还没到,大战就拉开了帷幕。第四战区下令,兵分三路反攻南宁:北路军4个师向昆仑关进攻;东路军4个师袭扰邕江南岸日军,破坏邕钦路,阻止日军增援;西路军4个师向高峰隘进攻,并阻击南宁增援之敌;预备队为第99军。

12月18日,北路军向昆仑关发起总攻。第5军军长杜聿明以荣誉第1师从昆仑关正面发起总攻,以新编第22师向五塘、六塘攻击,迂回昆仑关侧后。次日,西路军向高峰隘、四塘、新圩、吴圩等地进攻,并阻敌增援;东路军向钦州、小董、大塘等地攻击,以配合北路军作战。

大战全面暴发。

牧良逢所在的师奉命进攻一个叫高峰隘的地方,特务团负责向高峰隘北侧运动。高峰隘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与昆仑关同为南宁两道天然屏障,据此二处,进可直取重镇柳州、桂林,退可固守南宁,是兵家必争之地。

用师长的话说,丢了昆仑关就等于丢了南宁,丢了南宁,国际交通线也断了,大后方就不再安全,日寇可以长驱直入,想打哪儿就打哪儿。鬼子的战略意图也正是如此,所以中国军队花了血本要收复失地,将鬼子彻底赶出桂南。

牧良逢带着他的连走出县城的时候,眼前的情形让他震撼了:成排的坦克、满载着士兵,牵引着火炮的汽车队,漫山遍野的步兵,偶尔在头顶带着巨大的轰鸣声掠过的战机,到处都是向开赴前线的军人。仗是打了不少,但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役牧良逢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情形,他终于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

运输连的几十辆卡车早就等候多时了,刘团长头戴钢盔,别着一把手枪站在部队的边上,命令士兵们上车。刘团长把牧良逢喊到一边,面色严峻地说:“这一仗不同你以往打的,你小子给我放机灵点,别没打着狗却让狗咬了。”

牧良逢知道团长的意思,笑嘻嘻地说:“团座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死。”

刘团长瞪了他一眼,骂道:“少贫嘴,上了战场,给我多长副眼睛。”

“是!”

经过一天的颠簸,部队在傍晚开到一个离高峰隘不远的山边时,就遭遇了鬼子的先头部队。短兵相接,鬼子第一时间发现了特务团,于是来个先发制人,山炮和迫击炮一下子架了起来,先朝特务团来了一个排射。特务团还没有进入阵地,鬼子就是一阵激烈的炮轰,随着刺耳的呼啸声,鬼子的炮弹声密集地盖了下来,溅起的砂石泥土胡乱地砸在牧良逢的身上,虽然他头上戴着钢盔,但炮弹掀起的泥巴和小石头打在身上仍然生痛,特别是爆炸的气浪和扑面而来的灰尘更是让人感觉到窒息……好在此时的牧良逢已经适应了鬼子炮弹的肆虐,炮声一响,他就命令一连的兄弟跳下汽车,在附近寻找掩护。

在猛烈炮火轰炸下,运输连的几辆车被迅速砸翻,其他连队几十个未来得及跳车的弟兄被炮火炸得粉身碎骨。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还没开一枪,就先损失了一个排。”平时斯斯文文的刘团长一看到几十个士兵阵亡,跳脚大骂。

这时师部传来命令:对面是一个整编制的日军联队,是向昆仑关方向驰援的,特务团就地固守拦住这个鬼子联队,阻敌北进。

“什么?一个联队的鬼子,我请求增援!”刘团长向师部求援。

师部下了死命令:“援军三个团正在火速赶往你们的地点,你们特务团务必死守三个小时。”

刘团长拿着把手枪,猫着腰指挥大家抢占附近高地,挖掘工事,搬运弹药,设置机枪阵地。

“牧良逢,牧良逢,你快带你的人包抄过去,给我占了右边的那个山头。”刘团长拿手枪指了指右边。

牧良逢看了看那地方,是附近最高的一个山头,居高临下,是团部侧翼的天然屏障。团长把这个地方交给自己,无疑是让他盯死这里。他提起自己的狙击步枪,大吼:“一连的,跟我来!”大家刚刚跑到山前,一伙穿黄色军装的小鬼子也正在向那边运动。

