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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的什么,他说他学酒店管理。他说这是他父亲临死前给他指定的专业。
“父亲希望我今后成为一个管理人员,不做生意,不搞公司,不参与政治,他想要我做一个凭本领挣工资的白领,一个平平安安生活的普通人。”
“那他为什么不让你大哥也和你一样,也学一门专业呢?”我问。
“兄弟两人,总要有一个人子承父业吧,总不能把公司交给我姐夫他们吧。”他答。
我又问他:“你们潘家,是不是仇人很多?”
他说:“可能吧,我父亲在世时还好,后来我就去台湾上中学,又去美国读大学,很少在家,也不问家里的事。直到这次大哥和天龙帮伤和气动了手,我才知道大哥和冯老板互相不开心已经有很多时间了。”
我问:“你母亲还在吗?”
他说:“母亲还在,身体不好,很少出家门。哥哥姐姐对我很好,姐夫也对我好。姐夫是父亲公司里的一个经理,很能干的。现在替我大哥做事。”
说完他自己,他反问我:“打算做一辈子警察吗?”
我说:“没想太远。”又问:“你呢,你想干什么,就准备学以致用去做酒店经理吗?”
他想了半天,说:“也许吧。虽然哥哥姐姐对我好,妈咪也疼我,但我总是觉得很孤单。
这个家我不会呆下去的,他们总是和人家打来打去。连我小时候的朋友现在也不敢和我多来往,怕不安全的。在香港,只要人家知道我是潘家的人,都要敬而远之,让人好难过的。我妈咪答应我移民到加拿大去,已经派人给我办理入籍手续了。现在去加拿大做投资移民很方便的,那里气候环境挺不错,华人多,也没什么种族歧视之类的问题。我在美国上学时去那里旅游过一次,风景很美的,我家在多伦多开了几个餐馆,生意还不错。“
我问:“你哥哥姐姐同意你去加拿大移民吗?”
他说:“他们也希望我去的,他们现在也拿了加拿大护照,怕一九九七年中国接管香港以后不好办,所以早早就办好了这些事情。他们也不希望我参与公司里的生意,特别是我姐夫,很怕我参加进来使他在公司里的地位受影响。其实我才不会去管他们的事呢,我才懒得呆在香港。”
海岩:从潘小伟的这些话中好像可以看出来,在这些黑社会家族的成员之中,也还是有很多复杂的利害关系的。
吕月月:可能是吧。也许正是由于潘小伟年龄小,不参政,又与人无争,所以家族里的人才都能接受他。他后来还和我说起过一个很有趣的故事。那是在他刚毕业回到香港不久,有一次去浅水湾游泳,一位四十多岁的珠光宝气的富婆看上他了,和他搭讪,问他是上学呢还是已经上班了,他说自己现在既没上学也无工作,于是那富婆就叫她的一个跟班来和潘小伟谈条件,想请他给那富婆做经纪人,月薪开到二万五,这在香港对一个二十来岁没工作的人来说,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了。
海岩:经纪人是干什么的?
吕月月:我也是这样问潘小伟,他先是笑,反问我:“我要说了你不会取笑我吧?”简直是个孩子,我说不会的。他又笑,说经纪人你真没听说过吗?我说真没听说过,他说“经纪人就是男妓呀!”
海岩:啊,我还以为是让他替那富婆跑业务技生意呢。
吕月月:我原来也以为是生意场上的指客之类,他跟我一说我才懂。香港一些有钱的太太,老公长期在外,自己就找个漂亮小男生来陪,这种人就叫经纪人。他们称女雇主为师奶。
替她打理房间,收拾家务,外出时做跟班保镖,到晚上就陪床共枕,满足主人的欲望。
海岩: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潘小伟怎么跟这富婆讲呢?
吕月月:他们正谈着,正好潘家的管家开车接他来了。那富婆一看,来接这位帅哥的竟然是辆闪闪发光的劳斯莱斯,顿时知道自己找错了人。她的那个跟班的恰巧还认识潘家的管家,更吓得面如土色。如果这事潘小伟发作起来,让他大哥知道,居然有人胆敢拉潘家的人去当“鸭”,这富婆恐怕就要倒霉了。
海岩:你和潘小伟两人在咖啡厅里喝着咖啡这么闲聊,纪春雷在外面不等急了吗?
吕月月:其实也就聊了一会儿,后来我们出来找纪春雷。原订当天的计划,是去八达岭和十三陵,纪春雷说都快吃中午饭了,恐怕去不了那么远了,是不是换个近些的地方。我征求潘小伟的意见,潘小伟问北京有没有迪斯尼乐园之类的去处。我建议去石景山游乐园潘小伟说行。我想着前几天晚上去王府饭店那场风波的前车之鉴,便又问老纪,像这样临时变动去向要不要请示一下队里。老纪说用不着了吧,无非是去一趟游乐园,转一圈咱们早点回来不就完了吗。我遂放心,于是上路。
另外,我忘了说,在我和潘小伟喝咖啡的时候,并不仅仅是纪春雷一个人在等我们。在饭店停车场里,距纪春雷的那辆桑塔纳轿车不远的另一个车位里,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里边坐着几个人,也是在等我们的。
海岩:难呀,也是你们队里的人吗?
吕月月:不,是李百胜他们。
海岩:我的天,当时你们不知道吗?
吕月月:当时我们全然不知这辆车在跟踪我们。中午饭我们是在路上找了个地方吃的,到石景山游乐园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来玩儿的人很多。老纪看门口的停车场满了,就把车停到附近一个大厦的地下车库里去了。
那是一个非常巨大深至三层的地下车库,可能也是星期天的缘故,在大厦里办公的各个单位的公车都没开出去,所以这里同样车满为患。我们开着车在里边转来转去,好容易才找到了一个空着的车位。我们把车倒进去的时候,谁也没有留意那辆黑色的奥迪就从我们眼前缓缓无声地开了过去。
我们三人下了车,想乘电梯上到首层,但电梯似乎也过星期天去了,按了半天不见动静,整个车库见不到一个工作人员。我们沿着地上的白色顺行标记转着圈爬到车库的门口,又步行了七八分钟到了游乐园门前,老纪去买了三张票,我们一起进去。潘小伟对游乐园的规模和设施的水平大感失望,说与美国的游乐园无法相比。但他还是兴致勃勃地登览车上“贼船”,玩得不亦乐乎。我是头一回过这种游乐园,觉得挺新鲜,只要是潘小伟敢上的,我都舍命相陪。
海岩:石景山游乐园我也去过,坐了一回冲浪船,那船俯冲的时候,我真怀疑自己要发心脏病挺不过去了,太吓人。你坐了吗?
吕月月:坐了。我坐在前面,潘小伟坐在我身后,俯冲的时候我吓得尖叫,潘小伟用胳膊从后面把住我,我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感觉那两条扶持我的手臂就是我唯一的保护。
海岩:纪春雷没上去?
吕月月:没有,他什么都不玩儿,纯粹做了陪客。他三十多岁了,对这些不感兴趣了,也怕心脏出毛病。
海岩:心脏不好至少别坐冲浪船。吕网网:你要是坐了过山车,冲浪船就是小菜一碟了,坐过山车才是九死一生。不过最厉害的还要算坐“贼船”,悠起来的时候已经惊心动魄,从浪峰一下子跌到浪谷,更是觉得五脏六腑都挤在了嗓子眼儿,如同过山车的俯冲,而且反复不停。潘小伟紧紧捆住我的手,我们一起尖声大喊。后来潘小伟用一只手用力抱住我,我抓住座位的扶手,完全依靠在他的身上,我记得这是他第一次抱我。
海岩:他抱你时你什么感觉,你当时怎么想?
吕月月:没有感觉,因为和他一起上了这条扣人心弦的“贼船”,什么感觉都把握不清了。
就是说,身不由己了。
海岩:坐黑奥迪的那几个人这会儿在哪儿,是不是也跟你们进了游乐场?
