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吃什么西餐,刀叉那么好玩吗?我用筷子。”
雷东宝跟梁思申走进厨房一看,见中外三个帮佣,心说比上回见面更大气派,刚才门口还见一个开门的呢,总共加起来有四个。他家还一个都没有,没法比。雷东宝想到说到,“嗳,你去小辉家,得多少人伺候你?”
梁思申本来对这个大哥以诚相待,此时一会儿被询问家里究竟是听谁的,一会儿又被怀疑她怎么差遣着宋家人,她终于忍不住,道:“大哥你放心,你家小辉不是个容易欺负的,你不用费劲为他多方试探。”
“那倒是,我会去喝茶。你慢慢来。”
梁思申在厨房里哭笑不得,对雷东宝没法好感起来。她都不知道鲁智深有哪儿可爱,她反正是受不了鲁智深。哪有这么肆意干涉私人家务的琐碎鲁智深。
终于那些人从地下室出来,梁思申招呼大家入座就餐。徐家人都刀叉用的挺好。只有雷东宝用筷子。大家依然谈的是有关古董的话题,雷宋两个依然插不上嘴,而梁思申则是懒得插嘴,那四张嘴已经够热闹,外公有的是调剂气氛的本事。而梁思申心里的不舒服更甚,因为她看到宋运辉对徐家人太殷勤,很有所图的模样。她不喜欢宋运辉这样子,即使有所图也可以做的不卑不亢点,他好像太热衷。
梁思申心烦气躁,迁怒于看似不动声色的老徐,但她是个家学渊源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她烦躁了一会儿,决定主动出手帮宋运辉的忙,免得他那么辛苦。也想借机离场会儿,眼不见为净,就拿她的精密手工机械煽动小徐。男孩子果然喜好那些,立刻跟老徐要求跟去参观。
梁思申带小徐离开时候正好听外公对徐父道:‘我最近收集老《申报》,那些过时新闻,现在看着不知多有味道,好像是又回去活了一遍。那时候报纸的文采好,哪里像现在的,鸡毛蒜皮都是一篇。徐兄弟哪几年住上海?可能我这儿有那几年的。我这儿经常有几个老朋友过来喝茶,翻着那些报纸讲古,聊一下午都不会倦。”
这个话题又是非常让人感兴趣,仨老说的兴致勃勃。雷东宝则是对所有的话题都是兴致缺缺,不知道他们热衷那些个做什么,他顾着吃自己盘子里的牛排,西餐里他最喜欢牛排。宋运辉等小徐兴致勃勃地走后,忍不住问:“老徐担不担心孩子旁骛太多,影响学习成绩?”
老徐微笑道:“不担心。我们做父母的只要引导得法,引导孩子培养良好的爱好,孩子自然会为了爱好潜心学习。主动想学,与被逼学习,效果不一样。从目前来看,我可以骄傲地说,我们引导得当。”
雷东宝终于找到话说,就不吐不快道:“那也得看孩子脑袋,脑袋不好,扔进皇帝家里养着也没用。脑袋好的,你看小辉,高中没读,自己一边养猪一边看书照样考上大学。老徐你家都是聪明人,你就是不操心,这孩子也错不了。”
老徐依然微笑道:“那不一样,我们说大了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往小里说,我们要培养孩子的综合能力,不能只盯住成绩。让孩子做个完整自立的人,才是我们做父母的任务。东宝,你孩子呢?”
雷东宝道:“没,我现在这个媳妇下不了蛋。我烦的要死,你别问我这问题。你还是问我小雷家企业怎么样,我这辈子都扔那儿了,其他什么都没干出来。”
饭后,老的都上去午睡,宋运辉请老徐和雷东宝去偏厅聊天。
小徐对梁思申的车子极其喜欢,更对她不拘一格地加工古董非常有兴趣,尤其是对她地下室的那套小小的德国原装加工设备爱不释手,争着要给她加工个什么。梁思申想到她并不中意的杨巡送给她的并不中意的结婚礼物,干脆拆了那串红珊瑚珠子与小徐一起玩。小徐有才气,随手就画出几幅簪子模样的草图,与梁思申商量之下,两人一致通过,选用看似最简单的,但其实是需要拉制极细银丝缠绕而成的款式。
梁思申才不肯费尽心机的讨小徐的好,当然就不肯找话题嘘寒问暖。她只是与小徐一起设计工序,争论工艺,将步骤争论出结果,才指导小徐依照计算出来的尺寸开始动手。因为梁思申的严谨科学,小徐反而收起骄傲,对梁思申尊重起来,渐渐地,口气都开始不一样,“梁姐姐”喊得异常自觉。慢慢地做顺手起来,两人才开始聊起家长里短。小徐说起他读书的地方,他的朋友,梁思申也说起她的中学,她的同学。小徐对梁思申的中学非常向往。更是问起华尔街是什么,华尔街究竟干什么。梁思申一一作答,她轻描淡写地说华尔街不稀奇,可是小徐已经把梁思申看做神人。
梁思申渐渐地也喜欢上了小徐,因为这个半大男孩子修养很好,审美也出色,更难的是做事有始有终,本来拉银丝是繁琐的事,但小徐不厌其烦,越做越精。做完,两人都对成品非常得意,誉之为作品。这个时候,梁思申向小徐透露她的印度寻香之旅计划,小徐非常神往,但并不提太多要求或问题。
梁思申拍拍还趴在工作台上收拾起工具的小徐的肩,道:“你小小年纪做人这么小心。不过我能理解,我爸爸也是跟你爸爸差不多身份的人,我从小就学会不给爸妈添麻烦。”
“是吗?可我有些同学张扬的很。可能跟我家里有个对我并不很宽容的后妈有关。”
梁思申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我先生家里也有前妻生的一个女儿,传统说法,我也是后妈。但是我在培养孩子拿我当朋友,孩子还是有她自己唯一的妈妈,我们相处良好。你已经是大人,你应该放开怀抱,也以对待朋友的心态对待你爸爸的后妻,宽容是彼此的,不能只要求一方做到,首先后妈这个名词挺难听,对吧。如果她不宽容,你也别太多要求,毕竟她对你没有责任。”
小徐看着梁思申想了会儿,认真地点点头,但不免问道:“是不是美国人都这么想?”
“可能吧,也可能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谢谢你,梁姐姐,我回家试着做去,不过我得先说服我爸爸。他们从来就让我叫她妈妈。”
梁思申微笑地给宋运辉挣分:“我先生很开明,我的意见他很接受,唯一修改的是叫法,说我实在是太没大没小,连做他女儿姐姐都无所谓,那可不行,哈哈。对了,你替我修个灯台,有处钢丝我拗着费劲,弄得底脚总不稳,正好今天你这苦力送上门来,非把你用得彻底不可。”
“行。”小徐回答得干脆。等傍晚两人一起回锦云里的时候,小徐几乎完全被梁思申“收买”。
偏厅里的三个人则是主要听雷东宝说小雷家的发展。老徐详细询问遇到的各种阻力是什么,比如政策阻力,行政阻力等等。问起来就跟挤牙膏似的,因为雷东宝不善于夸夸其谈,反而还是旁边的宋运辉就自己知道的情况做些补充。宋运辉在旁一直不明白老徐怎么忽然又提出见雷东宝,听着两人交谈,他心说老徐总不至于是通过雷东宝来了解地方情况吧。难道是重拾交情?可看着老徐与雷东宝说话时候已经不再是过去的随意,明显已经有了一段看不见的距离,他觉得又不是重拾交情。宋运辉一时不得其解,总觉得老徐这个人心思太深,令他捉摸不透。
宋运辉也不知道梁思申带着小徐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他太了解梁思申,吃饭时候已经看出梁思申微笑下面的冰山,他只能庆幸她还是微笑着,当然,他也知道梁思申不会不微笑。可是他为她忧心。
等终于夕阳西下,太阳光绕过锦云里的屋顶,将探入锦云里围墙的一捧梧桐叶照的涂金镶玉,宋运辉才从落地长窗看到梁思申终于带着小徐回来了。他看到走出车门的梁思申与小徐谈得很好的样子;不禁莞尔。老徐敏锐地捕捉到这份不属于会谈气氛的微笑,不由顺着眼光往外看去,一看之下便是明了,“小宋找了个非常称心如意的太太。”
“她很好。”宋运辉没有收起微笑,直言不讳。老徐听了微微一笑。
那边梁思申与小徐带着刚做的银簪子给三个坐在香橼树下的老人看。大家说笑了会儿,就又是吃饭。晚饭是中餐,基本上迎合老年人的胃口,饭菜做得软熟。但时下盛行的山珍海味自然是一件不少,还加上梁思申从香港带来的燕窝和雪蛤。梁思申说起刚在香港参加的苏富比春季拍卖会里面的珍品,外公则是补充他参加过的那些有惊有险的拍卖,在座都听得津津有味,眼界大开,这一顿饭大家都觉得吃得挺有档次。
饭后,外公亲自送徐家一行人到大门口,由宋运辉载着徐家一行去住宾馆。
梁思申看着大门关上,对外公道:“你做戏水平一流。”
外公哈哈一笑,“看钞票分上。今天的香橼花开得好,天气也好,挺给我面子。”
雷东宝吃了个闷饱,只觉得在这个香喷喷的院子里站着没法消化,就对梁思申道:“我出去走走。你们别担心我。”
梁思申本着做主人的客气,道:“大哥想去哪儿,我带你去,晚上出租车难找。”
雷东宝道:“憋了一整天,说了半天话,说什么都不知道,我得去外面遛遛,透几口气。”
外公听了又是哈哈一笑,“傻蛋,让人使了还当人家是好人。”
“谁?你说老徐?他干吗使我,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忙。”
“呵呵,这其中的细微奥妙,你怎么看得出来,思申都恐怕蒙在鼓里呢。”外公却尽是冷笑,并不解释。
梁思申受外公提点,也不由得冷笑起来,原来如此。他不由得看看依旧茫然的雷东宝,心生同情,“大哥,别理我外公,我陪你出去走走,回头正好遇到小辉的车子就乘回来。”
雷东宝又不是傻子,等走到外面,就问道:“到底老徐叫我来干什么?”
