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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榜|海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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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__________________这是没头没脑的分割线__________与静妃谈了这一阵子,梁帝感觉身体困倦,于是移到床上去安睡。
静妃放下纱帐,换了炉内的熏香,刚坐下来,心中便升起一股担忧之情。
有道是知子莫若母,对于儿子萧景琰的性情,静妃是再了解不过的。
虽然卫峥是谁她并不熟悉,但就凭他赤羽营副将这个身份,静妃也知道景琰绝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又该怎么管呢……向皇帝求情恩免?在赤焰案尚无平反希望的现在,根本没有任何恩赦逆犯的理由;为卫峥上下打通关节?悬镜首尊夏江正张着网等人撞进来;动用武力强行救人?这是一旦失手就再无翻身之地的下下之策……
左思右想难有定论的静妃叹息一声,抛开纷乱的思绪,立起身来,走到外殿小厢房,命人取来新鲜梅蕊,坐下来亲手筛拣,准备蒸汁做沁梅糕。
侍女新儿这时捧着一只木盒走起来,行礼道:“娘娘,这是内廷司才送来的上好榛子,您要看看吗?”
静妃只略略瞟了一眼,便道:“放着吧。”
“是。”新儿将木盒放在架上,过来一面搭手为静妃摇筛板,一面笑道,“娘娘,是不是因为这一向内廷司进的榛子都不好啊?您好久都没给靖王殿下做榛子酥了呢,您不是说那是殿下最喜欢吃的吗?”
静妃停下了正在翻拣梅蕊的手,目光微凝。
有多久没做了呢?从开始做双份食盒起就没做了吧……景琰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所谓的最喜欢吃,也不过是在给他一大堆东西时会先挑来吃罢了,如果不给他,他也不会特别想着,所以过了这么久,他也没察觉到这个变化。
想来也真是有趣,明明是一对好朋友,可一个最爱吃榛子,另一个却偏偏是不小心误食了都会全身发红、喘不过气,非得灌药吐了才会好的人,这大概是他们两人唯一不相合的一处地方吧……
希望这次的危局,那个人也能劝止住景琰的急躁,想办法平安度过去。
“娘娘,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路上遇到惠妃娘娘的驾,看到她被人扶着,哭得脸都肿了呢,”新儿压低了声音说着宫中消息,“听齐公公说是她是从正阳宫出来的,一定是被皇后娘娘狠狠地骂了。”
静妃皱眉道:“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奴婢没有打听,”新儿忙道,“是齐公公自己跟我说的,不信娘娘传问齐公公……”
“好了,”静妃淡淡一笑,“也不是大事,不过叮嘱你,宫中行事有规矩,不要自惹麻烦。”
“奴婢明白。”新儿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夸张地掩住了嘴。
其实新儿所说的这件事,静妃已经知道了。
惠妃是皇三子豫王之母,在宫中年资甚深,为人老实,一直无宠。
豫王上个月在外看中一名小吏之女,准备纳为侧妃,口头约定还未下聘前,此女又被誉王妃的母弟朱樾看中。
那小吏贪图誉王之势,谎称女儿得了风疾,瞒过豫王悄悄送进了朱府。
后来风声走露,被豫王知晓。
他再闭门无争,也毕竟是皇子心性,气恼不过,派人上门责问,小吏惧怕,慌张从后门逃出,被追赶时失足落水而死。
那女儿闻讯哀哭,朱樾为给小妾出气,请一位交好的御史上本奏劾豫王逼杀人命,又通过誉王妃向皇后告了状。
因年节,案子暂时留中未发,但惠妃已背着教子不严的罪名被皇后责骂过多次了。
后宫之事,静妃一向不言不动,只是听新儿这样一说,想起明天就是除夕,有许多重要场合,考虑了一下便起身找出两袋药囊和一盒药膏,让新儿悄悄走到惠妃宫中去,教她调理发肿的眼睛与脸部,免得在年节中被梁帝看出哭相,更添责备。
到了正午时分,梁帝醒来,在静妃的服侍下用了午膳,因下午还要召见礼部尚书最终确认祭典的事,所以没多停留,起驾离去。
自皇帝走后,静妃便开始盼着儿子能进来一趟,好跟他说一些话,可一直等到近晚,依然没有靖王的踪影,想来他是不会来了。
不过在静妃屡盼不见的时候,昨日与靖王失之交臂的梅长苏却欣喜地收到了靖王已进入密室等着的讯息。
他今天身体状况稍微好转了些,已开始进入恢复期,早上还在院中走了一圈儿,感觉身体不似往日那般浊重。
不过为了慎重起见,当他进密室之前,黎纲和甄平还是坚持让他把飞流带在了身边。
启开石室之门,梅长苏刚迈步进去,便微微一怔。
因为在他面前等待着的,竟不是靖王独自一人。
“见过靖王殿下。
列将军也来了……”尽管稍感意外,但梅长苏旋即了然,上前招呼,“苏某残躯病体,多日沉疴,只怕误了殿下很多事,还请见谅。”
“先生快请坐。”靖王欠身相迎,“先生还在养病,本不宜打扰,只是有件事着紧,不得已前来,请先生出个主意。”
“殿下客气了,”梅长苏开门见山地道,“是为了新近被捕的卫峥之事么?”
靖王不由一惊,“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凝目看着侍立在靖王身后,神情忧急的中郎将列战英,淡淡一晒道:“苏某奉殿下之命,追查当年赤焰旧案,敢不尽心?不过卫峥被捕一事也是数天前才知晓,江左盟虽尽力相救,却未能成功,让卫峥被押进了京城。
想来到今日,殿下也该得到消息了,何况据苏某所知,列将军当年与卫峥交情不错,既然特意跟来,那就肯定是要谈这件事的了。”
“不错不错,”列战英急道,“确是要谈此事。
我本以为卫峥已蒙冤惨死,万幸还在人间。
只是如今他身陷囹圄,命悬人手,须得加紧营救才行。
王爷常说先生智计天下无双,还请劳神费思,指点一二啊!”
“列将军故友情深,让人感动。
可是将军如今是靖王府中第一心腹,应该万事首先考虑殿下的利益才是。”梅长苏有意放慢了语速道,“所谓蒙冤,也只是我们在这里说说罢了。
在明面上,卫峥的身份就是逆犯,谁也否认不了,将军可以为然?”
列战英急道:“就是因为他背着逆犯的罪名,才要……”
“请将军稍安。”梅长苏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你的心情我明白,但请将军细想,无论我想出什么主意来,最终都是要殿下出面去实施的。
这些年为了赤焰之案,殿下受了多少打压委屈,想必将军清楚,他这一出面,难免引发陛下的记忆,断了如今恩宠在身的大好局面。”
“今天在御前,我已经为这件事惹恼过父皇了,”靖王硬梆梆地道,“所以苏先生已不必瞻前顾后,还请先想个办法解决危局才是。”
“是吗……”梅长苏看他一眼,“先请殿下详叙具体情形。”
靖王记忆力不错,从进殿后开始讲起,每个人说什么话基本都复述出来了,讲到最后,脸色越发的阴沉,显然又勾起了怒意。
“殿下,”梅长苏摇头叹道,“夏江是在设圈套引你入围,你没察觉吗?”
“我知道,”靖王咬了咬牙,“可是对我来说,有些事情不能苟且。”
“今日夏江与誉王本想安排你与陛下激烈冲突,可是中途被打断,你也有所克制,所以他们并没有取到预先的效果,想必有些失望。
不过既然卫峥还在他们手里,这个先手他们就占定了。
无论殿下你采取什么方式营救卫峥,都会落入他们的彀中,殿下可知?”
靖王点点头,“这个我当然明白。
赤焰旧案,是横在我与父皇之间最深重的阴影。
夏江以卫峥激我行动,就是为了让父皇明白,我的心里还是怀着旧恨,想要翻案的,一旦给了我权势与地位,我便会是一个对父皇有威胁的危险皇子,因为不管怎么说,在当年这桩案子里,责任最大的人,就是父皇他自己。”
“殿下心里明白就好,”梅长苏的眼睛如同结冰的湖面般又静又冷,“你素来同情赤焰中人,这个态度天下皆知,从这一点上来说,今天你与陛下的冲突很正常,他不会多想,也能忍得下来。
但殿下必须明白,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陛下可不是心肠绵软的人,一旦他觉得你真正挑衅到他的权威,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处置你,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这样一来,祁王当年的殷鉴,就在殿下您的眼前。”
“那……”列战英轮换着看他们两人,吃吃地插言问道,“卫峥到底怎么办?”
梅长苏有些艰难地闭了闭眼睛,缓缓道:“殿下如今的大业是什么,列将军心里清楚。
对于卫峥,难舍的只是情义而已,就利益而言,救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殿下要谋大事,自然要割舍一二。”
列战英脸色一白,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嘴唇嚅动半天,方挤出几个字:“不……不救吗?”
“好了,战英,”靖王脸色清冷地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可是殿下……”
“苏先生的意思,不是很清楚了吗?”靖王冷笑着,每个字都似从齿缝间迸出,“我居然曾经以为,苏先生是个与众不同的谋士,没想到此时才看清楚,你也是动辄言利,眼中没有人心良识的。
我若是依从先生之意,割舍掉心中所有的道义人情,一心只图夺得大位,那我夺位的初衷又是什么?一旦我真的成了那般无情到令人齿寒的人,先生难道不担心我将来为了其他的利,也将先生曾扶助我的情义抛诸脑后?事到如今,先生既不愿援手,我也无话可说,你曾派江左盟拦救卫峥,也算尽心,此事就当我没有开口吧。”
“殿下!”梅长苏急行几步,挡在萧景琰之前,却又因为气息不平,一时难以接着说话,剧烈咳喘起来。
靖王虽然愤怒,但见他病体难支的样子,也有些心软难过,便停下了脚步,没有强行离去。
咳了一阵,梅长苏调平气息,低声道:“听殿下之意,是决定要救卫峥了?”
“是。”
“哪怕为了救他代价惨重,甚至可能把自己拼进去也未必救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
“卫峥只是赤羽营的一个副将,这样值得吗?”
“等我死后见了林殊,如果他问我为什么不救他的副将,难道我能回答他说不值得吗?”
“殿下重情,我已深知,”梅长苏忍着情绪上的翻滚,深吸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行。”
“什么?”靖王正要发作,便被一把按住。
虽然按在臂间的那只手绵软无力,他却不知为何没有挣开。
“殿下不能去救他,你也救不了,”梅长苏直视着靖王的眼睛,语调坚定地道,“我来吧,我会想办法,把卫峥救出来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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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是推卸责任的分割线____________“你?”靖王全身一震,一时有些不知该怎么反应,“你怎么救?”
梅长苏暂时不答,缓缓踱步到东墙边。
这里粗糙的石制墙面上悬着一柄装饰用的长剑,他伸手将剑身抽了出来,雪亮的寒光映照眼睫,再微微屈指轻弹剑尖,颤出清越龙吟。
萧景琰顿时明白,稍稍吸了一口冷气:“你准备硬抢?”
“不错。”
“可那是悬镜司的大牢啊!森严谨备更胜天牢,更何况这里毕竟是京城。”
“我知道这是下策,但问题是真的有上策吗?”梅长苏的脸色冷肃得如铁板一块,“陛下是绝不会恩赦卫峥的,所以在他面前的任何努力,得到的都是坏处,反而正中夏江与誉王挑拨你们关系的下怀。
这本来就是一件无论如何都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岂有不伤不损万全周到的法子?既然决定要做,自然要速战速决,越拖得久,刺就扎得越深,不见血光,如何拔得出这根刺来?”
“既然如此,我不能让先生的江左盟独自来做。”靖王挺直背脊,凛然道,“我府里都是血战出来的汉子,没有这么躲事的。”
“殿下说的是,”列战英也沉声道,“别的不说,至少我是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只要能救出卫峥来,末将愿供先生驱遣。”
“驱遣你去做什么?送给夏江当作人证拿到御前控告靖王府参与劫囚吗?”梅长苏毫不客气地道,“悬镜司高手如云,一旦让你或靖王府的其他人去了,你们可有绝对把握不落入敌手?”
他这话说的直接,列战英不由涨红了脸,一时答不出来。
反而是靖王神色安然,慢慢道:“其实事到如今,我怎么都脱不了干系了。
除了我以外,这京城里可还有第二个人会如此大动干戈去救卫峥?所以就算夏江没有捉到我的人,只要他说是我在幕后指使的,父皇多少都会信上几分。”
“这倒是,”梅长苏道,“夏江这招已是将军之棋,既使我们的行动再缜密干净,一旦有人要劫夺卫峥,陛下怎么都会怀疑到殿下你的身上来。
再说强攻悬镜司劫囚毕竟是一件过于挑衅皇权威严的违逆举动,必然激起陛下对赤焰旧部余力的忌惮。
而殿下你偏向赤焰军的立场是众所周知的,所以这份忌惮头一个就要落在你的头上……总之,恩宠即将结束,殿下恐怕要准备好再过一段受冷落打压的日子了……”
他说的这般严重,偏偏又句句是在理的实话,并无夸张之处,靖王面上还未露什么,列战英已冷汗涔涔,忙道:“先生既然分析得如此清楚,可有什么化解的法子?”
