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真的没有武功吗?”玉婉儿像自语,又像在问杵在身边那四位闲公子哥。
本来是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的,但又因为大家有志士同要来看决斗的真实情况,不小心又凑在一起。谁叫费北歌矢志保护她的同时,又与另三人哥俩好呢!
“瞧那孬样,当然只是臭穷酸!”慕容慎文不屑地嗤叫。正为千里迢迢而来,却依然看不清冰叶容貌而暗自生闷气哩!“我们去堵住他,非看清冰叶所谓的花容月貌不可!”话完当真想冲过去。
南宫卓阻住慕容慎文的莽撞:“慎文,不可鲁莽!如果你信得过愚兄的话,应知道愚兄不会骗人,叶女侠真正是位绝世美人。”语气中淡淡流泻出仰慕之意,不浓冽,却仍是被机敏的玉婉儿看了几分明白。
她扬着柳眉,支手扶着下巴,感觉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她下笔的“江湖传奇冰叶篇”,想必是最精采的章回,绝对可以考验出她应天第一才女的运笔功力。
“不知慕容公子何以这般执拗?冰叶女侠相貌如何,也由不得你说话与介意。好又如何?丑又如何?难不成慕容公子心下暗自决定要看个分明,才打算倾心与否?”照她看,这四名公子怕是相同心思。
“英雄”最爱配“美人”;至于是否当真是“英雄”,倒也不是那么好介定。当今世上,只要有好身家、好相貌,再加上一点点武功,偶尔做做小善出出名,旁人吹捧一下,马上又出一名英雄。这些英雄们成名之后,眼光比天高,成天莫不思量美人的来处,可也真是难为他们了!尤其武林世家,匹配的最好是色艺双全,并且上有英勇行善的名声,足以当成一分亮丽的嫁妆光耀夫家门楣。放眼江湖,这种女子并不多,真材实料的,只推得出叶盼融一人。
此刻公子哥们最介意的只有——那冰叶是不是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美?
活似他们打算娶,冰叶一定会马上点头如捣蒜地下嫁似的。这些人啊!到底几天没照镜子了,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不照镜子也成,至少秤秤自己的斤两嘛!
心中暗自刻薄,禁不住笑了出来。不理会甫被她奚落过的慕容慎文脸色有多么黑煞,迳自望向空无一人,只余一具死尸的决斗场所;心下打了个冷颤,转身便走,连速回客栈记下今日过程才是要事。
唯一的疑问除了白煦的身手外,再有的是那个狂放到令人胆寒的男子究竟是谁?在江湖上人人竞相传述的高手中,会有谁既狂又放、狠厉夹煞的?她得回去查一查。
一只手挡住她的去路“婉儿,你该回应天了。”费北歌心中只惦记着这一件事。
“对呀!如果不回去躲上一年半载,如何让人相信你这才女是个乖巧女子,进而来下聘,让你骗来一门夫家呢?”慕容慎文逮着机会猛追打。
“慎文——”南宫卓出口要阻止。
玉婉儿根本正眼也没看那毛小子一眼。真要对一名莽汉舌战,未免太对不起自己才女的封号了,她才不浪费这种口舌呢!
“费二公子,我就快回去了,你不必非要送我回应天不可。我们飞月山庄在这边有别院,我会住上几日,你们自己去忙吧!”她肯定他身为侠少的风度,但拒绝他这种鸡婆,转身笑望南宫卓:“南宫公子,我对白煦这名男子有些许疑问,可否邀你一同到客栈喝茶,为小女子解答些许困惑?”
“在下——”南宫卓拱手想要拒绝。他的一颗心正悬在中毒的冰叶身上,相信以白煦毫无功力的脚程,他很快可以尾随而上。
但玉婉儿看透他的心思:“我认得冰叶女侠,也许我们可以交流一下。”
结果不止南宫卓留下了,其他三人也不请自来地加入她“喝茶”的阵容。
冷艳而神秘的冰叶啊!竟是天下众人急欲了解的人物、而她却是隔绝于世人的空间之外,永远的孑然一身。那样的孤绝,可会有能容于她的臂弯,是她需要又愿意栖息的?
什么样的臂弯会合适于她?
强悍狂放?或温柔似水?
玉婉儿为自己的无聊遐想而笑了。撇开这抹思绪的同时,她脑海中只出现一名答案——那白衣飘然、温文尔雅的白煦。
马车一路往开阳而去,依它行走的悠闲速度。约莫必须行走上半个月的路程,并且前提是一路上不会有人来打扰,但那显然是过度的着想。
白煦一向是从容的,从不让任何事物来打扰自己无波的心境;除了他的小爱徒,他记忆中从未有因何而焦心不已的记忆。他从容的修养,自然是由闲适的生活态度而来,那是因为行走江湖十年间,他不与人结仇,广结善缘,努力帮助他人,致使黑白两道对他颇是敬重;即使没有尊重他,也不可能会对他升起仇杀之心。
他是那种绝不会引起别人反感的男人。对于野心分子而言,文弱表相又不争名利的他太无足轻重;对于寻常江湖人,若想出名,也不会找文弱书生来逞强。当然,江湖上不乏想对付冰叶的人,但外人却从未想过由白煦身上下手;主要是没有百分之百地肯定那位六亲不认的冰叶,会对传闻中她师父的人投注多少关心。
如果白煦本身会招惹什么怨,恐怕是来自芳心暗许的美人身上,致使倾心那位美人的男子们因妒而讨伐。
白煦的闲适比起叶盼融不浪费空暇时光的性子而言,无异又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气质风格;但她一向是沉静的,尤其在暂时没有猎杀目标的空档时间。她不介意师父品尝一路上景致的悠闲,他是个懂得善待自己过日子的人;而她不是,沾满血腥的双手永远静待下一次狙杀的到来。杀人或被杀,腥红血液不论来自她或盗贼,永远只是她生命中唯一的色调。
有了那样景象不断在脑海中回旋,又哪能去认好山好水怎生的如画如诗?