梁思申见他既然非问不可,就道:“老徐嘛,对他和他父母这样的人来说,锦云里是极大的诱惑。可是他想来,就得接受我们的招待,他又不愿顶着利用职权的口实,那口实听上去挺下作。拉上你来,此行就变成漂漂亮亮的叙旧了,上海之行才算符合他们的颜面。你知道他来,宋得掏出多少腰包?回程机票,两间宾馆一夜住宿,还有两餐的珍馐,你说老徐会不会算账?”
雷东宝听了愣了半晌,才问:“小辉跟老徐在搞什么?”
梁思申连忙辩解:“公事。”
雷东宝不由得“操”了一声,心说难怪说了一下午话,他都没拎出半个头绪。“小辉知道吗?”
“他昨晚还在奇怪。到底姜是老的辣,只有外公看得明白。”
雷东宝听了这话,心里才舒服起来。只要小辉没有算计他就行。他感慨道:“我请前县委书记陈平原做我的顾问之后,才知道我有时候吃亏了还不知道。还幸好我皮实,顶得住。你们这些个知识分子啊,拿那些个想鬼点子的力气去做事有多好。”
“做人境界不一样,自然想法也不一样,不能强求统一。”
“不痛快。”
“那是你的想法。”
“那你干吗不痛快?”
“谁不痛快?”
“你痛快你还陪我出来?”
“你前言怎么推出的后语,什么逻辑关系?”
“我不清楚你什么关系不关系,你就是不痛快。”
“一个硬币扔上去,百分之五十机会是反面,你就雷铁口吧,总有一半蒙中。别自己不痛快找我撒气。”
雷东宝果然是一肚皮不快,本以为最信任最推崇的人,被梁思申和外公一看却是那样没意思,偏偏他想来想去又清楚梁思申说的没错,再加前面早有陈平原的话打底,他想不信都难。他来前还一肚皮热情,没想到却是这般结果,他心里更是闷气。但他自然是不肯在梁思申这个小姑娘面前说出疑问,他只是强着脖子道:‘你知道我不痛快,就不会让着我点?你还是我弟妹呢。”
“别人凭什么给你撒气?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找老徐撒气,我现在就回去开车载你去。”
“你走,你走。我不跟娘们吵架。”
“对,你当然不能跟女人吵架,赢了,是胜之不武,输了,更惨。幸好你现在明白。”
雷东宝头痛,他最擅长的是粗话,是巨灵大掌,可这些对着梁思申都施展不开,只得更加郁闷地道:“你走,你咋还不走?我不跟你吵。”
“都走出这么远了还让我一个女人独自回去?这是夜里哦,一个女人走夜路多危险。”
“你这女人真烦,麻烦精。走,回去,我宁可没出来。小辉怎么吃得消你。”
“早跟你说了,做人境界不一样,想法不一样。小辉就喜欢我这样的。可怜韦嫂,遇到你这么个不会怜香惜玉的。”
可怜雷东宝说不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之类的话,又不能骂“小妖精你懂什么”,更不能说韦春红不知多中意他,怕太流氓。只有郁闷,反而把老徐为了面子叫他来上海的闷气给忘了,一路光顾着跟梁思申吵架。梁思申跟雷东宝闹了会儿,一天的闷气也出了不少。回转路上倒是诚心诚意地道:“韦嫂跟着你还是好的,大哥你天生宽容,不会小肚鸡肠。”
“少堵我嘴,小辉来了我照样告状。”
“告呗,看你家小辉向着谁。”
话说着,宋运辉正好开着车子转回来,一眼就看到一条细的一条圆的人形在前面晃,特征太明显,他一眼就认出是谁,便踩下刹车,降下车窗问:“你们没休息?”
“休息个头,让你们搞一下午脑子,这些你们都满意了?”雷东宝边说边拉开副驾车门,自顾自坐了进去。梁思申只好坐到后面。雷东宝不死心,没坐下就把梁思申的推测说了出来,又追着问:“是不是,是不是?”
宋运辉一时没吱声儿,想了会儿,才回头对梁思申道:“你怎么想到的?我还琢磨了一下午,就是不明白干吗大老远地要大哥来上海陪着。”
“外公这个老狐狸提示的。”
“难怪。”宋运辉说了两个字后便没了声音,似乎是专心开车。一边儿的雷东宝便心里明白,宋运辉肯定梁思申的猜测,他这时候反而没别的话说,长长叹了一声气,冒出一句“知识分子啊……”,便没了下文。宋运辉只得意有所指地道:“你别叹气,都是人在江湖,有些时候不得不做些妥协。”
梁思申听着明白宋运辉这话是跟她说的,但她已经跟雷东宝夹缠不清地吵了一顿,心里闷气早清,因此很能体谅宋运辉的无奈,伸手指耙了下宋运辉的头发,轻道:“理解。”
宋运辉提了一天的心才放下,对雷东宝道:’大哥,明天我陪老徐他们上海各处走走,你要是也去,我就换思申的车子。如果不去,让思申带着你到处走走。”
“算了,我明天一早火车回家。你老婆我不敢麻烦她,这个麻烦精。”
宋运辉不知道梁思申怎么折腾了雷东宝,笑道:“你那么大块儿怎么会真跟她动气。对了,你不是铜厂二号机组上马了,正对着铜矿流口水吗?你跟思申说说,她对收购什么的最懂。”
雷东宝到地儿了跳下,郁闷地道:“我跟你老婆没话说,又不能捏死她,又看你面上不能骂她,净挨她耍无赖。呀,老王先生太极拳很溜啊。”
“别说,跟我吵几句,你不是不闷气了吗?”梁思申道。
雷东宝听了一愣,看着梁思申甩手进门,忍不住对宋运辉道:“你老婆真是妖精,你吃得消她?”
宋运辉笑道:‘她帮你消气,你还怨她?没良心。”
“都你们有理,你们这帮臭老九。”
那边外公缓缓地收起姿势,深深吐纳一口,才一边做起太极云手,一边不紧不慢地道:“东宝啊,你来,我跟你说。别生气,这种事常有,这个社会从来官最大,官说什么做什么,你看着听着就是,别往心里去,别认真拿他们当回事,他们要没了印把子,啥都没有。看看,他们做一辈子官的,跟我做一辈子商的,怎么比啊。这件事告诉你一个教训,别跟官做朋友,对他们,你能用,就交往,不能用,远远避开,理都不要理。你现阶段能用得着的只有你那些地方官,老徐这种官太远啦,你以后敷衍他一下就行,别太实诚。”
雷东宝没想到老爷子把他叫过去说的是这些,他听着有点道理,但辩解道:“老徐以前是我们那儿的地方官,以前跟我很好,哥们一样。”
宋运辉冲梁思申走过去,勉强微笑道:“外公真是人老成精。”
“是啊,是啊。”梁思申一时难以回答,因为她小时候看多了别人上她家的门,她爷爷她伯父还有她爸爸对待人家的态度,心中有些哭笑不得:换作宋运辉求人的时候,她怎么就看不惯了呢?而她工作中,也有时不知不觉在利用着女性的优势吧,有时候自知理亏,她不知不觉就小了声音,细了音调,让上司不忍指责。谁不是有求于人,又被人求呢?谁知道爸爸见上司时候又是什么模样,只是没让她见到而已。等听到宋运辉问她“想什么?”她没答,但反身一个拥抱亲吻,道:“你的事情有眉目了吗?这一天可真辛苦。”
宋运辉没想到是这待遇,惊异了一下,道:“老徐能来上海,事情基本上定了一大半……”宋运辉边说边推梁思申进门,等进门,将其他两人隔在门外,才又道:“很多政策执行起来弹性很大,同一件事,你可以被高标准严要求,也可以被眼开眼闭,很多都是看执事者的态度。遇到这种比较高级的审批,我这个主事的不出面,意味的是我们的轻慢,后果可想而知。可是我出面……我其实是个技术型官僚……”雷东宝在外面看到,心说这个妖精对宋运辉倒是腻得很,奇怪的是宋运辉现在小动作也很多,跟以前很不一样。
梁思申道:“我懂。我在想我自己,这个项目结束后,我估计得侧重自我开拓,唉,以后跟官们打交道的机会可的多了,怎么办呢。哎,灰狼,不过你今天会不会表现得操之过急了点,显得太热情了。”
宋运辉背后冒出冷汗,佯笑道:“有吗?不过我是真的心急。老徐这儿是一关,后面还有无数关卡等着我。还有,思申,我来上海,一直蹭着外公的,而且一直以来是他在支持我,我得给他一个报答。”
梁思申有数,宋运辉自己工资不高,但是来上海用车用电话什么的,外公都是大方得很,主动奉上,锦云里有时都跟是东海厂驻上海办似的。可是宋运辉又怎可能白吃白用。再有,结婚以来两人的开销也都是她出大头,基本上宋运辉只要顾着他父母女儿的生活便可,作为像宋运辉那样的人,又怎可能心安理得。他横里没法出,总得想办法在竖里找补。可见,她无形中给宋运辉的压力也非常大。
外公锻炼完了和雷东宝进来,一见小两口又凑在一起私语,就故意问了一句:“小辉,怎么样了?”