梅长苏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好半天的神,方长叹一声道:“我尽力吧。”
萧景琰是个性子坚毅执拗之人,越是到了逆境越是百折不弯,此时见到列战英眸中惶然,梅长苏疲惫虚弱,心中的斗志反而更加灼烈如火烧一般,决然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
梅长苏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但随后袭来的一阵晕眩,迫使他又立即咬紧了牙根,扶住左手边的桌沿,坐了下来。
这时靖王还站着,列战英不清楚梅长苏的身体状况,觉得他这一举动有些失礼,以为这位麒麟才子是因为专心思虑而有所忽略,忙好心咳嗽了一声,以示提醒。
靖王立刻看了列战英一眼,皱眉摇了摇头,自己走到梅长苏对面坐下,亲手斟了一杯温茶,推到谋士的手边。
“先生想是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虽然事不宜迟,但终究不是这一两天能解决的。
再说明日就是除夕,再怎么加紧也得年后才能行动了。
至于行动后将要到来的冷落打压,早就是我习以为常的事了,没什么受不了的,先生倒不必过于为我殚精竭虑,还是身体要紧。”
他这番话就算只是客套虚辞,听着也甚是妥贴,何况梅长苏十分了解他不屑笼络虚套的性情,心里自然温暖,笑了笑道:“殿下说的是,再速战速决,也不能明日就战。
许多详情细节要策划考虑,还必须得等一个人回来。”
“等一个人?”靖王挑了挑眉,“谁啊?”
“攻破悬镜司的地牢抢人,本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但如果这个人回来了,这个不可能也许就会变成很可能……”
他说的虚泛,列战英听不懂。
不过靖王了解的事情远比他多,略微想了想便心中了然,只是仍有些怀疑,“她毕竟是夏江的徒儿,你有把握她会帮你吗?”
“不算太有把握。”梅长苏闭了闭眼睛,“但她不是帮我,而是帮她亡夫的战友。
夏江卑劣害死聂锋在前,自己早就失了为师之义,以夏冬的性情,应该不至于迂腐到还继续受他摆布,只要她肯施以援手,我的计划便能成功一半。”
“你确认夏冬年后会回来?”
“这个倒没问题。
夏冬每年初五都会上孤山祭奠聂锋,从无间断。
我派人注意过她的行踪,按她现在的动向,两三天后就会进京了。”
萧景琰沉吟了一下,徐徐问道:“先生是打算自己亲自去劝说夏冬吗?”
“是。”
“我却以为由你去不妥。”
梅长苏微微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
这当然不是靖王第一次提出反对意见,不过以前他都只是针对某件事该不该做而提出异议,还从来没有否决过具体的行动方法。
因为策划与辩才,一向都是梅长苏的长项,靖王素来都只有听从的份儿。
“我只是觉得。”靖王欠了欠身,道,“先生现在是我的谋士,虽没有公开,但至少夏冬是知道的。
你以谋士之身,却要到她面前以旧事动之,大义相劝,只怕很难让她信服。
毕竟……她是一个悬镜使,历来习惯了先以恶看人,先生出面,她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党争,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你确是只为救出卫峥而去找她的。”
“说的也是,”梅长苏喉间模糊地笑了两声,语调中带出些自嘲之意,“我这么一个搅动风云的谋士,要拿情义公道来劝说她,可信度自然要折去几分。”
靖王看他一眼,正色道:“我就事论事,并无他意,希望先生不要多心。”
“殿下的话大在情理之中,我多什么心呢,”梅长苏笑容未改,问道,“那以殿下的意思,是想自己亲自去?”
“不错。”
梅长苏转动着茶杯,似在思忖。
“十三年前的那桩惨案中,她失去了丈夫,我失去了兄长和好友,我们彼此都能理解彼此的痛苦。
面对我这个当年旧事的局内人,总比面对先生这样的局外人要更容易勾起夙日情肠。
最起码,夏冬不会怀疑我相救卫峥的诚意,不至于一开始便心有抵触。”靖王虽然仍在解释,但从语气上已听得出他决心已下,“卫峥这件事先生不想我出面太多,这份好意我心领。
但说到底,要救人、要昭雪旧案、要争皇位的人都是我,我理所当然应该是最努力最辛苦的那个人,不能事事都靠别人为我效力,不是吗?”
若换了别的谋士,此刻最恰当的反应当然是说些“能为殿下效力实属荣幸”之类的话,但梅长苏一闪神间,竟顺着自己的第一反应甚是快慰地道:“殿下打仗时也是这个脾气,只愿奋勇当先,不愿受人翼护,更不愿把强硬难打的对手推给别人,争不到也非要一起出力不可……”
一直很守礼地静立一旁的列战英此时也忍不住道:“可不是嘛,我们殿下就是这个脾性,苏先生怎么知道的?”
梅长苏微怔,心知失言,忙道:“殿下军威天下皆知,苏某也听人讲述过不少殿下征战沙场的英迹呢。”
靖王一开始也对梅长苏的话略有讶异之感,但后来一想,这位麒麟才子择主,当不是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自然对将来要侍奉的主君做过详细的了解和调查,知道自己一些军中的表现并不奇怪,所以也不多想,只是又确认了一遍道:“我准备亲自去见夏冬,虽有风险,胜算到底大些,先生可以为然?”
梅长苏自知靖王出面效果更好,也相信夏冬即使不答应也不会因此出卖靖王,只不过会面时的细节需要安排得更隐密更周全罢了,当下没有反对,点头赞同。
大略的方向商定之后,梅长苏神情更见疲弱,靖王也必须要准备明日参加年尾祭典的事。
两人都不再说些虚言絮语,简短告辞后,便各自分手。
从密室回到卧房,梅长苏体力不支,径直就上床休息。
飞流按照事先得到的嘱咐拉了铃,晏大夫很快赶来,又细细地诊视了梅长苏一番,对他的状况还算比较满意,命他饮下睡前最后一剂汤药,方才退了出去。
在飞流之外又安置在室内守夜的另一位侍从两天前就已奉命搬了出去,故而晏大夫一走,室内便随即安静了下来。
飞流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了个身,裹紧被子正要安眠,一抬头看见梅长苏的眼睛居然是睁着的,直直地看着床顶的绣花图案,不由大是奇怪。
“睡觉!”少年大声道。
“好。”梅长苏忙顺从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
可是飞流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后,并不罢休,反而有些愠怒地爬起来跳到床边,再次大声道:“睡觉!”
“已经睡了啊……”
“没睡!”
“眼睛闭着的……”
“闭着,没睡!”
梅长苏苦笑着叹了口气,睁眼握了飞流的手,哄道:“苏哥哥暂时睡不着,飞流先睡好不好?”
“为什么?”
“飞流,不是所有事情都有为什么的……”
“为什么?”少年坚持问着,虽然就算他得到了答案,也未必能真正理解。
梅长苏定定地看了他一阵,慢慢坐了起来,披衣靠在床头,低声道:“好吧,那我们来聊一聊。”
“聊天?”
“嗯,聊天。”
飞流有些开心,阴寒的表情疏散了好些,盘起腿坐到了梅长苏的床上。
“其实,苏哥哥是在想,今天晚上所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梅长苏的目光有些飘浮地看着飞流,似乎是在跟他说话,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如果我是一个合格的谋士,就应该拼尽全力阻止景琰去救卫峥。
因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许可以称之为勇气,但同时,也非常愚蠢。
卫峥明明就是夏江的一次杀招,只要不予理会,他就没有了后手,这时候对他任何的回应都是愚蠢的,可我们却不得不做一次愚人……”
飞流听不懂,但他非常安静地看着梅长苏,一双眸子纯净得如同不掺任何杂质的水晶一般,让人心头的纷乱渐渐沉淀。
“景琰长年在军中,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情义比什么都重要,这种情义是誉王那些人无法理解的,只有上过战场,与同袍并肩奋战过的人才会明白它的珍贵……”梅长苏喃喃地说着,语音模糊,“景琰自己是这样,他身边的的心腹大多数也是这样,所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去劝阻他触犯圣怒搭救卫峥了。
这个时候,本该由他的谋士来为他权衡利弊,让他趋利避害,争取最佳的结果,可是……”
梅长苏的声音渐低渐悄,飞流歪了歪头,向他靠近了一点儿,眨眨眼睛。
可是……萧景琰唯一的谋士也是不称职的。
他被过去所局限,他有着和看重军中袍泽之情的萧景琰同样的弱点,所以他阻止不了错误的决定,甚至他自己也会一无反顾地踏上错误的道路。
“飞流,我对不起景琰,我曾经对他说,谋士有我一个就足够了,但实际上,我根本不是一个真正的谋士。”梅长苏揉了揉少年的额发,虽然明知他听不明白,仍然很认真地对他说着话,“如果这次我失败了,那么景琰的未来也会随之结束。
他在我的推动下走上夺嫡之路,我却因为自己无法放弃的原则,没有让他去做绝对正确的事,这是我亏欠他的地方。”
“不失败,”飞流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就可以!”
梅长苏怔了一下,良久后突然笑起来,笑得弯下腰,喘咳成一团,好半天才重新抬起头,用力拍了拍飞流的肩膀,“没错,还是你说的对。
只要不失败就没事了,我们绝对不能失败的,是不是?”
飞流想了想,又道:“没有!”
这次连梅长苏是真正地愣住了,“什么没有?”
“你说的,没有!”
梅长苏凝住了目光,细细地思虑了很久,向后一靠,松开一直紧绷着的腰部肌肉,长长吐出一口气。
“是啊,这世上,也许根本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
我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在是否应该救卫峥的事上犹豫过半分,这就说明那不是一件错事。
既然对我来说是对的,那么对景琰来说也应该是这样。
我们都不可能成为完全抛弃过去的人,那么现在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努力不要失败而已……”
“不失败!”飞流双眼晶晶发亮,语音清洌坚定。
梅长苏看着如幼弟般的少年,温柔地微笑。
“谢谢你,飞流。
苏哥哥其实没有你聪明,常常想的太多太杂。
跟你说说话,自己心里就会畅亮起来,你真的是我……最不可或缺的臂膀啊……”
飞流小心地捏了捏梅长苏的臂膀,再摸摸自己,表情非常的疑惑不解,惹得梅长苏又大笑起来,将少年赶回了自己床上。
“睡吧,明天,又要过年了哦!”
对于过年,飞流有着和所有孩子一样的欺盼与欣喜,所以他立即忘记了刚才的疑问,快速滑进自己的被窝,躺得端端正正。
夜是安宁的。
心,却不知是否能如静夜这般安宁。
但无论如何,那些躁动的,紧张的,残酷而又充满狡诈的白昼,终究要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下一个白天过去之后,便是新的一年。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伊始

今天早早来更新,因为有个朋友结婚,八点钟半我就要过去帮接婚车,拍照片~~~~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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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梁皇朝来说,过去的那一年是惊变迭出的一年。
以血腥的内监被杀案开始,以年尾的双亲王祭典结束。
赫赫扬扬的宁国侯府坍塌,已在位十年的太子被废,虽然这是一次相对和平的废储,并没有伴随着清洗的剑与血,但朝中的稳定和平衡毕竟已被打破,几乎所有被打上太子党烙印的官员都相信,誉王没有开始的清洗行动,是被靖王的横空出世给打断了的,一旦让他腾出手来,谁也逃脱不掉站错队的下场。
所以对于这些人而言,靖王萧景琰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就算他已明确表示出了不结朋党的态度,但好歹没有旧仇,让这位皇子登上宝座,怎么都比誉王好。
祭典上一丝不苟严谨认真的靖王,给人的印象是坚韧而又稳定的。
那些厌倦了多年的权力纷争,对朝局现状感到失望,真心想要为国为民办些实事的朝臣们,也都已或多或少地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
这两类朝臣加在一起,靖王背后的支持力量实际上早就已经不弱于誉王,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是暗处的,誉王甚至不能象以前对付太子一样,到皇帝面前去攻击说谁谁谁是靖王党。
出招无力的誉王因此只好把大部分的筹码押在了夏江身上。
就如同太子派的朝臣们因旧仇不可能转而支持他一样,一手炮制了赤焰案的夏江也永远不可能袖手旁观地看着靖王走向至尊之位。
令誉王感到庆幸的是,夏江并没有让他失望。
一直岿然不动的这位悬镜司首尊,乍一出手便似乎狠狠地扼住了靖王的死穴。
“可是夏江有把握靖王一定会有行动吗?”在誉王府里,秦般若忍不住发出了疑问,“卫峥毕竟是逆犯啊,就算靖王性情愚顽头脑发热,梅长苏也应该会想办法阻止他吧?这实在是太利弊失衡的一件事了!”