他惯常穿的儒白衣里,完美地展现出他干净卓然的气度;而她单一色调的黑,也充分表达出自己身处的境地。她所坚持的正义,永远以血腥取得,伤痕累累的身躯昭示着别人眼中的丰功伟业,以及自身凶残的见证。从来不晓得怎么笑的面容,在步入江湖中后,已然僵化成冰霜,即使扯动面皮称之为“笑”,也盈满冰意。
她愈来愈自厌,一如她杀人时愈来愈不迟疑。当年师父教她的剑法常是充满包容,挥转之间只是点到为止的比对。但近几年的实战经验,只让她摒弃种种给人退一步休憩的温柔招式,凌厉与速战速泱,不让对手有机会反噬才是她汲取的剑招。在她的世界,既然只有杀人与被杀,那她又何须有所宽宥?如果对方终必得死。
“盼融,醒了吗?”白煦温柔的声音在她身前响起。
她并没有睡,只是她身上余毒甫清,白煦为她制定了必须休养的时间。她并不习惯违背师父的期望,只得闭目养神。
她睁开眼,发现马车早已停,师父将马车后方的竹杆挂起,洞开一方光亮,让马车内得以有光线让他们师徒顺利进食。白煦已在空出的地方摆上一些食物,也调好了要她喝的药汁。
“用午膳了。今晨你运功时,可有觉得不妥?”
“没有。师父呢?”她看向他。数日前乍然明白师父为了替她疗伤,耗量他七成功力之后,心情一直沉重着。
白煦轻抚她没有梳理的长发:“师父没事,别挂心。”
她点头,接过他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原本对于白煦提议要她陪他回开阳的事多有迟疑,现下知晓师父的功力大失,无论如何,她也必须陪他走上一遭了。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最重视的人,然而,因她本身杀戮而召来的仇怨,同时也令她挂心。从不告知外人她与自煦真正关系,就怕累及师父;然而此刻,终究定必须昭示了。
为她夹了几箸吃食,白煦才道:“为师一直在想,前些天为你带来解药的那名男子会是谁?”
“不认得的人,何须多想。”她绝不曾向师父承认那样一双狂绝的眸子令她警戒。有那样一双眼的男人,会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他似乎很喜爱你呢!”他思索着,唇边带笑。
她的明胖静静地、无言地汲取他唇边温柔笑意。他的笑容彷若天下间无一不美好,无一不祥宁。纯挚而温馨地流泻出光采,吸引所有人心仪的目光来眷恋,也成了她唯一感到世间仍美好的举证。
白煦似乎感受到她的渴盼,伸手将她的孤单搂入丰沛温柔的胸膛;而她的孤单,便是她身上唯一的显示。
“盼融,盼融。你需要有人全心全意来疼爱你,洗去你身上的种种悲怆。”
“与师父的疼爱不同吗?”她不明白,也不认为自己会渴盼师父以外任何人的温暖。
她身上传来独特的幽香,竟令白煦悸动不已!深切明白他怀中抱着的是一名女子,而非是十年前那名小女孩了。为什么他的认知突然一再提醒他?
紧闭上眼,他挥去心中的震动,吁口气道:“不同的。上天给了人们男女之别,自是代表这两性必然因需要而结合成一对,谁也逃不过这安排的。我对你的疼爱,像是一种父亲之爱,而必然会在某一天,你会突然感到空虚。就像你只是个半圆,并且认知了必然有另一个生来与你相契的半圆会来与你合一,共同谱出你圆满的人生。”
“一夫多妻的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圆满的‘圆’?”
“这就要看男人的心了。有本事的男人,三妻四妾依然能令家中和乐,没本事的男人,当然是要本分过日了,一妻到老何尝不是美事?”
她摇头:“没本事却又逞强的男人太多,而师父却认为男人是值得拿命去托付的?”