“可以了。明天我带他们去崇明一个农场走走,中饭外面吃了,下午直接去机场。”
“唔,你跟我来,我拿几样东西给你,敲敲钉脚。思申也来,帮我找几张申报,今天听老老徐说起过去的事,我想到有两张说到他们家的,刚看到过,找出来装个好匣子送他们。这种礼送出去比你们寻常请客送礼要有用点。”
雷东宝帮不上忙,但也跟去书房,一眼看到满满一屋子的书架,都惊呆了。他在看梁思申,心说书读多了不都是成书呆子的吗?怎么会出这么个妖精?雷东宝一点都想不到,书中还会出一个名叫“颜如玉”的妖精。
但是梁思申理解归理解,想到宋运辉白天神情的时候,心里还是怪怪的不舒服。
宋运辉第二天送走老徐,赶着回来与梁思申匆匆见一面,便不得不分离,回去处理工作。对于这么个活色生香的太太,他即便是满满的操心,可也身不由己,只有相信两人自小建立起来的感情。回到东海,宋运辉又吩咐在北京的手下抓紧工作,而他这边,则是开始照着审批可能将于近期获得通过的计划安排工作了。
自从春节团聚后,宋运辉基本上已经养成不间断地给梁家父母打个电话的习惯,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问好而已。但是梁父总是想继续春节的话题,要求宋运辉找时间过来一趟,实地考察一下他看中的几家企业环境。他也会派人立即将这几家企业的资料专程送上。但当宋运辉提出要不要跟梁思申说的时候,连梁父都犹豫了。梁父终于还是要求宋运辉别说此事,等此时稍微有了眉目后再说。两人心照不宣,知道梁思申不肯滥用职权谋取私利的脾气。
宋运辉虽然答应了梁父,心里却并不愿意瞒着梁思申,也没办法做到装作忽略而忘记告诉梁思申的样子。那么聪明的梁思申在他面前总是简单、简单、再简单,几乎没用心机,全然透明。反而以前脑袋并不怎么样的程开颜都还知道对他用用心机呢。这让他又怎么可能忍心瞒着梁思申做事。他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趁哪天见面时候面对面地将事情告诉梁思申,她有情绪,也可以当场解决,而不用隔着一条电话线思量。
可梁思申最近忙手头一个项目的上市,连续做空中飞人,他没法见到她,只好将事情先行搁置起来。但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尤其是按照进程去了梁思申老家,与梁父会面,与梁父推荐的那些企业领导会面之后,他更是有些担忧。
雷东宝终究是没有如他赌气所说的第二天即走。既然来了上海,既然见到老王先生,他就磨着外公讨经验。他发现对着外公说他雷霆这半年来的发展就容易多了,因为他只要说个头,外公就心急地帮他想好尾,而且这想好的尾基本上与他做出来的差不多。若是差得多,那他就缩回脖子等着老头子骂。老头子骂起来那是一点都不客气的。
但雷东宝对铜矿的妄想,被外公一顿暴风骤雨般的骂给浇灭了。外公说,既然以前说铜冶炼行业最赚钱的是中游电解加工企业,而不是铜矿,为什么一定要买利润微薄的铜矿非要搞个大而全才舒服?雷东宝反正胆子一向大,就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意思,说有了铜矿,就更有自主权。而且雷东宝还听人说,那些矿产资源类的东西只有越采越少,又不是做砖头的泥巴,哪儿挖下去都有,全国都没几处有铜矿,少才珍贵。因此雷东宝想着,占着!
外公最先觉得雷东宝说的有点道理,有些不甘心地闭嘴不说了,但绝不肯表扬雷东宝说的好。问题是外公是个心高气傲惯了的人,让他承认刚才说的错误,那是打死他都不肯的,而即使不用他承认,他只要自己意识到刚才否定的鲁莽,他心里同样是不舒服。他这样的人,能马失前蹄让雷东宝以为他不英明吗?那是万万不行的。
外公多的是借口避开话头给自己时间找理由扳回一城。因此雷东宝眼花缭乱地看着外公拨弄茶叶煮水泡茶之后,听到外公又振振有词地说开了。外公说推测到矿产资源会升值,这谁都会,最笨的就是雷东宝这种人,早早拿钱去占了一座矿山等发财,这纯粹是守株待兔的愚蠢行为。万一铜矿要到十年八年后才升值,这么长一段时间里不是一大笔钱都给铜矿困死了吗?土财主才那么做,铜矿这种矿产资源,聪明人只有眼看着升值机会来到,才肯下手购买,买了让它一年内就升值,升的差不多了就抛掉,转手另一项高利润生意。只有傻瓜才会让钱占着茅坑不拉屎。
梁思申在旁边听着哈哈大笑,知道外公在强词夺理,但也不能不承认外公说得有理,不过这种高级别的投资理念显然不是雷东宝现阶段能接受的,也可能不是雷东宝这个朴实性格的人能做到的。但雷东宝果然还是被打击到了,越想越觉得外公的话有理,都不知道十年八年后会不会升值的东西,现在买下占着他本来就紧张的资金,多亏,他又不是没有其他投资渠道。于是雷东宝说到做到,一下就灭了那个买铜矿的想法,而是准备一直观望着,等看到有巨大利润可能的时候才买。他心里想,这种老牌帝国出来的人真不得了,怎么什么都能看得比他透比他深。
外公看到雷东宝这么倾服他,当然是沾沾自喜,浓浓地喝了好大一口茶。但是对于雷东宝主抓整顿全县电线小厂却一分钱都不要的事实,外公自然是又予以了疾风暴雨式的批判,说这简直是愚蠢透顶、全无经济意识的行为,是受什么共产主义教育后的不符合目前提倡的市场经济氛围的大锅饭行为。雷东宝虽然不服,但是没反驳,老头爱说就说呗,他感觉老头子这回没看到他义务劳动所产出的社会效应,老头是不会知道现在全县的小电线生产厂家对他是多么服帖,这种服帖对他的铜厂是多大的利益支持。做老大要有付出有回报,不能只知道占便宜却什么都不付出,那样做不长。不过老头对他教育甚多,让老头说几句就说几句,他虽然脾气并不怎么样,可能忍的时候,比乌龟都坚决。
但雷东宝千问万问,都没法问出如何解决他而今流动资金紧张的最佳答案。随着周围小电线厂用铜的逐步增加,铜厂流动资金捉襟见肘。而随着集群效应的逐步体现,电缆厂设备开足马力生产,电缆厂的流动资金也是告急。可是雷东宝的贷款还是希望渺茫。他现在每天被流动资金逼的火烧屁股。可是外公却是一听这个话题就想到雷东宝既然贷款无门,肯定就得尝试私人借贷,跟他讨教那不就是试探他的意思吗?外公当然顾左右而言他。
雷东宝回去小雷家,就被小三告知陈平原要他找时间去一趟。陈平原现在是雷霆公司的顾问,但从不来小雷家坐班,有事的时候都是一个电话打给雷东宝,让雷东宝去市里商量。别人都还背后腹诽陈平原一介落毛凤凰拿着雷霆公司不菲的顾问费还如此做作,雷东宝并不这么想,雷东宝理解陈平原而今不上不下的心理,那种地位巨大改变导致的心理煎熬,他当初还没被保外的时候也领略过,他曾经非常害怕回到小雷家后没立足之地。因此他愿意敬着陈平原三分,反正他皮实,去一趟市里看陈平原也没啥费劲。再说陈平原这个人那是真的有才。
陈平原看到进门的雷东宝一脸油光,撇嘴道:“不是车来车往吗?怎么每天弄得红烧猪头一样?”
雷东宝并不在意,拍拍自己胸膛,道:“你别嫌我,我刚上海回来,说你找我,我脸都没洗就赶来你这儿。我不买铜矿,我让小辉老婆的外公说服了,老头子就是高。”
“他怎么说?”陈平原伸出一条腿,拦住雷东宝冲进他家卫生间的脚步,就是不让雷东宝在他家洗脸,这家伙搞的一地都是水。
雷东宝无奈,只好回身到一把木沙发上坐下,将老头子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陈平原听了不由自主地点头,认真听完了,陈平原才道:“我也早跟你说买铜矿要三思,不过我的原因不一样,我给你查了政策,你这种乡企想买异地铜矿,做梦。见了老徐?”
雷东宝点点头,“他挺好,还见到他儿子,都不错。”
陈平原看看雷东宝的脸,奇道:“怎么,受气啦?活该,自己送上门去让人玩弄。到底怎么回事?”
雷东宝不想说,但是陈平原挖空心思就是要问出个究竟,雷东宝不耐烦了,只好道:“他变了。”
陈平原“嗤”地笑了出来,这才满意地道:“这就错啦。不是他变了,是你们之家的社会关系变啦,算了,花时间买个教训吧,又没伤筋动骨。我今天叫你来,是给你介绍一个人,人已经来了,住在旅馆里。你给我回去你老婆饭店里好好换件衣服洗干净脸再来,你这样子走出去,人家还以为今天吃饭啃红烧猪头。”
雷东宝“呸”了一声,笑着起身道:“也不表扬我先杀奔你这儿,连家都不回。你想介绍谁给我?我以前没听你说起过。”
“一个国营电解铜厂的年轻工程师,名字你还跟我提起过,我今天给你请来了,你得给我好好待他。你那破公司,别的都不少,我看少的就是技术,而且少的是核心技术带头人。你还记得是谁吗?”
“项东?”雷东宝眼睛瞪得铜铃一样,“他肯来?你怎么说动他的?”
“我怎么说动他的你别问,我反正答应他这儿的市区户口和房子都给他落实,其他啰里八嗦的你听了也没用,我拿你钱财替你消灾,这点事情还不会居功。你快去洗澡换衣服,换件像样点的,别……”
“别红烧猪头,哈哈。”雷东宝笑着打开门,道:“项东这个人,我听说肯学肯干,与工人打得火热,就是不大会团结领导。这种人好啊,跟小辉异样的,有前途。我早前问正明能挖来不,正明说人家国营的哪肯过来。”
“正明是怕项东来了,他得彻底交出铜厂吧。你说,解决户口,解决档案,还有什么不肯来的理由?这些关系问题我会解决。你快走,再不走我得熏香除臭气了。”
“那是,正明那几根小肠子。我走,我走。”雷东宝走在楼梯上,快活得想跳起来。项东啊,多的是可以去的地方,陈平原到底通过什么法子把项东请来见面的?他无法不佩服陈平原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以前就常见识陈平原脑子一转稍微一拨弄就把一件事提升到一定高度,让别人服服帖帖无话可说,这也是过人的本事啊。他也无法不佩服陈平原超前的行动能力,人家怎么就看到他现在急欲全速扩张的迫切心情呢?他此次上海之行认识到,他不能仅仅局限于收回江山,扩大规模,他更需开创一个新天地,令人对他刮目相看:让宋运辉不要再指责他冲动,令老徐不会再止步于他们之间的差距。那就需要大力引进得力人才。那个项东,他要定了,排除千难万险,都要项东进门。
雷东宝背着手冲进韦春红的饭店,一头扎进浴室洗澡。韦春红跟着出差了好几天的丈夫上楼,站在浴室门口问:“你啥时回来的?你不是说上海呆一夜就回吗?”
“才多呆两夜,哪那么多废话?你说,如果小辉来管我们电解铜厂,我得出他多少工资?”