“说实话,本王也想不通,”誉王耸了耸肩,“但夏江好象很有信心,他说对有些人而言,很多东西是在骨子里的,怎么也抹不掉。”
“可是梅长苏……”
“本王也跟夏江提过梅长苏,但他认为即使梅长苏有天大的本事,他也只不过是个谋士,靖王不是一个会轻易让谋士来左右决定的人,而且赤焰案又是靖王心里最深的刺,所以这次梅长苏是阻止不了他的。”誉王恶意地笑了笑,“如果那位麒麟才子反对得过于激烈的话,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二人失和的一个由头呢。
你听没听说,初一那天梅长苏去靖王府拜年,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显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啊。”
“希望如此吧。”秦般若也勉强随之一笑,并没有提出更多的疑义。
当年赤焰案爆发时,她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也已经开始醒事了。
夏江的心机和手段,她当然清楚,可是在内心深处,她仍然相信当年之所以能扳倒赤焰帅府与祁王,真正操纵大局筹谋策划的人是她的师父,那位才调绝伦奇诡无双的亡国公主。
对于失去了璇玑公主这个超一流智囊后的夏江,秦般若的信心可不象誉王那么足。
但是现在的秦般若已经不敢再象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发表自己的想法了。
在江左盟的反击下几乎被灭掉所有力量的这位才女,如今差不多只能算是附庸在誉王府的一个最平常不过的谋士。
除了比其他人多了一副令誉王着迷的美貌以外,她不再具有任何的优势,行动自然也要分外小心。
何况现在的誉王正处于烦躁和愠怒的劣势情绪之中,也不似以前那么宽待纵容她了。
“昨天本王去悬镜司看了看那个卫峥,好象骨头很硬。
夏江为了防他自杀四肢都锁着,嘴里也塞了圆囊,所以本王没能跟他说话。”誉王眯着眼睛,神情有些奇怪,“他都是这种必死的处境了,可瞪着本王看的样子,竟没有丝毫的恐惧服软。
这些逆犯,实在是太狂悖了,简直让人无法理解。”
秦般若也无法理解。
但一个女性对这种有铁骨气概的男子通常都不可能会有恶感,所以她也只是略略附和了一声“是啊”,便起身为誉王添茶去了。
“不过夏江知道我到了悬镜司后有些生气,”誉王接过新斟的热茶,继续道,“他不太喜欢让自己的三个徒儿知道我与他之间的联系,这一点他是对的,本王做错了。”
“殿下能如此勇于认错,纳言善改,实在是大有人君风范,”秦般若嫣然娇笑道,“悬镜司历代以不涉党争为铁则,各个悬镜使行事又都非常独立,夏江虽是首尊,也不能明目张胆为所欲为,殿下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给夏江的讯息,还是通过般若的四姐比较好。”
誉王看了她一眼,神情转为冷淡,道:“说起你那个四姐,到底怎么回事啊?她是不愿意为本王效力吗?每次让她做事都推三阻四的,若不是因为夏江与她有旧交,指明要让她当中间人,本王早就容忍不了她的放肆了。”
被他一通责备,秦般若的如花笑靥有些发僵。
她当初求四姐去攻破童路时,已言明是最后一件事。
后来童路果然没有逃脱璇玑高徒的绕骨情丝,陷了进去,秦般若假意以四姐的性命安危逼骗童路吐露了妙音坊的秘密,可惜慢了一步,没有斩获大的成果。
正失望之际,却意外发现四姐对童路也动了真情,于是她灵机一动,以助她事成之后便放童路跟四姐远走高飞为筹码,诱使自己的师姐答应为她联络夏江。
可这种交易下的承诺终究不可靠,秦般若对于四姐的控制也远远达不到得心应手的程度,所以面对誉王的不满,她也无言可答。
“你四姐不是很着紧原来梅长苏手下的那个乡下小子吗?下次她再误本王的事,就斩她情人一段手指给她看,那小子在我们手里,她还能怎么样?”
秦般若明白自己四姐表面温婉,但逼到极处却激烈非常的脾性,没有敢附和,只能柔声劝道:“四姐有诸多不是,般若明白。
可是夏江多疑,信不过其他的人,我四姐再不好,毕竟是旧人,纵使将来抽身而去,也绝对不会背叛我们,请殿下大度宽恕她一二吧。”
“你和夏江都信得过她,本王有什么好说的。”誉王是深谙驭人之道的,慢慢又放缓了语气,“你闲了也劝劝她,让她识点时务。”
“是。”秦般若低下头,柔顺地应着。
誉王见她颊边乌云滑落,秀睫低垂的娇柔样子,不由心动,凑近过去,又嗅得阵阵幽香,一伸手间,已圈住她纤腰揽入怀中。
秦般若并没有挣扎。
这倒不是说她准备现在就依从誉王,而是因为她还没挣扎前,屋外便传来了一个温煦的声音。
“殿下,我可以进来吗?”
誉王皱了皱眉,放开了怀中的秦般若,略略整整衣襟,道:“进来吧。”
雕花锦纱的木门被徐徐推开,誉王妃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看到秦般若,立即露出与往常一般柔和的笑容:“秦姑娘也在啊?”
“见过王妃。”秦般若忙上前施礼,刚刚屈膝,便被扶了起来。
“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见外呢。”誉王妃笑着客气了一句,又转向誉王,“我不知道殿下是在书房与秦姑娘商议事情,没有遣人请准就擅自来了,请殿下万勿见怪。”
“你说什么呢,”誉王责备道,“你是王妃,我的书房你随时想来就来,哪里用得着事先请准。
再说我跟秦姑娘也没谈什么要紧事。”
秦般若立即知趣地道:“是啊,也差不多谈完了。
般若先行告退,请王妃见谅。”
誉王妃满面春风地笑着,礼貌周到地一直送了秦般若出去,这才回转身,坐在誉王身边。
“宫里情形怎么样?”誉王问道。
“听皇后娘娘说,静妃还是圣宠不衰,年宴上得到的赐礼是诸妃中最高的。
不过靖王自初一入宫行了年礼后,这几日竟一次也没有再进宫去,不知何故。

“难道……他还真的忙着在策划什么……”誉王自言自语道,“这么急,连大年都忍不过吗?”
“还有一桩大事。”誉王妃靠近丈夫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得到密报,说静妃在自己的佛堂小室里,私设了已故宸妃的牌位,时时祭奠。”
“什么?!”誉王一下子跳了起来,先怔了怔,等完全反应过来后,立即开始兴奋地搓着双手,“这可是一个大把柄!静妃真是自寻死路!她现在可是靖王最重要的助力了,她一倒,靖王就大伤筋骨,再也不足为虑了!皇后娘娘怎么处理的?”
“皇后娘娘知道兹事体大,未敢贸然,怕打草惊蛇,等这几日找准的时机,务求一击而中。”
“好!好!”誉王大是欢喜,在屋里来回了几趟,“皇后娘娘的手段是不必担心的,我看静妃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女人真是跟她儿子一个样,太傻了!”
誉王妃看着丈夫如此欣悦,一扫多日来的阴懑,也跟着露出笑容,站了起来道:“我想近日之内,一定会有好消息的,殿下也请稍安,这年节中,还要接见诸多宾客,叔王长辈处也得走动走动,外面的雪早就停了,我去给殿下安排车驾吧?”
“你可真是我的贤内助,”誉王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搂住,亲昵地摩擦着她光滑的侧颊,调笑道,“等你将来做了皇后,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任何一个妃子的恩宠压过你的。”
誉王妃一直挂在唇边的笑容突然消失,表情在誉王看不到的地方转为忧伤,她伸手紧紧回抱住了丈夫,喃喃道:“殿下今日说的话,以后一定要记住……”
“这是当然。”心情大好的誉王哪里顾得上去体察女人敏感的心思,一放开誉王妃后,他便急匆匆地朝外走,准备各处走动贺年尽礼,同时表示自己仍然意气风发,并没有被靖王的雀起而打压下气势。
从初三起开始下的雪果然已停了,誉王那辆特旨逾格敕造的四轮华盖黄缨马车行走在京城宽阔的大道上时,金脆的阳光将骏马周身的华贵鞍具照得亮晃晃的,十分引人注目。
可惜的是街道两边向这支王驾仪仗行注目礼的人实在太少了,少到令誉王都感到有些奇怪。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奇怪的根源在哪里。
一向只负责城门守卫,只有在紧急事态下才会介入地方安防的巡防营现在满街都是。
他们不仅戒严了京城的所有交通要道设卡盘查,还披坚执锐一队队地到处巡视,各重要府第和官衙机构外更是加重兵力,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惊疑不定的誉王刚准备派人去查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他手下一名负责察控京城各类消息的执事已赶了过来,细细地向他禀报原委。
原来有数名流窜于外州府的巨盗趁着年节潜入京城,昨夜一连闯入数家高官府第窃取珍宝,连存放在宝光阁的夜国贡礼火凰珠也被盗走,皇帝一早闻信后勃然大怒,认为是负责夜间宵禁的巡防营失职,立即将靖王叫去大骂了一顿,靖王也坦然认错,表示要倾力严查,务求捕得犯人,追回失宝,所以才有现在全体巡防官兵倾巢而出,满城戒严的局面,据说梁帝对于靖王这种雷厉风行的做派还很满意。
誉王的车驾虽然不在巡检之列,但一路都在巡防营的监看之下行动,令这位亲王非常的不舒服。
但他毕竟是个极为狡黠敏锐之人,只走了几处宗室府第,他便察觉到了看似满城开花的巡防营,实际上在某个区域里布置的重兵最多。
那便是悬镜司衙门的所在之地。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誉王觉得象是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从胃部升起来似的,有些兴奋,也有些焦躁不安。
夏江的预料没有偏差,靖王果然是准备要行动的。
以缉捕巨盗为由蒙得圣准,从而合理合规地大肆调动兵力,的确是聪明的一招,只可惜……
“你就是孙行者,也逃不过我的五指山。”誉王咬着牙无声地说出这句话,整个表情变得阴狠异常,不知他那么用力是在诅咒靖王,还是在给自己发空的心里鼓劲儿。
就在这时,前面的十字街口突然响起清脆的马蹄声,在这静寂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张扬。
誉王掀开侧窗厚厚的棉帘向外看去,只见一匹锦辔华鞍的纯色骏马在街口官兵注视下飞奔而来,又拐向南边去了。
马上的骑士一身漂亮的时尚新衣,绣襟玉带,炫目招摇,整个人透着一团潇洒风流的贵气,得意洋洋地样子堪比刚采过鲜花的张狂蜜蜂。
“是这小子……想不到整个京城,竟还是他最从容快活。”看着言豫津远去的背影,心情复杂的誉王放下窗帘,轻声感叹。

第一百二十四章 伏手

奇怪,刚刚回来没几天啊,怎么护照就找不着了呢?难道我们家有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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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誉王感慨为最快活的言豫津,其实并不象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从容。
锦衣绣袍、华鞍骏马奔过金陵街市的这位贵家公子,不久前才从父亲那里接受了一个任务,一个虽没有什么危险,但也不容易完成的任务。
对于言阙开始重涉朝局的事,言豫津早有察觉,不过切切实实从父亲口中得到印证,是在今年除夕的夜里。
那一晚祠堂祭祖完毕后,父子二人回到暖洋洋的小厢房,围炉饮酒,畅谈了将近一夜。
言阙年轻时的风云往事,言豫津只听梅长苏大略说过那么一件,这次听当事人自己回忆过往,更有另一番意味。
在言阙往昔的那些岁月里,有淋漓豪情,有挥斥方酋,有壮怀激烈,有悲苦惨伤,有那么多需要怀念的人,有那么多难以忘怀的事。
十几年的消沉颓废,依旧不能改变热情激昂的本性,仰首痛饮,掷杯低吟,这位早已英气消磨的老侯爷的脸,在倾吐往事时却显得那么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委顿苍老的模样。
言豫津觉得,他喜欢这样的父亲,那活生生的,情绪鲜明的父亲。
“豫儿,”言阙抚着儿子的肩,直视着他的眼睛,“为父不喜欢党争,那太丑恶,会吞噬掉太多的美善;我也不喜欢梅长苏,他太诡谲太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以前也只肯答应为他做有限的一些事。
但这一次,我决定要尽全力帮他,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因为他和靖王的这个决定……实在让我感到震动。
明知是陷阱,是圈套,利弊如此明显,但仍然要去救,所为的,只不过是往日的情义和公道……我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么蠢,却又这么有胆魄的人了。
如果这次我不帮他们,将来有何颜面去见泉下的故友?豫儿,为父的这份心思,你能理解吗?”
“我明白。”言豫津收起素日跳脱的表情,雄雄炉火映射下的双眸分外幽深,“爹,你放心吧,孩儿是言家子孙,明白什么是忠什么是孝。
对于如今的朝局,孩儿的看法其实与爹相同,只是我不太了解靖王……不过,既然爹和苏兄都愿意为他所用,他就一定有过人之处。”
“靖王自幼便跟在祁王身边,为人处事、治国方略等都承袭自祁王,这一点我对他还是有信心的。
不过他的性情不太象他哥哥,多了些坚毅执拗,少了点潇洒意味。
你年纪小,只怕记不清祁王了……景禹……非常象他的母亲……”
对于年少时的痴狂,对于自己与宸妃之间的情愫,言阙刚才在回忆旧事时说的非常隐晦。
但言豫津心思聪颖,已有所觉。
此时他看着沉吟的父亲,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惘然。
景禹……豫津……这两个名字之间的关联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下意识的所为,言豫津没有开口询问,但作为一个在内心深处非常在意父亲的孩子,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另一个问题。
“爹,那我呢?我也象我娘吗?”
“你啊……”言阙回过了神,看着儿子,眼睛里露出慈爱的神情,“你象我,象我年轻时候。
不过,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希望你不要象现在的我才好。”
“爹现在很好啊,心也没有冷,人也没有老,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言阙笑了起来,给儿子又满上一杯酒。
“其实以前的事我并没有全忘,林伯伯,宸妃娘娘,还有祁王,我都记得一点点,”言豫津仰着下巴回想,“祁王对我们这些孩子很好,有什么问题问他,总是解答得很清楚,带我们出去骑射时,也照管得十分周全,不象林殊哥哥,一会儿就不耐烦了,嫌我们慢,又嫌我们笨,动不动就把我们从马背上捉下来丢进车里叫嬷嬷照看,自已先跑到前面去……这个我记得最清楚了!”
言阙忍不住笑了笑,不过这缕笑容很快就淡去了,“小殊……唉,最可惜的就是他了……”
言豫津见父亲又开始伤感,忙道:“爹,苏兄到底想让您怎么帮他,说过了吗?”
“大概说了一下。
我这一部分主要是在当天把夏江引出来,以及事发后暗中联络朝臣替靖王开脱,都不是什么难办的事。”
言阙说的简单,但只要细想就知道并不容易,尤其是后一件事,更加需要精确的判断和分寸上的严密掌控,稍有偏差,便会适得其反。
“爹,您有把握吗?”
