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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各睡各的,我保证不碰你,好不好?”
我说:“我既然跟了你,我在你们家人面前,就得正正经经,我不能让他们看低了我,以为我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他想了想,还是嘟睡了一句:“我大哥不高兴和别人同房睡的,他对女人都是睡完了就分手,从不过夜的,更不要说和我。”“你们兄弟俩怕什么。你去吧,啊。”
我哄着似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他的脸,这一亲似乎很灵验,他心情马上好转,马上答应了。很乖地说那好吧,那你好好休息,说完就拎了自己随身的提包出去了。
他出去没多会儿,我房间的电话便铃声大作,我一接,只有嘟嘟的声音。稍后不久,铃声又起,再接,仍是盲音。我正在疑惑,门铃声砰然震响,吓了我一跳,刚脱下的衣服又匆忙穿上。打开门一看,原来他又回来了,提着包垂头丧气站在门口,低声下气地说:“大哥不让我住。”
我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不忍,让他进屋,关上门才问:“为什么?”
“不知道,他说让你陪我。”
“我陪你?”这话我听着怎么那么不顺耳,“我在你大哥眼里是不是个妓女?”
潘小伟敷衍道:“管他干什么。我很累了月月,我也不想和他睡在一起,他没完没了总问你的事,问得人家好烦。我就睡在这地上好了,床你一个人睡。”
他这样说,我很难再反对,只好容纳,趁他去浴室冲澡,我连忙脱了裤子,穿着衬衣钻进毯子。我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心里小兔似的怦怦不定。
水声停止了,过一会儿门声一响,他从浴室出来了,只穿一条白色的紧身短裤,光着上身和两腿。在他弯着腰把床罩当褥子铺在地毯上的时候,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半裸着身子,皮肤看上去真光滑,两条长腿直直的,很结实,一尘不染,我心跳脸热,暗骂自己无耻!
铺好床罩,他站起来看我,我心里直紧张,几乎不敢和他正视,以为他要说出什么让人难以回答的话,可他只淡淡地说:“能借我一个枕头吗?”
我说行,抽出一只枕头扔给他,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失望。
他接了枕头,站着没动,又问:“睡前可以亲你一下吗?”
我犹豫着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而他的口气听上去竟如孩子对母亲的那种依恋和恳求,令人心动。我装傻反问:“香港人睡前都有这个规矩吗?”他眨眨眼,答道:“就算有吧。”
我拿毯子半遮着嘴,说:“那,就亲一下吧,不过你别得寸进尺。”他过来了,坐在床沿俯下身来,把毯子轻轻拨开,在我嘴上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红红的,软软的,湿湿的。这一下显得那么短暂,短得使人想回味时,印象已模糊了。他说晚安宝贝。我说晚安小伟。
除了我爸爸,这是我有生以来第~次和一个男人同室而眠。当我关了灯屋里漆黑如墨的时候,我能听到他的气息,听到他身上裹着的床罩发出的惠章声。他就睡在我的脚下,一尺之隔,一个我钟爱的,赤裸的男孩。他可能确实累了,很快就呼吸匀称安然入睡。可我还眼睁睁地瞪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想这里是承德,不是我家呀。虽然我知道新的生活需要时间来适应,但当我心爱的,现在唯一可以保护我的人径自睡去的时候,我仍然不可逃避地体会到一颗小行星脱离轨道的那种茫然、恐慌和孤独。我想我妈,想我妈一生的不幸,我想她一直是把我当作她的未来的化身,当作她的生命的延续,所以她才那样殷切地盼望我能摆脱她所承受的阴影和压力,能在这社会上轻轻松松安安定定地处身立世。可我偏偏没有如她所愿,偏偏又要嫁匪随匪,漂泊异乡了。是不是在我的血管里,还流淌着那种渠骛不驯的血液?是不是我们老吕家祖上的罪孽还没有断根,还要祸延几代地报应下去呢?四周的黑暗与沉静给了我思绪的空间,我又想到了薛宇,难道我不爱他了吗?也许我爸妈该给我生这样一个哥哥。他应该比潘小伟更懂事,比他更勇敢更慈爱更成熟更坚强更像个男子汉,也许我一直需要有这样一个能永远体贴关怀安慰和保护我的哥哥,但是他确实不曾像潘小伟那样让我一看就难压躁动,以身相许!不曾。
又想到我的队长,我对不起他,背叛了他,可我又不能克制地一再空想着他的理解和他的原谅!
不难料到我的失踪会在处里和队里引起怎样的哗然,我可能早被众人唾骂、鄙视和不齿到体无完肤了,就像一个不贞洁的荡妇被烙上耻辱标记那样不能饶恕!
我想今天这一步跨出去也许就成千古恨了!我说不定就这样完了。
海岩:所以你当时是不是把全部寄托都放在能跟潘小伟平安出境,悄悄回到香港这条唯一的出路上了?
吕月月:是,可心里没底,很焦灼。播大伟好像并不急着南下。第二天领着我们兴致勃勃地去逛避暑山庄,认认真真地当一个无事一身轻的游客。
海岩:盗亦有道,也许他早习惯于这种惊心动魄危机四伏的江湖生涯,算是久经沧海难为水,练出修养来了吧。
吕月月:可我没有这个修养,每一分钟我都很难熬,承德离北京毕竟太近了。在游避暑山庄的时候,几乎无意靠近我的每一个陌生人都让我心惊肉跳,好像很多人都很留意看我,我想这是不是跟踪上来的便衣警察呢?我知道我的那些神通广大又特别换而不舍的同事们,他们找不到潘小伟找不到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海岩:你这种漂亮女孩在公共场所,很容易招致四面八方的目光。我想你们处长和伍队长,还有李向华,总不会这么快就算定或者发现你们去了承德吧。不过即便如此,假使潘大伟的这份从容不是硬装出来的,也够得上临渊谈笑,胆大包天了。
吕月月:出人意料的是,潘大伟对避暑山庄各景区的御题遗墨和这座离宫里尚存的各种文物倒是十分留意,不时地和阿强们谈论这些东西至少值多少钱多少钱,香港哪位哪位藏家有类似的东西等等。我呢,以前就听说过这座热河行官兼有水乡园艺、平野草原、山林斋堂诸般景致;虽是第一次来,尽管心情不能像普通游人那样无忧无虑,但也确实体会到这里山水如绘,以及众多古迹耐人寻味。潘小伟对一切都不多看不多说,只是寸步木离地守着我,我问他这里如何,他说不错不错,但比欧洲日本加拿大的公园差远了。
晚上回到饭店,潘大伟叫着说好几天没有吃海鲜了,于是阿强在晚餐时替他要了许多虾蟹之类,还特别叫了一条名叫老鼠斑的鱼。我一听这一条老鼠斑开价竟要两千多元,几乎不敢相信这个天文数字。不料潘大伟他们不但并不言贵,反而庆幸能在内陆的这个小地方吃到老鼠斑,实属不易,全都自豪地断定过去来此避暑的万岁皇帝也没有这份口福的。
那鱼看上去不过一斤多重,竟要两千多块。我们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吃了,六个人一人一匙那鱼便已成骨刺,这一匙下肚就要二百多块钱。我想薛字买条二十多块钱的鱼我妈都觉得奢侈,可见天下贫富真是悬殊难比。
白天逛了一天,腰酸背疼,大家饭毕便各自回房休息。我和潘小伟仍旧同房。潘小伟一面往地上铺床罩一面对我叨叨咕咕地抱怨地上很潮,他的腰背昨天一夜疼痛得好厉害,又拿眼睛看我,等我表态。我心里也实在不忍就说那你上来吧,但是要好好睡觉不许想入非非。
他的脸马上得意地笑成一朵要开的花,好像我中计了_样,小声欢呼了一句便三下两下脱了衣服蹿上床钻进毯子,兴奋地用手胳肢了我一下。我半羞半恼地说你要不老实我就去睡地板。他说别别,我是故意逗你呢。
熄了灯,我对他说睡吧睡吧,但我们谁也没有闭眼。他在毯子里小心地寻找着我的手,他把我的手五指交叉地轻轻握在他的手里。我们侧身相对,黑暗中他的眼睛明亮得像水在月下的反光,清楚得动人。他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得寸进尺地抚摸着我的肩头和胳膊。我的身体从本这么激动过,让他摸得痒极了,我真想他能抱我,可他没敢我也不能说。
他突然想起什么,用手捧着我的脸,问:“告诉我,‘警察同志’,你真想嫁入黑帮去闯江湖吗?”