吕月月:是的,后来我和潘小伟上了大观览车,升到高空。我们看到了几乎半个北京。
下面的田地、公路、树林、房屋、湖,都变得画一样小巧有序,色彩鲜明。潘小伟很开心,指点江山,滔滔不绝,发了许多学生腔的感慨。我们都没留意那个紧接在我们身后升上来的车斗里,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这人就是李百胜,正透过肮脏的玻璃向我们瞻望。
海岩:他们这么跟着你,到底想干什么?
吕月月:不是跟我,而是跟潘小伟。李百胜不知道我是谁,他还以为我是潘小伟在北京临时傍的一个小蜜呢。
海岩:嗅,把你当成潘小伟的临时女伴了。
吕月月:下了大观览车,老纪指着手表说,你们玩够了没有,差不多咱们该回去啦。潘小伟说早着呢,水上项目还都没玩过。老纪拉着我低声说:“月月,我老婆今天早上又吐了,一个人在家躺着呢,我出门前临时托给对门的邻居了,今儿是不是咱们带他早点回去。”我说好的,可潘小伟刚才在大观览车上说好要去坐碰碰部,就让他坐了再走吧。老纪无奈,说那就坐吧。
于是我们就去坐碰碰船。潘小伟要和我坐一只船,我一看湖上不少碰碰船上都是年轻情侣相依相偎。船是圆形的,很小,我怕和潘小伟挤在一起免不了搭肩交臂,让老纪看了不好,于是不肯与他同船。潘小伟也没在意,兴冲冲地选了一条船,捷足先登,开足马力,向湖心冲去。
我自己又租了一条船,喊老纪,叫他下来一起玩儿。老纪先是不肯,说他家有本皇历挂历,上面写明今日勿近水,后经我反复怂恿,说这是最后一个项目,不参与一下等于白来了,他终于扭扭捏捏战战兢兢下得船来,人还未稳,我已开动引擎,离开码头,向潘小伟追去。
这湖不大,还算曲折。潘小伟好像过去玩过这种玩意儿,得心应手,技术显然比我妇熟得多。我辗转走了许多弯路,总也不能直行。潘小伟的船则越走越远,只可望其项背。他见我追不上,索性用船去撞别人,玩得倒也开心。而我的船刚走上正轨,被迎面来船擦边一碰,又斜里滑向岸壁。老纪不停地挖苦,说女流之辈到底不宜掌舵,打渔人都迷信女人下海木吉利,难怪没有道理。
正说着,湖岸围栏边,有个人冲我笑:“嘿,小妞,傍上个香港大款吧?”
我抬眼看那人,三十来岁年纪,戴一副宽边墨镜,一胜地痞无赖模样,心里讨厌,于是顶一句:“没错,怎么样!”
我转过身正想把船摆正,就听见“砰”一声闷响,好像一只盛满水的瓶子破在地上,又像一辆汽车爆了轮胎。几乎同时,哗的一声,老纪翻到湖里去了,碰碰船失去重心,控制不住地旋转起来。
我一下子没明白,冲湖里喊:“老纪老纪!”可总不见老纪把头冒出来,我盯住湖面,好一会儿才看清水里依稀浮出一些红色。我好像意识到什么,我不敢相信地尖声喊:“老纪!”
好像我自己也掉进了湖水里,全身不停地打抖,我不知所措地转着漂着,满脸都是眼泪,可我没意识到哭!
我也记不得是过了多久才想起向岸上呼救!
岸上的人听见我的喊声都往这边看!附近的岸边围了越来越多的人。
但他们只是看,看我,看我指着的湖面。湖面上什么也没有。
终于有人高声问:“是不是有人淹水啦?在哪呀?”
终于有人跳下去了,向着我指着的地方游过去。
一只碰碰船快速向我开来,船上的人叫:“月月!”我抬头看,是潘小伟!看见潘小伟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明白我们原来面临着一场正在进行的谋杀。一种莫名的恐怖猛然罩住我的全身,我舌头发硬,肌肉发紧,可这时我的脑子变得异常的清楚,我想到我们的使命,队里给我们的任务。我知道老纪已经不在了,自己已是孤军作战,而危险就在左右,并未走远。
潘小伟把船靠近我,完全没有搞清发生了什么事情,问我是不是老纪掉到水里啦,他会不会游泳啊!我没有答,我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快跟我上岸!”
他呆呆地看着我,问:“你哭了吗?”
但是从我的脸色上,他马上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多问,迅速地和我一起把船靠岸,我们互相拉着双方的手臂爬上去,弃船而走。岸上围观的人惊异地看着我们,我攀然回首,一瞥之间,看到湖面已有两三个奋勇者正在寻找老纪。我拉着潘小伟挤开人群,向游乐场的大门跑去。
“纪先生,纪先生,我们不管了吗?”潘小伟喘着气问我。
我的脚像踩着棉花,如同做噩梦一样,想快跑但跑不动。我想我不能再管老纪了,已经有人在救他,是死是活,就凭天意吧。我想我这会儿不该再有任何迟疑和杂念,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带潘小伟尽快地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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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虽然游客如云,但假使凶手发现我们并且持枪逼来,说不定没有一个见义勇为的人能够挺身而出。也许人们会像看戏一样隔岸看着我们如何死掉,然后晚上回去和家人描述……
所以我们突围似的逃出游乐园大门,不知是紧张还是跑得太急,我就像心力衰竭一样喘不上气来,大门外已经没有人再注意我们了。但我们依然像惊弓之鸟一样心慌意乱。我实在走不动了想蹲下歇一会儿,可脚步不听使唤地还是不停地向前移动,朝着我们停车的那个大厦的方向机械地奔跑着,总觉得前有险阻后有追兵。潘小伟拉着我的手,他似乎并没把我当作保护他的警察,而更像是当作由他保护的一个小姑娘。我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潘小伟说:“你别慌,别慌。”而他却镇静地问我有没有车钥匙,我猛地站住了,又猛地想起我有钥匙。
这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我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
地下车库的入口处有一个收费的小亭子,亭子里有一部电话,但没有人。我用潘小伟送我的那个价值千金的名牌手包垫着,一拳把小亭子的玻璃窗打碎了,拿到了里边的电话。
我给队里拨通了电话,是刘保华接的,我说我在石景山游乐园呢,有紧急情况你快去叫伍队长来听电话。刘保华说伍队长出去了,李队长行不行。这时我看见几个男的正朝地下车库的入口处走来,其中一个人指着我向其他几个人说了句什么,我一看这不正是开枪打纪春雷的那个人吗!我冲刘保华喊了一声:“有人追我们!”然后扔了电话拉上潘小伟就往车库里跑,一路狂奔!那几个男的在后紧追,我们往下跑了一层,兜了几个圈子,见他们没能跟上来,才下到地下三层直接奔我们停车的车位来了。
这车库太大了,像个地下城一样阡陌纵横。我们心慌意乱找了两圈才找到我们的车,上车后依然上气不接下气,我把车子的发动机打得嘶嘶叫,可是脚下虚软,油门总踩不到位,车子就是发动不起来,好容易发动着了,也已经晚了,我眼睁睁地从反光镜里看到那几个男的从后面上来了,其中一个抬起脚一靴子就把我这一边的车窗玻璃给端碎了,用手枪指着我们,狂着脸,说:“下来!”
我心想这下完了,绝望极了。
他又说:“下来!”
潘小伟举起手,高声说:“我下来,让她走,不关她的事!”潘小伟的这句话很奇怪地给了我一种力量,使我顿生了一种拼死也要救他的英雄感,我也木知道怎么就那么果断,一咬牙把汽车离合器直接推上三档,紧接着一踩油门,车子尖锐地吼叫了一声,出乎意料猛地窜了出去!我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回声很大,但似乎没有打中我们,我把油门轰得巨响,车在地下车库的盘旋道上极为危险地飞驰起来,后面又有枪声。可我们已经很快地转到第二层,接着又上了首层,一出车库出口,我也不论方向,一打舵轮,车子冲在马路当中,挂五档,高鸣喇叭,全速开,直到开上了长安街,我们还惊魂未定。
我在路边停了车,说小伟你来开吧,我开不动了。他说:“这车是手排档,我开不习惯,还是你来开吧。”我知道国外和香港汽车基本上都是无极变速自动档的,于是我只好又继续开。
不瞒你说,那时候我的脚始终是软的,膝盖不停地打抖。我开了一会儿车,注意力总不能集中,脑子里乱极了,又把车停下来,停在路边。不知为什么我想哭,我用手捂着脸,鼓着全身的劲儿把眼泪硬给咽到肚子里。潘小伟非常温柔地搂我,我心里烦,我就说你别碰我!