“事在人为。”言阙面上突现傲气,“爹冷眼看朝局这么多年,这点判断还是拿得准的。”
“有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孩儿来帮您做??”
“梅长苏倒是说过想请你帮忙,不过他让我先问你一声,如果你不愿意,就不勉强。”
言豫津苦笑道:“这个苏兄,事情已经这样了,我怎么可能不愿意。
到底什么事啊?”
“他没说,我还要跟他碰一次面,到时再问吧。”言阙用力握了握儿子的肩头,道,“梅长苏答应不会让你做危险的事,我也不会让你冒险的。”
“爹,没关系的……”
“你觉得没关系,爹觉得有关系。
听话,这些年,爹已经很委屈你了。”
言豫津有些不习惯这样温情的父亲,鼻子有些发酸,仰首一杯酒,将胸中的翻腾压了下去。
那一夜父子二人喝了整整一坛半酒才倒下,彼此都第一次发现对方的酒量居然这么好。
这一醉就醉到了日上三竿,醒来时发现一个俊秀冷漠的少年正蹲在面前盯着他们看,一看到他们睁开眼睛便塞过来一封信,大声道:“烧掉!”说完就消失了。
虽然余醉未消,但言阙总算还足够清醒,没有按照少年简洁的指令直接把信烧掉,而是先拆开来看了一遍。
正是因为这封信,初四那天,言豫津纵马跑过金陵街头,招摇无比地去拜访他的朋友们,最后,来到纪王府前。
素以性情爽直,通音好酒著称的皇叔纪王,是言豫津的忘年之交,一见到这位小友便乐开了花,忙接入府中殷勤招待,还把自己新调教的乐师歌姬全数叫了出来献演。
不过尽管他盛情殷殷,可才刚刚酒过三巡,言豫津看起来便有些心不在焉,只是出于礼貌起见,还做出一副凝神欣赏的表情,可惜那目光早就散得没边了。
“你的耳朵啊,就是让妙音坊给养刁了。”纪王悻悻地道,“我府里这些个粗浅的玩艺儿,你当然瞧不上了。”
“王爷就别光说我了,您自己不也是这样?”言豫津毫不在意地一挥手,“最迷宫羽姑娘那把琴的人,恐怕不是我吧?”
“唉,”纪王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妙音坊这样的去处,怎么就通匪了呢……”
“切,这您也信……”言豫津刚刚冲口而出,又好象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半中腰吞了回去,举杯敬酒。
纪王立即明白,不动声色地又陪他喝了两杯,便遣退了下人,挪到言豫津身边来,小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妙音坊根本没有通匪的事?”
“通什么匪?”言豫津把嘴一撇,“哪股匪徒,可有名目?刑部有相关案卷吗?主告人是谁?有没有丝毫证据?根本子虚乌有的事罢了。”
“既是冤枉,妙音坊里的人为什么会提前避罪逃走呢?”
“很简单,通匪是冤枉的,但得罪了人却是真的。
惹到了惹不起的人,不逃等死吗?”
纪王顿时不平之气发作,怒道:“天子脚下,谁这么张狂?”
言豫津瞥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王爷,当天去抓人的是谁,您难道不知道?”
“这我倒听说过,不是刑部,是大理寺……”纪王说到这里突然明白过来,大理寺丞朱樾是誉王的小舅子,素来以好色闻名,如果说是他仗着姐夫之势想要霸占宫羽,倒也不算什么离奇的事。
“现在您明白了吧,宫羽也是没办法。
她只想着躲过这一阵,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了。”
纪王眉尖一挑,突然指着言豫津怪笑起来。
“王爷怎么了?”
“宫羽姑娘怎么想的,你怎么知道?”纪王坏笑道,“说,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
“我、我、我哪有?”言豫津一惊之下,不由结巴起来,“王爷可、可别乱说……”
“心虚了心虚了,”纪王大笑着,紧追不舍,“小豫津,跟我说说实话有什么打紧的?我也挺担心宫羽姑娘的,她还好吧?”
言豫津看了他半天,才放弃地垮下肩膀,道:“也不是我把她藏起来,是她逃出来后身陷困境,派人来向我求助,我稍稍施了些援手罢了。
现在她还不错,练了新曲子,年前我送年货过去给她时,还听了呢。”
纪王也是个乐迷,一听宫羽姑娘有新曲子,立即忍不住垂涎三尺,拽着言豫津的胳膊道:“你得带我去,我跟宫羽姑娘也是有旧交的,她落难怎么能不问候一声?”
“可是……”
“放心啦,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朱樾吗?那小子我还不放在眼里,誉王也不至于为这个跟我翻脸的,好歹我也是他长辈。”
“其实……”言豫津拖长了声音道,“带您去也没什么,不过宫羽姑娘有些心灰意冷,只怕不会想多见你们这些贵人。”
“我跟那些人一样吗?”纪王拍着桌子道,“你这么说我还非要去了,走,现在就走!”
“哪有人这么急的?”言豫津失笑道,“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好吧,反正也拗不过您,我就拼着被宫姑娘责备,明天来带您走一趟。”
“这还差不多。
明天什么时候?”
“下午未时吧,上午要陪我爹出一趟门。”
“还真是孝顺儿子呢。”纪王哈哈一笑,“行,未时就未时,你可不许食言。”
“我要是食言,您还不打上门来?”言豫津伸了个懒腰道,“您明天可别穿王服,咱们得悄悄去才行。”
“知道知道。”纪王连声应着,又命人重新摆了新鲜菜肴,拉着打算告辞的客人又喝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着天色暗了,才放他出门。
这时已刮起了夜风,空气中有些浊重的腥味,预示着明天绝非艳阳晴天。
言豫津把斗篷的顶兜罩上,翻身上马。
雪白的狐毛围边里,那张总是灿烂明亮的脸庞略略有些严肃。
“初五下午未时左右带纪王至登甲巷北支宫羽处。”这就是梅长苏要求言豫津做的事。
他认真的执行了,也认真地思考了。
不过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能够想明白在整个计划中,梅长苏要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旧信

当言豫津在纪王府欣赏欢歌艳舞的时候,梅长苏也在自己的苏府秘密接待了一行人。
只不过,这里的气要稍微偏凝重一些。
“我总共带来了十个人,武功虽然不怎么样,好在轻功都不错,更是用药使毒的高手。
梅宗主尽管按自己的意思用他们吧。”说话的这人坐在梅长苏的上首,大约六十多岁的样子,身形干瘦,发丝雪白,但面色却极为红润,跟这座宅院的主人相比,看起来竟要精神许多。
“真是多谢素谷主了。
这次还要借谷主的名头行事,真是过意不去。”梅长苏微笑着欠身致意。
“梅宗主说哪里话?卫峥是我什么人,他叫我这些年义父是白叫的吗?我出关后领着孩子们一路追过来本就是为了救他,还谢我做什么?”素天枢爽快地挥着手,“至于名头什么的,爱用就用吧。
这么危险的行动,难保没有失手的人,到时候不管谁被抓住了,都尽管说是我药王谷的,不用牵连到旁人。
反正我们药王谷天高皇帝远的,朝瘴林子里一躲,我耗得起,他们可耗不起。”
梅长苏被他说的一笑,也点头道:“这话倒是真的。
记得我第一次到药王谷去,那可是晕头转向,如果不是蔺晨带着,多半到这会儿还没走出来呢。”
素天枢哈哈大笑一阵,夸道:“不过梅宗主你还真是了不起,蔺公子不过带你一次,第二次你就独自破了我的机关。
如果朝廷也有你这样的人物,刚才那种大话我可不敢说。”
“那是素谷主手下留情。”梅长苏执壶斟茶,又问道,“素谷主过浔阳的时候,云家的情形如何?”
“你放心,云氏名声素佳,朝中又有人做保,悬镜司对他们也没什么死追烂打的兴趣,所以一直没有以附逆定罪,着地方官监看。
云家是浔阳世代望族,地方官也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是如果想要离开浔阳外出,恐怕不太方便。”
“这样就好。”梅长苏略感欣慰,松了一口气。
这时黎纲走了进来,无声地作了一揖。
梅长苏立即明白,起身道:“素谷主,明天参加行动的人已召集齐备,我陪您过去看看吧?”
“不敢不敢,梅宗主请。”素天枢也起身让了让,两人一起离开主屋,来到后院一处窄小洁净的小屋。
屋内已有约四五十人,正分成数团在研究几张平面图纸,见他们进来,纷纷过来行礼。
“大家辛苦了。”在屋子正中的长方大桌旁落坐后,梅长苏也伸手翻弄了一下图纸,问道,“悬镜司的整个地形通道,都记得差不多了吧?”
“是。”
“整个行动的所有细节,这两天我们已经讨论了很久,不过今日有药王谷的朋友们加入,所以我再重新说一遍。”梅长苏示意所有人都站近一些,语调平稳地道,“我们的行动时间是明日午间,这时悬镜司换班,已约定好由夏冬想办法带你们进大门。
王远,你率十五人在外,监看外围情况,准备接应。
郑绪亭带三十人跟夏冬行动。
当天悬镜司里夏江、夏春和夏秋都不会在,所以一开始会很顺利。
不过你们最多走到地牢的外院就会有人反应过来,硬攻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你们要记住,夏冬不会出手帮助你们,她只会旁观,你们需要做的就是打开地牢,到达夏冬所说的囚禁位置,然后再冲出去。”
这时已有药王谷的人露出想要发问的表情,梅长苏微微笑了笑,转向他:“悬镜司虽然府兵众多,可地牢出口处只有一个狭窄的甬道,只需要四五个人就能守很久。
不过等你们准备突围时,就需要依靠药王谷的朋友们了。
如果是在战场上,这些毒粉药虫是阻止不住大军的进攻的,但在悬镜司这样相对窄小的地方,它们就很有用。
你们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只要对方的阵脚有一点点松动,就能突破。
外出的路线我选定是这一条,”他的手指快速地在图纸上跳动着,“从这里到后门,虽然比走前门稍远了些,但一路都没有开阔地,限制了弩手。
当他们用强弓封通道时,再使用雷火堂的粉烟丸,不过在迷住对方视野的同时,你们也必须在什么都看不见的烟尘里前冲。
秦德,你的这十个人都是无目更胜有目的高手,这种情形下要立即到前面开道。
只要冲出了悬镜司的大门,后面就好办了。”
“为什么?”素天枢拈着胡须问道,“到了外面,地方空阔,悬镜司兵力众多的优势刚好可以发挥啊,怎么还要好办些了呢?”
梅长苏淡淡道:“因为当天……巡防营追查已久的巨盗会露出行踪,两路人马各追各的人,挤到了一起,那场面可就乱了。
对于我们来说,越乱当然就越好了。”
素天枢顿时明白,大笑道:“可以想象,那局面一定有趣极了。”
“至于后续的隐藏,已经安排妥当,我就不多说了。”梅长苏扫视了一下四周,“最后我只想重新提一下那个听起来似乎有些离谱的要求,那就是我需要你们全身而退,最好不要落下任何一个人。
明白吗?”
“是!”室内顿时响起低沉却坚定的回答。
“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片刻的沉寂后,陆陆续续有些人针对各类假定出来的意外状况提问,梅长苏逐一指点解决方法,看他那从容自在、游刃有余的样子,显然不知已思谋过多久,耗费了多少心血脑力。
“梅宗主真是奇才,”素天枢旁听了一阵,忍不住感慨道,“那些事你也想得到,我老头子真是服了。”
“说到底,这也就象是打了一场小仗,”梅长苏笑了笑,微露疲色,“整合自己的兵力,了解敌方的底细,利用战场地势设计相应的战法,预见战事推进的可能过程……这些其实都是最基本的用兵之术,哪里有什么稀奇?”
“呵呵,梅宗主实在太谦了。”素天枢说着伸手过来搭了搭他的脉,摇头道,“不过要说保养方面,你就差了太多,昨晚没睡吗?”
梅长苏见黎纲和甄平齐刷刷向他投来质问的眼神,赶紧道:“睡了,当然睡了的啊。”
“怕是没睡着。”素天枢肯定地道,“我带了些药放在晏大夫那里,你这就服一剂去睡吧。
这些孩子们的本事都不小,你就放心吧。
养足了精神,明天才好坐镇啊。”
梅长苏知他好意,再加上确实困倦,便没有推辞,起身吩咐黎纲好好招待客人后,就带着飞流回房去了。
那一晚他睡得好不好没有人知道,但至少在表面上他似乎是在安眠,呼吸沉稳,没有翻覆,整个人拥在厚厚的棉被之中,安静得如同入定的老僧。
午夜后雪粒终于打了下来,不密也不大,碎碎在砸在屋瓦上,声音听起来有如针刺一般,悉悉索索一直打到黎明。
初五的清早,雪中开始夹着冷雨,寒风也更紧了几分。
雨雪交加中一位披戴竹笠蓑衣的女子迷迷蒙蒙地出现在街道的那头,一步一步缓慢走向刚刚开启的东城门。
守城的官兵全都躬身向她行礼,神情中带着点畏肃,目送这位每年此时必会着孝服出城的悬镜使大人。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位悬镜司的少掌使骑马过来,喝问道:“夏冬大人出城了吗?”