我认真地反问:“怎么,你不要我吗?”
他眨动眼睛:“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跟我走。”
我笑着想了想,答道:“因为,你使我觉得特别刺激。”
他皱眉问:“那你爱我吗?”
我说:“可能吧。”
他说:“我爱你。”
我问:“爱多久?”
他说:“只要活着。”
“我们会结婚吗?”
“当然,回香港见过我妈咪以后,就结婚。”
“你妈咪要是不喜欢我这个丑媳妇呢?”
“不会的,我妈咪一直希望我早早拉理天窗的。”
“什么叫拉理天窗?”
“就是结婚呀。”
“你这么小,为什么你妈要你这样早婚?”
“因为我大哥要当一辈子钻石王老五,他不肯结婚的。”
“什么叫钻石王老五?”
“就是单身男人,很有钱的单身男人,香港人叫他们钻石王老五。”
“北京人叫单身贵族。他们常常找一个异性同居,但不结婚。”
“我大哥是女人堆里滚出来的,女朋友多得数不清啊,可他才木和人同居呢,更不想给谁当老公当爹地。我家就是我大姐前年生了一个女孩子,这是我家现在唯一的小孩。”
“你母亲喜欢小孩吗?”
“喜欢,可她更喜欢当祖母而不是外祖母,她一直想有个孙子能继承潘家的家业。”
“小伟,我可不想咱们的孩子去继承你家的家业,你要真爱我,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们结婚以后,就离开你的家,我不愿意你像你大哥那样去做违法的生意。我只想和你平平安安地像普通人那样生活。”
“没问题呀,我妈咪和我爹地也不想我跟大哥去做事的。”
“那,假使我们生了一个男孩,要是我想让他姓我的姓,姓吕,你答应不答应呢?”
“为什么?”
“这是我妈一辈子的愿望,不然我们老吕家就断根啦。”
“那好容易,我们生两个,一个姓潘,一个姓吕。”
“在香港不用计划生育吧?”
“随你生多少啦,没所谓的。”
“我挺害怕的,不知道我是不是生得出来。”
“没问题的,我们都很健康啊。”
后来我们又聊那把小提琴,我问他是怎么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和他哥哥联系上的。他说是在迪斯科舞厅,还有一次在桑拿浴室。我说亏你们能想得出来,跑到浴室赤条条地商量阴谋诡计去了。他在黑暗中露着白牙笑着:“我fIJ 没办法呀,谁让你把我盯得那么死。”
我问,“冯世民是你杀的吗?”
他愣了愣,坦白说:“是啊。”
我把他的手从我身上拿下来,“你这手,杀过人的,别摸我了,我觉得特别扭。”
他做错事一样,缩着手辩解:“你知道的,他要杀我好几次了,要不是你救我,我早死定了。”
我笑了,说:“倒没想到你会这样有种。”
他问:“什么是有种?”
“就是胆大,”我说:“你杀他的时候,害怕吗?”
他想了想,说:“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唱歌,在唱姜育恒的《再回首》。”
“他那么老态龙钟了,还唱流行歌曲?”
“很跑调的。但最后两句我听得很清楚,‘再回首恍然如梦,再回首我心依旧’,唱得蛮投入的。他一边唱着一边回首看我,我把枪掏出来对准他的头,我真不可想象,他盯着枪口一点没慌,除了脸上一条肌肉霍地动了一下之外,脸色一点没变,只是唱歌的声音一下子就没有了生气,死死板板含含糊糊像念一样。可他还是接着往下唱:”只有那无尽的长路伴着我‘。我冲他脸上开了一枪,他没有倒下,盯着我看,还坚持唱完’伴着我‘三个字。那时候我好怕,以为他练了什么功夫真的刀枪不入,后来他倒下去了。“
海岩:月月,我以前还纳闷,心想潘氏兄弟的几次秘密接触以及对方的一些内幕背景,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能那么细致地讲给我听,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潘小伟一五一十向你汇报的。没想到你们这种悄悄的“枕边话”,竟成了这个案子的“黑匣”。
吕月月:要这么说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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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岩:另外,我也真佩服你们这种守身如玉的修养,同床而卧,竟能坐怀不乱。
吕月月:其实我心里是特别喜欢他的,可我又真不愿意让他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得到我。
因为他们都说男人一旦得到女人的身体,对她的兴趣就减弱了,就冷淡了。另外我也不愿意让潘小伟认为我是一见着漂亮小伙儿就发酥的那种不值钱的女孩。
海岩:我理解。不过你们这个年龄的一见钟情的少男少女对这种事一般都很少这么斯文了。
吕月月:虽说他的动作开始还不敢放肆,可他那张嘴却也够主动的。他说亲爱的你就不能摸摸我吗?我就摸他来着,这一模就把我思想上的防线摸垮了。后来,我们就发生关系了。
海岩:他得到你以后,对你冷淡了吗?
吕月月:还好吧。后来我哭了,他搂着我吻我的脸,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弄疼我了,我说有点疼。疼是真的,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次。可我哭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白的失落感和羞耻感,那时候心里真是乱极了。
海岩:据说很多女孩子破身之夜的心情都很复杂,特别是像你这样和男的一见钟情然后又闪电式上床的类型,更是缺乏心理准备。况且这种男女之事,对女方特别是对一个处女来说,很少一夜即入佳境。
吕月月:头一夜他好像也很仓促,很胆怯,而且手忙脚乱紧紧张张,可我还是故意问他过去是不是经常和女孩子过夜?他说没有没有你怎么这样说我。
我诈他:“是你大哥说的。”
他呼地一下蹿起来,裸着身子跪在床上,发誓赌咒地骂道:“这个烂嘴老五,怎么胡说!”
“你保证这是你第一次吗?”我逼问。
“是啊,我发誓!”
“可你看上去很内行嘛。”
他愣了一下,“没有啊。”扭捏着,又说:“在同学家看过小电影嘛。”
“是三级片吗?”
“不是的,比三级片还厉害的,专门就是这种事,没什么故事情节的。”
“你常看吗?”
“有没有搞错,那种小电影总是那一套,看两三次就不要看了,没有意思。”
“看两三次就学坏了,可见你在美国念书好几年,大概什么坏事都会干了吧?”
他赌气地压在我身上,乱吻,“我就是个坏蛋我就是个坏蛋,坏蛋要强暴你!”我一边挣扎一边笑,好半天,他才饶了我,又异常温柔地用嘴唇磨我的耳垂,说他念书很勤奋的,在美国除了有两次和同学上街涂鸦之外没做过坏事的。
我们互相抱着,都感觉对方真好,从肉体到灵魂,都是自己的需要。这时我们的双手已不再慌张,不再羞涩,那么新奇而又坦然地触摸着对方,对方的每一寸肌肤都让自己兴奋不已。
潘小伟说:“我真没想到能在九死一生之后,还能柳暗花明地躺在一个世界上最美最美的女人的怀里,上帝把那些最戏剧性的经历拿来做了我们相爱的前奏。”
我说:“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到大陆来玩,没想到这么多灾多难吧?”