他把手缩回去了。不再说话。
我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默默地坐着,看外面的行人。是星期天,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脸上都挂着无所事事的悠闲。偶尔有几个少年站下来,好奇地看看我们这辆窗子破碎的汽车,看看里边呆坐着的一女一男。
潘小伟说:“月月,走吧。”
我把车开动起来,拉着潘小伟直接开回了刑警队。一见到伍队长我就抱住他哭出声来,我说队长我把人给你带回来了,没伤一根毫毛地带回来了!
海岩:纪春雷怎么样了,有事吗?
吕月月:捞上来了。胸口中了一弹,是当场毙命的。
海岩:嗅,我真没想到会这样,真没想到会这样—…。
吕月月:他们要打的是潘小伟,结果误打了纪春雷,他是替潘小伟死的。
海岩:这几个匪徒怎么样了,后来抓住了吗?
吕月月:刘保华听电话听到一半就断了,他知道不好,也没请示队长就打电话直接通知了报警中心,要求市局报警中心立即支援我们。报警中心用无线电调动了石景山游乐园附近的所有巡警小组,从不同方向赶到游乐园。几个匪徒驾着那辆奥迪刚从地下车库开出来,就和刚刚赶到的第一辆巡逻警车遭遇。巡警叫他们停车,他们不听,夺路就走,巡警一看就知道这车准有事,穷追不舍,追了没多远就让其它警车堵住了。连李百胜在内,全部生擒。
因为那时北京刚刚实行巡警制度没多久,所以李百胜他们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冒出四五辆警车来。
后来通过对他们的审讯我们知道,他们干这件事果然是白头阿华交代的。李百胜是靠白头阿华搞走私发的财,白头阿华这回又向他们许了很大的愿,所以他们替他干这事。
海岩:现在社会上的枪械管理看来是个问题。这些人的枪从哪儿来的?
吕月月:现在不少省份,特别是边远省份都有枪支买卖的黑市。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以后,有不少枪支流落民间,来回倒卖。
海岩:你把潘小伟带到你们队里,后来怎么样了?
吕月月:先是跟队里汇报情况,这时候李向华副队长已经带人赶往石景山游乐园去了,伍队长和处长一起在会议室跟潘小伟谈话,我没参加。我坐在会议室外间的屋子里发愣,队里的人进进出出,不时地把队长从会议室里叫出来,向他汇报李百胜被巡警围捕的情况和纪春雷牺牲的噩耗。老纪被从湖里捞上来的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处长也出来了。有人汇报说已经把老纪的爱人从家里接到医院去了,他爱人因为患肾病一直在家歇着,一听老纪进了医院当时就慌了分寸,路上又吐了好几次。伍队长补充说者纪还有一个女儿叫妞妞,快上小学了,家里的经济来源主要靠老纪,生活比较困难。老纪的爱人是长病号,家务活儿也主要靠老纪。
我坐在角落里听着忍不住就哭起来。
小薛也从亚洲大酒店赶过来了,一直呆在我身边陪我,见我哭就不住地劝。这时潘小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大家都很陌生地看着他,闭了嘴,那种沉默甚至带了点仇视。潘小伟很尴尬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穿过众人走到我跟前,看着我,说:“我也很难过。”那一刹那我突然恨他!我说:“你这几天玩得很高兴是吗?你满意了吗?”潘小伟脸色灰灰的,像个囚犯似的低头站在我面前。我说:“你还要我们陪你这么玩下去吗,还要我们的人一个一个替你去死吗?”我激动得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潘小伟伸出双手想抱我的肩,被薛宇拉开:“你别碰她!”
薛宇吼叫了一声,但马上遭到伍队长的喝斥:“薛宇,你冷静点!”
到晚上快八点钟的时候,伍队长、刘保华和薛宇等几个人把潘小伟送回饭店去了,还是在九楼,给他换了个房间。潘小伟说他很闷,问伍队长能不能去他房里陪他再坐一会儿。伍队长想潘小伟显然已是惊弓之鸟了,这时应该做做安定情绪的工作,于是就没急着走。那一晚刘保华也留下来帮薛宇值守。
晚上,市局万副局长亲自来处里听这事件的情况汇报。先是听我汇报了一下游乐园纪春雷牺牲和我们在地下车库被追杀的过程,然后又听处长说了说审讯李百胜等人的情况。李百胜等人当然是分头审的,他们对自己本身情况的供述互相矛盾,对不上口,但弄潘小伟是受香港黑社会指使逼迫这一点,口供基本一致。至于他们和香港黑社会的关系,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汇报完以后,万副局长又问了问老纪的情况,商量怎么抚恤家属和要不要追认烈士等等问题。局长又说,今天傍晚已经有新闻单位打电话到局里来问情况,现在除了以市局总值班室名义写了一个心情况快报》送呈市里领导和公安部之外,局里还没有对外正式解释过白天石景山游乐园里发生的所谓“枪击游人”的事件。因为这件事发生在公众娱乐场所,又是星期天,容易引起社会关注和百姓的议论,而且浙江千岛湖事件之后,这类事很敏感,很容易引起国外舆论对中国治安情况的批评,影响到国家形象、投资环境和旅游事业。所以这事挺大,不仅仅是你们这一个案件的举措得失问题。万副局长提醒说有可能以后会追究你们对这个案子指挥不当,造成不必要牺牲,造成恶劣影响的责任,所以你们处里要有思想准备,要提前分析一下指挥上是不是确有考虑欠周的地方,该做自我批评的要主动做。
万副局长的这一番话,显然已经超出了一般事务性的口吻,说得处长脸上六神无主,一根一根地抽烟,不断说这个案子我们是有些麻痹,原来潘小伟无论在饭店还是出去我们都挂着外线,后来觉得反正他一出去就有我们的人陪着,所以只保留了饭店内部署的外线力量,他外出游览就主要靠我们自己的侦察员了,现在我们侦察员的队伍又太年轻,没经验。所以这案子我们确实有教训,要好好总结总结。
万副局长突然问我:“小吕,这案子你怎么看?”
我说:“我年轻,没有经验,我愿意承担责任。我只是想,提琴是国宝,我们有责任为国家找回来,我想肯定老纪也是这样想的,而且他为此牺牲了生命!”
说完我眼圈儿又红了,我想老纪人太好了,我想他老婆孩子孤儿寡母……万局长马上面色慈祥地说:“小吕这次也算是经受了血与火的锻炼了,不管怎么说,潘小伟是你枪林弹雨带回来的,功不可没。”他转脸对处长说:“无论今后对这案子的工作怎么评价,你们对小吕同志都要给予奖励表彰。”
处长说那当然,小目很勇敢,一个女同志不容易,肯定要表彰,只是现在还没顾得上具体研究呢。
万副局长又问:“游乐园这事既然出乎你们的意料,说明你们对这个案子的两个主角儿——天龙帮和潘氏家族,都没了解透,这下我还真不放心了,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搞?”
处长脸上当然很难堪,思索了半天才字斟句酌地说:“主要要看潘小伟是不是愿意合作了,我想也确实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就这一两天,如果潘小伟仍旧没什么具体表示,这案子恐怕就不宜再按原来的思路搞下去了。至于下一步怎么进行,我还没考虑成熟。局里有什么指示吗?”