“是,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了。”迎过来回话的守兵小队长以为对方是有事要去追赶夏冬,急忙一边答着一边摆手示意手下的人把路让开。
可那位少掌使只听了他的答话,便拨转马头回去了。
回到悬镜司府衙后,少掌使直接走进首尊正堂。
夏江穿着一件半旧的袄子,正拆了一封书帖在看。
少掌使行罢礼,低声道:“首尊,夏冬大人确已出城。”
夏江还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另一位少掌使也匆匆奔了进来,拜倒在阶前,道:“首尊,那个苏哲从西城门出去了,他乔装改扮得十分隐秘,差点瞒过我们。”
夏江嗯了一声,挥手让两人退下,若有所思地翻着书帖又看了一遍,神情有些古怪,似是阴狠,又似带着些痛楚。
出了片刻神后,他快步走到堂外,喝令牵来坐骑,随即便翻身上马,扬鞭离开了悬镜司。
差不多就在夏江出门的同时,言侯府里也抬出一顶便轿,后面跟运着一大车香烛纸草,言豫津骑马护卫在侧,迤逦向京西寒钟观去了,看样子是要做什么法事。
可到了寒钟观,这里却似乎并无准备,观主过来迎接言侯时,表情也十分迷惑:“侯爷没说今儿要来啊?老道惶恐,什么都没预备……”
“你准备一间净室,备些热茶水既可,我要招待一个朋友。”言阙刚说完,便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回头一看,夏江已经到了。
“夏兄是骑马来的?”言阙招呼道,“大概是这寒钟观不好找,一路上分岔太多,夏兄你这骑马来的人竟比我坐轿子的还晚到。”
“焉又不知是不是言侯你先走呢?”夏江冷冷地回了一句,没有理会上前想帮他牵马的道人,自己动手将坐骑拴好,大踏步走了过来。
“你们都不必在这儿了,让我们自便。”言阙刚一言打发走观主,回头又看见言豫津,脸顿时一沉,道,“今儿带你来是跪经的,怎么还跟着我?快到前边去!”
“爹,”言豫津撒着娇,“真的要跪一天么?”
“再闹就跪两天!”言阙朝儿子瞪了一眼,正要发怒,言豫津见势不好,已经一溜烟儿跑远了,看那活蹦乱跳的样子,是不是真的跑去跪经,只怕说不准。
“这孩子,”言阙叹着气,对夏江道,“没办法,太娇惯他了,半点苦也吃不得。”
“我看豫津还好,跟言侯你年轻时挺象的。”
“我年轻时候哪有他这么纨绔?”言阙笑驳了一句,双眸锁住夏江的视线,有意道,“不过孩子们总是长得太快,若是夏兄的令郎还在,怕也有豫儿这么大了吧?”
夏江心头顿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般,一阵锐痛,不过他抿唇强行忍住,没有在脸上露出来,而是冷冷道:“言兄,你约我前来,是要站在这儿谈的吗?”
“岂敢,”言阙抬手一让,“观内已备下净室,请。”
夏江默默迈步,随同言阙一起到了后院一间独立的明亮净室。
一个小道童守在室外,大概是奉师父之命来侍候茶水的。
言阙只命他将茶具放下,便遣出院外,自己亲自执壶,为夏江倒了热腾腾一杯清茶。
“这观里的茶是一绝,夏兄尝尝?”
夏江直视着他,根本没有理会这句客套,只伸手接住,并不饮,第一句话便是直接问道:“言兄信中说知道我一直挂念的一个人的下落,指的可是小儿吗?”
言阙并没有立即答他,而是捧着自己的茶盅细品了两口,方缓缓放下,“夏兄当年为了红颜知已,老朋友们的劝告一概不听,弃发妻于不顾,使得她携子出走,不知所踪。
现在事过多年,心里一直挂念的仍然只是那个儿子,而不是原配结褵的妻子么?”
“这是我的家事。”夏江语声如冰,“不劳言侯操心。”
“既然不想让我操心,又何必见信就来呢?”
“我来也只想问一句,既然小儿的下落当年你怎么都不肯相告,怎么今天突然又愿意说了呢?”
言阙定定地看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果然还以为当年我们是不肯相告,但其实……嫂夫人走得决然,根本没有将她的行踪告诉给任何一个人。”
夏江狐疑地冷笑,“真的?”
“我想嫂夫人当时一定是寒心之极……”言阙看着窗外,神情幽幽,“因为自己的一时心善,从掖庭救出亡国为奴的女子,悉心爱护,如姐如母,却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以怨报德,全无心肠之人。
……嫂夫人受此打击之后,如何再能相信他人?不告知任何人她的行踪,大概也是想要完全斩断往事的意思吧……”
夏江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又强行绷住,语调仍是淡漠无情,“既是这样,你今日为何又要约我出来?”
“你先稍安。”言阙瞟他一眼,不疾不缓地道,“嫂夫人走的时候没有告知任何人,这是真的,不过五年前,她还是捎了一些消息给我。”
“为何是给你?”
“也许是京中故人只剩我了吧。”言阙的眼神突转厉烈,尖锐地划过夏江的脸,“夏兄自己的手笔,怎么忘了?”
夏江却不理会他的挑衅,追问道:“她说什么?”
“她说令郎因患寒疾,未得成年而夭,自己也病重时日无多,惟愿京中故友,清明寒食能遥祭她一二……”
夏江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溢过指缝,他却似毫无所觉,只将阴寒彻骨的目光死死盯住言阙,良久方咬牙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言阙从怀中抽出一封略呈淡黄色的信套递了过去,“信不信自己看吧。
你们同门师兄妹,就算没了夫妻恩情,她的字你总还认得……”
他话未说完,夏江已一把将信抽去,急急展开来看,未看到一半,嘴唇已是青白一片,双手如同痉挛一般,将信纸撕得粉碎。
言阙眸中露出悲凉之色,叹道:“这差不多算是她最后一件遗物了,你也真撕得下手。”
夏江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双手按在桌上,逼至面前,怒道:“你当时为什么不通知我?”
“这信是写给我的,信里也没说让我通知你,”言阙的表情仍是水波不兴,“所以告不告诉你,什么时候告诉你,理当由我自己决定。
我当时什么都不想跟你说,今天却又突然想说了,就是这样。”
最初的一瞬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狠狠打击到的夏江似乎被激怒了,那发红的面皮,颤抖的身体,按在桌上的深深手印,无一不表明了他情绪上的剧烈动荡。
不过夏江毕竟是夏江,第一波的怒意滚过之后,他立即开始努力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只将最深的一抹怨毒藏于眸底,缓缓又坐了回去。
“言侯,”恢复了漠然神色的悬镜司首尊调整了自己的音调,让它显得轻淡而又令人震颤,“看起来,靖王是打算在今天去劫狱了,对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迷局

昨天被一辆车追尾,可那司机居然跳下来骂我不该刹车(前面红灯啊~~~)骂到后来他越发觉得自己有理,所以居然叫来了交警,结果可想而知,而且更离谱的是,这位大哥居然没带驾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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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夏江猝然之间吐出这样一句话是为了出其不意地令言阙感到震惊的话,他可以说是完全失败了。
论起那份不动如水的镇定功夫,世上只怕少有人能比得上这位曾风云一时的侯爷,所以即使是世上最毒辣的眼睛,此时也无法从言阙脸上发现一丝不妥的表情,尽管他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就对这句话毫无感觉。
“夏兄在说什么?什么劫狱?”言阙挑眉问道,带着一缕深浅得宜的讶异。
“当然是救卫峥啊,那个赤羽营的副将。
悬镜司的地牢可不好闯,不把我引出来,靖王是不敢动手的。”夏江面如寒铁地看着言阙,目光冷极,“言侯什么时候开始在替靖王做事的?这些年你可藏得真象,连我都真的以为……你已经消沉遁世了。”
“你自以为是,以己度人的毛病还是没改,”言阙眸中寒锋轻闪,“对你来说,也许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你无法证实的罪名,而只有你想不出来的罪名。
无凭无据就将劫持逆囚的罪名强加到一位亲王身上,夏江,你不觉得自己已经有点疯狂了么?”
“难道我冤枉了他?难道他不会去救卫峥?”夏江微微仰起了下巴,睨视着言阙,“我怕的是他真的缩头回去,置那个赤焰副将于不顾。
不过相信靖王那性情,当不会让我这么失望。”
言阙想了想,欣然点着头,“你说的也对,靖王的性情似乎是这样的。
不过他也不傻,你悬镜司那么个龙潭虎穴,他就算想闯只怕也有心无力。”
“所以才有言侯爷你出面引我离开啊,”夏江说着目光又微微一凝,道,“也许不止我吧,靖王那个谋士听说本事不小,说不定连夏秋和夏春他也能想法子引开。
我们三个不在,他或许还真的有孤注一掷取胜的可能呢。”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你刚刚出师的时候,可不象现在这样总是用想象来代替事实。”言阙叹息道,“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我们太迟钝还是你变得太快?”
“我真的只是在想象而已吗?最近布置在悬镜司周边的巡防营兵已经越增越多了吧,靖王还以为他暗中调度化整为零就能瞒得住我呢,”夏江的笑容里一派狂傲,“可惜他打的是一场必败之仗,我实际上是在鼓励他来,露出破绽、随他调引、给他可趁之机,为的就是增加他的信心,让他觉得应该有希望可以成功把人救出来,尤其是在他有了一个内应的时候……”
言阙看了夏江一眼,视线有那么一小会儿凝结未动。
对于这位侯爷来说,这已经是他最惊讶的表情了。
“我还没有查出来为什么冬儿突然产生了怀疑,居然开始四处追查那个陈烂的旧案。
不过她在这个时候倒向你们也好,我正愁没有合适的方法增强靖王的信心,让他快点行动呢。”夏江向言阙靠近了一些,似乎是想早些刺穿他镇定的表皮,“她回来有三天了,我对她仍如往昔一样,完全不限制她的任何行动,当她私底下通过秋儿刺探卫峥在地牢中被关押的位置时,我也会想办法妥当地透露给她,没让她察觉到任何异常。
对于靖王来说,有我这样暗中的同谋者,他一定会觉得计划很顺利,成功多半已经握在手上了。
你说是不是?”
“我觉得你太托大了。”言阙毫不客气地道,“我知道你那悬镜司地牢是个厉害地方,可在所有正使都不在,还有夏冬做内应的情况下,被攻破并不难吧?你就不怕夏冬真的带着人冲进地牢把卫峥给救走了?”
“没错,”夏江点着头,“这是一个难题。
我舍孩子套狼,也不能真的就把孩子给舍出去的了,卫峥现在对我还很有用,只要他尚在我手里,无论情况发生多少让人意外的突变,胜算就总还在我这边。”
言阙拨着炉子里的火,又掀开顿在火上的茶壶盖儿看里面的水,似听非听的样子。
“如果靖王派出的人有几分能干的话,冬儿确实有这个本事带他们攻破地牢。”夏江却不以为意,继续道,“不过言侯爷,你以为攻破了地牢就意味着能找到卫峥吗?”
言阙重新盖上了茶壶盖儿,视线终于开始有些不稳。
因为他听明白了夏江的言下之意。
当梅长苏缜密计划,越过所有的障碍攻入悬镜司地牢之后,很可惜会发现卫峥其实根本不在那里。
夏冬是一个最好的内应,但如果这个内应实际上是别人所布的一个棋子的话,那么从她那里得到的讯息和帮助越多,惨败的机率就会越大。
夏江似乎很满意自己终于从言阙坚铁般的表皮上凿开了一道小缝,立即又紧逼了一句,“言侯,靖王有没有跟你说劫走卫峥之后他打算怎么为自己脱罪?”
“我与靖王并无往来。”言阙冷冰冰地答道,“而且我相信靖王也没有什么不法之举。
夏兄,你想的太多。”
“你还是这么不识时务。”夏江吐出这么一句评论后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窗边,推开素纸糊的窗扇,用支棍撑好,深深吸了一口寒湿的空气,“这山中道观,是比城里清爽。
无论什么样的嘈杂,也传不到这里来,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嘈杂传不过来?”
“是啊,”夏江淡淡道,“太远了,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现在悬镜司里,是不是已经开始热闹了?”
言阙看看日影,最多午时过半,行动应该还没有开始。
但从道观到城里的路程是一个半时辰,所以一切都已不可逆转。
“可惜了我一座好地牢,”夏江回过头来,“里面没有卫峥,却埋了火雷。
隔壁的引线一点燃……你想象一下吧。
只要里面开始血肉横飞了,我就不信靖王得到消息后还沉得住气,悬镜司外面围着那么多巡防营的人,一大半现在都由靖王的心腹部将率领着,难道他们忍得下心一直眼睁睁看着?只要靖王的人一激动,贸然加重兵力,投入的人就会越来越多,事情自然越闹越大,闹大了,他再想撇清就不容易了。
而我,也绝对不会再给他任何洗刷自己的机会。”
言阙垂下眼帘,沉默了许久,方缓缓抬起头来。
“夏兄,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你有没有想过,当火雷的引线被点燃的时候,你的徒儿夏冬在哪里?”
夏江抿紧了嘴唇,眼睛的几乎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之为情感的东西。
“她近来的表现让我失望,她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悬镜使了。”
“在你的眼里,她只是这样的存在吗?那个小时候就跟着你学艺,一直尊敬你服从你的徒儿,就只是这样一个存在吗?永远是利用,欺骗,再利用,到她有所察觉,实在不能再利用的时候了,就毁灭……”言阙一字一句,悲怆而无奈,“夏冬何其不幸,投入了你的门下,又何其不幸,没有及时看清你的嘴脸。”
“你说话开始不好听了,”夏江丝毫不为所动,“怎么,有点儿沉不住气了?现在后悔还不迟啊,言侯,你当年已经选错过一次立场了,难道还想再错一次?”