他说:“我从天龙饭店逃到港华中心酒店,一看总台的小姐给我开的房号是407 ,就觉得凶多吉少,‘死临期了嘛,果然天龙帮扑过来想要勒死我。去了亚洲大酒店,一看房号:904 ,巧不巧,又是’就临死‘,所以命中注定少不了游乐园的那一场追杀。”
“可你也没死呀,是命不该死。”
“不,是命有凤凰来。你可要好好跟着我,保护着我,给我生一个儿子,不,生两个。”
我们聊天聊到半夜三更,潘小伟终于像个婴儿似的蜷在我的怀里无声地睡去。我虽然疲乏之极但了无睡意。翻来覆去地想明天我们会不会离开承德动身南下呢,一路上会不会碰到麻烦呢,到香港以后我和他再去哪里呢,潘家的人——他的母亲、姐姐和姐夫,以及掌门的大哥,能不能容下我这个不速而来的陌生女人呢?我什么时候才能和我妈团聚?哪年哪月能再见到队长把一切说清对薛会不会恨我?肯不肯饶恕?他离开我以后将会度过怎样的一生?
吕月月:在承德呆到第三天,播大伟仍然没有动身启程的意思。他看上去情绪很好,像度一个初夏的假期。他以前不知听到谁的评论,说避暑山庄只不过是一个公园,承德真正的主题应该是沿山庄外围顺序排列的外八庙,是外八庙成就了山庄的王者之气,并使整个儿承德不虚为圣地。
他说去游外八庙。
他对我的态度似乎也渐渐亲近起来,有时甚至还能和我讲两句并不可笑的笑话,那笑话虽然让人半懂不懂,但多少总算起到了调节距离和气氛的作用。
事实上潘大伟显然并不那么景仰外八庙,和前一天逛避暑山庄相比,他逛庙时明显表现得潦草和心不在焉。看过普仁寺和普乐寺,再到有小布达拉宫之称的普陀宗乘之庙时,他已面露厌色不想进去了。我问他:“香港人不是都很信佛吗?”他冷笑一下:“我信我自己。”又说:“信佛有什么用,冯世民信,以为心诚则灵,结果也逃不掉一死。”
他反过来问我:“你信什么,信共产主义吗?”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就说:“我信一切美好的理想。”
他笑:“理想就像海上幻景,好虽好,只是摸不到。理想对你们来说,无非就是那些枯燥的政治说教。”
我不想和他争辩,也没有随声附和。
他又笑:“我还信女人,信漂亮的女人。这个世界绝不能没有两样东西,一样是酒,一样就是女人。”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令人提防不安,他和他弟弟从外形到内心简直一无相似。
他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从不化妆?”
我一愣,说实在的那时候我并没有化妆的习惯。但我托词:“出来时很匆忙,我什么都没有带。”
他看着我的脸,一动不动看我的脸,自言自语:“你好漂亮,你有一张让所有男人都动心的脸……”
他的目光使我感到轻亵。我低头躲开他,从那一刻开始我尽量不使自己离开潘小伟太远。
小伟问我:“你和我大哥叽叽咕咕在说什么?”
我说没什么,然后顾左右言他。
晚上上了床,我对潘小伟说:“我不喜欢你大哥。”
潘小伟只顾拥着我吻我,心不在焉地答道:“是吗?”
我想应该趁早有言在先,我盯问道:“你不是答应过以后一定离他远远的,咱们自己单过吗?”
他压在我身上,呼吸不匀地敷衍着:“哈哈。”
他弄得我也有些兴奋了,但我压抑着。他既然爱我我就希望他能重视我的意愿,理解我的内心。可他似乎对我的肉体太感兴趣了,很容易使人担心爱的短暂。我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你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
他正在兴头上,两条胳膊紧紧地箍着我的身子,急切地呼唤着:“亲爱的,亲爱的,你爱不爱我?你快说爱我,快说爱我,快说……”
我只好配合着他:“…爱你,我爱你……”
他终于停下来,趴在我身上喘气,一身汗水。喘息稍定,他问:“你刚才说什么,亲爱的?”
我没有回答,只是问他:“票吗?”
他豪迈地说:“不累!”
我扭开脸,问:“还爱我吗?”
他把我的脸正过来,亲一下我的嘴,“当然爱呀。”
可不知为什么,这时我却笼罩在一种肉体欢悦后自然产生的失望和乏味中,我心情烦躁地说了一句:“小伟我觉得我不该跟你出来。”
他惊异地用胳膊支起身子,看我,“为什么?”
“我对你的家,对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太陌生了,我不知道会不会幸福。”
他从我身上翻下来,“别瞎想啦,别小孩子脾气呀,我们早些休息吧,明天要离开这里了。”
他对我低沉的情绪显然没有引起重视,冲了澡就昏昏地睡了。我躺在他的身边,精神上像虚脱一样,一片茫然,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与我同榻而卧的他,也突然陌生起来。早上醒来,我问他:“昨晚舒服吗?”
他说:“舒服。”停了一下,嘻的一笑,凑过来说:“我最喜欢听你情话绵绵,或者听你呻吟叫喊。”
“特能满足你的征服感是吗?”
“因为那会让我觉得你很舒服,你很爱我,能让你舒服,我精神上就很快感的,我可不愿意和一根木头睡觉。”
我故意赌气,“我是木头,我是铁!”
“不不,你知道吗,你看上去就像凝固的脂,摸上去就像荡漾的水,好滑好软呀。”
他摸着我的乳房,又说:“你瞧,看上去挺挺的好结实呀,一摸,又这么软。”他咯咯地笑,“一摸它我就浑身难受。”
潘小伟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从木忌讳谈论在性的方面对我的感受,并且总是把做爱谈得那么无邪。
可我不能没有顾虑,说:“小伟,你不要总这样搞啊,这样下去,我会不会怀孕啊?”
他跳下床,毫无羞耻地在我面前赤身裸体,“我们不是讲好要生两个儿子吗?”
“可我们还没有结婚呀。”
“没事的呀,不会让你挺了肚子才穿婚纱的。”
他笑着跑进浴室洗漱,大声唱着粤语的流行歌曲。我真觉得他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
这天上午,果然如潘小伟所言,我们离开了承德。离开承德的时候,潘大伟给北京密云那个山林别墅的主人发了一封信,信的大意就是告诉他那辆面包车放在承德山庄饭店的停车场上了。这样一来别墅的主人便会派人到承德把车开回北京去,避免给警方留下查证的线索。
上午十时三十分,我们搭乘的火车缓缓驶离了承德车站,开始往南走了。
海岩:是去广东吗?
吕月月:不,我们没走京广线。在第二天的傍晚,我们在东海之滨的大都市上海下了火车。
海岩:难道潘大伟还想在上海玩几天?
吕月月:不,是想从上海转车去广东,潘大伟断定这条线比较安全。那天晚上我们在距离上海火车站不算太远的上海新锦江大酒店下榻。那是当地一家很富名望的五星级饭店,有辉煌的大堂和号称全亚洲最大的旋转餐厅。在那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的空中楼阁上浏览上海的夜景,鸟瞰南京路和外滩的华丽的灯火,确实使人新奇不已。
晚饭前潘小伟领我到酒店二楼的商店街去买衣服,当然有阿强跟着。比起简陋的承德,百年繁华的上海滩毕竟不同了。我挑了件带条纹的短袖上衣和一只背带短裤,是一套,是日本货,比在承德买的一身“伪劣产品”感觉完全不同了。
潘小伟先是犹豫:“你要穿着短裤在这种大饭店里出席晚餐吗?”
我顶嘴:“你是不是要我买件一本正经的礼服,才能去吃今天晚上这顿饭?”