万副局长说:“还没研究过。如果这把提琴最后拿回来了,还则罢了,要是拿不回来,我是怕你们拖下去得木偿失。你看,现在天龙帮和国内不法分子勾结,已经丧心病狂了,可要打击他们,需要和港警合作,甚至国际合作,法律上、操作上都比较复杂,侦察、取证、通缉、抓捕都不是简单的事。”
处长点头称是,说看来很快拿回这把小提琴不现实。
正说着,伍队长从亚洲大酒店回来了。因为这个案子的搞法主要是伍队长坚持的主意,具体也是伍队长指挥的,所以处长一看他进来,说不清多少埋怨都堆在脸上,没理他,甚至也没有问问对潘小伟在亚洲大酒店的保安措施落实得怎么样。万副局长站起来要走,对处长说:“你们赶快商量,明天要拿出一个确定性的意见,连同你们对这个案子的认识和必要的检讨,报到局里来。”
他转脸又问伍队长:“潘小伟现在情绪如何?”
伍队长没答局长的问话,却石破天惊地说了这么一句:“潘小伟答应合作了!”
海岩:潘小伟终于同意与你们合作了,我想,面对纪春雷的死,他不应该无动于衷了。
可我想问问,他愿意合作的这种表示,对推进整个案情的进展,有没有具体价值呢?
吕月月:当然有。在游乐园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潘小伟在亚洲大酒店客房内拨通了香港他哥哥的手持电话,当然这是在事先征得我们同意的情况下打的。自从他住进亚洲大酒店904 房以后,我们一直对他房间的电话进行了监听。他的这个电话的内容我们也同样收录下来。
哥俩儿是用广东话交谈的,当天我们看到了翻译成普通话的监听记录。我记得他们大致说了这样一些内容:先是潘小伟问:“大哥,你那里讲话方便不方便?”
潘大伟说:“没事的,你讲吧。”
潘小伟说:“我现在已经被这边的警察保护了,我打电话警察知道的。大哥你和冯世民在搞些什么,他们好辣,两次要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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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大伟问冯世民这混蛋又怎么搞了,潘小伟就把游乐园的事情简单讲了讲,“他们在港华中心酒店已经搞我一次了,现在又搞。爹不在了,我是死是活你们管不管!”
潘大伟说了许多安慰的话,然后问:“大陆警察想要怎么样?”
潘小伟直言不讳:“他们说可以保护我,但是要你把那把小提琴拿出来的,那琴有没有在你手里?”
潘大伟半天没吭声,一会儿他问:“你是怎样和他们讲的?”
潘小伟说:“我讲你会交的,我替你保证了,说你会交的。”
潘大伟又迟疑了一会儿,说:“小提琴没在我手里呀。”但潘小伟马上抬高了声音:“大哥!你有没有搞错!你要琴没用的!你不交,一九九七年后你在香港怎么做生意!
你不交,大陆要扣我做人质的!“
潘大伟这下才说:“好啦好啦,我想一想啦,你莫急呀。”
最后他们约定晚上十点钟再通话,潘大伟对弟弟说希望晚上能和大陆警方的负责人直接谈一下。潘小伟说没问题的。潘大伟又嘱咐弟弟保重,莫急,他说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电话就打完了。
从交谈的口气上看,哥儿俩感情还行。
当天晚上,处长和伍队长一起到了亚洲大酒店,他们此时的脸色,至少开始阴转多云了。
纪春雷的死使案情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突然进展,不但基本确定了小提琴的下落,而且竟然可以和潘氏家族的“大哥大”潘大伟直接通话,这对小提琴的追回,应当说有了一线曙光。
临去亚大的时候,伍队长叫上了我,他说月月你跟我们一起去,潘小伟如果情绪不好,你可以做做工作,他现在比较愿意听你的。于是我就跟上他们在晚上九点半钟到了亚大潘小伟的房间。约定是晚上十点钟由潘大伟把电话打进来,但十点钟过了没有电话来,我们怕总机出毛病,问了一下总机刚才有没有这房间的电话,总机说没有。我们就继续等。
等到大约十点半钟,电话来了,果然是潘大伟本人,我们这边由伍队长来谈,潘小伟在客房卫生间的串机电话上一起参加交谈,伍队长的北京话和潘大伟的半广东半国语发生沟通障碍时,就由潘小伟翻译一下。他们谈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谈的什么我听不大明白。挂断电话以后,处长队长就匆匆和潘小伟道晚安,我们三人就出来了。
晚上十一点半钟,我们敲开了万副局长的家门。
万副局长没有睡,正在家里等我们。局长的老伴已经穿了睡衣,给我们三个人端了几杯茶水,就默默地回到自己卧室里去了。万副局长把客厅的门也紧紧关上,然后问处长要了根烟,才开口问:“说吧,怎样个情况?”
处长看队长,队长说:“电话通过了,是潘大伟本人打来的。他同意交琴。”
队长的这句话一说出口,我心里不禁呼地一热,转脸看看万副局长和处长,很奇怪,竟是无动于衷。
万副局长冷冷地抽着烟,问:“什么条件?”
队长说:“第一,要保障他弟弟潘小伟的安全和自由。”
万副局长点了一下头。
队长接着说:“第二,要按他提出的方法交这把琴。”
万副局长问:“他提了什么方法?”
队长说:“播大伟今天下午已经和冯世民通了电话,提出由他的弟弟潘小伟代表潘氏家族出面,以这把纳格希尼小提琴作为礼物,向天龙帮求和。播大伟说,冯世民已经接受了潘家的和解条件。他们约定在这个月二十五号晚上九点钟,在本市美高夜总会,由潘小伟与冯世民会面,当场送交这把小提琴。潘大伟这个交琴方案的中心意思就是,必须是在潘家将小提琴送交天龙帮以后,我们才可以采取行动,收回这份国宝。”
处长说:“这意思很明白,可以理解。”
局长摸着下巴,怀疑地问:“冯世民,肯来吗?”
队长说:“据潘大伟说,冯世民每年五六月间都要到北京来一趟,主要目的是去潭拓寺许愿,他一直相信潭拓寺里有释迹牟尼的真身。这次顺便以胜利者的身份接受潘家的求和,也算一举两得。”
处长说:“我倒是搞不懂,既然冯世民已经大驾劳动,潘大伟为何反而不能出头露面?”
队长说:“潘大伟讲,上次与天龙帮火并之后,为了安全起见,他对外一直诈称有伤,并且放风出去说意大利小提琴已不在香港。所以他不出面,于情理是比较顺的。”
处长问队长:“我听你在电话里问为什么要选择美高夜总会作为和谈与交琴的地点,他怎么解释,选这个地方有什么讲究吗?”
队长说:“潘大伟讲,这是冯世民指定的地点。美高大厦好像有冯世民公司的股份,设在美高大厦三层的美高夜总会是由港商承包经营的。承包商在香港也是搞娱乐业的,一直受天龙帮的保护,连美高夜总会的内部装修也是包给冯世民手下的一个建筑公司做的。冯世民既是美高大厦的一个股东老板,美高夜总会也算得上是他的地盘。”
局长慢慢把烟在烟缸里按灭,又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把烟头碾碎,好半天才问:“冯世民入境之后,我们采取什么样的行动为好,你们和香港警方协调过吗?”
处长答:“这事以前和国际刑警中国中心局请示过。据中心局说,冯世民和播大伟一样,目前香港警方都没有收集到足够能证明他们本人犯罪的合法证据,所以一旦冯世民入境,港警大概不会请求我们对他采取什么行动。但中心局的意见,只要这把小提琴一回到中国境内,不管冯世民解释为是自己买的还是接受什么人的馈赠,作为失踪的国宝,我们都可以依法收回。”
万副局长站起来,在烟熏雾绕的屋里踱了两圈,打开阳台的门,站在阳台上看这个刚刚睡去的城市,周围的楼群很少有亮着的窗户了。五月的夜晚确实乍暖还寒,风还是有点贼,处长提醒说,万副局长小心别着凉,万副局长设应声。队长低头掏烟,还没点着,万副局长进屋了,看看处长,又看看队长,队长拿烟的手难以察觉地微微抖个不停。他看着局长那张犹豫的脸,轻声说:“局长,恐怕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万副局长站在阳台的门前,长出了一口气,说:“好,那就先这样办吧,按潘大伟的要求,先让他们双方交接这把提琴。交接完以后,你们要立即控制冯世民,然后依法收回这件国宝。
你们要注意,要绝对保证不能让冯世民失控,他一旦溜走,是完全有可能从海路把这把琴再偷渡出去的。“
伍队长本来说话办事一向留有余地,不轻易许愿的,此时也只能立军令状似的站起来,表态:“放心吧,他绝对跑不了。”
处长也说:“我们精心设计,精心组织,精心准备。”
万副局长点点头,“那就这样吧,但愿这个案子能像你们算计的那样顺利。”
万副局长一锤定音,这个方案就算这样定了。但从他的神态口气上,对这个方案能否那么顺利那么有把握,似是有所保留。
海岩:既然不放心,为什么又同意这个方案呢?