“工资不工资先别说,你怎么摆平正明?就算你自己亲手管铜厂,你也得给正明几句话交代。”
“正明,现在不上不下。说到技术,新一批人上来,技术比他精;说到销售,红伟面前没正明的份。”
“你想甩了正明啦?可正明知道你们太多猫腻,甩了麻烦。”
“谁说甩了,正明好歹全面发展,电缆、铜厂、销售都知道,再说辛辛苦苦跟我那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点,我没你那么黑心黑肺。要不我提拔他当我副手?红伟会不会吃醋?妈的,就这么定。有个副手,以后进机关找小老爷烧香磕头的事都扔给正明。说正事,给铜厂厂长多少钱?”
“别个厂长多少钱,铜厂当然也多少啦,你一碗水要端平的。就算真是小辉来,总不能比你收入高吧?”
雷东宝想了想,道:“不行,铜厂和电缆厂都不同,以后重点发展铜厂,你外面门关上没有,我出来啦。”说着也没等韦春红退出,就走出浴帘,擦干穿衣。
韦春红早见怪不怪,还赞叹一句:“腰围又大了。每天都得给你改裤子。谁要来管铜厂?”
“还没谈下,让陈书记一起去谈。等下接人过来,边吃边谈,你整桌陈书记爱吃的。”
别看雷东宝又胖了,穿起衣服来却是麻利,说话间就胜利完成,又蹦蹦跶几下震服帖了,就擦着韦春红出去,拎包下楼,都没二话。他到门口时候才想起来现在的宋运辉出门时候还得跟妖精老婆亲热一番,他回头看看干姜瘪枣般的韦春红,甚没兴趣,又转回头走了出去。
项东住在火车站旁边的旅馆,没什么档次,大约就二三十块一天的光景。雷东宝一看就得出结论,项东没钱。
和他一起乘车来的陈平原道:“还用说,那边的铜厂要是有钱就怪了。跟你说好,除了户粮关系,市区一套三室一厅房子,我答应他的年收入不少于我的五万一年。你答应?”
雷东宝惊道:“陈书记,你可真能谈。我还以为得不止十万。”
陈平原道:“要不省下的五万给我?我等下给你引见后你们自己找地方谈,我回家。大热天的,我懒得跟你们混。”
雷东宝笑道:“五万块钱不给你,我给你辆桑塔纳开开,你不是自己会开车吗?”
陈平原有些吃惊,站在旅店门口不急着进去,那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雷东宝:“你不是说钱吃紧?”
“再紧也不能亏了你。如果今天跟项东谈的好,我也给他买一辆,让他以后回市区房子方便。”
陈平原没想到雷东宝做人这么义气,一时挺感动的,却有意板着脸道:“要买买奥迪,桑塔纳我开不出去,掉价。”
“买不起。明年要是流动资金缓过气来,换。”
陈平原没有应声,知道雷东宝说一不二,他拍拍雷东宝的肩膀,带雷东宝一起进去旅店。进去看到项东,三个人寒暄之后,雷东宝看到陈平原竟然原原本本将刚才旅店门口的对话跟项东复述了一遍,一句不漏。连那句“如果今天跟项东谈的好,我也给他买一辆”都没落下。复述完毕,陈平原都不让其他两人插嘴,对着项东语重心长地道:“说这些话的东宝,这个胖子,最近一直在为找钱奔波。多的我不说,小项你是个明白人,下面的事你们自己谈吧。这一辆车千万别让飞喽,看你自己本事。”
陈平原果然说走就走,扔下雷东宝和项东在房间里相对。项东看雷东宝对着他上下打量,眼光出奇的好玩,不由得好笑地道:“雷总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挺像我小舅子,我以前每天想着挖他出来,结果他官越做越大。走,去我老婆饭店边谈边吃,你别有压力,谈不好谈的好,你都还是项东,不会少你一块囫囵肉。我不会假客气,一张脸也没啥好看的,你别跟我粗人在意。”
项东对眼前这个粗人有些哭笑不得,一时对会谈有些迷惘起来,不知道被陈平原天花乱坠地煽动到这儿来,是不是个错误。但他没吱声,跟着雷东宝出来,一起坐车到韦春红的饭店。但是他看到雷东宝雪亮的进口车,却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好车,却没流动资金。
雷东宝却一开始没谈铜厂,而是跟项东谈起来宋运辉当年在金州总厂技改遇到麻烦,却不得不谎称患甲肝,到他家来躲着曲线救国的事。他现在已经理解宋运辉当年为什么不肯离开,宁愿憋屈,因为宋运辉说过离不开金州那么大的舞台。他现在也有大舞台了,站到大舞台上,再回想过去刚创业时候的规模,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连他这个粗人都感受得到。但他还是替那时候的宋运辉憋屈,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做人怎么能委屈成那样?
然后他告诉项东,他现在的规模在全省同类企业中属于前茅,但在全国当然是排不上号,国字号企业没办法的大。他现在好在,有可以看到的利润预期,也就是说,有继续扩张的潜力。应该说,这个舞台现在已经不小,而且也热闹了。他直接问项东是怎么想的。但项东回答之前,他却又肯定地说项东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
项东真是一时无语。他这么个技术高超的人,多的是人请他,请他的人也都是出的高工资,他一向来者不拒,都有接触,以便自己有所选择。但像雷东宝这样一上来就用小舅子宋运辉的事影射他跳槽的矛盾心态,又对此理解的基本上一丝不差的,还是唯一。他现在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很想跳槽选择一个好的舞台,有物质基础,又有施展空间,这都需要一个能知人善任的领导。对于雷东宝,他最初只感觉此人是求贤若渴的大老粗,但雷东宝这一席自说自话下来,他倒是看出这人粗中有细。
韦春红自项东落座后,就一直在好奇,因此借倒水过来瞄瞄,见项东是个白面书生,戴着一副眼镜,面相实在,哪里有宋运辉的样子。雷东宝看着戴眼镜的就是书生,其实宋运辉早就不是书生,而是个官员模样了。
雷东宝见韦春红偷偷摸摸来,白了她一眼,索性把韦春红介绍给项东:“这位是我爱人,这间饭店是她开的。”
项东客气地起身递上名片与韦春红握握手,心说这对看上去像是一起苦过来的夫妇。但他没跟韦春红太多话。雷东宝和韦春红都看出此人一身傲气。项东坐下,就很直截了当地问:“雷总,如果我加盟,您希望我做什么?”
雷东宝道:“我也正要问你,你的技术是没话说的,其他你还能做什么?”
“照保守而稳妥的办法,我应该以技术进入,彼此考察后再定。但是作为雷霆这样的乡镇企业,里面的关系网相对比其他厂家复杂,人员盘根错节都是不出五服的亲戚,我如果只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这个不是问题,雷霆只有一个头,我。问题是你以前做的大多是技术,也做技术管理,但你没做过经营啊。”
“对于这方面,我来前已经打听过,雷霆铜厂的产品比较单一,基本上只做给电线电缆用的产品,而且产品销路就目前雷霆并未达到饱和的产量来看,不成问题。另一个是进料的问题,我了解进货渠道。”
“那么说,你全场拿下来是没问题的?”
“是的,但您得放权让我发挥。如果我们谈好,车子房子户口都可以暂时不要,我过来看三个月,彼此熟悉。”
“我找上你本来就是诚心诚意,既然你也这么诚心诚意,还有什么可讨论的?还有我们铜厂的设备,你也是不用问的,那两条线对你而言是小菜一碟。你说还有什么?最多还有我这个人,我这人是粗人,用你,就信你,放你权,给你大方福利,没其他废话,你只要试过三个月就晓得。要是你试着不行,我二话不说送走你,只要你不害我,我也对外一句废话都没有,所有损失我不会找你算账。怎样?很简单嘛。”
项东愣了一下,心说还真是挺简单一件事。本来还当做是终身大事一样地在考虑跳槽,怎么事情放到雷东宝嘴里就成区区小事了?对的,他有技术,不怕没处去,为什么不放开胆量试试,而不止步于技术发展呢?项东便道:“那行,雷总,回头我安排好家里的事,就过来试三个月,彼此若合适再谈继续。试用期拿固定工资,三千一月,行吗?”
“行,你也爽快,吃菜。我提我的要求,现在铜厂好像是电缆厂的车间,做出来的东西都只给电缆厂用。我的目标是把铜厂做成独立体,不能电缆厂要是有点问题,铜厂也跟着一起垮台,我要做双保险。可是我想不出该往哪个产品发展才算有前途。好好坏坏的选择太多了,可我们不比国营厂,我们的方向一定要准,要不我们都得喝西北风,没人供着我们。请你来,你一定要把我的这个思路放在主要位置,发展出独立的铜厂。眼前我们雷霆的情况是这样,流动资金紧张,外债有一点,是以前留下来的,不多,也不用急着还。”
“不是可以跟银行借?”
“银行讨厌我。可我不能不要贷款,我正让陈书记帮忙。谁都知道,我这种资产负债率接近零的企业,只要贷款进门,就发了。你说我这舞台行吧?嗳,你以后叫我雷书记,我以前是村书记,他们都叫顺口了,改不了。”
项东话不多,只微笑听着,默默想着。但雷东宝也是个不会天花乱坠的人,他把该说的说完,也不说什么了。于是两人都是吃菜。雷东宝忽然想到一事,才又道:“你来先住我家,不住宿舍。为啥呢,就你说的,厂里都是村里人当家,你住我家,他们怕我,不敢给你下绊子。等你坐稳位置,你想住哪儿就哪儿,随你挑。”
项东疑惑地问道:“雷书记这么爽快,一直给我提供便利,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会做什么手脚?”