阿强圆场:“啊呀,没有那么讲究呀,大家在外逃难,喜欢什么就穿什么吧,何况她的腿露出来很好看的呀。”于是潘小伟闭了嘴。
晚上在旋转餐厅吃自助餐,餐后播大伟尚有余兴,打着饱嗝说不如出去找一家夜总会坐坐。阿强们兴高采烈地簇拥着他下楼。在电梯里我向潘小伟表示已经很累想回房休息,潘小伟还未回答,他大哥便断然否决:“你们不可以单独留在饭店里的。”
潘小伟看看大哥的脸色,只好转身劝我:“大哥兴趣正好,我们不要扫他的兴吧。”
我腰酸背疼,但也只能忍气吞声。
在饭店门口叫了两辆出租车,和以前一样,潘大伟从不允许潘小伟和我单乘一车,总是叫阿强和我们挤在一起,好在阿强是个开朗随和的人。
出租车司机向我们推荐了一家很大的夜总会,我现在已记不得那夜总会的名字。不到十点钟的时候这里的生意已经很好,散座区人满为患。酒吧台边的灯光下,或站或坐聚着不少短裙短裤,浓妆艳抹的女人,用媚眼直勾勾地盯着每一个走进舞厅的男人。上海人把妓女叫做“煤饼”,就是我们北方烧的那种蜂窝煤。看得出来这家夜总会是“煤饼”多得绊脚。大概是近“煤”者黑的缘故,夜总会的服务小姐也大都把一张小脸涂得过分妖烧。营业经理则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看上去像电影里的妓院打手。他迎着我们用一口浓浓的上海话寒暄,我听出大意是已经没有座位了,但还有一间包房收费两千八百元。播大伟眉头都没动一下就跟他进了那间其实只有十米见方的单间。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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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粗声粗气地质问:“这样差的房间,要收这样贵的价钱,你们这是开黑店吧!”
那位经理同样粗声答辩:“不要瞎讲,我们这房间的价钱还包一瓶XO洋酒,蛮合算的。”
果然,很快便有人送进一瓶未开封的“轩尼诗” XO ,跟着XO鱼贯而来的,还有三位陪酒的小姐。
由阿强安排,两个小姐一左一右,紧挨潘大伟挤在一只双人沙发上,另一位小姐蹲在前面替他点歌斟酒。看着那几位小姐娇滴滴自来熟极尽亲热之能事,我感到恶心。
那一晚上阿强们难得放纵,又喝又唱,丑态百出。潘大伟自己只是狂饮但从不唱歌,他喜欢在别人唱歌时插科打泽,随意褒贬,以此为乐。阿强们为讨主人欢心,也尽挑些“搅笑”
版的粤语歌来唱。潘大伟开怀豪饮,一瓶洋酒转眼喝光,再开一瓶又喝掉大半。他红着眼问我:“黄小姐(他们让我化名黄小姐),你为什么不喝?”
我说我从不喝酒。
潘小伟坐在我身边也替我说:“大哥,她不会喝酒的。”
“这是好酒,小伟,你应该知道这是好酒。”从潘大伟的神态上,可以看出他已多少有些醉意了。
“我知道的。”潘小伟敷衍着。
“啊,你是学酒店管理的,”潘大伟笑道,“好,我考考你这位留洋的学生,你说,从哪里可以看出这酒的好坏?”
潘小伟皱着眉,硬着头皮答道:“洋酒的好坏,主要是看窖存时间和产地,XO至少窖存40年,VSOP要咨存20年……”
“有没有搞错,”潘大伟打断弟弟,“这些我还要你教我吗!”
“那大哥教教我好啦。”潘小伟没好气地顶嘴。
“告诉你笨蛋,”潘大伟把手中的酒杯倾斜了一下又放平,他把酒在荡漾时挂在杯子上的柔和的痕迹给弟弟看,“看见了吗,这线条像什么?”
‘’像什么?“
“多像女人叉开的两条腿,哈哈,一个女人,叉开两条腿,在等待着什么,看见了吗,这就是好酒!”
一个陪酒小姐不知羞耻地装天真,问:“真是这样吗?”
潘大伟笑得更凶,大手摸着已经空了的“轩尼诗”的瓶颈,说:“看见吗,多像女人的脖子,女人的肩。那些设计师真是厉害,他们伤着女人的曲线画这个瓶子,我早说过,艺术家都是色狼啦!”
阿强们随声附和地跟着笑,陪酒小姐真的端起瓶子看,浅薄地惊叹,“呀,真的很像的。”
潘大伟放肆地摸着那位小姐的脖子说:“不,酒可不像女人。酒越老越好,女人可是越新越好。”
潘小伟无可奈何地看看我,替他解释:“大哥喝醉了。”
“我不会醉的。小姐,再开一瓶!”
播大伟不顾弟弟的拦阻,执意又开了一瓶XO,亲自在我面前倒上一大杯。
“黄小姐,请你赏我一个脸,无论如何你今天要喝掉这杯。”
我板着脸,心里非常反感,也非常害怕,我坚持说,我从木喝酒!
“好,我替你喝,但我喝了你要给我唱一支歌。我点一支歌你唱!”
没等我答话,潘大伟已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好,我喝了,你要唱!你唱—…。小姐,快把歌本给我拿来!”
我想我可不是他雇来陪他消遣的女人,我说我不会唱歌!
潘小伟息事宁人地劝我:“月月,就唱一个好啦,我也好喜欢你的嗓子啊。”
我站起来,一句话没说,拉开门径直就走出去了。我听见潘大伟恼羞成怒地摔了杯子。
那一晚上的不愉快是接腹而来的。一回到新锦江大酒店,我就冲小伟发火。
“你大哥这样无礼,而且是当着你的面,当着你的面。我真受不了,我没有一点安全感,你到底能不能给我一点安全感?”
出乎意料的是,潘小伟这次对我的指责不但不加劝慰,反而批评我:“你不要这样大小姐脾气啦,大哥不过是请你唱唱歌嘛,大家在一起玩嘛……”
他这样一说我更生气了。兄弟之妻不可欺,是做人的起码道德,我心里明明白白能感觉到播大伟不是个正经东西,可我怎样对小伟说呢。
“他欺负我,你看不见,你不管,不如我fIJ 现在就把这事说清楚,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越吵越厉害,潘小伟坐在我对面,同样气不相让。
“大哥怎么会欺负你呢,我明白告诉你,他现在还疑心你是不是警方的卧底呢,没理由动这种心思的!”
潘小伟突发此言,让我一下子傻了,骤然觉得自己被逼进了一个角落,似乎已看不到出路。潘小伟忍不住继续坦白:“大哥很怕你的,他让我盯住你,又让阿强他们盯住我们俩,你忘了在承德的第一天晚上吗?你让我去和大哥睡在一起,我走以后你房间的电话是不是一直在响?”
我隐约有此印象。
“那是大哥怕你和外面通电话,所以不断打电话到你房间,看看是不是占线,后来他就逼我回去盯住你。”
小伟漏出的这个口风,使我不寒而栗,我越来越看清了自己的前途和处境,我确确实实是处在一个前无出路后无退步的绝境中。
那一夜我们谁也没有碰谁,各想各的心事。我真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哪怕什么都不说,只听听她的声音。虽然酒店房间里的电话都有长途直拨的功能,但我不敢打,如果在结帐的时候他们发现我的房间有一笔打往北京的长途电话费的话,他们会把我弄死也说不定。
夜里我是何时睡去的已不复记忆,天亮的时候我醒了,发现潘小伟正在轻轻吻我的脸。
我躺着没动,闭着眼,任他一颗一颗解开我的衬衣的扣子,从上往下一路吻去,当他把手伸进我的内裤时,我躲开下身,抱住了他。
“小伟,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当然啦。”
“爱我什么?”
他把一张嫩嫩的脸来贴我,“什么都爱啦。”
“爱我的脸蛋,爱我的身体,是吗?”
“爱你这个人嘛,爱你这个人,什么都包括啦,当然也包括肉体嘛,怎么可以分开啊。”
“那好,”我捧住他的脸,“那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先告诉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什么事?”