吕月月:这个案子抱了这么长时间,除此也没有更好的进展方向了,而且局长可能考虑小提琴的交接是在中国境内,无论是真是假对我们都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就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海岩:有枣没枣打一杆子。
吕月月:对。
海岩:后来结果怎么样?
吕月月:从万副局长家出来都已经快凌晨两点钟了。方案通过了,处长和队长都觉得总算向前走出了这一步,都有办成了一件大事似的那种轻松,但后面的路是不是顺,他们也心中无数,而且这个方案的许多细节,还需要费时费心安排策划,所以两个人的脸上,又都带着无尽的倦意。
我们上了汽车,谁也没再谈这个案子。我开车,他们二位在后面默默无话,不知是在打诚还是在想心事。我分头把他们送回家,然后自己开车回单位睡在办公室里,因为集体宿舍太晚了早关门了,而我妈那儿又没法放车。
第二天早上八点来钟,队里的人都来上班了。我困得不行也没法再睡。队里几个同志议论着要捐点钱给纪春雷的爱人和小孩。我当然也就把身上的钱和抽屉里的钱都拿出来了,捐了两百多块钱,加上其他人捐的,一共是一千多块钱。我们几个就带着钱到老纪家去了。到了以后,看到老纪家已经有几个亲戚朋友来看望老纪的爱人。他爱人受了这个打击,从昨天到现在水米不沾,已经不成人样儿了。甭管谁来,眼睛发直,一句话都不说,我们把钱给她放在床头,一个老一点的同志代表我们几个人说了说捐钱的心意,老纪爱人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反应。后来有人向她介绍我,说我就是在老纪牺牲时和老纪在一块儿的那个女同志,她才无声地哭起来。
她摇晃着头不成调地说:“你还活着可春雷死了,他怎么就没躲过去呀,他明知道我们娘儿俩离不了他呀她哭得我心里难受,我也跟着掉眼泪,抬眼看看老纪的这个穷家,除了旧沙发、木板床、小桌子和一个破立柜之外,真没一样值钱的东西。就算是老纪被追认为烈士,家里能享受烈属的抚恤政策,可那又能有几个钱呢。他老婆有病,孩子又小,孤儿寡母都是没钱不行的主儿。
海岩:不过月月,我听说这些年不少警察凭手里的那点权力,腰包里的虚实说不清楚。
有的警察维持地方治安,大至宾馆酒楼夜总会,小到摆地摊的个体户,没有不上贡的。有的警察据说还在一些餐馆歌舞厅拿了干股,或者帮一些公司追帐讨债做生意,这几年都发了。
打开钱包不是有没有人民币的问题,那用的可都是美元港币信用卡!
吕月月:那得看是什么警察了,搞治安秩序和侦破一般治安案件的人可能稍微富一点,经常有人求得着他们呀,不过大富大贵的也是少数,像我们这种搞大案要案的单位,跟社会上那些企业公司又没什么日常来往的,没戏。而且我们处长队长都特正统,把下面管得死死的,我们就算有这贼心有这贼胆也没这贼机会呀。
海岩:我觉得你们单位还真不错,同事家里有困难,都能自发的捐点钱,同志之间的感情挺深的。这种情况现在不多了。
吕月月:那天去老纪家的还有一个女的我认识,是焦长德的大女儿。她是特地从单位里请了假来的,是受老焦的委派来的。我们从纪春雷家一起出来后,大家自然问了问老焦的病情。他女儿说现在没事了,不过那天真吓人,要不是医院抢救及时恐怕要走在纪春雷的前头了。在刑警队里,老焦算是纪春雷的进门师傅,纪春雷脾气好所以老焦挺喜欢他。师生一日终生父母,老焦对纪春雷一直像对小辈似的挺疼爱。没想到白发人送黑发人,而且又是为了那把让老焦曾经苦苦追寻的小提琴,就更不是滋味儿。老焦本想亲自到纪家来,可医生不让。
他大女儿对我说:“我爸说他心里特别堵得慌,他想让你去看看他,他特想跟你聊聊天儿,月月你能抽空去一趟吗?”
我说那当然,我忙完这几天一定去。
那天上午,队长他又去亚洲大酒店找潘小伟谈话去了。大概还是谈有关小提琴的情况和那个方案。队长让我回家休养一天,调整一下心清。他们可能都觉得游乐园的这场遭遇让我受了刺激。
从纪春雷家出来我直接回地安门我妈那I [了。中午我妈给我做了面条。小时候我过生日都是吃我妈做的面,这么多年了我在外面上学、工作,没怎么过生日。我妈说这次好不容易能和我一起过个生日我还不回来,今天就把这碗长寿面补上吧。我吃面的时候我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大信封交给我。我拆开一看,里边装的是小薛送的生日卡。上面有小薛手写的两句诗:“你是我的梦,怕你走远,但愿梦醒时,还在眼前。”
我问妈:“小薛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妈说:“他工作忙来不了,是托一个朋友送来的。”
我反复看那两句诗,心里很暖。妈问我:“你和小薛,到底算定了没有?”
我摇摇头:“我还小呢,干吗这么急着定。”
妈叹口气,“你一个人在北京,应该早点有个着落,今后的生活我也就放。动了。”
妈又说:“月月,如果你走了的话,要早些和小薛商量好,将来你们的孩子,能不能姓吕?”
这个问题妈已经跟我说过好几次了,我不耐烦地说:“再说吧。”
“小薛不是还有个弟弟么?你们的孩子要是不姓吕,老吕家就算是断了根啦。”
“以后再说吧。”我打断我妈,“而且我又没说一定跟薛宇呀。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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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结了婚也不要孩子。”
海岩,那时候我一听到别人跟我说孩子不孩子的,我心里老想哭,也觉得特可怕。我真那么老了吗,真要成一个抱孩子洗尿布的大妇女了吗?