他揽紧她,不知如何扭转她的观念,毕竟她的家破人亡,全来自一夫两妻的惨剧。
是否……与其鼓励她寻求爱情一如扑火的飞蛾,倒不如让她依恃着他的温情,安全地过一生?至少,那不会受伤,不是吗?想起了她的刚烈母亲,他不免要担心!一旦叶盼融陷入感情,是否终究也会向极端走去?如果会,他衷心希望她别走上感情之路,因为,男人永远是不可测的变数。
彷佛怕她受到伤害,他将她搂得紧密:“盼融,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明白,师父永远在你身后伴你。纵使全天下背叛了你,为师仍站在你这边。”
她不明白师父眼中为何溢满担忧,只能点头以对,但她的注意力却是放在欺近的马蹄声中有几匹快马正往他们这边奔来,在这茂密而荒芜人迹的地带,半点也掉以轻心不得。她探向一边的银剑,但白煦止住了她的动作:“先看看是谁,别轻易干戈相向。”
叶盼融点头,将剑搁在探手可及的地方,凝目望向声音的方向。不一刻,七八个壮汉已将小小马车包抄成圆,脸上至是来意不善的神色;尤其瞧清未戴纱帽的叶盼融之后,几乎没淫笑出来。
“老羊,瞧哥哥我找到什么货色!原本以为这种破马车内不会有太好的家当,不过光有这个女人,就足以胜过其它财宝了。啧啧……美得让老子我迫不及待想上呀!呵呵……”他的淫声惹来其他人哈哈大笑。
“诸位壮士,不知有何指教?”白煦走下马车,放下竹杆,让众人见不到叶盼融的花容月貌。虽知这些人来意不善,但他仍希望不要有血光的结果。
为首的那名巨汉吼道:“滚开!这儿没有你这酸书生说话的分,小心大爷捏死你的小命,要命的给你机会逃走!”挥动亮晃晃的大刀,往白煦左侧砍去,示威地劈断一棵小树,想取笑他穷酸抱头鼠窜的孬样。
但白煦连眨眼也没有,不闪不躲,可以说是他没半点功力。在迅雷不及掩耳之下,只能呆立受人宰割,但在大刀挥过之后却依然卓立,眼不眨、气不乱,可就难以解释了。他依然拱着双手,说着:“在下这边并无壮士们需要的东西,愿各位行个方便,我们休憩片刻,立即就走。”
“你当大爷闲着没事出门瞎逛呀!少装蒜!你明白大爷要什么,滚开!”强势的刀芒不再宽容地挥了过来。
“盼融,别出来!”白煦闪过凌厉刀光,对车内人儿下命令。他知道她会怎么解决这种纷争,所以无论如何不要她出来。他不是不能应付,只是不愿伤人而已。
但盗贼可不知道这是白煦一片好意,只道这臭书生怕吓着了美人,才叫美人别出来。既然他们现下的目的就是车内美人,当然会拨派几个人马闯向车内;而这些男人,便是此役中率先挂彩被放倒的宵小。
叶盼融算是手下留情了,因为她谨遵师命没出马车,并且深知师父心慈手软的性情,除了伤人之外,并没有杀人。
“怎么回事?马车内还藏了高手吗?”首领直拿刀砍向白煦,却因频频失去准头而凶性大发:“先别管了!一齐来把这小子砍死,大美人就咱们的了!”
“刀下留人!”
一声巨喝之后,四道人影飞掠而来,加入其中,并且很快地放倒了剩余匪贼,一气呵成的动作显示了小匪小盗们的功力确是尔尔。
冲动的慕容慎文甚至打算将小匪们去脚断肢,以显其铲奸锄恶的正义。
“慕容公子,手下留情!”白煦赶至,阻挡在盗匪身前:“将他们交予地方官即可。既已将人逮住,再加诸任何刑罚是不妥的,在下——”
“少说大道理!出力的人又不是你,怎么此刻竟是话最多?”
“慎文,不可无礼!”南宫卓连忙阻止。他这个拜弟心肠并不坏,就是傲气太盛、口舌毒辣,往往不留人余地。
后来传来约马蹄声,配上玉婉儿气喘叮叮的声调:“又怎么了?不会是又有人邀功逞威了吧?”
“臭丫头!你说谁?”慕容慎文怒吼不已。
“我——呀!”玉婉儿灵动的口舌霎时失灵。此时除了背对马车的慕容慎文正等着与她之外,其余人的注意力全被竹杆内那位绝代佳人紧紧吸引了过去。
那是“冰叶”,那是人人传言中有着美丽绮貌的冰叶女侠。也果真如世人所料,不,甚至是世人能想像之外的美丽卓然。
只瞧过半掩面纱的冰叶,南宫卓惊呆得无法自持,手中的折扇掉落地上也不自知,更别说其他未曾真正见过冰叶的人了。全然愣成哑子似的,只能拿凝滞的眼,不由自主死盯着佳人。后知后觉的慕容慎文更是震得一颗心几乎要蹦跳而出;在几步踉跄后,居然跌在地上而没有感觉。
她的冰冷毫不遑让于她惊世的美貌,春天的沁凉霎时变成彻骨的冬风,穿透过不相识者的心房。
“叶姊姊,你还记得我吗?”玉婉儿开心且着迷地呼叫着,滑下马背,直奔到叶盼融面前。
“玉姑娘。”叶盼融冰冷的表相只融化些许,也算是打了招呼,便看向正为盗匪包伤口的师父。她将车内的药品布帛捧到白煦面前,她的不以为然并没有诉诸语言。
白煦只是微笑,他们师徒间自有相知相持的默契。
直到官府派人来处理完这批草寇,五名不速之客居然也因“恰巧”要去开阳,而成了这对师徒的旅伴。
白煦是很好说话的,而冰叶再怎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仍是以师父的意见为依归,没有抗拒。
心细的众人在摸清了情况之后,白煦一下子受到无比的敬重;尤以最不会掩饰情绪的慕容慎文最为明显,使惹得玉婉儿笑得风云变色,无法说出椰揄之言。
一路的行程多了五个人,也代表多了变数,往开阳的路途一下子多采多姿了起来。
叶盼融一贯的不言不语,而白煦自有打算。“风流四公子”中,以南宫卓气度最佳;唐浚少言沉静;费北歌乐观而重义气,并且风流自赏;慕容慎文则稍欠历练。
无论怎生迥异的性格,这四名身家一流的公子,皆心仪上了叶盼融。白煦想藉此给所有人一个机会,也给孤绝的叶盼融一个参与群体的机会。若能因此而体会到真情,何尝不是一件美事?这些人都还不错的。
就算没有好姻缘,那么她至少会得到几位朋友,对吧?他衷心希望。
一切都只要叶盼融活得更好,那么他这为人师的,总也算尽到一丁点棉力了。
“启禀堡主,冰叶一行人正往开畅行去,在‘凶煞林’中,又加入了四大庄的少主,以及飞月山庄的千金。”奉命监视叶盼融一行人的男子,正简略地报告给楚狂人知晓。
“虎啸厅”内,除了楚狂人与那名报告者外,还有一名美色媚绝的成熟女子坐在首座左侧,神色既冷又媚,注视着自己手上玉触的面孔,彷佛全然不视其他人在谈论些什么。
楚狂人淡问:“那白煦,当真武功全无?”