“你先说答应不答应。”
“总要我能办到的事嘛。”
“你肯定能办到。”
“那当然可以啦,到底什么事?”
“跟我回去好吗?”
“回哪里去?”
“回北京去!”
潘小伟吃惊地瞪我:“……有没有搞错,回北京去干什么?”
“我们去找伍队长,可以把一切说清楚。”
“你疯了,你知道我杀了冯世民!”
“你完全可以说冯世民先要杀你,你杀他是正当防卫。”
“你以为伍队长是小孩子吗,随你编什么故事他都信吗!”
“你听我说,”我搂住潘小伟,在那瞬间我信心陡起,我想也许这真是一个好主意。我必须让他听下去。
“你听我说,冯世民死的时候,身上是带着枪的,而且他两次要杀你,这都是证据。你杀他自卫完全可以成立。如果你去自首,就更有利了。而且小提琴是你交给政府的,你是立了大功的!大陆政府的一贯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立功赎罪,立大功受奖。”
我为自己雄辩的分析而暗暗满意,不料潘小伟却从我身上爬起来,一脸恼火。
“你疯了,我才不去自首!”
我仍然执著地相信自己的说服力,“小伟,你听我说……”而潘小伟却已毫无耐性地暴跳起来,他把我的衬衣狠狠摔在我的胸前。
“你是不是想去出卖我?”
我一看他真急了,我说:“你怎么这样想,你知道我爱你!”
他气急败坏地胡乱蹬上牛仔裤,冲我大喊了一声:“我好怕你!”
我扑过去拉住他:“小伟!”
他甩开我的手:“我不想你这样变来变去!”
我再次拉住他:“算我没说好吗?”
我想也许我的提议太突然了,他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吵嘴时主动求他原谅。我说了好些哄他的话,他的情绪才慢慢平定下来。
我抱着他说别生气了,亲我一下吧。他不那么情愿地把嘴唇胡乱在我脸上碰了一下,咕喀了一句:“我爱你。”
这天下午我们拿着上海至广州的软席卧铺的火车票,登上了南行的列车,终于开始向我们真正的目的地出发了。这一路上我完全证实了潘小伟昨晚的话,我的一举一动确实被他哥哥严密地控制着,几乎连去车厢另一头上厕所,都有个“尾巴”跟在外面。车上的一个年轻乘警有几次主动和我搭讪,其实也就是没话找话聊聊天,竟也弄得他们非常紧张。车至郑州的时候,停车时间很长,许多当地的小贩把各种雪糕熟食之类送到车窗跟前叫卖,也有许多乘客下车到站台上去换空气。我问小伟:“假使我这时要跳车而逃呢,你大哥怎么办,会掏出手枪在我背后来一下吗?”
潘小伟皱眉,“我的大小姐,你有完没完呀,为什么总这样无事生非,我讨厌这样。”
“你大哥才讨厌呢,我冒着危险连家都不要了跟你跑出来,他凭什么这样对待我。”
“你这样说不公平,大哥又不了解你,这种时候带着个陌生人同路,他怎么能不小心。”
“我是你带来的,难道他连你也不相信吗?”
“我大哥只信他自己。”
“你就拿这样一个大哥当依靠吗?”
“大哥就是为了我,才肯这样冒险带着你的。”
我不再和他争下去,他的这句话非常伤我的自尊心,好像我是死皮赖脸像讨饭一样靠他们怜悯才被他们带到这里的。我心头发酸,眼圈发红,但我强忍着。我不想再在他面前哭!
从此以后我便沉默下来,总是长时间守着车窗不发一言。我眼看窗外的大地在急速地退去,我知道自己越走越远,我心里在哭,但我从不出声,从不流泪。潘小伟并没意识到他说错了什么,可见我沉默还是有些慌张,不住地问我是不是木舒服是不是烦,我不答话他就怨恨地看我,又无可奈何地喘粗气。
于是他跑到他大哥的包厢里,和他大哥单独谈了许久,声音虽然竭力压低,但我在走廊上仍然能听出他们在激烈争吵。最后不知是谈判破裂还是达成协议,潘小伟出来时的表情虽然无精打采异常低沉,但此后他大哥和潘家那几个“家丁”对我的态度却有了明显转变,尽管看护依旧,但表情辞令上,都客气礼貌多了。
列车开进广东省境内已是深夜,我在上铺辗转反侧。自从离开北京我几乎从没睡过好觉,人也瘦了很多。潘小伟在我对面突然醒来,问我怎么还不睡,是不是不习惯坐车。我看看下铺的阿强坐在窗前吸烟,红火如豆,忽明忽灭,另一个和他替换着睡觉的接罗则鼾声如唱,抑扬顿挫。我看看潘小伟什么都没说,可我有千言万语。
潘小伟躺下了,翻了一个身,背朝天孩子似的趴着,梦呓般冲我说了句:“亲爱的,睡吧。”
凌晨时有人敲响我们包厢的门,阿强应了一声便翻身跳起,他叫醒大家,说起来吧,我们到了。我起来先看窗外,站台上空空荡荡,夜色木曾褪净,太阳尚未升起,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地。
列车在这个冷清的小站停了一分钟,便隆隆地开走了。把我们留在晨光依稀的站台上。
我举目四望,心里疑惑,这显然不是广州。出站口的栅栏处,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黑色的子弹头面包车,车前站着一个瘦子,用细如柴秆的手臂冲我们招呼了一下。播大伟会意地点头一笑,率先大步向出站口走去。我这才明白此行的终点并非广州,而他ffJ 一直对我和小伟隐瞒着这个真正的目的地。
潘小伟好像无所谓,无动于衷地指着站牌,对我说道:“花都,好靓的名字。”
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海岩: 月月,在你上两次谈到潘家人对你的态度和你因此而产生的心情时,我就感到虽然你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可身上却带有不少老北京人的个性。老北京人对赚钱不那么看重,相对也不那么擅长,但是特看重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看重别人对自己是不是重视,能不能真诚,够不够义气。北京人的使命感,主人翁精神和参与意识都强得不行,无论何时何事,总爱把自己摆进去,不拿自己当外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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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句玩笑,就是太爱当主角了。要是赶婚礼就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新娘子,要是赶送葬就恨不得当棺材里的那位,总之得让人前呼后拥都注意着才高兴,至少也得求个和人平起平坐。北京人最怕被忽略,被轻视,被冷落,被怀疑,被排斥在圈外。
吕月月:我可不像你说的那样。潘大伟对我是太过分了,我在他眼里不是个警方的探子就是勾引他弟弟的轻浮女人。我看得出来在他的心目中,我这种大陆女孩子能跟他们香港人跑出来,准是爱慕钱财,是属于卖身图财的行径,所以他从心眼儿里就看低了我,更谈不上把我放在明媒正娶的地位对待了。这和我原先决定跟潘小伟一起出走时的想象相距太大了。
我原以为只要潘小伟爱我,他就会给我一切,且不说是否能幸福得死去活来,至少应该让我得到安全和起码的尊严。后来才知道我的幻想实在是太天真太幼稚了。
海岩:昨天你说你们在花都火车站下了车,我回去查了一下地图,花都是广州北面不远的一个小城市,为什么突然要在这里下车呢?
吕月月:这也是潘大伟整个计划中的一个细节,他早就打算好要在花都下车,但车票却买了直抵广州的。他在美高夜总会事件之后,没有和任何人——包括他的公司和家里—
—发生联络,以防把自己的行踪暴露给京、港警方和天龙帮。直到在离开上海之前,才和留在香港的妹夫通了电话,指示他按原定方案于某月某日某时派人到花都火车站来接他。
我们那天清晨在出站口见到的那个瘦子,就是受命来接站的人。
那瘦子并不多话,用那辆黑色子弹头面包车拉上我们,没在花都做片刻停留,便向正南方向,朝海边来了。
海岩:想偷渡回香港吗?