雷东宝笑道:“你一外乡人,小泥鳅掀不起大浪。我不怕你使坏。”
项东听了又笑了,道:“雷书记,你看问题一针见血。”
“不是我一针见血,是你们知识分子想的太复杂。一针见血的是我小舅子老婆的外公,老人精,以后有机会带你看看,本来请陈书记一起来的,他硬是不肯跟我吃,说我一吃起肥肉,他先倒了胃口。”
“陈书记……听说……”
“这是我告诉你,陈书记是个有本事的。”两人终于找到了话题,雷东宝将小雷家近几年的发展说给项东听,项东则是说了他所在厂最近几年的事情,彼此谈得并不投机,因观念不同,但都能退让一步,倒也将一顿饭时间抻得长长的,吃了两个多小时。吃完,雷东宝跟韦春红打了个招呼,将项东送回旅馆。他则是一刻不拉杀奔正明家。
雷东宝还没到正明家,正明却早已得到雷东宝会见项东的消息。因为韦春红的饭店现在几乎是雷霆的食堂,早有认识项东的业务员看到雷东宝和项东吃饭。消息传到正明耳朵里,正明心里一团焦躁。电缆厂那群新冒头的有技术有干劲,而且还抱团,又有现在的新贵小三加盟,他已经无缘插手。若再来一个项东,那么他去哪儿?因此他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雷东宝与项东谈不成,最后谈崩。
但万一谈成了呢?他与妻子商量,他能怎么办?两人飞快地想出正明很多的下场。各个下场都比较悲惨,村人逢低踩的毛病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士根的下场就是绝好的例证。因此俩夫妻不得不想到走还是留,怎么走怎么留。越想越生气,正明想自己说什么也是雷霆的开国元老,又是雷东宝坐牢时候的守家功臣,雷东宝怎么说不用就不用,要来新人替代他了呢。但雷东宝连士根都可以说不用就不用,他正明又算是什么呢?说起来,雷东宝还是记恨刚出来时候他没去迎接吧。
正明正抓耳挠腮着,家中大门被人拍响,不仅门响,外面还传来雷东宝的大嗓门。正明两夫妻对视一眼,这一刻,正明相信项东和雷东宝肯定谈下了。他脸色铁青,但也不得不走去开门。
雷东宝一进门就看到正明脸皮僵硬,立刻明白,道:“知道了?给我看脸色?”
正明勉强笑道:“哪敢给书记看脸色。书记请坐,喝茶。”
雷东宝开门见山道:“我请项东来,已经谈好,先试做铜厂三个月。我不会亏待你,我打算安排你做雷霆的副总。你从项东来那天起,不再具体负责工厂具体事务。就这么定。”
正明没想到是这么个安排,他想了好久,才问:“那我做什么?”
“不是说做副总吗?我管不过来的事你来管,你一张脸比我长得好,以后大多数事情你出面。”
“书记,我哪里敢抢你的事。你管着审批权,你是雷霆的标杆,我怎么敢越过你?你还是给我个干脆的吧。”
“你什么意思?你说我架空你?我是没义气的人?你看低我?那你说,你想干什么。本来我想听陈书记的话把雷霆改集团,总部设到市里去,这些事都你来做,我最烦这种水磨工夫,你去做最好。好,你不干,我培养小三。”
正明在雷东宝一连串的决定下一张脸挂了下来,哭丧着脸道:“书记,你还是没给我具体工作。”
“我也不知道雷霆变集团能变出些什么花头来,你自己找工作做,也给我找事情做。都要我教你的话,还让你做副手干吗?叫小三就行。你在基层有一定威信,换红伟就不行,红伟在两个厂的根子没你深。你好好想,这两天跟谁也不许说,要么答应,要么离开雷霆,两条路。想出来之前,你给我关门里,不许离家一步,我走了。”
正明俩夫妻看着雷东宝连沙发都没坐热就走,都一直没出声挽留,眼睁睁傻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好一阵子的沉默。好久,正明妻子才道:“这算是重用呢,还是架空呢?”正明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那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正明妻子忧心忡忡:“若说真是架空,也不像。他这霸王……”正明妻子忽然想到门还开着,忙先去把大门关了,对自雷东宝来后就一直站着没挪窝的丈夫道:“他要真不给你事做,照他一向的霸道,哪里需要绕个圈子把你架空了才杀?是不是怕你说出些啥去?”
“他哪会怕我闹啊,他连士根都敢说不用就不用,我算老几?只怕我还没闹起来,就得让他指挥四宝把我们一家灭了。可能他又要给项东位置,又有些舍不得放我。要不,我自己开电线厂去?也不行,要么离开本地,否则电线厂还是在他控制下,红伟现在想让哪家小电线厂死就哪家,也狂得很,不行。”
“要不,真的老老实实做他副手?可这个位置难坐啊,责权不分明,摆明以后要跟他起冲突嘛。这不是让你以后天天跟着他背后做孙子吗?”
正明颓然坐下:“你看孩子做作业去,我好好想想。”
正明妻子离开,留下正明一个人在客厅里发呆。他想了所有的因果,若从收入从社会地位两方面来讲,委曲求全地留在雷霆辅佐雷东宝是最佳出路。可这个辅佐的位置没根基,而且未来职责不清,难啊,什么都得看雷东宝的脸色。雷东宝只要翻脸,就全玩完。这位置风险太大了。可是,项东的来已经注定了,他也可以肯定的是,雷东宝一定会坐镇铜厂,直到把项东稳稳插入铜厂才会罢休。他正明再兴风作浪也改变不了事实,除非他顶翻雷东宝。他更不可能偏居到电缆厂,没雷东宝支持,回不去了。他想来想去,还真只有两条路,没中间路。
他想,在眼前还没翻脸的前提下,他选择留,以后不行,起码也有一个口实,是雷东宝对不起他。
既然留……
正明毫不犹豫地起身,速战速决,先找雷东宝把话敲定了,别磨磨蹭蹭还什么考虑几天,反而不讨好。他敲开雷东宝的家,没想到雷东宝却已经上楼洗漱睡觉,还是雷母来开的门。他也不客气,直接上楼去找雷东宝,因他知道,迟一天早一天,对于在雷东宝心中刻下的印象而言,那是截然不同。
果然,雷东宝挺开心,半躺在床上表扬正明脑袋清楚,干脆就布置任务,让正明开始去市里物色办公室,好的话索性买个小楼,正式开始构建集团架构。
正明答应了回到家里,又是想了半天。从今往后,他正明在小雷家的优势全没了,雷东宝可以随心所欲地处置他。看来他必须开始好好逢迎雷东宝,让雷东宝见他如见亲人,就跟雷东宝看见从小一起同学的红伟一样,那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江山永固。至于怎么做,正明一时也想不出,但总之是投其所好。正明想,这不是古代的奸臣吗?可是,不如此,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过几天,项东就被雷东宝很高调地迎进小雷家,安插在铜厂厂长位置上。而正明在忙于建构雷霆集团之余,见缝插针地找机会在雷东宝面前晃晃,摸摸雷东宝的顺毛。
不久,正明在多次请示雷东宝的意见后,买下市区二类地段新办公大楼的整整一层,请人粉刷装修,迅速弄出个样子。又登报招聘新人以充填集团办公室。而向工商机构改注册的工作也紧锣密鼓地展开。他其实也一直密切关注着项东的工作,他想看看,项东如果坐不稳,雷东宝又将如何收场。他又看到项东晚上住在雷东宝家,经常与雷东宝谈到挺晚。他心说看这样子项东把雷东宝吸引住了,因为他了解雷东宝,如果雷东宝对话题不感兴趣,那是猴子屁股坐不住。那样,他回去小雷家重新主持两家厂子的希望基本也没了。
正明只好死心塌地做他的集团公司事宜。改一个名目,工作却是千头万绪。但正明两家大厂都管了,还能怕这些琐碎小事?他还能找出时间亲自面试络绎不绝前来应聘的年轻人。其实是他心里烦闷,想看看小年轻们在他面前出洋相。
然后正明看到了冯欣欣。当冯欣欣坐在才装修了一半的大办公室里等面试的时候,正明一眼看到她就觉得熟悉。正明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面试的时候也忍不住问了好几个问题,看自己是不是与冯欣欣有过交集,看起来也没有。正明只感觉这女孩子文文静静的,说话细声细气的,看着挺舒服,打字速度快,能熟练操作WIN3.2,就让冯欣欣留下电话回家等通知,但不确定用不用这个冯欣欣,因为她学历不高,才职高毕业。
正明一直到晚上回到小雷家,看到雷东宝的家,才忽然醒悟为什么看着冯欣欣眼熟,原来冯欣欣像雷东宝去世的妻子宋运萍。正明当时就站在黑暗中笑了,终于笑得非常轻松。回到家里,正明并没对自己妻子提起。
梁思申下班赶赴外公的古董小店,履约竺小姐的电话约请。有些闲事她不能不管,因为竺小姐电话里明着对她说,跟她说的事可能会刺激外公的老命。
梁思申心说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分手而已。外公这辈子经历的生离死别太多,女儿都能失散几十年,哪里还会把个区区竺小姐放在眼里。但想到两个各怀鬼胎的男女对质又没意思,她到底还是维护自己的外公,这是一种在她看来很不理智的维护,可人不就难脱那几根不理智的烦恼丝吗?反正给外公两个小时,不算多。
六月的上海已经很热,打开车门便感觉如被一层黏糊附身,走一段不到百米的路便一身的不自在。但是只要钻进开着冷气的古董店,看到泛着陈年幽光的各色古玩,一颗心便安静下来。柜台后,是一身雪青真丝短衫的竺小姐,竺小姐的玉臂轻扬的时候,荷叶袖泛出一阵涟漪,映的一张脸平静而美丽,没有梁思申预料中的紧张。梁思申看着心说,这个竺小姐跟上外公后,审美能力突飞猛进。
梁思申也没客气,进门就问:“是不是准备与我家外公分手?”
“是的,我准备出国。我想今天把店子盘给你,这些是账本。”
“多谢你有始有终,恭喜你心想事成。账本我不看了,交给外公自己处理。还有什么吗?”
“我建议你还是看看的好,我们当面交接清楚。”
“我不担心,如果有误的话,我们只要报警就可以影响你出境。我想这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结果。”
竺小姐愣住,一张脸终于抑制不住地变换起颜色来,好久,她才道:“我真讨厌你。”
梁思申只是淡淡地耸耸肩,没应答。
“请你告诉你外公,我结婚了,我怀孕了,就这样。我走了。”
竺小姐最后的话有些咬牙切齿,梁思申依然没说话,默默看着竺小姐拎起皮包扬起下巴走出店门。让她说什么才好,揭发竺小姐这一刻的外强中干?其实竺小姐这种话对外公说没影响。外公付出财物的时候,就压根没想买竺小姐的感情,又怎么可能为竺小姐的结婚怀孕动容?