“盗匪攻击他时,他能闪,并不出手,随后追来的那四人没让他有机会出手。”所以仍不明白白煦是否会武功。
隐怒的神色一闪而逝,他笑得极冷:“坏事的家伙,想逞英雄博冰叶一笑吗?”
“男人向来这么做。”艳色姝女微笑应了一句,点出数日前大堡主也曾有类似的行为。
而她的嘲弄,换来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以示惩戒。
楚狂人动也没动,以掌凝气,微一挥过,掌风便凌厉结实地扫向艳姝左颊,一缕与胭脂相同颜色的液体缓缓由唇中流出。
他神色未变,她亦未变,除了她的艳容浮上青紫外,什么都没有变。
“我不是叫你来此嘲弄我的,怎么此刻还不明白?”他声音滑腻若丝,口气像是宠溺着不乖小丫头似的。
艳姝深吸一口气,力持平稳神色地看他:“不知堡主有何吩咐?”
“想办法接近白煦。我们暗中盯着他们总不是办法,冰叶必然会发现。接近他、探他的底,别让他们师徒太过接近,我相信‘秘媚’传人不会议本座失望的对吧?紫姬?”
她眼波未动,静静地点头:“是的,堡主。”
从未见过楚狂人会为一名女子费心思,而他向来的手段不是直接毁灭,便是瞬间掠夺,几曾去千方百计的迂回?但,这并不是她必须思考的事,楚狂人只想要冰叶,而她的任务是白煦。
抬眼与他的目光对上,总是永远会讶异着,这样偏狂激愤的男子,为何会有一双无害的笑眼?当他残酷地将人肢解时,蕴着的笑意竟不是狰狞,而是一贯的温雅若水;彷若杀人之于他一如欣赏好山好水,都是美妙的享受。
这样的男人,才真正教人彻骨生寒吧!
不由自主地轻颤,终教她冰冷的表相动容了些许。
楚狂人看了,只纵声大笑。
他只肯定一件事——赵紫姬的冰冷面具,比起那天生冰颜的叶盼融,是差上一大截的。
真正的冰样玉貌,一斧劈碎,才会得到真正的快意吧!毕竟他已无聊太久了,总要有些事来让他消遣消遣才行啊!
他要定了叶盼融!
第五章
那几个人昨日起便不曾出现了。
叶盼融凝神闭目,将耳力扩张到极限地搜寻方圆数十丈内的波动,再一次确定没人之后,她才收摄内力,吁了口气。
在与师父同行的期间,她戒杀;而在处世原则上,她对于偷摸行为的容忍一向很大,除非暗处的人现身对她挑衅,或施展一些小人招数,否则她向来视若无睹。
但此刻与师父同行,她不希望有什么意外产生,因此会特别注意周遭的动静。她并不会去追究这数日来潜伏在一边监视她的人是何方人马、有何企图,依她凡事不畏不闪的态度,来者何人已没有差别。不过这种情况一旦出现,只代表着“麻烦”即将来临。
最近她惹过什么人吗?除了手诛了屈陉那厮,倒也没其它怨恨可以招来;而那个淫贼,正是狂人堡的首领之一。如果要报仇,大抵也该派人追来了,那一盘散沙似的亡命之徒,能出什么菁英?
不管是谁,手刃了绝不必感到愧疚。
些微的脚步声轻盈地移来,在三丈外,她便已起身看过去,也看到了玉婉儿俏丽的笑脸,纯真无垢的神情由美好安康的家世而来。不能说是不知世间愁,却是没真正遇着悲苦的人。
人心既是偏的,老天又怎么可能会公平?眼前不是最好的印证吗?
纯真而聪慧的玉婉儿,世故而沧桑的叶盼融。
“叶姊姊,我可以过来打扰你吗?”
“有事?”罩着纱帽的面孔,只以平板的声调回应。
“我是想今晚的路程约莫会到阳迟县,我们玉家在那边有个别业,今夜在那边落宿可好,让小妹尽一分心。因为老是叨扰到你们,实在不好意思!”玉婉儿走近她,在三步距离止住。虽然一心想亲近,但她天生的好人缘似乎对冰叶没用,她也只好站在寒意不强的地方了。
“我师父怎么说?”
好厉害的冰叶,怎么知道她先问过白煦了?
“白公子说你不喜寄住他人的地方,叫我取得你同意后方可安排。叶姊姊,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对不起!”她只能这么说,话完,越过她,迳自先走回马车的方向,没再看向玉婉儿企盼的美颜。
她对玉婉儿有好感,却不代表她愿意亲近到打破陌生人的藩篱,各人还是走各自该走的路吧!
“哎,姊姊!等等我!”玉婉儿拎起裙裾,追在冰叶身后,遗憾自己给她的好感没法子更进一步。
蓦地,冰叶定住身形,让毫无防备的玉婉儿迎头撞上,来不及呼叫,便看到有一抹白影飞纵而来——咦?那个人不是慕容慎文吗?他以为他在做什么?