“对错只在自己心中,你认为我错,我又何尝不是认为你错。”言阙摇头叹道,“但是我想告诉,你可以不相信情义,但最好不要蔑视情义,否则,你终将被情义所败。”
夏江仰首大笑,笑了好久才止住,调平了气息道:“你这些年只有年纪在长吗?如此天真的话还说的出口?其实被情义所败的人是你们,你们本来应该是有胜局的,却又自己放弃了它。
当年是这样,如今,又是这样……”
言阙再次转头看了看日影,喝干最后一杯茶,站了起来。
“你做什么?”
“我可以走了,再和你多呆一刻都受不了。”言阙回答的时候看也不看夏江,一边说就一边向外走,最后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夏江没有料到他居然会如此干脆的就结束了会谈,讶异中又有些疑惑。
跟出去一看,言阙是径直上轿命人回程,毫无故意要弄什么玄机的样子,心里更是有些不安。
到底哪样有异样呢?夏江拧眉沉思了片刻,言阙的最后一句话突然划过脑际。
“我可以走了……”
言阙说的是“可以”走了,而不是“我想要走了”,难道在那之前,他是“不可以”走?
但又为什么“不可以走”呢?他有什么任务吗?可他今天的任务明明应该就只是把自己从悬镜司里引开啊!
念及此处,夏江的脑中突然亮光一闪,一个念头冒了出来,顿时就变了脸色,身形急闪,飞纵至山门前,可没想到一眼看过去,自己的坐骑已口吐白沫瘫软在地,环顾四周,空寂无人,再想找匹马基本上是妄想。
无奈之下,夏江一咬牙,还是快速做了决定,提气飞身,运起轻功向皇城方向疾奔而去。
不过一个人武功再高,纵然一时的速度拼得过良马,也终难长久。
所以尽管夏江内力深厚,擅长御气之术,但等他最后赶回悬镜司门前时,已是快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
劫狱行动此时明显已结束,但是没有血肉横飞,也没有瓦砾成堆,地牢还好好在那里,火雷的引线已被破坏。
视野中的悬镜司府兵们神色都有些茫然,两名指挥他们的少掌使更是一脸懊恼表情,刚看见夏江的时候他们立即奔过来想要激动地汇报情况,但随即便被这位首尊大人的脸色给吓回去了。
其实身负重任的这两位少掌使都是夏江近来很看重的人才,他甚至还考虑过是否要变更一下悬镜司世代师徒相传的惯例多任命几个人。
所以这次失败,并非由于他们两人无能,而是决策者自己的失误。
言阙的任务的确只是将夏江引出来而已,但引他出来的目的,却不是为了让劫囚行动更容易,而是不让他有机会在现场察觉到异样,及时调整他的计划。
因为夏江的经验实在是太丰富了,比如此刻,他只看一眼现场就知道,靖王的人根本没有认真进攻悬镜司,而费那么多心血筹划一场佯攻总是有目的,最可能的目的当然就是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掩盖另一场真正的行动。
不过夏江现在没有时间反省,一看到悬镜司目前的情形他就知道不妙,所以立即扑向最近的一匹马,一跃而上,连挥数鞭,奔向城中方向。
两名少掌使对看了一眼,仍是满头雾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对他们二人而言,计划原本是很明确有效的,先让夏冬带人进悬镜司,等他们接近地牢后再开始进攻,等把大部分人都围进地牢前的甬道后,再点燃火雷。
可真正执行时,前半段还算顺利,可当那些人接近地牢时情况就发现了变化,他们没有再继续向前,反正象是准备进入邻近院落的样子。
为了防止他们发现火雷引线,不得已提早交战,对方的战力出乎意料之外的强,场面十分胶着。
接着这些来劫牢的人又连地牢外院都不进,直接开始突围,原先预定火雷炸后再来扫尾的府兵们并未封好通道,敌人这方药粉毒虫粉烟丸一起上,根本很难在这院落叠拼的地方抓住一个活的,最后还是被他们冲了出去,外面的巡防营官兵这时候就出来抓巨盗了,一片混乱后,什么影子都没了……
整个劫牢过程就是这样糊里糊涂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离原定的惨烈局面差之千里,让设局者茫然无措。
可是当这两位少掌使面面相觑之时,夏江已快马加鞭赶到了城中,直冲进大理寺衙门的院中。
幸好日值的主簿眼尖认出了这位已跑得鬓发散乱的悬镜使首尊,所以才立即止住了两个正打算上前拦阻的衙兵,一面派人去请大理寺丞朱樾,一面上前行礼。
夏江看也不看他,径直冲向设在东面的大理寺监牢。
这里还很安静,但是安静并不能使夏江安心,这里跟悬镜司不一样,它有太多的方法和漏洞可以被撕破。
“快打开来!”牢头迎过来要查问时,只听到了这样一句喝令,不过他随即看见了跟在后面跑过来的主簿的手势,忙从腰中摸了钥匙,打开大门。
接下来是二门、夹道、内牢、水牢,夏江以最快的速度前进着,最后终于来到一扇又黑又重只有一个小孔的铁门前。
这一次,是夏江自己从身上掏出了一柄钥匙,打开了铁门。
一个黑黑的人影蜷在地上,四肢被铁链捆着极紧。
夏江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那整脸都抬了起来,就着囚道另一头的微弱油灯光芒死死地看了一眼,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刚刚松完这口气,他就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之极的错误,甚至远比已经失败的那个诱敌陷阱更加的愚蠢。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破局

早上睡一个大懒觉,好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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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是从背脊的底端慢慢升起来的,一开始那似乎只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但迅忽之间,它突然物化了,变成了一根寒刺,一柄寒锋,吐着死亡的黑暗煞气直碜入肌肤,使得拼尽全力纵身闪躲的夏江周身寒毛直坚,几欲忘记呼吸。
极力前跃,再回过身来,面前已出现了一个逆光的身影。
从那秀逸的轮廓和漂亮的双手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少年,一个穿着宝蓝色的衣服,系着宝蓝色的发带,打扮得甚是济楚的少年,只可惜看不到他的容貌,因为他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面具。
夏江简直不敢相信,刚才给予他那么大压力的人,居然会这么的年轻;但是他又不能不相信,这少年绝对拥有令他心惊的实力,因为第二波攻势已接踵而至。
招式的狠辣阴毒,和内力的和熙大气,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功集于一人之身,给人的感觉只有诡异,诡异到令他的对手失去与之争锋的信心。
不过夏江毕竟不是普通的对手,他生平经历的恶战次数并不亚于最活跃的江湖人,高绝的武功,丰富的经验,使得这位悬镜司本代首尊虽然永远不会进入琅琊高手榜的名单,但却绝对是世上最难战胜的几个人之一。
一度名列高手榜第三位,后因替朋友出头伤于夏江手下,被迫退隐江湖的邬丸城主曾说过,夏江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他的稳定与持久,无论战局是劣是优,夏江似乎从来都能坚持自己的节奏,不被对方打乱。
可如果这位邬丸城主此刻就在现场,他一定会非常惊讶的,因为被他称之为不动如山的夏江,在与一个年龄还不如他一半大的少年交手时,竟然首先呈现出阵脚渐乱的态势。
高手相争,也许最终拼的就是心头那微微的一颤,夏江相信自己心态之稳应该不会弱于这世上任何一位成名高手,可惜他所面对的少年并不能以常理推之。
少年甚至根本不能理解什么叫做“交手时的心态”。
他只是认真地,心无旁骛地进攻着,甚至可以说,他在学习和享受着,慢慢将对手逼入绝境。
夏江的口中发出了一声尖啸。
在少年即厚重又犀利的进攻下能够长啸出声并不容易,长途奔波后体力并非在鼎盛的夏江为此付出了被震开两步,气血翻腾的代价。
然而更令他心惊的是,这声足以穿透厚厚牢墙的警啸之声,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原本以为靖王千方百计将他调开后在悬镜司组织佯攻是为了掩护在大理寺进行的真正行动,而言侯那句悠悠然的“我可以走了”又令他觉得自己已经晚了人家一步,所以心急如焚,一路飞奔来大理寺,只图快点到达现场好确认卫峥是否已被劫走,一时并没有想到要安排人随后带府兵来支援。
不过夏江心里也明白,在如今满大街都是巡防营官兵的情况下,悬镜司的府兵想要大批量的集结出来,路上绝对会被人找到无数的理由拦下来盘问耽搁。
因此夏江的尖啸也不过只是为了确认一下大理寺目前的状况,是只有这个武功邪的离谱的少年尾随他进来了,还是整个监牢已被人控制。
现在结果基本上已经明朗了。
没有任何大理寺的人出现,说明外面也已经有人开始行动。
虽然这些人暂时还没有攻进来,但那也只是迟早的事,除非靖王的人弱到连大理寺也摆不平。
大理寺虽然也是刑狱机构,但在分工上只管驳正,人犯基本上都是关押在刑部的,它偶尔才会为了复审勘问方便提几个人过来,所以附属监牢的规模和防卫都远远不能跟天牢相比,甚至还有很多人根本意识不到大理寺其实也是有一座监牢的。
也正因为它如此不起眼,如此容易被人忽视,所以夏江才会认为它是一个最佳的囚禁地,悄悄将卫峥移了过来。
事实上他的这个决定也并没有错,确实没有人查到卫峥是被关在这里的,直到夏江自己把人带来为止。
这时牢道里已响起了脚步声,很轻,但是绝对不止一人。
少年仍然兴致未减,迫使夏江不得不集中全身心力来应对他。
当然这样也好,最起码减轻了夏江眼看着卫峥被人背出去的痛苦。
“时间紧,乖,该走了。”留在最后面的一人叫了一声,不知是在跟谁说话。
“不走!”正跟夏江打得起劲的少年愠怒地回了一句。
“忘了你答应过谁的?听话,快跟我走,这里不能久留!”那人劝着,语调甚是无奈。
好在少年最终还是听从了他,一个反纵,便脱离了与夏江的交手范围,如鬼魅一般地飘走了。
夏江喘息着扶住潮湿的暗牢墙壁,盯住从外面透进来的微微光晕,眸色怨毒如蛇,但却没有追上去。
因为他知道,有那个少年在,追也没用。
这一仗,靖王已经赢了。
但是他也只赢得了一个卫峥而已。
虽然夏江一开始并没有想到靖王居然真的能够把卫峥劫走,可失掉这个逆犯,并不是整个事件的结局,而仅仅只是开始。
事情的发展依然还在原定的轨道上,只不过没有了卫峥,夏江就不能象以前所设想的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引逗靖王出手,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
现在由于自己的失误,机会变成只有这一次了,如果不能利用靖王这一次的出手彻底扳倒他,那么未来将会变得异常危险。
夏江在走出大理寺霉臭的监牢时理清了自己的思绪。
他没有理会外面横七竖八躺满一院的衙兵们,径直走过他们的身边。
这些人是死是活现在根本不在他的心上,目前他要做的事,就是以这副狼狈的模样赶到梁帝身边去,煽动这位多疑帝皇最大的怒火。
“苏先生,夏江会立即到陛下面前把事情闹大吗?殿下该如何应对呢?”地道密室里,刚刚处理完后续事宜进来的梅长苏迎面就遇到了这个问题。
“事情不是夏江闹大的,事情本来就很大。”梅长苏瞟了列战英一眼,丢过去一句回答。
好嘛,卫峥救出来了,这位将军又可以一门心思地担心他家殿下了,当初慷慨激昂的劲头儿呢?
“苏先生说的不错,以武力进攻悬镜司,闯入大理寺劫囚,这些事情只要照实说给父皇听就足以让他勃然大怒的,更何况还是由夏江去说的。”比起他的那位爱将,靖王本人显得要沉稳得多,“这些我们事先又不是没有想到,可既然当初已决定要这么做,自然也必须承受后果。
我已经做好准备应对接下来的事,请先生不必担心。”
梅长苏今天大概有些疲累,形容懒懒的没有精神,听靖王这样说,他也只是欠了欠身以示回应。
“其实今天过来,主要是多谢先生神机妙策,把卫峥救了出来。”靖王并没有介意梅长苏的失礼,继续道,“先生之所以肯为我所用,本是为了辅我争得大位以立功业,可惜我总也做不到如父皇那般冷心冷情,如果日后因此连累先生功业难成,我现在先行致歉。”
“现在就致歉,早了些吧。”梅长苏神色飘乎,音调却极稳,“我们本是立于必败之地,现在能在夏江抓不到铁证的情况下救出卫峥,已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不过接下来依然十分凶险,殿下必须时时小心在意。
行动虽然成功了,但破绽依然很多,尤其是巡防营在外围的这些配合,一定会被夏江咬住不放。
陛下信任夏江,单单是他的指控就已经有很大的杀伤力了,更何况殿下你本来就嫌疑最重。”
“我明白。”靖王决然道,“不过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失宠也罢,被猜忌也罢,这都不是死局。
现在夏江手里没有铁证,所以就算父皇信了他的话,也不至于直接就处死我,更何况父皇也未必会全信……”
“殿下千万要记住,口风绝不可松,必须坚持咬定与此事无关,陛下越晚作出最终的裁决,转机出现的可能性就越大。”梅长苏叮嘱道,“卫峥由我照顾,我会为他安排妥当的去处,殿下不要问,也不要管,就当卫峥真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能做到吗?”
“听凭先生安排吧。”靖王点点头,又对列战英道,“府里有几个知道内情的,你也要叮嘱他们,都按先生的指令办,全当不认识卫峥,不知道这个人一样。”
列战英此刻对梅长苏正处于感激佩服的顶点,立即大声应道:“是!”