海岩:我知道,好多女孩子当还没有产生做母亲的意识和渴望的时候,和她们探讨家庭孩子之类的问题会把她fIJ 吓着。
吕月月:我妈半天没吭声。我妈本是个很刚强很果敢的女人,可每次说到这件事,总是长吁短叹。她觉得我爸一生特惨,特可怜,现在唯一还能替他再做的事,就是别让老吕家的香火断了。按说我妈也是在新中国长大的一代知青,可人一老还是逃不开传宗接代的观念。
我妈觉得自己是吕家的最后一个媳妇,总有点责无旁贷的心理。
面还没吃完,房东家一个当工人的小伙子,也就是我妈同学的儿子,跑过来问我知道不知道昨天游乐园里发生的枪战。我说不知道,他就绘声绘色地跟我讲述起来,说昨天游乐园发生了警匪大战,双方互有死伤,匪首是个人面桃花的妙龄少女,论法一绝,而且据说该女匪已经漏网……我问他这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的,他说是坐地铁时亲耳听身边一个乘客讲的,那人又是亲耳听游乐园的一个保卫人员讲的,因此绝对可靠。我说那可能吧。
他又问我当警察是不是很危险很刺激,你当初怎么想起选这个职业。我说没事,我是坐办公室的,一点危险也没有。可我妈同学的儿子则说干警察坐办公室那可太没劲了,当派出所片儿警也没劲,当交通警站大街更没劲。最起码得当个刑警,要是当国际刑警那就更来劲儿了,少不了生死搏斗,虎穴惊魂,侠骨柔情,午夜追杀……
吕月月:下午薛宇来了。因为队长他们要把潘小伟从亚大接出来谈一天,所以也放了薛宇的假。
薛手带来一条在自由市场上买来的活鱼给我妈,对她左一声阿姨右一声阿姨寒暄个没完。
我妈很开心,一定留他吃晚饭。
因为家里窄,没法聊天,我就和他上了街。我们从地安门往什刹海无目的地走。街上行人不多,大都已是短打扮,把北京带进夏天的气氛,我也穿了一条很随便的裙子,让裤子捂了大半年的双腿,突然暴露给空气,清凉无比。薛宇因为这些天总在酒店的空调中生活,对季节变化感受迟钝,依然长裤外套,捂得一本正经。我说你把外套脱了吧,我帮你拿着。他说不用了我不热。他问我是木是心情已经调整过来了,我说没什么了,现在没事了。其实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感到脚下发飘,心有余悸,虽然从游乐场冲杀出来至现在不过短短一天的距离,但此时沿着什刹海岸边的小路漫步,竟恍若隔世。
然后我们一直谈老纪,越谈越觉得老纪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我们谈到老纪的家境,谈到老纪死前还说过皇历上写着今日勿近水,结果自己果然落水而亡,不禁感慨半天。不知不觉走到后海,沿河边都是绿透的垂柳,河水在太阳下无风无浪,金光点点。小薛突然问我:“我给你的生日卡收到了吗?”
“啊,收到了,谢谢你。”
“谢什么,我们之间干吗总这么客气。”
“这是礼貌。”
小薛欲言又止,吭晓了半天,才扭捏着说:“生日卡上写的那两句话,是我心里的真实感觉。你信吗?我总做梦,总能梦见你,可一睁眼,你就不见了,所以我幻想能有一天睁开眼睛时,你还在我面前。”
“你这几天不都是白天睡觉吗?难道白天睡觉也能做梦?”
小薛对我的调侃有点气恼:“我知道,你不就是说我白日做梦吗!”
我说:“没有没有,干吗一动就生气,玩笑也开不起。”
小薛闷着没吭气,半晌才说:“那位阔少,也给你买生日礼物了,是吗?”
我说:“啊,怎么啦?”
他悻悻地说:“他有什么资格送礼物给你,我最看不起这种花花公子,一见着漂亮姑娘腿肚子就转筋!”
小薛脸上的恶毒,使我有点不快,我说:“我没觉得他有什么恶意。”
薛宇说:“他有什么呀,不就是脸上皮肉嫩点吗,女里女气的。不就仗着家里有钱随他挥霍吗,上次我给他房间里送衣服,他居然还想往我兜里塞小费,我心想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人啦,他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家这点钱是怎么来的!贩毒、聚赌、走私、杀人越货,这种黑钱也好意思花!”
我也有点赌气了:“你要生气你冲他说去,跟我说有什么用。”
薛宇抬高声音,吵架似的说:“你就不该用他的包!”
我也抬起嗓门,“是队长叫我用的,你这人怎么这么狭隘!”
薛宇说:“我知道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穿好的,用好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要有钱全给你买衣服买香水,你知道我不是个大款,只能给你买个生日卡自己写上两句话,可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辛苦钱。姓潘的是有钱,可你别忘了你和他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
他居然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当然气坏了:“是什么关系,你说是什么关系!”
“你别忘了你是警察!他是什么人?是黑帮!”
我吵起来:“他爸爸是,他哥哥是,他又不是!”
“得得,”小薛摆摆手,“这儿不是地方,我不跟你吵,我不跟你吵。”
我气得够呛,转身往回走,小薛双手插在衣服兜里,闷闷无声地跟在我后面。我们一前一后,谁也不搭理谁。
快回到我家时,小薛从身后加快几步追上来,拉住我的胳膊,和解道:“别生气啦!”见我歪过头不看他,便进一步放软声音:“怪我不好行不行,不过我也是为你好呀。”
每次吵嘴,总是薛宇光和解。照例他一和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不过那天我始终心情郁闷,以前和薛宇在一起时那种轻松的心态,好像很难找寻了。我脑子里不能自制地,总是出现潘小伟的影子。我也明白,假使再这样神魂离窍下去,我说不定就该犯错误了。
回到家时天已黄昏,我妈开始做饭。因为东北我们老家那地方水少,吃鱼是件极为奢侈的事情。我妈不大会烧鱼,薛宇就亲自动手。他收拾这玩意的样子看上去挺专业,我妈由此越发对他有好感了。妈问他这条鱼要多少钱?薛宇说要二十块钱,妈说太贵了太浪费了,以后可不要再买。薛宇说没事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来看看您做条鱼您尝尝是应该的。我妈说真难为你了。
薛宇家是老北京人,家教上很讲个“礼儿”,所以他自小对长辈就很会讲话。我妈转脸就说我:“你看你还是女孩子呢,什么都不会干,真是从小惯坏了你!”
吃饭的时候,妈问薛宇家里兄弟几个,薛宇说两个。妈说有兄弟两个的话,要有一个倒插门的或者将来生了儿子姓女方姓的估计还好说一点。薛宇没听明白,说姓名嘛也就是一个符号,姓什么都无所谓。妈又问,那你喜欢啥样姑娘呀?薛宇说得是那种特能互相理解,好学上进,有事业心的女孩,家庭条件无所谓。妈说,其实女孩子只要贤惠、懂事明理就行了,事业上主要靠男的。老辈人都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女的事业好坏不一定重要。薛宇说这都是孔老夫子重男轻女的偏见,你说这孔老夫子本来是个教育家,怎么会说出“无才便是德”这种和他的本职工作这么不相称的话来!
海岩:月月,我插一句,我认为在人类认识的历史上,凡是幸福、美丽、和平、丰收、慈爱的主题,都是以女性为表现象征的,这说明女性是代表了人类温和美好柔顺的事物和情感,所以你母亲说的对,一方面女性不应该在事业上受到歧视,但另一方面,如果所有女性都和男性一样刚强、果敢、有事业、不屑于家庭琐碎、照顾丈夫、养儿育女,那这世界一定是很不美好了,人类的大多数都会觉得无味。孔夫子强调了女性由于生理、心理上的特点而形成的社会角色的分工和规矩,可以说是符合人之常情的,“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其实被很多人误解了。
吕月月:你这套话,道理是有,不过除非研究学问的人能听明白,一般凡夫俗子都理解不了,别说薛宇这种比较正统的人了。我也觉得成熟的男人肯定都需要一个贤妻良母型的老婆。
海岩:没错。
吕月月:后来我妈又问:“小薛,你最不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薛宇说:“最不喜欢撒谎的姑娘。”我妈说:“姑娘要是不跟你撒谎,那难是不爱你了。”
海岩:我发觉你妈还真是个很懂辩证法的人,讲话真学问。
吕月月:薛宇说:“女人对男人,至少得专一吧。”妈说:“那当然,要真定了,那不管男的女的,都得专一才行。”
本来我一直吃我的饭,他们说到专一这个问题时,我搭了一句腔,我说你们大概不知道前不久有关部门搞的一次家庭社会调查吧,中国有百分之八十的家庭有外遇,不是男的有就是女的有。在有外遇的人当中,又有百分之八十不影响家庭和睦,甚至有的外退还增进夫妻感情呢。
我妈马上喝斥我:“这孩子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小薛乘机对我妈说:“您瞧见没有,她就是这样,一脑袋歪理。”
我说:“这你们就不懂了,一个人要是天天跟自己的丈夫或者老婆在一起,对方人再好也没知觉了。只有在有外遇时,通过和那些露水情人的比较,才能在麻木当中重新体会老婆或者丈夫的种种好处,没准会重新认识对方的价值和感情。而且人一有外遇,回家必定胆虚,觉得对不起对方,所以自然表现得格外听话、温顺,家务活儿也抢着干了。所以说,有外遇不一定全是坏事。现在的道德标准是:喜新不厌旧!”