就见叶盼融从旁侧开一步,慕容慎文先发制人的招式便落得无功而返,立定在她们身后,不减原有的狂傲本色;但狂傲之外,却暗藏着源源倾慕,以及渴望佳人注目一撇的心思。
呀啊!果真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呢!玉婉儿低低笑了出来。因为发现了他这愣呆的幼稚行为,也发现了叶盼融对情感的认知不仅无视,更是无感;以至于不明白为何声名显着的四大世家公子会巴巴地黏着她不放,跟着他们师徒餐风露宿,实在是好玩哪!她的传奇志又有东西可以为了。
叶盼融并没有出声质问慕容慎文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看着他,等他解释或出手。
“在下深知叶姑娘武艺卓绝,远望不吝赐教。”
无知又逞勇的世家子!
她鼻腔微哼出一股冷气,不再有所停留,便回马车去了。
“你怕了吗?不敢迎战,代表你根本是浪得虚名!”
伊人愈走愈远……
“我……我不相信你没有与白煦睡过!你们名为师徒,其实根本是掩饰你们的私情而已!”
玉婉儿是最先被激怒的人,她转身大叫:“你以为胡乱开口伤人,便可以得到佳人青睐吗?你以为侮辱佳人两句,佳人便会为了自证清白献身予你吗?慕容慎文,你没品!”
“滚开!我找的人不是你!”慕容慎文追过来,伸出大掌便要将玉婉儿推到一边,不让她碍着了他的视线。
但人还没拍着,他已被一股巨力挥开,直撞到一株大树才停住,而他甚至不知道谁对他出手的。
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的功力竟不济到不知何人对他出手!
“你——唔!”他才叫出一个字,却吐出几口浊血,不能置信地盯着黑纱。殷殷期盼突然一阵风吹来,让他得以看到一丝丝绮颜玉貌,只要一点点……
“怎么了?我们听到打斗声——”南宫卓等人听到打斗声,飞奔而来。
白煦最后抵达,而叶盼融投入他怀中,快得让人眼花;而她的黑纱帽也因她面孔深埋他怀中,飘落地上。
这孩子处在极端气愤的情绪中。他不愿去追问发生了什么事,轻拍怀中因怒不可遏而抖颤的孩子,搂她寻向另一方清静之地。
一黑一白的背影,自成一方世界,而那世界很小,只能容纳两人,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隙可客人介入;痴望着他们走远的所有人,不自禁让失落的怅然留了满身。
玉婉儿第一个回过神,冷瞪着慕容慎文:“你该庆幸有白公子在,否则今日你不会有全尸可留下供人安葬!”
“怎么了?”唐浚皱眉地看着受伤的拜弟。
“没事!”慕容慎文怒吼一声,又咳出一口血。但他不理会,只森然地盯着玉婉儿:“少作态了!你不也心仪那臭书生?你以为白煦会看上你吗?”
玉婉儿坦然以对:“显然我并不幼稚,知道喜欢不代表占有,不代表定要侮辱他人到无地自容,甚至造谣也无妨。”
不屑再与那烂人舌战,她仰首走开,直到走回马车边,才悠叹不已。她相信,冰叶的故事,必是她毕生写来最精采的;而她呀,千万则陷入其中,混成一气才是。
但愿上天保佑。
“为什么生气呢?”搂了她许久,直到她的颤抖平缓,他才轻声问着。
“我不该生气的。”行走数年江湖,再难听的流言都听过了,她不该为这种无的放矢生气,不值得,也不该放在心上;然而她仍是发怒了,狂涌而上的莫不是嗜血的腥意,只想将慕容慎文劈成碎片。
“人有情绪上的喜怒是正常的事,不该压抑,慕容公子说了什么?”
“他污蔑我与师父之间不清白。”
白煦微微一怔,搂她的手拍抚着她肩:“我们管不住世人的嘴,要怎么渲染本就是随人去。我们只要能做到坦荡无愧于天地,就别介怀了。”
她看向师父:“师父喜欢那些人吗?”
“相遇自是有缘,不该纵容好恶去挑剔他人的。只要是人,当然便会有优缺点,何不做到欣赏他人优点,包容他人缺点呢?那样一来,世间便没有不好相处的人了。”
“不一定愉快的相处,何必勉强?”她虽嘴上不说,但心中永远抗拒群体行动的生活;只因师父向来随和的性情让她不忍违背,不然,她早先走一步去开阳了。
这些人之中,当然有不讨厌的人;但之于陌生人要由不讨厌提升为喜爱,是一项费心的工程,她并不打算投诸些许心力来营造人际关系的圆融。
不需要,因为她对“人”从未有渴盼。
知道爱徒的性情孤傲,思想很难改变,但白煦仍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世间原本就是由‘人’组合而成,士农工商各司其职,没有人能做到不需要他人的地步。而且我们更不能预设‘不愉快’的未来而直接抗拒外人,当然也许两三年来,你遇到的人猥亵多于磊落,阴暗多于光明;但不可否认,这世上仍是迷人的。就拿你来说,你是人人口中又畏又怕的女侠,你不与任何人往来,但你努力在做着铲奸锄恶的工作,同时也令世人赞扬。有人为善,有人行恶;有人建设,有人破坏。上天怎么安排一切,我们并不不知道,但我们该为自己的安好而庆幸感恩,对人性多一分宽容。你应也看得明白,慕容公子嘴巴不好,但心地是不错的。也许,他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呀!”说到此,他微笑着。在望向爱徒不解的眼神时,动容不已地低喃:“盼融,你是个相当美丽的少女,倾城名花受万蝶竞相朝拜,又正值绽放,哪止得了潮水般的仰慕?”