靖王轻轻吐了一口气,在椅上坐下,慢慢松了松紧绷已久的肩膀。
不过由于军中习惯,他依然坐得笔直,并不象跟随他一起坐下来的梅长苏那样整个人都贴在椅背上。
“殿下不是很有信心吗,怎么现在神情倒有点茫然了?还是心里不太有底吧?”梅长苏看了他几眼,问道。
“这倒不是,”靖王摇了摇头,“我只是感觉象不是真的一样,到现在还不敢相信先生居然已经把人给救出来了。
其实夏江只要将卫峥严锁于地牢之中,再派重兵把守就行了,除非举兵造反,否则根本没有可能攻进去的,他为什么非要这么折腾呢。”
“因为夏江并不是只要守住卫峥就好,”梅长苏冷冷一笑,“最主要的目标是逗引殿下你出手。
如果重兵把守,希望渺茫,使得殿下你根本无法出手的话,他捉卫峥来干什么?卫峥对他而言没那么重要,只不过是漏捕的一名赤羽营副将罢了,是殿下你绝不能坐视卫峥被杀的立场加重了他的份量。”
靖王沉吟了一下,颔首道:“不错,既引我出手,又不会真的失掉卫峥,这才是夏江的如意算盘。”
“夏江虽然知道殿下绝不会袖手旁观,但他毕竟拿不准你究竟能为卫峥做到什么程度。
当悬镜司的防备无懈可击的时候,殿下会不会望而却步,这些都是夏江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如果他单纯只想守住卫峥,我也无计可施,可人的目的一复杂,事情也会随之变得复杂。
再精妙的局也有可以破解之处,我怕的,反而是他根本不设局。”
“想想整个事件的发展,的确是这样。”靖王将手指紧捏成拳,放在了膝上,“不过接下来,夏江一定会更加疯狂的。”
梅长苏的目光慢慢凝结成一点,却又遥遥地落在对面空白的墙壁上,良久无语。
“先生有什么话,但讲不妨。”
“……殿下已决心应付一切,这份坚韧我很放心。
不过,静妃娘娘多少也要受到牵连,希望到时殿下不要动摇。”
靖王也沉默了下来,良久方道:“我与母妃已为此深谈过一次了。
她的坚定犹在我之上,请先生不必担心。”
“嗯。”梅长苏低低应了一声,“还有……”
“什么?”
“……”谋士的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不过片刻犹豫之后,他露出了浅淡的微笑,“算了,也没什么,到时候再说吧。”

第一百二十八章 风暴

我又错了~~~~~我不该一时忍不住去看了法网决赛的直播~~结果文也没有写,球又打输了~~~~郁闷至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这是乌鸦眼的分割线_______________夏江进宫的时候,并没有派人将刚刚发生的一切通知给誉王,这倒不是他一时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个暗中的盟友,而是因为按原定的计划,此时的誉王应该就在宫中。
梁帝自去岁入冬以后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日常起居除了在理政的武英殿外,便是留宿芷萝宫,偶尔才会到皇后和其他妃嫔宫中去一趟。
誉王进宫的时候,他午睡方起,精神还有些委顿,本不想见人,后来听说誉王是特意来呈报祥瑞的,心中有些欢喜,这才特意移驾到武英殿见他。
誉王所报祥瑞是一块奇石,为秦州农人筑地所得,呈长方状,宽三尺,长五尺,高约两尺,石质细腻,上面天然生有清晰的“梁圣”二字,确是罕见。
梁帝虽不是特别爱好祥瑞之人,但见了也不免高兴,再加上誉王颂圣吹捧的话说了一车,被撩起了兴致,当时就命人宣了太史院的几位老修书进来,让他们去查历代的祥瑞记载。
半日后结果呈报上来,说是只有先圣文帝时曾有“汾水落,奇石出,天赐梁安”的记录,后果然罢北方战事,天下大安,圣文帝崩时还以奇石陪葬。
查到此条后,梁帝的七分欢喜顿时涨成了十分,再看那石头时,自然更加如珠如宝,吩咐誉王小心指派工匠,以紫檀镶架供于仁天阁。
誉王一面满面堆笑地应承,一面趁机又恭维道:“父皇圣德巍巍,万民称颂,古之贤君不外如是。
既然祥瑞已出,可知天命,何不顺应上天此意,入鲁封禅?各位觉得如何?”
他这个马屁拍得实在太过了,几位侍立在旁的太史院老臣都不敢接口附和,只能干笑。
梁帝虽然听着心里妥贴,但其实也明白封禅是何等样的大事,历代君王如无绝对的自信,敢行此事的恐怕没几个,所以也只拈须笑着,没有表态。
不过尽管如此,这桩祥瑞还是令梁帝心情极好,不仅是誉王,连几位老修书也得了赏赐,大家纷纷说着凑趣的话,殿上气氛十分欢快。
正当此时,值守的小黄门突然进来禀道:“陛下,夏首尊求见。”
梁帝笑道:“他倒象是有耳报神,来的正巧,也让他进来看看祥瑞。”
誉王本就正挂念着外面的事情不知发展成什么样子了,一听夏江到来,又是高兴,又有些紧张,费了好大的劲才保持住脸上笑容的自然。
可是随后进入殿中的夏江的模样,却令梁帝和誉王都吓了一跳。
一个是吃惊于悬镜司首尊难得一见的狼狈,另一个则是惊讶夏江的演技这么好,那满脸的疲累愤恨看着竟象是真的一样。
“夏卿,你这是怎么了?”梁帝敏锐地感觉到出了大事,脸立时沉了下来。
“陛下!臣特来领罪,请恕臣无能……”夏江红着双眼,伏拜在地,“今日悬镜司大理寺相继被暴徒所袭,臣力战无功,那个赤羽营逆犯卫峥……被他们强行劫走了!”
梁帝一时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地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逆犯卫峥,被人强行劫走了!”
“劫……劫走了?!”梁帝一掌拍在面前的御案上,气得脸色煞白,一只手颤颤地指向夏江,“你把话说清楚,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在天子脚下,闯进悬镜司抢夺逆犯,这、这不是造反吗?!谁?是谁这么悖乱猖狂?”
“陛下,”夏江以额触地,叩首道,“贼子狡诈凶悍,臣……臣虽然心里有数,但可惜未拿得实证,不敢妄言。”
“你心里有数还藏着掖着?说!快给朕说!!”
“是,”夏江直起身子,抹了抹滴至颔下的汗珠,道,“卫峥被臣拿获之后,有何人对他同情回护,陛下自然知道。
而此次暴贼劫出逆犯逃逸时,巡防营本满布于街头巷尾,却非但不助臣擒贼,反而以捕盗为名搅出乱局,纵放逆贼,拦阻我悬镜司府兵,致使臣根本无法追击……”
“不会吧?”誉王此时露出的大惊表情倒并非完全是装的,对于“真的被劫走了”这个结果他确实感到非常意外,不过好在他反应很快,立即便重新进行了角色修正,故意说着反话道,“靖王平时是有些不懂事,但也不至于这般胆大包天啊!劫夺人犯已是大罪,何况卫峥是逆犯,靖王莫不是疯了?”
梁帝觉得好象全身的血都涌到了头上似的,脑门发烫,四肢冰凉,气得一时都说不出话来,高湛急忙过去拍背揉胸,好一阵子才缓过来,仍是周身发抖,嘶哑着嗓子道:“反了,真是反了,去叫靖王来!快去!”
“快去宣靖王进宫!”誉王忙跟着催了一声,之后三步并做两步冲到梁帝身旁殷勤地递茶捶背,“父皇,身体要紧,您要保重……靖王就是这种人,您心里早就清楚啊……”
“无君无父,他实在太让朕失望了……”梁帝从一团高兴间跌落,感觉更是愤怒难受。
如果靖王一直是那个被忽视被遗忘的皇子,也许他在心情上还会稍微缓和一点点,但由于自认为对这儿子已是恩宠有加,现在居然被如此辜负,满腔怒意更是按捺不住。
旁边的几个老修书本是奉命来翻故纸堆的,没想到撞着这么一桩泼天大事,全体吓得噤若寒蝉,跪在位置上动也不敢动,本想赶紧告退了事,可誉王又一直在半安慰半挑拨地说着话,一直候到外面都传报“靖王到”了,为首的一人才找着机会上前告退。
靖王进来时还是他一贯的样子,服饰严谨,神态安素,一举一动带着军人的力度。
虽然殿上梁帝的表情明显不同于平常,他也只是微微掠过一抹讶然的表情,随即仍如往日般请安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靖王一个头叩下去,半天没有回应,他自然也不能起身,只好保持着伏地的姿态。
殿中一片死寂,这个时候梁帝不说话,谁也不敢多哼一声。
僵硬的气氛延续着,那甚至比狂暴的叫骂更令人难受。
夏江抿着嘴,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誉王没有他那么镇定,但也勉强控制好了自己的呼吸节奏,偷眼看着父皇的表情。
梁帝的眼锋,此刻正死死地钉在靖王身上,虽然被他盯住的那个人因为叩首的原因,并没有看到这两道尖锐的视线。
沉寂的时间已经太长了,长到誉王都忍不住晃了晃身子。
可是梁帝仍然没有任何表示,靖王也如石雕般地一动不动,撑在地上的两只手平放着,未曾有过最轻微的颤抖。
可是这种安稳和镇定最后却激怒了梁帝,他突然爆发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向靖王掷了过去,怒声骂道:“你这个逆子!到现在还毫无悔惧之心吗?”
靖王没有闪躲,茶杯擦着他的头飞过去,在后面的廊柱上砸得粉碎,可见力度不轻。
“父皇请息怒,教训景琰事小,伤了龙体事大,”誉王忙上前解劝,又端出兄长的身份向靖王斥道,“景琰,你还不快向父皇请罪。”
“儿臣奉命来见,礼尚未毕,不知罪由何起,不敢擅请。”靖王仍是伏地道,“父皇素知儿臣愚钝,还请明训降罪。”
“好!”梁帝抬手指着他,“朕给你分辩的机会。
你说,悬镜司今日卫峥被劫之事,你如何解释?”
靖王直起上半身,看了夏江一眼,表情意外地问道:“卫峥被劫了?”
“殿下不会是想说你不知道吧?”夏江阴恻恻地插言道。
“我确实不知。”靖王淡淡答了他一句,又转向梁帝,“悬镜司直属御前,儿臣并没有领旨监管,为什么悬镜司出了事情要让儿臣来解释?”
梁帝哼了一声,明明白白地道:“难道卫峥被劫之事,不是你派人干的吗?”
靖王两道浓眉一跳,脸色登时就变了,“父皇何出此言?劫夺逆囚是大罪,儿臣不敢擅领,何人首告,儿臣请求对质。”
夏江当然没指望靖王轻易认罪,听他这样说,立即以目向梁帝请示,得到许可后上前一步,道:“殿下撇得如此干净,老臣佩服。
可是事实俱在,是欺瞒不过去的。
殿下你这几日在悬镜司门前布下巡防营重兵,可有此事?”
“我不是只在悬镜司周边布兵,凡京城重要节点俱有布置,是为了缉捕巨盗,这个陛下知道。”
“缉捕巨盗?好一个借口。”夏江冷笑道,“那么请问殿下,大张旗鼓这么些天,巨盗捕到没有?”
“说到这个,我正准备与夏首尊好好谈谈。”靖王仰起下巴,气势十足,“入宫前我刚刚得报,今天本已发现巨盗行踪,追捕时却被悬镜司的府兵横空冲散,致使徒劳无功,我还想请夏首尊就此事给我一个解释呢。”
“真是恶人先告状啊……”夏江微微咬了咬牙,“殿下以为这样左拉右扯就能混淆圣听吗?”
“究竟是谁先来告的状,不用我说吧?”靖王冷冷反击了回去,“夏首尊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夏江的瞳孔微微一缩,闪过一抹寒锋,正要再说话时,殿外突然有人气喘吁吁道:“启禀陛下,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有急事奏报……”
梁帝听着刚才那番争吵,正是心烦的时候,怒道:“她能有什么急事,先候着!”
誉王眼珠转了转,悄悄附耳道:“父皇,皇后娘娘素来稳重,从未无故惊扰过陛下,听那奴才语气张皇,也许真是急事呢?”
“是啊,”夏江也帮腔道,“听靖王殿下这口气,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是处置不清的,老臣也觉得还是先听听娘娘那边有什么急事的好。”
梁帝嗯了一声,点点头,“叫他进来。”
高湛尖声宣进,一个青衣太监蜷着身子进来,扑跪在地:“奴才叩见陛下。”
“什么事啊?”
“皇后娘娘命奴才禀奏陛下,静妃娘娘在芷萝宫中行逆悖之事,被皇后娘娘当场拿获。
因是陛下爱妃,不敢擅处,请陛下过去一趟,当面发落。”
梁帝大吃一惊,霍然起身时将面前条案一齐带翻,茶馔器皿摔了一地,连龙袍都被茶水溅湿,吓得侍立在殿中的太监宫女们赶紧拥过来收捡,高湛更是手脚忙乱地拿手巾为他擦拭衣襟。
“你再说一遍,”梁帝却根本不理会这一团混乱,目光灼灼地瞪向那报讯的太监,“是谁,是静妃吗?”
太监抖成一团答道:“是……是静、静妃娘娘……”
“反了!反了……你们母子……真是反了!”梁帝哆哆嗦嗦地念叨了两句,突然一定神,大踏步走了下来,一脚将靖王踹翻在地,“朕是何等样地待你们,你们竟这样狼心狗肺!”说着还不解气,又加踹了两脚。
“陛下……要起驾吗?”高湛忙过来搀扶梁帝不稳的身子,小声问着。
梁帝胸口发闷,有些喘息急促,一连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稍稍平复了一点儿,指着靖王骂道:“小畜生!你给朕跪在这里,等朕先去处置了你的母亲,再来处置你!”