我妈冲小薛咂嘴,“你说,她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像我,也不像她爸爸呢,我01那个时代,没过门的姑娘,哪儿敢这么顺嘴胡说呀。”
薛宇却另有所思地盯住我:“怎么,你是不是已经有外遇了?”
我说:“我又没结婚又没许配,跟谁好算外遇?”薛字眨巴着眼睛,没说出话来。
海岩:月月,你这些关于外遇的观点,也过分开放了,连我这个研究过女性心理的人都是头一回听说,你母亲和薛字当然接受不了。其实人要真有外遇,那才是件苦事,在外面幽会藏藏躲躲,回家连电话铃响都提心吊胆,接了电话也是支支吾吾,再傻再迟钝的老婆也能一眼看出来这是谁来的电话,人活着就跟做贼似的。所以外遇这东西,和钱财地位一样,没有是福。
吕月月:其实我也是跟他们开玩笑,主要是薛宇那几天对我特别疑心,那天吃完饭我送他出来时,他对我说:“月月,这下你是潘小伟的救命恩人了,他对你肯定感思不尽了。”
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何用意,绷着脸没答话。
薛宇又说:“前两天我听队里有人瞎议论,说吕月月陪的那个工作对象对吕月月特殷勤,又买东西又请吃饭,让吕月月摆得服服帖帖的,准是迷上吕月月了。你别以为这是夸你呢,老让人议论这个对你其实一点好处也没有。你不知道咱们这种机关,对男女大防看得重,一招上这方面的口舌,就难翻身了。”
薛宇苦口婆心,我就是再傻也能听懂他的醉翁之意,我冷冷地冲他说:“我明天就找队长辞了这份差事,我干吗呀!一方面要求我对他要热情要接近,等我热情了接近了又疑心我假戏真做。谁有本事谁来吧,这活儿我不干了,我差点儿还赔上一条命!我死里逃生,死里逃生,你们谁看见了!”
尽管我知道局长、处长、队长和队里许多同志在游乐园事件以后都夸过我安慰过我,还表示将来要给我报功,但我还是觉得委屈。
海岩:月月,你以前曾经说过在那些天和潘小伟相处之后,内心里对他产生了好感和好奇,换句话说,多少是有点喜欢他吧,你现在能否跟我再明确地解释一下,你当时对潘小伟究竟是何种心态呢?
吕月月:……这个,怎么说呢,当时也只是下意识地挺喜欢他,觉得和他在一起心情挺好,对他确实有点好奇,有新鲜感,当时也就是这样。
海岩:好,我明白了,我能体会到你的意思。
吕月月:所以薛宇那么说我,我一方面感到委屈,也有点反感。可另一方面我心里也明白我对潘小伟和潘小伟对我,彼此都有好感。所以我也提不起勇气去跟薛宇辩白到底。怎么说呢,反正是一种挺复杂挺说不清的心情。
海岩:我明白。
吕月月:那天是我和薛字难得的一次休息日,薛宇晚上九点多钟走了以后,伍队长到我家来了,跟我妈夸了我一通。出于保密的需要,当然没有具体说游乐园的这件事。送队长走的时候,队长在巷子口问我现在心情怎么样,要不要在家多调养几天,我说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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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能上班了。他说真的没事了吗?你别强撑着。我说真的没事了,他说那好,明天要和潘小伟一起开会研究与冯世民接头的具体方案,你一起参加吧,我说没问题。
在我和小薛休息的这一天里,潘小伟被接到我们一个据点里和处长队长谈了一整天话,主要是从他那里再摸一摸天龙帮的情况。到晚上才把他送回亚洲大酒店。晚饭是他一个人在酒店里吃的,吃完饭大概是晚上九点多钟,潘小伟在饭店大堂里散了散步,并不想过早回房睡觉,转来转去转到地下一层的迪斯科舞厅,买了张门票就进去了。盯在他后面的外线侦察员一看到那价牌上写着门票120 元,没敢买,就守在舞厅门外等他出来。
潘小伟进去以后,随着砰砰作响的音乐在舞池里跳了会儿舞,出了身汗,就坐在酒吧台前要了杯可乐,刚要喝,一个彪形大汉一屁股在他旁边的吧凳上坐下来,冲他咧嘴一笑,他吓了一跳,压着嗓子惊叫一声:“大哥!”
海岩:大哥?是潘大伟吗?
吕月月:对,就是他大哥潘大伟!
海岩:他到了北京?
吕月月:潘大伟是当天下午到了北京,一直在饭店大堂等着他弟弟露面,到晚上他终于看到潘小伟出现在大堂,便尾随其后进了迪斯科舞厅。他知道我们有人盯在潘小伟后面,也看到盯梢的人没有跟进舞厅。
海岩:看这架式播大伟是秘密来的,他为什么要亲自到北京来?
吕月月:这是后话,那天晚上潘小伟见了他大哥,又惊又喜又疑。哥儿俩在震耳欲聋的迪斯科音乐的掩护下,匆忙交谈了短短二十来分钟。据我们的外线侦察员回来汇报,潘小伟从舞厅出来时,脸色苍白,心事重重,低头径直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没有对外打电话,也没有人给他打电话。半夜两点多钟,他通过总机找酒店的大堂副理索要安眠药,第二天早上也没有去吃早饭。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我们用一辆伪装成出租车的汽车把他接到了我们的据点,会在这里开。除了两个队长和刘保华外,我和小薛都参加了。我靠窗坐在角落里,潘小伟被人领进来时我没有和他打招呼,伍队长注意到了潘小伟疲惫的脸色,问他是否没睡好,他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李队长开玩笑说潘先生吉人天相,命大福大造化大,受点惊不要紧,小惊是福,大惊消灾,总归有惊无险。潘小伟很勉强地笑笑,然后看我。
薛字留意到潘小伟的视线,斜过眼来观察我的反应。我看窗外。
五月,窗外的树都染透了那种成熟的深绿,我最喜欢这种沉稳的扎实的绿。我好像从来不喜欢太稚嫩太热情的东西。
会是怎么开起来的我给忘了,好像是李队长先讲了一段话,然后由伍队长具体部署五月二十五日的行动安排。伍队长手里拿着个小笔记本,不停地翻着,再一次和潘小伟核对着可能已经核对了很多遍的方案细节:“你大哥的意思是,要到二十五号那天晚上七点至八点钟,才有人从香港打电话告诉你到什么地方去取那把小提琴,是吗?他能不能早一点告诉你?”
潘小伟说:“也许他不能更早地把提琴带到北京来。”
李队长狡猾地问:“他是不是派人乘香港到北京的班机把琴带来?我们可以通知机场海关让这个人顺利进来……
对潘小伟:“琴怎么带到北京来你直接去问我大哥好了。”
也许李队长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这种狡猾是很愚蠢的,显然潘小伟并不知道这把琴将用什么方式通过何种途径在二十五日送到北京。于是伍队长接着问:“二十五日晚上你按照香港电话所通知的地点和方式拿到琴,然后带着琴直接去美高夜总会,有人已经事先在那里订好了一个包房,你将在那里见到天龙帮的老板冯世民,然后你代表潘氏家族把琴当面交给他,整个过程是这样吧?”
潘小伟没精打采地说:“如果我大哥和你们商量的过程是这样,那就是这样吧。”
伍队长突然把目光转到我的身上,大声说:“月月,五月二十五日的晚上,还是由你来陪潘先生。从他接到电话去取小提琴,一直到带着琴到美高夜总会去见冯世民,你要负责保护潘先生的安全。”
潘小伟呼地一下站起来,断然反对:“不行的!我大哥说过,我只可以单独去的,警方绝对不能派人跟着,万一让天龙帮察觉,冯世民是不会赴约的!”