仰慕?她秀眉拧起,依然是满盈的不解。
最后,她只是冷笑:“仰慕?这种情境怎么可以轻易去寄托呢?只因为美丽吗?那多可笑!”
这孩子对感情的鄙视一如对世间阴暗的厌恶相同,白煦是不希望她这样的,却又因为没有实例足以举证,不知该如何说才好。男人的仰慕常常出色相的美丽而来,这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他反问:“那么,什么样的仰慕才是你觉得可以接受的呢?”
她怔了怔!从未思考过的问题,令她无从回答,她只能看着师父温雅的面孔发呆。
这是一张她最依恋的面孔。他的眼包容了世间所有的温柔,源源不绝地展示着对生命的热诚;他的唇中发出的都是关怀的字句,真诚而悲悯;而他的手,将她由火场中抱了出来,始终坚定地拉着她一路走来,毫无理由地对一名孤女付出宝贵的岁月与教养的心力。这双手,始终紧拉着她、扶着她。
这是仰慕的来处吗?小时的孺慕之心,在成年过后,依然叫“孺慕”吗?或者该自动转为仰慕?
那么,这又是什么心态呢?为了霸占这温暖,所以轻易将亲情改为爱情。在这样的动念驱使下,她与那些看中她外貌的人有何不同?
她依恋他,是孺慕、是仰慕、是恋慕,但那又如何?纯粹只为了保有他的怀抱、他的笑,不让他人抢走罢了,是不是?
太陌生的课题,不宜深究,却必须严苛地自律。这个男子……教养了她至今日,是她欠了他太多太多……永生永世的衔草结环也报不了点滴,又怎么能纵容自己的私心,再榨取更多来自他身上的温柔?
“你在想什么呢?脸色这般冷厉?”白煦拉住她的手,发现她手有些冰冷,轻轻将她双手包在他温暖大掌中。放在下巴轻呵着气。
她垂下视线,不让师父察觉自己眼中对温情的渴盼;那样无止境的苛求,令她以自己为耻。可是她却舍不得抽回双手,尽其所能地汲取……她为何如此贪得无餍呀?
“温暖一些了吗?”白煦轻问着。
她点头,缓缓抽出自己的双手于那温暖之中,也看着她那多处伤疤的双手、粗糙的掌心、伤痕累累的手背,她哪里美丽呢?
乍看之下的精致,绝对是禁不起仔细审视的;全身上下,何处敢妄称无瑕?她是自惭形秽的,甚至偶尔回想起十日前师父为她疗伤,看尽了她身子的瑕疵,便不由得羞赧盈满身。这样的身子,哪敢妄想经解罗衫、面对心仪男子,来博取他爱怜的一瞥?
“怎么不说话了呢?不生气了,好吗?”
“师父……”她看向他:“我不相信老天会为每一个男女配上姻缘,一定有什么人会给遗漏。倘若我也是遗漏的人之一,注定今生要孤寡,师父会因此而对我感到失望吗?”
“如果穷其今生,你都没遇上想托付的男子,那为师自是不勉强。只是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希望你过得更好,而不是孤单过完一生。”搂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沉重的心情努力展现乐观:“上天不该再苛待你了,你会幸福的。”
她只是看着他侧脸,完全不答腔。
同样有一双眼,他永远迎向光明;她却只看到晦暗。
天地万物皆有趋光性,渴盼的即是温暖的抚慰。
但她是因何而趋向光源呢?是他这个人?还是放不掉多年来温柔的依靠?只想长长久久地延伸?
她,并不是光明磊落的女人,想要的东西太多,却又要不起。想狂放地独占一人,又深知自己的不够格;多么阴暗的心性,根本与她手刃的那些歹人无二致。
所以杀戮便成了她的宿命。当她的手愈脏,希冀拥有光明的痴心就会不断地消蚀,直到她麻木到达想也不敢想的地步。
那时,椎心的痛楚便不再那般深重了吧!而她的人也将彻底地沉沦,没有阳光,也不再渴求阳光,一切,就合该要那样结束……
四大山庄的公子与玉婉儿在那一天的事件之后,便告辞了他们师徒。
虽然跟随他们,探知更多的事,或趁机增进冰叶的好印象是他们此行的目的;但好友这般无状,其他人便不好再打扰了。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而玉婉儿不作停留,则是不想介入人家师徒的相处时光中。
白煦天生就有易使人亲近的温暖气质,一不小心会为之深陷,玉婉儿不否认自己芳心倾动;也之所以在未陷太深时,抽腿走人。如果知道这个男人不会属于自己所有,放弃并给予祝福才是最明快的作法,何况她同时也这般喜爱着叶盼融。
所以突兀加入行程中的五人,在第二日清晨便离开了。他们直接奔向开阳,各自在心中琢磨到开阳后“巧遇”的时机,只因他们都不打算放弃。
对此情况,白煦吁了一口气,因为他发现,叶盼融真的不会与外人亲近,甚至抗拒得几乎成日不言不语。不见得是厌恶,只是不愿与任何人友好。
可惜呀!他一直觉得南宫公子是个很好的人选,谦冲有礼且性情极佳;但同行数日,叶盼融却是不开口,以纱帽阻隔出封闭的空间,不让人探询。
这孩子这般的偏激,该如何是好?