夏江与誉王在梁帝身后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对这次成功的时间配合非常满意。
为了避免削弱效果,两人都低调地躬身谨立,没有再多说一个字,沉默而得意地看着梁帝带着怒气疾步而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风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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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萝宫此时的气氛也正绷紧至顶点。
服侍静妃的人基本上都被逐至殿外院中,在寒风里黑鸦鸦跪了一地。
言皇后坐在静妃寝殿临南的主位上,面沉似水,眉梢眼角还挂着怒意。
在她的脚下,丢着一块被摔出几纹裂痕的木制牌位,因牌面朝上,故而可以清楚地看见上面“大梁故宸妃林氏乐瑶之灵位”的字样。
与寝殿西墙相连的,本是静妃供佛的净室,平时大多是关着的,此刻也大敞开,看得见里面供桌翻倒,果品散落的狼籍场面。
与言皇后冰寒摄人的面色不同,默然跪在下首的静妃仍是她惯常的那种安顺神态,恭谨而又谦卑,却又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低微与惶恐。
怒气冲冲走进来的梁帝在第一轮扫视中,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而他也在看清室内一切的那一刹那,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一刻梁帝心里到底有了什么样的情绪变化,永远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在脸上,他的表情却半分未变,仍是严厉而又阴沉的。
“臣妾参见皇上。”言皇后迎上前来行礼。
“你总管后宫,怎么事情总是没完?这又在闹什么?”梁帝抛出这么一句话,随后便甩了甩袖子,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到主位上坐下。
言皇后柳眉一跳,觉得这话音儿有些不对。
不过由于确实拿到了静妃的大把柄,她的神态仍是很稳定。
“回陛下,臣妾无能,虽耗尽心力整肃后宫,仍未能平定所有奸小。
静妃在佛堂为罪人林乐瑶私设灵位,大逆不道。
臣妾失察至今方才查获,是臣妾的失职,请陛下恕罪。”
梁帝冷冷瞟了她一眼,道:“静妃怎么说的?”
被他这么一问,言皇后的眸中忍不住露出了有些憋气的神情,显然刚才曾经碰过软钉子。
“回陛下,静妃自知有罪,被拿获后自始至终无言申辩。”
梁帝抿紧了嘴角。
对于这个答案,他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一点感动,看向静妃的目光也更柔和了一些。
自从夏江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后,梁帝一连三天心神不宁,夜里心悸惊梦,醒来又觉残梦模糊记不真切,更有甚者会在半梦半醒间产生幻觉,常见一女子的身影自眼前飘过,令他战栗惊恐。
静妃在旁安抚时,问他是不是念及宸妃以至成梦,点中了他的心事。
但是畏惧宸妃亡灵之事关乎天子颜面,梁帝又不愿意对外人言讲,所以静妃提议由她暗里设位祭奠,以安亡魂。
梁帝当然立即同意,那一夜果然睡得安稳,黑沉一觉至天明。
没想到刚舒心了两天,这设灵之事就被皇后给翻了出来。
脱簪薄衣,跪在冰冷地板上的静妃,实际上是为了隐藏皇帝不欲广为人知的秘密而放弃了申辩的权利,甘心领受皇后扣下来的大罪名。
一想到这个,梁帝就觉得心有欠意。
当然,他还不可能因为这点欠意就主动为静妃洗清罪责,不过想办法回护一下是做得到的。
“静妃在何处为林氏设灵?”
“在她寝殿佛堂中,陛下请看,一应果酒齐全,显然是正在闭门密祭。”
“她既是闭门密祭,自然没有对外宣扬,你远在正阳宫是怎么知道的?”
这话音越发的不对了,言皇后不由沉吟了一下方道:“是静妃的宫女不愤于她行此悖逆之事,前来正阳宫首告。”
“哦?”梁帝又环视了室内一遍,这才发现静妃的随身侍女新儿正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跪着,刚才竟没看见。
“以奴告主,是大逆,宫里怎么能留这种东西,来人,将她拖出去杖杀!”
旨令一下,几名粗壮太监立即上前将新儿拖起,小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尖声求饶道:“陛下饶命啊……陛下……皇后娘娘……新儿为您办事,您要救新儿啊……”声音一路凄厉响着,后来被越拖越远,渐渐听不到了。
言皇后的脸涨得通红,梁帝这一处置无异于在她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令一向擅长忍耐的她都有些忍不下去,上前一步道:“臣妾受陛下之托管理后宫,自然要严禁一切违礼违律之事。
静妃之罪确凿无疑,臣妾身为六宫之首不能姑息,陛下如有其他的意思,也请明旨诏示臣妾,否则臣妾就只能依律而行了。”
“你要明旨?”梁帝冷冷地看着她,“这么一桩小事你就要明旨?你想让天下人说朕后宫不宁吗?这就是你辅佐朕的懿德风范?后宫以平和安顺为贵,这个你懂不懂?”
“陛下觉得是小事,臣妾却不敢也当做是小事。
静妃设灵于内宫,私祭罪人,分明是蔑视皇上,细察其居心,实在令人心惊,如此大罪,岂能不加处置?”
梁帝被她逼得火起,几欲发作,又忍了下来,转身对静妃道:“静妃,你自己可知罪?”
“臣妾知罪。”静妃端端正正叩了一个头,安然道,“臣妾惑于当初故旧之情,暗中追思,虽无蔑视皇威之意,却总归是不合宫中规矩。
请皇下赐罪。”
梁帝冷哼一声,一拍桌子,故意怒道:“皇后说你是大逆,你却说只是惑于故旧之情,这哪里是知罪,分明是不知!来人,着令静妃禁闭芷萝宫思过,未得旨意,不得出宫半步,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来回朕。”
“陛下!”言皇后又气又急地叫了一声。
“朕已经依你的意思处置了,你还想怎样?”梁帝斜睨了她一眼,挥挥手,转身看着脚下的灵位,又向静妃投去颇有深意的一个眼色,道:“你现在是待罪之身,供奉减半,这里乱糟糟的,自己收拾吧。”
静妃的眸子灵慧地闪动了一下,再拜道:“臣妾领旨。”
“皇后也辛苦了,回宫去吧。”梁帝站起身来,面有疲色,“朕近来事情杂多,你要学会如何为朕分忧。
高湛,年下新贡来的那批尾凤罗丝,朕叫赐两箱给皇后的,你送去了吗?”
高湛机敏地答道:“回陛下,今儿入库清数目误了点时辰,奴才会立即派人送去的。”
“记着就好。
起驾吧。”梁帝没有再看静妃,扶着高湛便向外走。
言皇后依礼送驾到宫外,看着龙辇迤逦而去,心中怒火如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地再回头看一眼芷萝宫绿藤清幽的宫门,忍气回自己的正阳宫了。
“陛下,是回武英殿吗?还是回暖阁休息?”龙辇出凤台池的时候,分了岔路,高湛未敢擅专,过来小心请旨。
梁帝犹豫了一下,神色阴晴不定。
他刚得皇后之报离开武英殿的时候,确是狂怒难捺。
可如今对静妃的气一消,竟顺带着对靖王这件事的怒意也平息了不少。
同时,他对于靖王和静妃这两桩事竟会接踵爆发也起了疑心。
既然现在他明白其中的一桩是冤枉的,那么另一桩呢?
“去武英殿吧。”梁帝揉着两眼之间的眉心,疲累地向后仰靠,已经开始有些怀念静妃给他轻柔按摩的手指,“这个事总要处置,朕还是得问个清楚啊。”
“是。”高湛不敢乱说话,打着手势通知开道的太监向右出鑫鉴门,御驾一行很快就回到了武英殿。
夏江和靖王自然仍在等候,一个站一个跪的姿势都没变过,梁帝看着靖王身上的脚印,不由有些心软。
“父皇,您慢慢问,可千万别再动气了,儿子看着心里难受……”誉王一行完礼就赶紧过来殷殷问候,可梁帝此刻相对比较冷静的表情令他有些不安,忍不住又出言撩拨。
“陛下,”夏江也没料到回来后的梁帝竟象是有些心平心和的样子,低低问道,“皇后娘娘那边的急事……”
“后宫妇人大惊小怪的,没什么大不了,你别问。”梁帝一句话切断他的话头,沉声道,“你们继续对质吧,说到哪里了?”
夏江跟随梁帝多年,几曾被这样噎过,立即察觉出事态正向着不妙的方向发展,极有可能刚才那场被刻意掀起的内宫风暴,取得了事与愿违的相反效果。
想不到那个阴不出声的静妃,居然有这么大的本事……
他这一停顿,没有抢住话头,靖王已经仰首先开了口:“我们刚才说到悬镜司府兵与巡防营的冲突,可暂且不管这场冲突是谁的责任引起的,那都是发生在街巷中的,夏首尊是想说我的巡防营在大街上抢犯人吗?”
“悬镜司府兵当时是在出门追击,之前暴贼们已闯入过司衙……”
“开什么玩笑?”靖王面如寒铁,“悬镜司是想闯就闯的地方呢?悬镜司的战力有多强陛下是清楚的。
我手下能有什么人,靖王府的府兵今天一个都没有擅出过,部将都是兵部有造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去详查,他们有多大本事闯得进悬镜司?何况你那个地牢,机关重重、有进无出的,天下谁不知道?就算我真想把卫峥从里面抢出来,我也得有那个能力才行啊!”
听他这么一说,梁帝也皱起了眉头,“夏卿,地牢究竟是怎么被破的,你说清楚一点。”
夏江梗了梗,迟疑了一下方道:“回陛下,卫峥……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什么?”梁帝有些发晕,“怎么大理寺也扯进来了?”
夏江刚才在靖王面前不提大理寺,就是想设一个套儿,诱使靖王在自己不提的情况下,失口先说出大理寺,结果人家不中招,上句赶着下句说到这里,反正让他自己显得有些尴尬。
“老臣进来时,已向陛下禀报过悬镜司与大理寺相继遇袭,由于当时人犯已转移到大理寺关押,所以他实际上是在大理寺被劫走的。”
靖王眸色冰寒,淡淡地道:“这么重要的犯人不关在悬镜司却关在大理寺,夏首尊到底是想让人来抢还是不想让人抢?好吧,就算是在大理寺出的事,那夏首尊的意思是不是……我的巡防营也在大理寺外以缉盗为名制造乱局,阻碍了你追击吗?”
巡防营官兵与悬镜司府兵当然并没有在大理寺附近发生过冲突,所以夏江一时有些语塞,誉王忍不住插言道:“景琰,夏首尊进来时我已经在了,他其实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禀明父皇人犯被劫以及巡防营在悬镜司外妨碍追捕的事实罢了,至于怀疑你是幕后指派之人,那是父皇英明一眼看到了实质,所以才宣你来对质,你如果是清白的,只管一句句反驳就是了,何必针对夏首尊如此咄咄逼人?”
靖王冷笑道:“誉王兄案发时在现场吗?”
誉王被他问的一愣:“我怎么会在哪里?”
“那誉王兄是奉旨负责卫峥一案吗?”
誉王又愣了一下,“没、没有啊……”
“既然誉王兄一不是目击者,二不是主审人,应与此事无干。
父皇在此,你着什么急?”
誉王没想到靖王的态度强硬如此,脸都发青了,再转头看看梁帝正在沉思,心里更急,不由大声道:“靖王!父皇说你无君无父,我看果然没错。
我是你皇兄,你这么跟我说话?就你这个无法无天的脾气,我看你逃不了干系!那卫峥是什么人,是罪逆林殊的副将,你当年跟那个林殊交情好的能穿一条裤子,谁不知道?这满京城除了你,谁能折腾起来这么大动静?”
被誉王这么一岔,夏江已经缓过气来了,他自知移囚至大理寺是自己的硬伤,其间的狠毒心思当然不能在御前说,所以趁着梁帝还没有追问,赶紧上前跪倒,道:“陛下,臣自知没有拿到实证,本不欲妄言,只是陛下命臣说,臣不敢不说。
但面对如此罪名,靖王殿下自然也要极力分辩,如此争吵下去绝不会有结果,反而徒惹陛下烦心。
可是……闯衙劫逆这样的泼天大事,总不能因为难查就不查了。
人是在悬镜司手上丢的,老臣责无旁贷,不查个水落石出,无颜以见陛下。
只是事态复杂,牵涉到皇族显贵,老臣想请一恩旨,以免在勘审关联人等时,受人阻挠。”
梁帝看了靖王一眼,沉吟了一下。
他现在疑心归疑心,但这件事实在太触动他的底线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弄清楚,在过程中会委屈什么人,他可不在乎。
“那就由夏卿负责深入追查吧。
不过……靖王府里确认今天没有出门的人就不要审了。
你想动他部下什么人,事先还是告诉他一声。
景琰,你现在嫌疑最重,自己也要明白。
如果夏卿事先告诉了你要提审什么人了,你也不得拦阻。”
萧景琰面色紧绷,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叩首道:“儿臣领旨。”
“如此多谢靖王殿下了。”夏江的脸上掠过一抹仿佛浸染过地狱毒水般的阴寒冷笑,故意一字一句地道,“现在臣就想去提一个紧要之人到悬镜司来,请陛下准我告退。
我怕去迟一步,这人见机得早,已经畏罪逃了……”
“哦,”梁帝有些好奇地挑眉看向他,“你说的是谁啊?”
“苏哲。”夏江吐出这两个字时死死地盯住靖王的眼睛,“这个人的嘴要是能撬得开,无论再错综复杂的事情,只怕也能解释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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