“兄弟们快点,不能让小鬼子抢在我们前面,否则我们特务团这次要吃大亏了。”牧良逢心里清楚,目前就他一个团,虽说特务团战斗力强悍,但是几次大仗打下来,团里减员厉害,实际人数只有1600多人,而鬼子却整整一个满编的联队3800人,而且携带有重武器,只要稍不留神,就有可能全军覆没。

当兵的都知道这个厉害关系,跟着牧良逢猛地向山坡上冲,终于赶在鬼子的前一步占领了至高点,来不及布置兵力和阵地,就地向鬼子展开阻击。战前,团里给一连补充了一个排的新兵,大多数是上过战场的,但枪炮声一响,这些新兵就发慌了,在阵地上到处乱窜,有些还盲目开枪。

“你们这些蠢货不想活了,训练的时候怎么教你们的,都给老子趴下,瞄准了鬼子再开枪。”猛子看到这些新兵就来火,训练的时候一个个呆头呆脑,装模作样,打起仗来就全慌了神。

牧良逢告诉新兵们:“大家不要慌,都趴下来,就当是在平时训练,对面的鬼子都是些靶子,瞄准了一枪一枪来。”

一个傻乎乎的新兵问他:“连长,我听说鬼子是刀枪不入的,咱们这么打有用吗?”

小伍一听这话差点气得吐血,他一巴掌甩在那新兵的脸上:“你这个蠢货,乡巴佬,鬼子也是人,和我们一样,一枪过去照样有个窟窿。”说着他抬起手就打了一枪,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应声倒地。

“乡巴佬看到没有?鬼子是不是刀枪不入?”新兵们一看这排长好牛啊!抬手就打死一个鬼子,大受鼓舞,纷纷按照平时的训练要领趴在地上开枪。一连的人员是齐了,但火力并没有提高,新兵手上都是清一色的旧中正式步枪,好枪全部在老兵们手上。

鬼子看到前方山头被中国军队占领,冲锋两次都没成功,就退了下去。紧接着,炮击就开始了,看来他们把攻击的重心移到了这里。

鬼子的炮弹像下雨一样地落下来,比牧良逢经历过的任何一次炮击都要猛烈,他感觉到自己像被淹没在了惊涛骇浪中,扑面而来的气流和浓烟狠狠地撞击着他的胸口,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耳朵里也尽是“嗡嗡”的声音。

“趴下,不要浪费子弹了!”他看到有几新兵还傻乎乎地半蹲着与鬼子远远地对射,气得吼了起来。“不想死的都趴下。”

在这个硝烟弥漫和石土横飞的世界里,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尽量蜷缩起身子,尽量地贴紧泥土——那是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除了这样,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士兵的血肉之躯和轻武器在猛烈的炮击中显得十分渺小。

没一会儿,特务团的炮兵营也开始炮击鬼子,看来刘团长是担心一连的安危,想用炮击压制鬼子的炮兵。鬼子的炮兵受到攻击,立即把重心移开,转向特务团的炮兵阵地。

炮弹声渐渐远去,牧良逢的半个身子都埋在了土里,身上全是泥土,阿贵和另外一个兄弟连忙把他挖了出来。

牧良逢站了起来,看看周围,已经有二、三十个兄弟倒在了血泊之中,离他不远处一个新兵更是一动不动,坐在原地。

“去,给这小子一个辣椒,让他提提神。”出来的时候,怕士兵们晚上冷,牧良逢特意从县城买了几公斤干辣椒。阿贵拿起一个辣椒塞到那个新兵的嘴里,他仍然一动不动,阿贵摇了摇他,怦地一声,那新兵倒在地上,血从两只耳朵里面流了出来——他被炮弹活活地震死了。这个可怜的新兵,甚至没有看清楚鬼子长什么模样就永远地倒下去了。

牧良逢抓起几个红辣椒塞进嘴里,咬着牙齿猛嚼一番吼道:“不想死的全部给我挖散兵坑,今日这仗,不是我们死,就是小鬼子亡,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和小鬼子们拼了。”