梁思申为古董店关门落锁,用的是竺小姐移交的钥匙。但是她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捏出一枚回形针,用指甲钳夹出两厘米长的一段来,塞进锁孔。做完手脚才回去自己车上,从倒车镜上却看到自己也似乎是扬着下巴的样子,忙低头平视,一笑。心虚的人才需要虚张声势呢。
她也不由得好奇竺小姐的办事效率。即使是她结婚后,外公顾忌到她的感受而少邀竺小姐上门,又因年老体迈和面子问题而不可能常到古董店伴竺小姐开店,竺小姐怎么就那么有能耐不仅抓紧时间结婚,还抓紧时间怀孕了呢。想到这儿,梁思申忽然想到一件事,最近忙得昏头转向,工作千头万绪,她都忘了这个月的例假似乎还没有来。这一想,只觉腹中有股子冷气直冲头顶,脑袋一阵子晕眩,难道她也怀孕了?
因此外公坐在夜色渐深的院子里,看到的是梁思申大步从车子里出来,但三步之后,却又改作细细碎碎的莲花步,可步速如急雨打莲叶一般。外公看着发笑,这蛮婆,想学闺阁小姐了,可闺阁小姐的小脚哪儿走得出这般泼风也似的速度。外公懒得起身跟上,在外面透过玻璃窗了然地看着二楼梁思申的房间电灯亮起。祖孙一起生活了这么多日子,不知不觉地,外公还是掌握到了外孙女生活的规律。就像梁思申回来是绝不会跟他请示汇报的,他也早不以为意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梁思申正在自己房间里团团转,乒乒乓乓地翻出验孕棒,又抖抖索索地钻进洗手间测试,最后花容失色地一手验孕棒一手说明书,如此聪明的脑袋,却是需要费上好大的工夫才能确定说明书的哪项内容可以与验孕棒观察窗上的红线对应。最后,梁思申瘫软在床上,长长呼出一口气。看来她的效率没比竺小姐差,她与宋运辉虽然聚少离多,可也成功怀孕了。
她拿起放在床头的电话,毫不犹豫拨通宋运辉的手机。此时手机已经基本全国漫游,她与宋运辉的联络方便许多。心情激动之下,她拨了不知道第几遍才把区号加9字头的号码拨通。接电话的却是宋运辉的秘书,看起来这个工作狂又是下班时间在加班开会。她只得留下话,立刻打电话个父母。妈妈是一定在家的,妈妈一听到消息就尖叫一声,满是欢喜。但是妈妈随即就很关切地问宋运辉的反应。有孩子,对于她女儿是第一次,但是对于宋运辉是第二次,做妈的不肯让自己女儿吃亏,做妈的不动声色地在乎着。
梁思申极其无奈地道:“他开会,我留话让他打来。”
梁母几乎是没有犹豫地提出要办病退来侍候女儿,但梁思申谢绝。妈妈坚持,唠叨着生孩子后还有养孩子,少了妈妈的帮助怎么可以,一定要提前退休,梁思申也只好随便她了。这个时候爸爸也不在家,不知在哪儿应酬,这年头好像各行各业的应酬忽然多了起来,男人们夜夜笙歌。放下妈妈的电话后梁思申下楼,心里由紧张转为喜悦,但又是非常的不快,她这时候最想有个温暖的怀抱让她安心下来,让她有勇气面对怀孕的种种,可是那怀抱还在开会。
下来见外公正慢吞吞踱进门来,梁思申才想起竺小姐的事情,心说难怪竺小姐要昂首挺胸,人家当然是骄傲的,有爱人陪伴着她。梁思申现在情绪跟过山车似的,滋味复杂。
外公看到梁思申脸色复杂,其实也头痛,他即使再老辣,也不喜欢总被伶牙俐齿的外孙女顶撞得没意思,心里暗自运气做好反击准备,后发也可先至。
梁思申过去厨房看看晚饭的菜,出来就对外公道:“外公,有两件事要跟你说一下。第一件事,我怀孕了。”
外公挺有些惊讶,“你不是职业女性吗?不是说职业女性都千方百计把婚期孕期推后,换升官发财吗?”
梁思申没想到外公的问题与妈妈的截然不同,不得不想了一下,才道:“顺其自然吧,一个凡人哪来那么多规划。第二件事……”
“你哪来那么多大智慧,这话我听着挺对,人这辈子,不能不信命,我越老越信命,有些人自以为聪明,跟命对着干,都是劳民伤财。回头你的饭菜都跟我的,你的饮食没营养。你别苦瓜着一张脸,不就是小宋不在身边吗?多大的事儿,你多怀几次孕就不会太当回事了。吃饭。”
梁思申被外公打断,本以为又会听到什么嘲讽,却被外公后面的话惊住,看看外公,自觉地离开原本远远地与外公对峙着的长餐桌另一端,乖乖坐到外公身边。但看着满桌的熟软饭菜,不由得疑问一句:“我胃口好像还挺好的样子?”
“那是福气,但未必一个月后还能好。别牛吹在前面。第二件事是什么?”
梁思申这时候有些不忍心打击外公,小心地看着外公的脸色道:“竺小姐打算出国了。这是她移交给我的古董店钥匙,账本之类的我都放在店里没拿来。”
外公显然是比较吃惊,“她说什么原因没有?”
“不外是找到更好的依靠,祝福她。店里有没有贵重物品,要不要今晚就去验收?”
外公显然比较气闷,“应该是我不要她,怎么可以是她先提出。”
梁思申诧异,“这话我记得我高中时候说过,后来就没这么无聊了。”看外公态度,她就把竺小姐结婚怀孕之类的话更咽进喉咙里。
“返老还童不行吗?”外公还是板着脸,但要说太不快,也没有,“饭后载我去店里,我要看看。”
梁思申放心了,看起来外公最关心的还是他的财产。因此她也就心不在焉了,更关心那边客厅里的电话机。本来她一向晚上不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开戒,现在开始是两张嘴在吃饭了。她其实一向不打没准备的仗,关于怀孕的书早有阅读,也早在营养方面做出准备,可事到临头还是慌,很想找个人靠着,她一时有些没法接受这个事实,她需要诉说,需要分享。
外公这时候也是沉默着,一直想着心事。梁思申想不出老头究竟是不忿还是伤情,她自己也神思恍惚着,所以还不如说话扰心。“外公,听说没有,今年的大学生价格特别贱,今年是国家第一年不包分配,由着大学生自己找工作。”
“小竺毕业的时候已经贱价啦,包分配包回老家做没文化人都能做的事,还不如不要分配。闯回上海又没有户口,在上海找工作都难。这国家,匪夷所思。”
“难怪她说她没选择。”梁思申没想到外公才一句话就提到小竺,“你喜欢她,不会对她好点?”
外公却直说:“没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有些习惯。看起来她对我挺失望,老不死,指望不上遗产。我对她不错,给她的钱比小辉收入高,开店也是有意培养她一门手艺,可惜她只想白吃白拿。你有钱有靠都还在努力做事,我看不出她有什么理由荒废好好的脑子只想白吃。”
“她是以青春作一次性投资,从这个角度看,你给的报价并不高。”
外公冷笑道:“我跟小竺摆明了是交易,她接受就留,不接受就另换高枝。很简单。”
“如果她是找到丈夫了呢?”
外公继续冷笑:“恭喜那瘟生。”
梁思申点头道:“还是挺男人的。我看下资料,你慢慢吃。”
“这就去,不吃了。”外公扔下筷子,去换衣服准备出去。
梁思申难得地没去打击他,仔细检查一下手机的电量,就拿上必需的用品先去把外公的车子倒出来。等外公出来时候,车子里面冷气已经开足。但是外公却让梁思申换大切,因为大切安全性能好。梁思申不清楚外公怎么一下对她体贴起来,难道是因为她有孕了?以前外公可是说什么都不肯降格坐她的大切的。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店门外,外公看梁思申低头用包的磁性搭扣在忙碌什么,奇道:“你做啥手脚了?”
“我往锁孔放了一根细铁丝,吸出来就好。”
“哦,你怕小竺手里另外有钥匙?倒是聪明。”
“不能不防。”梁思申说着就熟练地把铁丝吸出少许,又用两根手指轻轻一捏,就取了出来,这才开门开灯开空调,让外公进去。正好这时她的电话也响了。她想外面接听去,可外面一阵热浪一阵烦,只得退回接起。正是宋运辉。她两眼也同时瞄上了手表,一看已经是八点多,叹道:“你又还没吃晚饭吧?”
“吃了,开会间隙让食堂送来两只馒头。你今天没加班?”
“嗯。我……我好像怀孕了,自己已经测试出来。”外公在旁边清点着要紧货物,听到这儿不禁嗤之以鼻,到底是蛮女,一到紧张时候用词就不准了,这时候应该含蓄地说“我有了”。
宋运辉在办公室里却差点当众跳起来,难怪梁思申有史以来第一次留言说十万火急。
“什么感觉?人舒服不?我……我在办公室。”
“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不奖励一个飞吻或者什么的?”
宋运辉只能在办公室里嘿笑,但坚决地道:“我晚上过去上海。”
“唔,不用,现在没飞机火车了,得自己开车,辛苦。”但是梁思申嘴上拒绝着,脸上早已乐开了花,“不用来,不用,我能照顾好自己,再说现在什么迹象都没有,真的,你很忙。”宋运辉即使再激动,也听得出前面梁思申言简意赅,后面就话多了,他只是道:“我这儿几件事处理一下,得稍晚点才能出发,估计明天早饭时候才能到。你不用等门。”
梁思申关住电话,就眉开眼笑了,却看到外公皱起眉头。而她妈妈的电话接踵而至,她没来得及顾上外公,先跟妈妈报告宋运辉连夜赶来。梁母这才心理平衡。原来梁母上一个电话后,就连发十二道金牌将丈夫叫回家,两人一起想出一些注意事项,先说给女儿参考。但梁思申说不用,她看了国外权威书籍,只要回去再对照一下就清清楚楚,还对梁母说出来的一些传统方法进行科学的反驳。搞得梁父梁母挺没成就感的,可那是他们女儿,没办法。
等梁思申终于打完马拉松式的电话,外公才道:“少几样,小竺识货,拿的是最贵重的。”
“放店里的都不是最贵的,就算送她吧,也算是一场缘分。”
“送她是送她,冤大头是冤大头,这事一定要搞清楚。走吧,其他一些廉价的我没兴趣查。”
“那你准备怎么办?”