伍队长看着情绪突然暴躁的潘小伟,反而格外慢条斯理了,笑着说:“所以我们才派自小姐陪着你嘛。在天龙帮那些人眼里,一个女孩儿陪着你,他们顶多认为这是你在北京找的一个伴儿。”
刘保华看着我,做了一个鬼脸。我没有吭声。
潘小伟也看了我一眼,依然僵直地站着,大声反抗:“警官先生,请你讲话尊重些,我不能同意这个安排。”
伍队长啪地一声合上笔记本,板起面孔:“你必须同意!”
潘小伟涨红了脸,站到历队长面前,气急败坏地说:“你不能强迫我,否则你就得不到这把小提琴!”
李向华被潘小伟的威胁激怒了,哗地一下站起来,刚要说话,被伍队长拦住,大家都愣着不敢多嘴,我没想到潘小伟几乎到了最后一刻会和我们翻脸,我紧张地看着伍队长的反应。
伍队长慢慢地站起来,正视着潘小伟,一字一顿地说:“你必须同意,否则,就取消你大哥的方案,我们另起炉灶,也一样要收回这把琴!”
伍队长说完,走到屋子另一头,从桌上拿起暖壶,若无其事地倒水喝,他欣赏着墙上的一幅水墨荷花,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呷着开水。李队长冲着潘小伟狠狠地补充了一句:“事情要做到这一步,你大哥要再想跟我们合作就来不及了……,,潘小伟孤立无援地瞪了半天眼,不得已,泄了口气:”好,你们可以派人陪着我,但吕小姐不行,我不要她陪。“
李队长说:“这几天,吕小姐陪你不是很好吗?”
潘小伟说:“她是女的,她保护不了我!”
李队长说:“你放心,我们都在……”
这时伍队长转回身,完全不理会已经把语气变为恳求的潘小伟,若无其事地向我布置道:“月月,二十五号晚上,你要和潘先生一起吃晚饭,然后一起到他房间等香港的电话,一起去拿那把小提琴,再然后就陪他去美高夜总会。二十五号那天你可以对潘先生表现得稍微亲呢一些。”
这种木加讨论的口气使潘小伟无法还口,他只有冲伍队长怒目而视了。
此后一直到会开完,潘小伟一言不发。散了会,小薛先回亚洲大酒店。潘小伟被伍队长留下来单独谈了一会儿,我在外面等他。潘小伟出来时脸色依然阴沉,队长让我和刘保华送他回酒店,一路上他一直没有说话,刘保华一边开车一边总想找点话题调节一下气氛,但潘小伟问一句答一句,情绪极度低落。
我也不说话。
我倒不是情绪低落,可我找不出话来。
到了酒店,我陪潘小伟上楼,电梯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看着电梯上慢慢跳动的楼层数字显示灯,淡淡地问:“为什么不让我陪?”
他低声说:“我不想再让你冒这个险了。否则我欠你太多了。”
我说:“这是我的职业。”
这时,我万没想到,潘小伟竟然转过身来把我抱住了,紧接着他的嘴很生硬地紧紧地贴在我的嘴上。我一下子僵了,吓得浑身乱抖,可我也万没想到我居然没有叫,没有挣扎,没有怒不可遏地推开他……
在警院上大学的时候,有不少男同学追过我,到单位以后,小薛也许g 追我,可我还从来没让一个男人用嘴亲过我。潘小伟的这一亲把我亲呆了,我一下子不知该怎样反应,我的全身都激动不安,可心里又恐惧到极点,我觉得天要塌了!
电梯到了,电梯的门开了。潘小伟仍然没有松开我,他甚至隐隐地想用舌头顶开我紧闭的嘴。正巧站在楼层电梯厅值班的薛字千不该万不该地看到了一切!
他用标准的酒店服务生的规范语言大声地说:“中午好,先生,这是九楼!”
潘小伟松开我,他看见了并且正视着薛字,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和胆怯。他下了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间,我清楚地看到这两张男人的脸,潘小伟镇定而深情地注视着我,而薛宇,竟是异样的冷漠!
电梯无声地往下走,我全身发抖,想哭,却无泪。我说不上心里的感觉是什么,是委屈,是羞愧,是恐惧,还是慌乱?直到今天我也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当时的心情。
电梯在三楼停下来,上来一大群有说有笑的年轻男女,他们似乎面带疑惑地打量着我的脸,难道我带了什么奇怪的表情?
电梯到了底层,我随着他们走出去。这时候薛字不知怎么搞的追下来了,他在大堂拐弯的一个角落里追上我,拽着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你还算个刑警吗?”
我甩开他继续往前走,他从后面再一次拽住我。
“吕月月,你对我说清楚!”
我再次甩开他的手,加快步伐往饭店的大门口走去。薛字站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走出饭店的大门,看着我头也不回地上了刘保华的汽车。
第十四英谈话海岩:月月,在我看来,自从你们接手这个案件的工作以后,薛宇对你和潘小伟的接触就一直有着某种难以名状的敏感。当然这种敏感也许仅仅是一种下意识。但是在那一天他看到电梯里发生的情形后,这个问题至少在你们三个人中间就公开了。薛宇当时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那么事后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举动呢?比如说,有没有把这件事向领导汇报一下?而潘小伟,他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件事发生后,照理他应该对你有个解释,或者道歉,承认自己冲动、冒犯,或者……总之得有个说法。
吕月月:薛宇那天没再追我,他毕竟有任务不能离开酒店。他乘电梯回到楼层,正巧被饭店服务质量检查组的几个巡查干部堵住了。检查组的人劈头就问:“你是九楼的服务员吗?”薛字看着他们,阴着脸没有吭声。这种正视,这种沉默,统统被当作对纠查的抗拒。
检查组的人火了,抬高声音再问:“你是不是九楼服务员?”
九楼的领班听见声音从工作间跑出来,赔着小心说:“是我们层的。”
检查组的说:“服务员不允许乘坐客用电梯知道吗?”
领班点头哈腰:“知道,知道。”
检查组的瞪眼:“我没问你!”
领班连忙看薛宇,薛宇哑着嗓子说:“知道。”
检查组的拿出违纪单:“你自己说,罚多少。”
薛宇木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检查组的也不再商量,撕下违纪单,说:“交一百吧,五十块钱是事儿,五十块钱是态度。”
薛宇没解释,把头一低,就接了单子。
检查组的人走了,薛宇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动,眼圈红了。领班还以为他是心疼这一百块钱呢,就劝他,说没事,等以后让你们领导找我们保卫部把罚你的钱都要回来不就得了。
领班说:“也是该着你倒霉,服务质量检查组的头儿现在和我们客房部的头儿不对付,这一阵儿老是盯在楼层排刺儿,大伙儿都给他们罚怕了。”
薛宇并没把这事汇报给队里,也许是因为现在的年轻人都很忌讳把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伤得太厉害,也许是因为薛字虽然恼恨我但并没有恨透我。可第二天伍、李两位队长还是分头批评了我们俩,说我们重任在身还如此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闹个人感情纠纷,实在是太没规矩太不成器影响极坏。后来我听刘保华说薛宇在饭店大堂拐角处拽着我骂我的情形被不远的外线侦察员看到并向队里作了汇报。他还告诉我伍队长在批评薛宇时薛宇闷着头一言未发。
刘保华问我,你和薛宇到底怎么啦?
那天外线还反映,潘小伟吃过中午饭后,一个人到饭店的桑拿浴室去洗桑拿浴。在饭店里洗桑拿也很贵,再加上洗的人很少,外线如果跟进去一定暴露,所以只是记录了他进浴室和出浴室的时间,并没有跟进去。从记录上看,潘小伟在里边一共呆了四十分钟。
海岩:倒不怕热。不过桑拿一般都是胖人洗,减肥。
吕月月:中午一般是很少有人蒸桑拿的,但是潘小伟脱光衣服走进用芬兰木板制成的桑拿房时,里边已经坐了一个人正在等他,就是他的大哥。
海岩:啊,原来桑拿房是他们约定接头的地点。这倒有趣,赤身裸体,热气腾腾,这哥俩儿倒是别出心裁。
吕月月:在饭店的公共场所秘密接头,桑拿房确实是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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