离开阳尚有四天的行程,今日中午他们停在“昆县”,并且上山采药,拜访几名他熟识的老翁,就见叶盼融先往林子中走去,而放他与种药老者品茶;即使是慈蔼的老人,她仍是抗拒绝不亲近。
“那丫头全身是寒冰。”种药老者笑着说。
“失礼了,高伯。”他欠身赔礼,接过童子送来的棋盘,准备与老翁对奕。
“全身杀气,很是骇人哪!”老者抚着长须:兴趣仍在冰叶上头。“只因杀气重,所以只看到血光,真的很不好。”
白煦停下摆棋的手,认真地问:“高伯有何高见?”
“现在跟着你,便好了许多。她有凛然正气,但造杀孽也是不争的事实。想得太多、大过自残,这娃儿的心太深沉,不好去了解;而且她的眼中看不到生气,这并不好,真的很不好。”老者一双看透世情的眼,浮现了沉重。他活到八十来岁,从没见过有人会生那样的一双眼——没有任何生气,彷如随时死去,也是平常小事。
“是我的错,太贪图自身的自由,没有注意到她——”
老者打断他的自责:“有些人的性情天生就注定了,或者由后天的环境养成。如果她经历过不堪的生活,并且成了她抹灭不去的烙印,我想,那是谁也无力去扭转的了。”
白煦望向树林的方向,不再言语。
“那女娃面相看来是不错的,而且有你这个贵人扶持,想来也不是短命的样貌,放宽心吧!”
除了点头,还能如何?
心不在焉地输了老者两盘棋之后,他告罪离开,往树林中去找叶盼融。
怎么做才能给她更好的未来呢?寻寻复寻寻,永远不得其法;而他们师徒相处的时间是这般有限,他还能做些什么吗?或是任她一迳地过这种日子下去。
一个不快乐的人,如何有美满的未来?得是要她先存有憧憬,才能创造呀!
在高老的闲谈中,益加发现自己付出的稀少;然而对于性格已然成型的叶盼融,他已无力扭转乾坤了,可是他应该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对吧?叶盼融一定有她期望的东西,如果他知道,就有着力点去为地做一些事了!
边走边想,在眼波不经意的扫视中,他看到了树丛后方露出爱徒的螓首,不禁叫着:“盼融。”稍一飞纵,已来到她身边,却也顿时冻住了他唇边的笑容。
她正罗衫半褪,以一池湖水稍作洗涤,晶莹的水滴凝结布满她上半身;在蜜色的肌肤上反射出日光作用后的七彩色调,眩花了观看者的眼。
他连忙背过身,但那震撼的影像早已深烙脑海,胸口撞动激烈,白皙的面皮更是涌上红潮。此刻不得不有所认知,当年那十岁的小女孩,如今已是个女人了;而他……居然怦动得不知所措!他身为人师的人,怎么可以有这种反应?那根本已是逾越了本分……
“对不起,为师唐突了!”
叶盼融所受的惊动并没有太多。在初时的讶然过后,她看着白煦背影,没说些什么;缓缓着衣,将布条缠上胸口,直绕到腰腹才打了个结,按着穿上中衣及外衣,将她女性的曲线尽可能地束缠成俐落的平直。
常年穿着合身的劲装,她最不需要的便是展现太过啊娜的女性曲线,因为不方便也易遭来意淫的眼光。着好衣裳,身形恢复原有结实平直,微微的曲线不会成为外人注目的焦点。
“我找到了几味草药,长在污泽畔,采着了,也弄污了衣物,便来此清洗。”她走到白煦身边,解释自己袒裸上身的原因。
她之所以全无惊色,是不是因为他像是父亲,而不是她所认知的“男人”?
这个问题突兀地浮上心口。白煦止住自己不该有的心思,口气却显得严肃了。
“虽然这山中几乎不见人烟,但你一个女孩儿,真的不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身露体。若是遭人瞧见了,清白不就毁了吗?”
“若有人瞧见,他也不会有机会四处去说。”因为,她会杀了偷窥者。
白煦心情益加沉重,双手轻搭上她肩:“你不能有这种想法,赤身露体便是你不该。倘若他人撞见了,也不能顿起杀意。我们必须先从自己做好,才能要求别人,不是吗?”
“盼融无意令师父困扰。”然而,她的世界中已然成型的惯用法则,是无法与白煦沟通的。
除了在意境居过着遁世的生活之外,他们师徒各自面对的江湖经验是截然不同的。白煦不会知道她甫出道时遇过多少登徒子,住在客栈时,曾有多少不肖之徒想藉由春药迷药强占她身子;她不是一开始便养成以杀止杀个性的,多少的闷亏与教训让她确立了狠绝无情的原则。白煦所教养的“宽容”她不是不曾实行过,但却总是留下后患,置她濒临死地。
有些人永远不必宽容;而她的心,也一年比一年冷硬,已不知手下留情为何物。这些白煦无法体会,因为,他的世界充满了祥和。
“我多希望了解你心中的想法,但大多时候你都沉默不语。一双眼盈满疏离,却什么都不肯说,我这个师父做得多么失败。”将她搂入怀,无助地想抹去她身上的冰寒与沧桑。也许,在给予温暖的同时,他也安了自己的心。
她紧紧圈住他的腰,不知道这样的时日还能维持多久……也许到了开阳之后,她已不能这么抱他了,他……说过他有未婚妻的。
那代表……将会有一个女人名正言顺地得到这片温暖、宣告所有权,并且有权利不让其他女人来共享。
“去开阳……会有一场婚礼吗?”