吕月月:木,他们是想去澳门,他们担心大陆警方会把对潘小伟的通缉令通报给香港警务处,因此回香港也不安全,所以准备先去澳门,先在澳门设法把潘小伟送到欧洲或加拿大去,然后潘大伟等人再回香港。因为潘大伟参与美高夜总会的杀人案,警方是没有证据的。
海岩:这么多天过去了,李向华接手这个案子的指挥权以后,采取了哪些措施呢?
吕月月:李向华很努力,这是他显示才能的机会。可惜这是一个很难啃的骨头,因为潘小伟和我的去向不见任何踪迹。他们头两天还是继续在北京地区做工作,毫无头绪;与香港警方联系,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分析来分拆去,觉得潘小伟从空中走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如果从陆上走,最大可能还是朝南,最后从海路偷渡出去。香港警方提供的情况也说,潘大伟早年曾涉嫌从事组织大陆客偷渡港澳的生意,所以从海上走他应该是熟门熟路的。
这样,李向华决定孤注一掷,放弃北京,带着刘保华和薛宇等人,倾巢南下,找广东省公安厅求援来了。我们在花都下车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广州呆了三天了。
海岩:张网以待。
吕月月:不,只是泛泛地市网而已。广东沿海的范围依然是太大了,无从选出重点。
海岩:那你们离开花都市以后,往正南方向到了哪里呢?
吕月月:我们绕过广州,经佛山、江门两市,黄昏时到了紧靠海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镇。
这半渔半商的镇子名叫三水镇,很富,镇上的居民大都住着两层甚至三层高的摩登的楼房。镇不大,只有一条热闹的街。街不宽,拥挤着餐馆酒楼旅馆商店发廊照相厅歌舞厅游戏机房卡拉OK等等都市内容。一到太阳西下上灯时分,这条街便开始熙熙攘攘,外来做买卖的游客和当地人一样多,穿着T 恤短裤在这街上大把地花钱。这大概是我们离开大陆之前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了。潘大伟的脸上已不知不觉地带出几分轻松,和阿强们谈笑风生地随着那个沉默寡言的瘦子,拐进了坐落在镇子尾巴上的一个簇新的院落。
院子里也盖着一座二层小楼,也盖得挺高级,也是铝合金的门窗,茶色的玻璃。客厅里各种家用电器一应俱全,家具全是西洋式的,但柜子上却供着梁金的佛龛,墙上挂着俗不可耐的美女挂历,桌布和电视机罩也是大红大绿,拼凑得极欠协调。
潘大伟进屋后不等主人相让,便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那瘦子用广东话从楼上喊下一位其五无比的中年妇女,吩咐他沏茶做饭倒冷饮。这时我才看出来,这小楼就是这瘦子的家。
晚饭就安排在瘦子的家里吃。此地靠海吃海,鱼虾螃蟹都很新鲜。潘大伟胡乱吃了两口就和瘦子匆匆上楼密谋,没谈一会儿潘大伟像是发了火,只听见他怒气冲冲地喊了一阵,瘦子像死了一样不言不语。阿强上去探头探脑,片刻复又下来,对着饭桌上的人啼咕了一句:“见鬼!今晚没得走了。”
大家全眨着眼睛,闷闷无话。我想他们大概原来并不想在此停留,而是要连夜乘船渡海的。也许计划中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所以今天要在这里过夜了。后来我听说当晚不能下海是因为原先定好的船主和人赌钱被殴进了医院。
于是潘大伟只好又用手持电话打到香港家里,通知他们派到海上来接应的船改期待命。
那一晚我们就在瘦子的家里留宿。瘦子和他老婆搬进一间小屋,把二楼的大卧室让给了潘大伟,阿强等人委屈在楼下客厅里打地铺,我和小伟住在瘦子的儿子的房里,他儿子不知在外上学还是打工从不回家。
晚上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小镇上停了电。电视不能看,空调也无法开,风很小屋里很热。
小伟累了,脱光了身子在床上倒头便睡,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爬起来去浴间冲凉。我站在屋顶平台上,虽登高而并不觉凉爽。镇子里没有了灯光,就像死了一样断了声响。远处,看不见的地方,涌动着大海的潮声,潮声的涨落,好像使天地间的宁静有加。我想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要乘船渡海了。我从没下过海,从没经过惊涛骇浪。这也许是我在大陆上的最后一夜了,在这大陆的边缘,度过这最后的一夜,我万分想家。
我想我妈也许急疯了,她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什么压力呢?一想到我妈,我的思绪像泻洪样奔涌而下,我想了我从小生活的村庄,我上学的那个东北边境的小城,我的大学生活和工作以后单位里的第一个熟与不熟的同事、朋友和师长。我仰望没有星星的天空,感到自己失去了一切亲朋,被黑暗笼罩着,分不清方向。我猜想背海的一边就是北方吧。我面向北方为我妈祈祷,我多希望这时能和她有一点心灵的感应,让她能知道我此时的心情和思念。我坚信我妈爱我是无条件的,她一定会原谅我,一定会理解我,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会接受我的。别看世界这么大,有时能永远不变地爱你关怀你的,只有你妈。
的确,薛宇狂热地追求过我,但事至今日我还能幻想他会一如既往吗?薛宇追我,队里的人差不多全都知道,现在我跟别人跑了,人们会在他背后怎样指指点点,摇头撇嘴,可想而知。薛宇是最要面子的人。
这四周的黑暗,加上怎么闻也闻不习惯的又腥又威的海风,加上这异乡的闷热,都让人心里烦躁难定。我真想再回去看一看北京城啊。北京,我那么喜欢那么熟悉那么如鱼得水的城市,我还回得去吗?
屋顶平台的楼梯有几声响动,一个魁梧的人影幽幽地爬上来。是潘大伟,他长长地吐着闷气,站在我身边自言自语:“不会有台风吧。”
我没吭声。
他问我:“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没有去陪阿伟?”
我讨厌他破坏了这个能让我独自静思的环境,我压抑着恼火应了~声,转身向楼梯走。
潘大伟在我身后突然把我叫住:“喂,小姐,你真想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站住了,我说:“不是我想,是你弟弟要我跟着他。”
潘大伟笑了一下,“小孩子呀,总是心血来潮。”
我不想再和他讨论什么,可我还是顶了一句:“你弟弟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他做的事他应该负责。”
“是啊,如果你真的跟他出去了我想他会帮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不要幻想得到太多的东西。”
我忍不住愤怒,这等于是污辱,“你搞错了潘先生,我并不想要你们潘家的一分钱。”
“哈,女人真是可怕,”潘大伟恶声恶气地怪笑一声,“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花掉了我至少一百万美元!”
他显然是在说那把小提琴。说到小提琴他的怨恨溢于言表:“阿伟一向喜欢为女孩子花钱,喜欢和女孩子拍拖,他很开心女孩子都围着他,可这一次他玩得太过分了。”
我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他跟我说小伟喜欢女孩子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是想告诉我,小伟有很多女朋友,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他想告诉我别幻想成为潘家的媳妇,别幻想独占小伟,别琢磨潘家的财产。他就是这个意思!
潘大伟接着说:“不过呢,小伟今后对你是不是好并不重要,你有你自己的本钱,所以什么也不用怕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气极了恨极了委屈极了,而且害怕。我害怕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不像我当初想象的那么简单,一切都意想不到的陌生、无情、多变。在我们的面前,也许并不是结伴欧洲或加拿大的浪漫之旅,而是一个事先谁也没有意识到的局面。
我的内心由此而混乱到了极点,我摸到楼梯的扶手一脚踏空几乎跌下楼去。潘大伟在我身后说了句什么我没全听清,大概是说你不用怕,你的本钱就是那张让所有男人都心动的脸。
我回房推醒潘小伟,他迷迷糊糊皱着眉嘟娥说:“干什么,人家在睡觉嘛。”我说你起来我有话要讲。他坐起来揉眼睛,满腹牢骚:“你又怎么啦,又要发脾气。”
我盯住他:“小伟,你讲,你是不是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女朋友。”
“你又搞什么嘛。”他睡眼腥松,歪歪地又躺下去。我拉住他。
“小伟,今天是最后一夜了,我求你别害我。”
他听我声音变了,才坐正身子,说:“没有啊,是不是大哥这烂鬼又对你说了什么?”