“明早你送我去警局。”
“何必啊。”梁思申耸耸肩,将门又如法炮制了,与外公一起回家。
到家,小王却递上一个箱子,说是刚刚竺小姐送来。外公立刻打开箱子看,一看就点头道:“还有点良心。”
梁思申一笑:“我跟她说过,我不怕她拿什么,我报警会影响她处境。”
“妈的,现在大陆人靠不住的多。”
“东西拿回来,你也别骂了。你本来就没好好待见人,人家也不会好好待见你。我上去看书。”
“你慢些,这两样,送她吧,你联系她。我懒得见她了。”
梁思申耸耸肩,道:“她一准儿不敢回我电话。要不你试试?”
外公看看梁思申,又看看一箱子东西,再看向梁思申,摇头道:“做人,还是需要点智慧的。”
梁思申感觉外公这算是变相表扬她,但她心情好,就说了句“得知足”,不跟外公多争论外公所谓的智慧,依然小碎步地走上楼去。
第二天,宋运辉果然在早饭时间赶到,只可怜了他的司机。梁思申那个心花怒放啊,恨不得不去上班,还是宋运辉看着时间不对硬把她送去才罢。这边外公笑嘻嘻地嘲笑宋运辉总算可以放心了。宋运辉只会在疲倦的脸上展示一个疲倦的笑,什么都瞒不住外公,幸好外公比较中立,否则他死无葬身之地。他本质是个技术人员,因此他一直没彻底明白梁思申为什么爱他为什么嫁他,源头都搞不清楚,叫他怎么放得下心来。那简直是把房子建在流沙之上的感觉。而有了孩子,一切大不一样。
宋运辉准备摸上楼去睡一觉,虽然一路在车上睡过来,可到底是不舒服。但外公叫住他:“小辉,我看思申给我带来的那些政策条规,想到我的投入会不会变成非流通法人股?如果那样,我的投入不基本成废纸了吗?”
宋运辉笑道:“我能那么傻吗?外公别操那些个心。”他走上几级台阶,才忽然又想到问题,“暂时不能上市,但能平稳而且丰厚产出的重组企业,你要不要投?”
外公笑道:“我一大把年纪,要来日方长做什么,我就一赌徒,抱世纪末心态,不能上市我不起劲。”
宋运辉听了笑,外公立场鲜明,真小人一个,倒是容易相处,“我看思申爸爸那边两家企业都是骨子相当不错的,但重组可能会遇到一些阻力,需要思申爸爸多方努力,估计得错过这回试点企业名单。错过这批的话,我对近期上市就不抱太大希望了。外公既然不喜欢就算了。”
外公当即敏锐地捕捉到宋运辉话里的“阻力”和“需要思申爸爸多方努力”的意味,猫腻,这其中有猫腻。但那其中的猫腻外公一时想不透,只能拿眼睛看着宋运辉走上楼去,心里设想无数可能。
宋运辉在锦云里一向睡得特别好,这房子外面看着老旧,里面通风隔音温度、甚至包括湿度都是一流,再加在梁思申身边心里开心,他倒下就睡着了。
只是睡完了起来吃中饭,梁思申却给他一个令他啼笑皆非的电话,原来梁思申请假溜出去一会儿自己去医院做了孕检。宋运辉心说她怎么就不叫上他一起去呢,怎么就独立得漫天乱飞呢?真让他这个做丈夫的没有成就感。
宋运辉吃了中饭就开始工作,他恨不得接通一个电话就附加一句“我又有孩子了”,可他毕竟不是毛头小子,只好低调。秘书告诉他又有一个号称十万火急的电话,来自雷东宝。宋运辉心说昨天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让他知道太太有了孩子,今天这个十万火急的电话又会告诉他什么。雷东宝一向不是嘴上跑马的人,他说十万火急,肯定有大事。但宋运辉有些心惊胆颤地想到会不会又出大事,他有时候真是怕雷东宝那爱惹事的性子。
因此拨通电话听到雷东宝气壮山河的一声“喂”,宋运辉先自松了半口气,还好没又给抓了:“大哥你十万火急什么事,我也有事,我们思申有孩子了,你准备着封红包。”
“哦,男娃还是女娃?你占便宜啊,你老婆外国人,要生多少生多少,我还一个都没。要不你们多生几个,过继一个给我。”
宋运辉又好笑又黯然,可怜雷东宝命中没儿子,心里不知道多想要一个。“才怀上,哪儿就知道男女了。”
“多生几个儿子再过继给我,女儿我不要,女儿肯定像你老婆,太妖精了,吃不消。”雷东宝说完就大笑,心里能猜到宋运辉一听人家说他那个妖精老婆肯定得一脸不高兴,他就是故意要挑逗挑逗宋运辉,太难得的机会。
“我有要紧事,你真不知道,我今天去新办公室看到一个人,一看见我就呆了,一头冲过去撞玻璃墙上。你知道是谁?”
宋运辉听电话中雷东宝的声音满是兴奋,奇道:“谁,你看见我也不会那么激动。”
“就是,就是,你当然不如她。我看见你姐了,真一模一样,我撞了玻璃也不管了,赶紧掏出钱包看你姐照片,真一模一样啊。这个小姑娘现在是我们雷霆集团办公室文员。小辉,你快,赶紧过来看,要不行我带她去你家看。”
宋运辉奇道:“长相差不多有什么稀奇?你别胡思乱想,借题发挥做出错事来。”
雷东宝给说得很没劲,一口气转不过来,伸出粗壮手指狠狠将电话掐了,“吧嗒”一声将手机扔桌面上,懒得理宋运辉。这么重要的一件事宋运辉竟然不当回事,叫他情何以堪。
宋运辉心说雷东宝学人家小孩子啊,做人还看皮相的。他估计雷东宝只是一时兴奋,姐姐都离开十年了,雷东宝哪来这么长情,无非是终于冲出小雷家进城,见到鲜嫩城里姑娘,一时目不暇接而已。但宋运辉不免想到这一两年里见识过的不少先富起来的人家里一个外面一个的不堪,他有些担心雷东宝这个直来直去的人会做出什么错事,以前雷东宝对韦春红,不也是又不肯娶人家又跟人同居吗?当时雷东宝说起来的时候并不怎么当回事。
但宋运辉终于还是没将奉劝电话打过去。人家雷东宝好歹是一团热情还想着他的姐姐。
雷东宝扔了电话后,则是通过打开的总裁室门,朝外看走廊。虽然看不到冯欣欣的办公室,可一想到那个面目婉约的女孩就坐在那边,他心里激动,他生气宋运辉不把这事当回事,他估计这小子现在飞黄腾达,早忘了姐姐。
本来他还想把宋运辉当作第一个报道心情的人,没想到被浇一盆冰水,他灰心之下,叫隔壁的正明进来。这一个楼层目前都是他们雷霆集团的办公室,房间用铝合金玻璃隔断,里面人在做什么都可一目了然。只有雷东宝的总裁室外人是看不见的。眼下集团办公室里几乎没几个人,正明一起身出来,似乎就搅起老大的动静。
正明早就看到雷东宝早上的剧烈反应,他一直在等雷东宝叫他议论冯欣欣此人,但等了半天都没等到,被叫进去都是说的一些工作上的事,他心里有些失望,以为雷东宝是只没缝的鸡蛋,看来他是不是得另想法子了。
但这回被叫进去,雷东宝却问他:“旁边文印室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有没有姓宋?”