他微怔了会,才明白她问的或许是他与未婚妻的事。
“也许吧!”十年未归,不知情势如何,也不急着去思考。此刻,他只想好好搂着她,在他能尽一分心意的时候。
开阳的追风山庄历代经营米粮而致富,数十年来又因政治安定而拓展往饭馆事业,稳健的经营方针造就了今日殷实的成果。虽不能称首富,但风评一向是很好的;再加上与江湖人物有所往来,即使追风山庄不以武功见长,但其他宵小仍不敢放肆,做一些妨碍之事。尤其近几年来,冰叶女侠的传奇成为全江湖人注目的大事。传说中她敬白煦如父,以师徒身分称之;而白煦正是追风山庄的二少爷,一些地方恶霸可不会轻易砸人家的场子,惹来自己死于非命。
谁都知道冰叶嫉恶如仇到手下从不留情。
地头蛇习惯向地方当户索取保安费,以换取不骚扰的保证,但追风山庄数十年来并无此困扰,也可以说白家历代传人皆手腕灵活,懂得处处交友,绝不结怨的原则;即使面对地头蛇,也是不卑不亢的姿态,不招惹,偶尔自动给些好处,自然无灾无恙地安身立命于开阳,成为地方仕绅人民眼中的好邻居。
白家第五代传承者即是白熙,现年三十岁,与其父相同娶了一妻一妾。富贾人家的姻缘向来充为互利的手段,理所当然,他十八岁时娶进的元配全然是媒灼之言,身家足以相配之外,也成功地促使两户人家在商业上合作无间。至于娶妾,便不会有所限制了,他可以任意娶进自己真正心仪的女子;也之所以在七年前,他娶进了青梅竹马,并且已为他生下两女一子的奶娘之女。妾的长女比元配的长子大上两岁,而能够被迎娶,则是因为她终于生下男孩,才被元配允许进门。
不过,那也都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辛苦工作的男人们总会希望有新鲜的慰藉来松弛自己劳累的身心,白熙不是个太纵情美色的男人,因为事业是他生下来就必须扛起的责任,而他也乐在其中;不若平常富家子成日往妓院跑,满脑子想的是哪条花街的姑娘美,或哪条柳巷的新来小姐香。偶尔逢场作戏,却不沉迷,对于真正能令他沉迷的人,他会索性就迎娶回家。
他以为他不会再有少年时期那种悸动的!犹如十五、六岁时为奶娘之女心仪的那股子狂热,可是他错了!三日前,他在收租的途中,救了一名因生病昏迷在路上的女子之后,他的心狠狠地被撞痛了!那种从未有过的震动,才是真正的爱恋吧?
那个女子叫赵紫姬,虽已三十岁,却无三十岁妇人该有的老态;肌肤如凝脂,神韵柔弱且怜人,而那容貌……才真正令人失魂:这般美艳、这般吸引人,直让天下男子恨不得穷其所有,以博得美人勾魂的一瞥。
文君新寡的身分,举目无亲的可怜遭遇,让白熙义不容辞地将她带回家中;而他的心神,便一直恍憾至今。只要一刻不见她,就无心做事。有她陪着,他办公起来彷佛可以永不觉得累,他是真真正正迷恋上这名无依少妇了。
只待她从悲伤中回复,他使要迎娶她入门。这项决定他的双亲并无异议,至于妻妾的反对,他又怎么会看在眼里?眼前他心中唯一想的便是如何博佳人一笑,根本连妻妾那边也不去了。
此刻,他便是丢下公事往东厢的“含笑楼”奔去,那边住着白煦的未婚妻连丽秋。昨日介绍她们认得之后,今日一早,赵紫姬就来这边与连丽秋聊天了。全山庄的奴仆皆感受到了大少爷的心思,自然也对赵紫姬这名娇客备加——,生怕有所怠慢了。
比起来,身为白煦未婚妻的连丽秋,反倒显得落寞许多。名未正,分未定,总是有丝尴尬。难得娇客愿意来与她亲近,她自是连忙欢迎都来不及了。
“大少爷来了。”贴身丫头提醒着两名相谈甚欢的主子。
她们一同起身迎接。赵紫姬眼波低垂,外人看来像含羞带怯,然而一双明眸飞快闪过的却是厌恶,她甚至还未开始探问到白煦的一丁点事。
“打扰到你们了吗?”白熙热切她笑着。与白煦相同长着一张儒雅的面孔,但因长年经商,精明有之,尔雅从容不足,相貌也是略为逊色。
“没的。大伯,我与赵姑娘只是在闲聊,才正要谈白煦呢——”连丽秋露出苦笑,早已习惯所有人投给她的同情眼色。
白熙眼光沉了下,对这个弟媳老爱有意无意地抓了人便诉苦的行为不表苟同。她的苦处人人都知道,何必生怕有人不明白地硬要再三说明呢?为什么女人老是这么无病呻吟?相信这种毛病他的心上人不会沾染上的。
“有事吗?”她迎向白熙痴迷的眸光。
“哦!我来找你去前厅。今日有一名江南来的珠宝商人带来许多珍品,如果合你的眼,多选几样配戴。”他转而看向连丽秋,当然也看到她眼中的艳羡,笑道:“对了!丽秋,有个好消息,昨日收到煦弟的传书,他今日傍晚会抵达山庄。爹娘要我快快过来知会你一声,让你高兴一下。”
“啊!他……他要回来了!”连丽秋讶异而失措地叫了出来,脑中却怎么也浮现不出当年见过的面孔。那人……似乎与大伯相同英俊,但十年了,不知变成如何?
“对,你去爹娘那儿,他们有话告诉你。”话完,他伴着绝代佳人往前厅会珠宝商去了。
今年真是喜事连连呀!
《点绛唇》|席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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