“你告诉我,看在以前我帮过你的分上,别骗我,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
“一般朋友啦,总归有的。”
“在我之前你没爱过别人吗?”
小伟生气地一甩肩膀,直直地躺下去,双手枕头,眼睛看天:“你没理由这样逼问我的,我也蛮可以问问你,你和那位薛先生究竟是什么关系,你们木是很相好吗!”
我强忍着可眼泪依然涌出来,“小伟,小伟,我跟你出来,把一切都托给了你,一切!
可我没想到你和你大哥一样,你们一样地不讲理!“
小伟又翻身坐起来,“你不是说跟我出来是为了寻找刺激吗!现在你满意了吗?现在你乏味了吗?为什么总这样无事生非?难怪人家说喜欢刺激的女人全都善变!”
也许我们都太年轻了,一吵架一激动就失去了理性,爱恨交加什么难听绝情的话都一股脑儿地端出来。
“你和你大哥,你们这种人,害了多少女人,玩够了你们就甩了,你对我发的誓,你说你保证让我一辈子快乐,你忘了吗!我真后悔我没看透你!我满以为你和你的家,和你大哥,不是一样的人!”
潘小伟的嗓门也放开了:“你不要总是讲我大哥坏话,你不要忘了现在是他在帮你,没有他你出得去吗?你要有骨气,干吗木回去找你的同志去!”
“好!好!”我几乎说不出话来,“我就回去找他们!”
我说完就冲了出去,潘大伟不知在哪里用广东话骂了一声,大概是叫他弟弟住嘴。阿强等人站在楼梯口看热闹,看我冲下楼梯出了客厅跑到院子里去,阿强劝了一句:“酶,外面要刮台风啦。”另一个同伙马上讥笑着问他是不是想趁火打劫动坏心思,不怕让老板炒了魷鱼吗?
外面果然刮风了,风夹带着发粘的腥味和潮气扑面而来,使人窒息。我无声地哭喊:“妈妈,小薛,伍队长,你们原谅我吧……”
我知道我完了。
风越刮越大,潮气变成了雨滴,阿强们和小楼的主人在乒乒乓乓地关窗子。我站在院里,顷刻身已湿透。潘小伟光着上身跑出来,拉我回去,我不回去,他硬拉我进屋,说好啦好啦别这样任性啦。客厅里阿强们已打好地铺横七竖八地躺下。黑暗中听见他们带着笑意说你们别闹了我们也要睡觉了,风大睡觉好舒服的。
我和潘小伟摸黑上了楼。我坐在床上;潘小伟夹着一只枕头躺在铺着廉价地毯的地板上,他理也不理我,背对我躺着。不断地翻身、擦汗,就是不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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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人独坐在床前,我想他们都在呼呼大睡,确如阿强们的经验,睡觉舒服莫如风雨天。不知是窗外的急风暴雨,还是远处的惊涛拍岸,一种混沌、沉重而又杂乱的声音咆哮着,淹没了这小楼里的一切喘息,一切梦呓。
这是台风吗?台风的咆哮无疑是恐怖的,可对于他们来说,天气越恶劣越不用设防,越高枕无忧,越有安全感!
潘小伟辗转反侧了一阵,也在电闪雷鸣中睡过去了。这小楼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我悄悄走出房间,下了楼,站在客厅里。没有人醒来。
我几乎没有寻找就看到了摆在茶几上的电话,我蹲下来,手抖抖地拨了“01”两个号。
这是北京!
我接着拨了我们处里的值班室的电话号码,还没拨完听筒里便传出占线的声音,我又拨了一遍,依然占线,我心里凉下来,心想这部电话大概没有长途直拨的功能吧。
就在我挂上电话的同时,我突然看到另一只茶几上,横着一个黑黑的家伙,我认出那是阿强随身带着的手持电话,我知道这电话是连香港都可以直拨的。
我悄悄拿了这部大哥大溜进了客厅的洗手间。我按了一下开关,嚼的一声,所有的按键都亮了,在黑暗中甚至有些耀眼。我按了“门”两个号,又接了处里值班室的号码,一听,还是盲音。我头上的汗大颗大颗地往下流。这时,客厅里有人起来了,我听得很清楚有人起来了,向洗手间这边走过来。我的心几乎跳出胸膛,这时我脑子里万念皆空,过去的一个梦境怦然占据了心头——我坐在一个轿车里,小伟已不在身边,我怀抱一个队队啼哭的婴儿,面对一个持枪的男人。那男人向我连发数枪,我中弹了,我中弹了但似乎没死,我躲在车里装死。那男人转身走了,一路狞笑——这时我听见茶壶和水杯的响声,有人在客厅里喝水,喝毕似乎又拖拖踏踏走回原处躺下。我耐心等了很久,未闻有声,但依然心有余悸。我慌乱地想为什么这大哥大可通香港不通北京呢,想来想去恍然大悟,这大哥大是在香港登记的,要打北京大概先要拨中国的代码才行。于是我满怀希望又接了00861 五个号码,上天有灵,当我接下去按完处里的号码之后,电话居然神奇地通了,漫长的五六声之后,有人接了:“喂,找谁呀?”
我激动得说不出话:“喂……”
“喂,你要哪儿啊?”听筒里是地道的北京口音,那么亲切。
“喂,你是值班室吗?”
“你要哪儿啊?”对方有点不耐烦。难怪,这已是午夜两点。
我说:“喂,我是吕月月—…。”
“吕月月?”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惊奇,“喂!你是目月月?”
“我在广东……”
“喂,你是吕月月吗,你大声点,你在哪儿?”
我怎么能大声,我几乎把嘴唇贴在话筒上压着声音说:“我在广东,这儿靠澳*B 近,这儿叫三水镇。听见吗,这儿叫三水镇!”
“三水镇,三水镇是吗?”
我听见对方清晰地重复了两遍,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切断了电源。
客厅里的人依然睡着,我把电话放回原处。
我蹑手蹑脚上楼去,心里很乱,并不觉半点轻松。推开虚掩的门,我慕地吓了一跳,潘小伟正坐在地毯上,眼睛闪闪地看着我,我站在门口不敢进,紧张得不知所措。潘小伟平谈地问:“去哪里了?”
“我,我去卫生间。”
我的口气不知不觉中,已变得像犯人回答审讯那样驯服。潘小伟以为我不生气了,说:“吓了我一跳,以为你又跑出去生闷气了。”
我这才放下心走回床前坐下,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快睡吧亲爱的,明天说不定就走了。”
我想把一切告诉他,可我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我躺下来,心里百感交集一团乱麻,理不出一点头绪。
我知道我依然爱他。
我想这个打往北京的长途电话会伤害他吗?如果我们的人来了,会怎样对他?如果他说杀冯世民是正当防卫能说通吗?如果他知道我打了这个电话会生气吗?我们的人一旦来了,我该怎么解释我自己?他们会来吗?如果我回到北京队长会怎么看我,薛宇会怎么看我,他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吗?我还能像过去那样高高兴兴地上班、下班、逛商场、回家吗?潘小伟和我,我们最终将会怎样,如果我等着他,我依然爱他,他会原谅我理解我再来找我吗?