猛子说:“这散兵坑是多挖一锹土,到时就少掉一块肉,鬼子等会指不定又会炮击,大家快点动手。”

大家有铲子的用铲子,没铲子的用刺刀,赶着时间挖散兵坑。可是散兵坑尚未挖好,鬼子就冲上来了。

“兄弟们,把鬼子赶下去,我们这块地是风水宝地,鬼子也看中了。”

小伍吼一声:“他们既然看中了这块风水宝地,那我们就把他们埋在这里。”士兵们的枪已经上膛,经过刚才一轮炮击后,新兵们已经慢慢适应了战场环境,战术动作熟练多了,几百个鬼子,三、四百米的近距离冲锋,在牧良逢他们几个人的眼里,无疑都是些活靶子,于是连里枪法好的,杀得欢腾起来,猛子更是杀红了眼,没一会儿,就放倒了七个鬼子,连里的几个机枪手也个个是好手,哒哒哒一阵点射后,鬼子纷纷倒下。因为占据着有利地形,鬼子的两轮冲锋都被击退,不过一连伤亡也不小。

鬼子在山坡上丢下几十具尸体,转身撤退,准备下一轮进攻。只见有四、五个鬼子伤兵哇哇大叫着,有一个小队的鬼子反扑回来,想抢走伤兵。这下好了,牧良逢一声令下:“专打抢人的鬼子,我要让他们的伤兵留在这里,给我的兄弟们垫背。”

抢伤员的鬼子立即一个个报销在阵地前面,剩下的七八个人也顾不得许多了,转身逃之夭夭。没一会儿,几架鬼子的飞机呼啸着出现了,冲牧良逢的一连阵地直扑过来,几架飞机低空一个俯冲,在阵地上轮番投弹,扫射……

“全部卧倒!”牧良逢喊了一声,就把身子埋在一个“半成品”的散兵坑里。二、三十个兄弟躲闪不及,纷纷被炮火覆盖了……一时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几个新兵见此情形,吓得哇哇大哭起来。飞机引擎的声音还没有消失,炮弹跟着又砸了下来,轰了半天,压得牧良逢他们根本抬不起头来。爆炸的气浪,掀飞的土石,断碎的肢体都让牧良逢感觉到这一轮的炮火比刚才更加密集,更加猛烈。显然是小鬼子对牧良逢阻止他们抢走伤兵的报复。

炮击终于停了,牧良逢拿起望远镜看看了团部方向,硝烟弥漫中,那边也正在血战,伤亡估计也很大。

“妈的,再不来援兵,我们团要拼光了。”

炮声刚停,鬼子就借着炮击的余威向一连阵地逼了过来,发动第三次冲锋。弟兄们顾不得抖掉身上的泥土,从土壕里探出身子,用枪搜索土黄色的目标。一排排子弹从枪膛里射出,在鬼子身上留下血肉模糊的窟窿。机枪连的弟兄也忙活起来,马克沁,捷克式喷出一条条火舌。持续火力击射在地上溅起的泥花和对鬼子的仇恨让大家精神为之一振,拼死抵抗。各种火舌交织成的火网成了鬼子不能逾越的屏障,鬼子成片地倒下,后面的鬼子踩着他们战友的尸体继续向前猛冲,侥幸躲过机枪子弹的,向前没冲得几步却被步枪子弹穿了个透心凉。

杀戮!杀戮!

鬼子的伤兵开始大声嚎叫起来,牧良逢看看了自己的士兵,再看看那些在地上呻吟着的鬼子伤兵,闭上了眼睛。如果这是一场公平的战争,牧良逢想自己一定会放过他们,但这不是一场公平的战争,是一场*裸的侵略,他们心狠手辣,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成百上千万的无辜中国平民和士兵被这些畜牲残忍杀害,他不会饶恕他们。

隐匿在人性深处的魔鬼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失去战友的国军一连士兵开始向鬼子伤兵射击,一是出于仇恨,二来是不想再听这些扯动了他们内心深处善良一面的呻吟声,他们只想结束鬼子的生命,结束鬼子伤兵的痛苦。

