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启代诗选
◎雪中访友帖
一定要找一位好友
他一定在雪原的深处
内心有荒郊的人
这样的天气,他一个人一定在下雪
宜步行,穿越野外
仔细听积雪反抗脚板的声音
雪花都是个体主义者
可这无边的世界堆满集体主义美学
我早不是行吟客
无马可骑,也没有江山
爱红颜,也爱烈酒
雪地里写满暴力,但长啸会有雪崩
做一位嫉恶如仇的书生
剑气已聚于丹田
这白茫茫的天下到底是谁的
除了爱情和友情,究竟会发生什么
◎与马晓康午夜散步
——“您相信能量守恒和物质不灭吗?”
“你所用的是相对论还是绝对论?”说实话
我中毒极深,越活越对万物不敢下定语
“太阳还有五十亿年就要熄灭?还是更长?”
“毁灭或者新生?我相信冥冥中有一位主宰”
我所指的不是独裁,也不同于个体的神明
“您不是坚信诗人永远是怀疑主义者吗?”
“是的,但诗人有着坚定的信仰!”我指的是
自然法不同于世俗法,但人各有光辉
初春的午夜,稀疏的灯火散落在微寒的风中
时隐时现的星光闪耀在马晓康的瞳仁
也许我们正在另一个数百亿年后的星际漫步
所有交谈不过是那个新世界的天堂絮语
◎在古建筑构件收藏馆
一
——这些被挂着、被吊着、被固定着的
木头、石头和砖头
里面都活着一尊神灵
这些被刨子、钎子、斧子杀过无数遍的魂魄
就是斗拱、梁枋、牛腿、雀替、抱鼓石
因为有生命,就成了艺术
因为是艺术,就活过了时间
二
矿彩镏金大狮虎,双狮衔绳滚绣球碉板
这些是寻常百姓家的物件吗
由此我想到大观园,想到柏桦的《水绘仙侣》
想到精致的生活和歌舞升平的颓废
有人说,木头做成了刀柄,就会杀人
石头、砖头难道不也是搏斗的工具
是武器还是凶器,关键在谁的手里
文字不也可以成为投枪和匕首
三
……前几日与友人在某古河边漫步
见北风吹动几株孤独的白桦树
白桦树上偶有的几个鸟巢
这是鸟类的栖身之所啊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简易,有的精巧
他们的世界也有高低贵贱吗
我用目光抚摸满屋子的构件,心不由地哆嗦
◎实话实说
坚强都是假的
苦难会让勇士变成羔羊
我一直怀疑自已的写作
至今沒有让鸡蛋战胜过石头
想到露宿者,被冤判的人
绝望的病人,我总无地自容
甚至做不成一颗螺丝钉
在这台机器上我不会安分守己
所有的抵抗似乎都失败了
我也担心被悄无声息地消失
我知道黑夜中火把也有恐惧
但燃烧,黑夜也会害怕
在向深渊下坠的列车上
光是灵魂唯一上升的通道啊
◎当我要把一个“绿”字吐出
“绿了,绿了”
推窗望到河岸那一抹葱茏
心底不由爆响一声惊奇
当我要把一个“绿”字吐出
泛起的却是一旷野的酸楚
我不过是一位会说话的哑巴
谁教会了我如此指认这些事物
并将此依样传递给别人
所有的命名都只能指向一位神灵吗
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
真的是造物主的虚构
难道它已经囚禁了我们所有的认知
我极度怀疑现存的一切
不仅关于自然的
更包括一切道德和律条的合理性
我们宿命地活着,挣扎着
何尝不需要一个普遍的法则
魔鬼的逻辑却总想以邪恶对抗文明
◎歌唱
我歌唱母亲
但那些假借母亲之名的伤害至今无法愈合
所以我要谨慎发出自己的歌声
我当然歌唱太阳、水、粮食和鲜花
但要警惕那些自喻为太阳的人垄断阳光
水和粮食乃能量之源
但除了神的赐予,我绝不为此交换人的尊严
鲜花和掌声,无论贫富贵贱
只能品行高尚的人才配拥有
所以这一切,请不要强迫我送给你
更不能试图迷惑我的心智
我也不能随便歌唱劳动
无论精神还是肉体的劳动我都不能轻易歌唱
看到那些为了生计辛苦劳作的人
我对把劳动当做光荣的麻醉剂深恶痛绝
我歌唱自由的风、天空的白云和飞鸟
歌唱不畏险恶的勇士和守护美德的英雄
还有不灭的星辰和心中的道德律
但对乌云冷雨和翅膀下的流弹要足够清醒
我歌声里爱的力量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