这是一个有着无尽疑问却一无答案的杂乱无章的夜晚,到天快放明时我不觉昏昏睡去。
雨在半夜时就默默地停住了,风也不再咆哮。这也许不是台风,也许只是台风的一个边角。
雨过天晴之后天气又闷热起来,短睡醒来时已是大汗淋漓。我睁开眼看见窗子已经打开了,但门关着因而通风不好。潘小伟一边擦汗一边为我摇扇,他笑着说:“哈,你睡得好香,我还怕你生我的气睡不着呢,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想得开,哇,修养一流。”
我背对他说:“你真是那么想得开吗?”
他说:“当然,我吵架时什么气话都敢说,吵完了就忘了,我最不记仇。”
我斟酌着词句,说:“小伟,我想问你,假使,假使……
你认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怎么样?“
“那要看是什么事呀。”
“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事呢?”
“最不能容忍的,是你欺骗我。”
我心里紧了一下,狡辩说:“我妈说过,女人要是不骗男人了,那就是不爱他了。”
“是吗?那,我最不能容忍你背叛我。世界上很少有女人喜欢正人君子式的男人,但是没有一个男人不重视女人的操守。特别是我,我这个人感情很投入的,所以最怕伤害。”
我知道我现在是不能对他开口了,我故意反唇相讥掩饰自己的慌张。“你们男人,总要求女人忠于你们,可你们从不想想你们对女人怎么样。”潘小伟俯下身吻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我心里乱乱的想躲开,可他的湿湿软软的嘴唇却执著地靠上来。他叼住我的舌头,轻轻用力。我疼得叫出声来,他松开了,道歉似的用嘴连连蹭我的脸,他喃喃地说别生气了我的乖乖,我最怕的就是你离开我呀。从他的动作上我明白他又来劲儿了,他一边痉挛一边喘气一边梦呓一般甜言蜜语。我也软下来,在高潮来临的时候,我真觉得死也不该不爱他。他全身瘫软地趴在我的身上,我说你起来去洗洗吧,他说亲爱的我爱死你了,让我再趴一会儿好吗。我们的汗水流在一起,从前胸到双腿,滑腻腻的令人缠绵。我抱着他用力吻他的嘴和脸,我疯狂地说,亲爱的亲爱的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希望你能原谅我,求你答应我。他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啦,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我说:“也许我错了,我不应该跟你到这里来。”他抬起身子,“你不要吓我,你是不是真的后悔了?”我摇摇头,真想大哭一场,“小伟,我害怕,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真的希望不论发生了什么事请你都能理解我。”“没问题啊,我当然理解你呀,你能跟我出来,我好幸福啊。”我住了嘴,听着他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了许多理解我的话,我仰面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眼泪全部滚到了喉咙里。而潘小伟却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从我身上爬起来,说:“我今天陪你去逛镇上的商店好不好,我想你应该买一点化妆品,听说这里的商店里还有许多进口的名牌货哩。”
说完他便高高兴兴地去冲澡。我拉上被单掩住被汗水弄湿的身子。窗外凉风袭来,我像发疟疾一样,缩在被单里抖个不停。
楼下有人高声招呼我们下去用早点,其实时辰早已过了上午十点。投在窗前的太阳正渐渐把光芒浓缩得更加耀眼,这时已经接近了吃午饭的时间。
吕月月:当我走出那栋小楼时才发觉这其实是既晴朗又凉爽的一天。夜里的大雨冲尽了厚重的闷气,显示出海洋气候的本色,湿润、清凉,一尘不染。
小楼的主人没有和我们一起午饭,他早早就出去联络出海的船。他的女人也搭乘他的车出去走亲戚。午饭以后,潘大伟和阿强们一边看电视一边在客厅里摆开牌桌,漫不经心地互相说着笑话。这里离澳门只有一步之遥,已用不着在乎风声鹤嗅。潘大伟也开始无所顾忌地用大哥大和香港的家里及已在澳门迎候的妹夫聊天了。
当然他也没有反对潘小伟领我出去逛街。
于是我们就出去了。我穿着在上海买的那套带条纹的短袖上衣和背带短裤,小伟穿着在新锦江饭店洗熨得十分挺板的牛仔裤和白色的T 恤。这打扮使我们青春焕发,像一对刚刚毕业的高中生。
我昨天说过这镇子口有一条街,这条街很拥挤,蛇一样的细长弯曲。所有的店铺几乎都千篇一律地用俗气的装修材料来模仿港式的摩登。也正因港澳的风气所及,这里的居民除埋头自家的生意之外,并不关心其它。镇上的过客来来往往,既多且杂,但金钱之外,一无是非。指又要买化妆品,我觉得不习惯。“
他说:“你真的不懂啊,香港的女孩子对吃穿倒看在其次,最重视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皮肤啊。女人真是怪识破是假货,因此不敢慷慨。我说别买了,我最不喜欢涂脂抹粉,他说也罢,但接下来他似乎又迫不及待地想选一个结婚的戒指送给我。可惜在街上唯一的那家只有一个小小柜台的金银珠宝店中,竟找不见一样稍稍细致些的首饰。
店铺里男男女女的小老板们全都用惊异得近乎呆傻的目光看我们,我们离开时总能听到身后一片评头品足的低语。也许这镇上日复一日总是往来着一批一批买海货搞走私的生意人,突然看到一对漂漂亮亮超凡脱俗无忧无虚无所事事的年轻人,能不奇怪?
海岩:肯定觉得耳目生辉。在那种商业气氛浓厚的地方,太清爽的东西反而不可思议。
吕月月:潘小伟说:月月,按说我早应该送你一只定婚的戒指。可这里没有好的,还是到了香港再说吧。香港有世界上最好最好的钻戒。我说不用了,我从不戴戒指项链之类的东西,戴着觉得特累赘,而且睡不着觉,就像没脱完衣服似的。他说你真没情调,这是我们的信物,是我送的,代表我的心,难道你不要吗?潘小伟越清真意切我越做贼心虚,一味用笑来掩饰,我说当然要,可我并不想让你破费得过分。
他生气地看我,说:“你神经啊,我没理由这样客气的嘛,我们又不是互相送礼或者做生意。”
我说:“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做人一向独立的,除了我父母我还没习惯花人家的钱。今天你出来又要买戒指又要买化妆品,我觉得不习惯。”
他说:“你真的不懂啊,香港的女孩子对吃穿倒看在其次,最重视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皮肤啊。女人真是怪物,为了自己的皮肤容貌,肯受世间一切痛苦和辛苦,总是没完没了地涂抹药物。”
我说:“我也是女人,我就觉得没有必要打扮得过分,长得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呗。”
他说:“不行啊,打扮很重要的,而且我也希望妈咪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有一个最佳的印象,你知道这很重要的。”
我说:“你现在这样小,可千万别净琢磨怎么娶媳妇,应该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我觉得男人一般应该在三十岁立业以后再成家的。”
他笑了,说:“别忘了你比我大呀,我三十岁的时候你都快成‘师奶’了,不怕我移情别恋吗?”
我说:“你是想先造舆论吧?”
他笑:“哈,逗你呢。我可不像你呀。”
我扭住他:“我怎么了?”
“你?你有一张善变的脸呀。”
我心底一惊,更然语塞。
他在路边买了几只在南方才有的水果,他说了那果子的名字但我没有记住。那果子有深栗色的硬壳,壳里是蒜瓣一样乳白的果实。他掰了给我吃,我心神不定地吃了一口,味同嚼蜡。
他自己吃,吃了一个,又掰开一个,问我:“还要吗?”
我摇摇头。
他说:“不要这样心事重重啦。”
我摇头说没有。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这条街市的尽头,它的出口通向辽阔的大海。我们漫无目的地向潮声走去。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这么近切地看到大海。海比我想象的寂静,却没有想象的蔚蓝。
我甚至不能形容它的颜色,只觉得那不过是一种愿俄的灰黛。
离海很远便已礁石累累,很远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水气浩然。潘小伟说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免得大哥着急。于是我站住了,没有回头,我欲言又止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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