牧良逢始终闭着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士兵此时正在干什么,一群被欺压被凌辱到了极限的中国士兵,在向他们受伤的敌人开枪。这是牧良逢不愿意看到的。

援军姗姗来迟,三个整编的步兵团加一个炮团拉到了特务团的阵地上,中国人拉开架势,要在这里陪一个联队的鬼子好好地干一仗。

特务团终于可以缓上一口气了,全团换下来,全部拉到了牧良逢一连的阵地,他们一个团负责坚守住这个山头,其他的事全交给了来援救的四个团。

双方又开始炮战了,国军这次调来的炮团可都是刚刚从山姆大叔那里拉来的m1-155mm榴弹炮和m1-155mm野战炮,崭新的炮身高高扬起,日军41式75mm山炮和九九式105mm山炮一时间成了孙子,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牧良逢看到刘团长带着全团进入他的阵地,就盯着一千米开外的日军阵地说:“团座,我请求任务?”

“什么任务?”

“我带一连从侧翼包抄过来,干掉他的炮兵。”

“想死啊!”刘团长吼了他一声,他看看一连的阵地,补充进来的新兵伤亡一半以上,老兵也有数十伤亡。

“团座,你就让我去吧!我的弟兄大部分是让炮轰掉的,这个账我得找他们炮兵算。”

“这账你现在没法算,交给炮兵去吧!”刘团长显然不愿意他孤军涉险。

“我他妈的咽不下这口气啊!”阵地上全部都是士兵们的尸体,其中不少都是跟他一起出入死过的好兄弟。牧良逢说着再也禁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红了。

“团座,就同意我们跟连长一起去吧!不揍死这伙鬼子炮兵,如果挂了,我们都没脸去见下面的兄弟们啊!”

一连的士兵一看到连长如此,都伤了心,一时群情鼎沸,纷纷向刘团长请战。

刘团长看到这样,只好长叹一气,答应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天的黑夜即将到来。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牧良逢带着一连的百来个老兵,杀气腾腾摸进了后面的树林……
第六十八章 炮兵末日
天空挂着一轮冷月,惨白的月光散漫无力,正因为这样,大家才能看借着月色看清楚路面。

一阵激烈的炮战后,日军消受不起了,阵地被国军大口径的大炮轰得七零八落,顿时处于下风,步兵更是向后撤退了两公里,夜色中的短兵相接对双方而言都显得太无趣,剩下的就只有双方的炮兵在用火药与弹片进行对话。

牧良逢他们摸到树林边上,炮战已经接近尾声了,不时有一两发炮弹嘶哑着响起。远远地,牧良逢看到对面几百米的山路边上有鬼子在说话。

“他们说什么呢?”牧良逢问旁边的一个日语二把刀。

“连长,他们好象在说没有炮弹了。”士兵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回答说。

猛子把帽子往后面一扯:“狗日的,没炮弹我看你们拿什么轰。”

牧良逢想了想说:“他们的后勤没有跟上来,这伙小鬼子肯定是轻装上阵的。”

“连长你下命令吧!怎么打?”

牧良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敲掉这个炮兵阵地。他是知道的,像这么一个鬼子联队,下面的炮兵一般都是由120左右人数组成的炮兵中队,包括一个25人的连部,一个观察班,一个30多人的弹药排,三个30多人的炮排,装备数门70mm九二步兵炮和少量迫击炮。但还有一种联队,装备有一个300人的炮兵大队,编有两个中队,各数门火炮。从开始的火力来看,这个联队无疑属于后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炮兵阵地的警戒任务一般由步兵负责,但是鬼子显然是有些大意,或者说是没把中国人放在眼里,步兵大摇大摆地后撤了,留下一个300多人的炮兵大队在那里收场。

鬼子步兵这是想拖到天亮,等后面的援兵。

只见鬼子的炮兵阵地上,几个拿着三八式步枪的鬼子正在警惕地向四周张望,可能是身边没有了步兵的撑腰,炮兵也有些发慌了。

“猛子,你带两个人上去干掉那几个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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