正明终于松了口气,忙道:“她姓冯,叫冯欣欣。职高毕业,今年虚岁二十一岁。”
“这么小?”雷东宝惊讶了一下,但随即想到他认识宋运萍的时候,宋运萍也才二十来岁,难怪看上去这么舒服。“你了解一下这个冯欣欣,看看她家有没有谁跟小辉家有关。”
“书记的意思是冯欣欣跟宋总姐姐很像?我看见时候也觉得像,特意侧面了解一下,她家还真没人姓宋,也没人姓宋总母亲的姓。小冯是郊区人,家跟宋总老家是一个东一个西,全不搭界。小冯现在是跟两个职高同学一起租房子住,没和家里人住一起。”
雷东宝脱口而出:“哦,下班回家还要自己烧饭?可怜,才那么点大。今晚我们跟南京来的客户吃饭,把她叫上。”
正明笑道:“那小冯还不开心死,我们今晚去哪儿吃?要不去金碧辉煌吧,吃完顺便唱歌。”
雷东宝几乎没想,就同意了,虽然以往雷霆有吃饭大多放在韦春红那儿。正明微笑着出来,跟冯欣欣说今天老板带领一起去金碧辉煌领世面,冯欣欣小姑娘心性,高兴得不得了。还没下班,正明就带着冯欣欣一起开集团新买的三辆车中的一辆去火车站接南京来的客人,安排客人住进宾馆,耐心指导冯欣欣帮客人登记入住,令冯欣欣感激不已。冯欣欣还是第一次接触高档宾馆,脸上满是闪亮的憧憬。正明悄悄观察着,暗暗掂量着。
雷东宝和红伟一起等在包厢,雷东宝已经把冯欣欣其人告诉红伟,红伟心中好奇,翘首等待第二个宋运萍出现。但红伟忍不住偷偷观察雷东宝的脸色,竟然发现雷东宝看上去很是兴奋的样子。红伟不免想到韦春红的那张脸皮,和韦春红至今未孕。红伟什么都不说,默默旁观。这种事插手了是小人,反对了是蠢人,这两种人他哪个都不想沾边。
终于南京的那两位客人进来,红伟看到了冯欣欣。红伟一看到冯欣欣,就开始敏感地留意起正明的态度,果然见正明特意发话将冯欣欣安排在雷东宝的对面,又与客户没有直接接触,而是夹在正明和红伟之间,非常微妙。红伟鄙夷,但并没发话。南京客人不大会喝酒,大家吃了会儿便去唱歌,冯欣欣也去。红伟注视这冯欣欣的兴奋样子,心想这个女孩长得像宋运萍,但是神态却是像宋运萍养过的兔子,两只眼睛红玻璃一般晶亮。红伟也看到雷东宝时不时鼓励冯欣欣想唱就唱,还特意叫来一个小姐帮忙点歌,不让冯欣欣忙碌。
雷东宝是越看越喜欢冯欣欣,心里不知道多想捏一把那熟悉而娇嫩的脸,可终于还是因为客户在场而克制。一直等到唱歌结束,大家一起走到外面,雷东宝便发话,由他开车送客户回宾馆,顺便送也住市区的冯欣欣回出租屋。
正明心照不宣,红伟则是反应迟钝。雷东宝几乎是急赶着地送客户回宾馆,客户客气说不要下车,他也真不下车,带上冯欣欣在宾馆院子里遛个弯离开。单独相处,雷东宝终于可与冯欣欣畅所欲言,他关切地问起冯欣欣家里几口人,为什么到雷霆来工作。冯欣欣本来对这个体积庞大、不怒而威的雷总有点怯,可几句下来就感觉到雷总的善意,叽叽喳喳跟小麻雀一样地说开了。说了家里几口人,说了经济条件需要她出来工作养家,说了她职高毕业能进雷霆这样的集团工作真是荣幸,工资又高环境又好,比她其他两个一起住的同学幸运,还比她那些读中专今年需要自己找工作的同学幸运,她说那些初中中专毕业的同学工资都还不如她,她以后一定好好工作。
雷东宝嗯嗯啊啊地听着,并在冯欣欣的指点下找路送她回家,他不厌其烦,甘之如饴。但等看到冯欣欣租住的房子,不由得惊道:“你们三个女孩子住这种没防盗门的平房?要命。”
冯欣欣不好意思地道:“我以前没钱,现在也才刚在雷霆领了半个月工资……”
雷东宝点点头道:“行,你下去吧。等等,车后面有客户送的东西,我看看是些什么。”
冯欣欣不知道什么事,老老实实在车旁等着。雷东宝下去打开后备箱一看,笑了,“真空包的盐水鸭,还有板鸭,你都拿去吧,招呼你小姐妹一起吃。”雷东宝说着拎出老大两只黑色塑料袋交给冯欣欣。冯欣欣显然是很高兴,又很是乖巧地谢谢雷总,和雷总再见,听得雷东宝耳朵里跟滴了蜜糖一样,带着满心欢喜而去。
回到韦春红饭店,见韦春红还睡意朦胧地等着他,他看着韦春红想着冯欣欣,对贴上来的韦春红没有感觉,连捏一把都没有。韦春红奇怪了,雷东宝都有超过三天没来市里住,怎么对她反常地没热情。韦春红候着雷东宝睡着,起身偷偷将雷东宝全身检查个遍,查不出异常,这才放心回床上睡觉。
雷东宝第二天去上班,冯欣欣对他不再那么紧张。回头雷东宝跟正明说起小姑娘住的地方不安全,正明心领神会,替冯欣欣租下一处一室一厅的公房,冯欣欣欣然地搬进去住。租费自然是放在集团列支。此后只要有吃喝玩乐,雷东宝便带着冯欣欣,几乎有一刻都离不开冯欣欣的意思,冯欣欣也是格外信任这个雷总,小姑娘自作主张教雷东宝打字。正明则是眼明手快地替雷东宝打点善后,一方面替雷东宝制造接触机会,一方面暂时不在集团办公室放一个小雷家人。因此人们虽然看到老板与冯欣欣有异,却暂时没有风言风语传到小雷家诸人耳朵里。
雷东宝一直想越过那一步,可一直心有顾忌,他总归是觉得婚外与人搞不好。但有一天,他喝了点,冯欣欣也喝了点,他照例送冯欣欣回家,进门就忍不住行动了。冯欣欣坚拒不从,提出不结婚不给碰。雷东宝抱着细腰一握的冯欣欣哪里还把持得住,当即满口答应,说冯欣欣只要给他怀个孩子,不论男女,他都离了那头。当晚雷东宝就宿在冯欣欣的小香闺。
而冯欣欣也争气,第二月就怀上了。
喜得已经四十多了还没孩子的雷东宝将冯欣欣视如珍宝。不用雷东宝下令,正明就把冯欣欣的租房换大,方便往后有人进门照顾。即使有些事是正明没想到的,但只要雷东宝一开口,不管有理没理,正明都是一句“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无论如何都能把雷东宝要求的事情圆满完成。雷东宝最先听见这样的话还觉得不自在,可后来越来越习惯,渐渐变得理所当然,别人有顶撞,他还觉得不是味道,他们算老几?因此他也越来越倚重正明。正明也更事事贴心,亲手调教出一个守得住嘴巴的司机,以方便怀孕的冯欣欣用车。雷东宝偷懒,顺便也用起司机,自己懒得开车了。
但是租房总不是办法,雷东宝考虑买间房子给冯欣欣住。他自己的钱都是韦春红严管着,他只能拿出一万来,只好将这两个月的收入黑了不上交,又问正明借一部分,凑足十万,给冯欣欣买下市区新建的两室一厅,等简单装修后让冯欣欣搬入。还让正明动用集团在市区的便利,问人事局要来迁户口的名额,把冯欣欣迁为市区户口。冯欣欣眼看着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自然是眉开眼笑等着雷东宝离婚娶她。
而此时,难题也同时摆在雷东宝面前。离婚,说得容易,可真做出来,雷东宝难以越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儿,毕竟与韦春红这么几年的夫妻,他最苦的时候,别人都离开他,韦春红是始终站在他身边的人之一,要他跟韦春红说出“离婚”两个字,真难。可是不说,他又怎么舍得冯欣欣肚里的孩子?他这辈子命里亏儿子,每次去庙里算命每次都这么说,他都已经快失望了,现在冯欣欣肚子里有种,他能不要?
他嘴里跟冯欣欣敷衍着,行动上犹疑加犹豫,知道消息后好几天没行动。
那边,韦春红到底是坐实了自己的怀疑。本来雷东宝此人大大咧咧,四海为家,几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但是雷东宝即使再几天不回家,却不会几天不要她。因此韦春红感觉非常反常。
因此韦春红向难得回来一趟的雷东宝询问,被雷东宝眼睛一瞪就瞪回去。韦春红试着从小雷家的几个相好朋友那儿入手,可人们都说没见雷东宝做什么事。韦春红只得认定自己多疑,又耽搁了几天,好生观察。只是越看越不对,那天雷东宝换下来的内衣里,她终于勉强戴上了掖了一年都不敢戴的老花镜,发狠找出两根长头发。头发都跑进内衣了,那还能不出问题?韦春红当即打电话找雷东宝询问,但是雷东宝一句“神经病”就把电话挂了,什么解释都没有。
韦春红又气又急但不会没招,她立刻叫来一个小厨子,让骑上她的大白鲨摩托,去雷东宝集团新办公室所在地埋伏盯梢,务必抓个现场。小厨子连盯三天,雷东宝也连着三天没回家,韦春红气急得满嘴燎泡的时候,终于得到确切结果,雷东宝这三天都宿在一处小区居民楼里,与一个小姑娘同进同出几次。
韦春红气得眼睛血红,妖精,果然有妖精抢她老公。她想立刻上门找雷东宝论理,但又怕打草惊蛇。便将一肚皮气忍而不发,照常将晚上的生意做下来。晚上下班前擂鼓点将,第二天一早趁店里生意还没开始,带上两个跟她做了近十年的厨师杀奔那处居民楼。一个厨师手起斧落,一把砍猪腿的斧头劈开大门一伙人冲进门去。却见人去楼空,他们不知道冯欣欣正好昨天搬去了新房子。韦春红气得操起凳子乱砸。
等房东闻讯赶来,只见一室狼藉,韦春红他们早撤了。房东当然不甘损失,一个电话打给正明,一个传呼打给冯欣欣,要两人赔他的家具门窗。正明一听就知道坏事,立刻蹿到雷东宝的办公室通报敌情。雷东宝这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心说他这辈子怎么专门在子息上面出问题了。今天幸好没出事,要是昨天没搬,依韦春红的性子,还不把冯欣欣当妖精打趴了。他的孩子还能保得住吗?
雷东宝知道他不能磨蹭了,再磨蹭,伤到的就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他立刻打电话让冯欣欣这两天别出门,别让韦春红找到。冯欣欣却在那边哭哭啼啼地问他,会不会有生命危险,要不要把这种来路不正的非婚生孩子打掉,要不她现在开始跳绳子跳掉吧。急得雷东宝也想血洗办公室。
雷东宝更不能等,立刻飞车前去韦春红的饭店,进门,就见韦春红叉腰骂人,饭店里面就像台风压境。雷东宝视而不见,进门就一把抓住韦春红往楼上走,韦春红给拖了一个踉跄,反手就是一口,生生将雷东宝咬得放开手。雷东宝急了,一把操起干瘦的韦春红就上楼,不管她怎么踢蹬,硬是又抱又拖地上去他们的房间,扔到床上踢上门。
韦春红怒斥:“那狐狸精是谁?住哪儿?我劈了她……”
“我对不起你,我们离婚。她有我孩子了。”
韦春红本来怒得张牙舞爪,闻言如遭雷击,整个人如泥塑木雕,脑袋一片空白。孩子!雷东宝的命门,也是她的命门。一句话中,似乎“离婚”两个字已不再是重心。
雷东宝到底是心虚,看着韦春红这样他心里也不好受,但既然离婚势在必行,他又不会甜言蜜语,就只有背着手站在一边看着。
韦春红好久才回过魂来,眼泪断线似的掉下来。“东宝,我除了没给你生个孩子,我哪儿对不起你了?”
“没有,你对我很好,是我对不起你。”
“我不行,我没法给你生个孩子,我对不起你们雷家。要不你跟那小姑娘说,孩子尽管生,生下来我给她养,我保证比孩子亲妈还亲。东宝,求你别跟我离婚……”韦春红说着,无力地倒在床上哀哀痛哭,她是那么的无能为力,谁让她不能给雷东宝生个一男半女,她最知道雷东宝求子心切,以往不信鬼神的人现在到处烧香拜佛求个子息。要她还如何责备雷东宝,全都是她没用啊。
“不行,孕妇要去医院正规检查,没结婚没准生证的不行。这事我对不起你,要怎么离,你一句话。”
“准生证我去打,行不?要不我去跟小姑娘说说,让她算是替我生,行不?你不会说软话,我来说,我可以跪她,只要她给你留个种下来,行不?我保证不会再动手,她要动手我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东宝,别跟我离婚,行不?”
雷东宝没想到韦春红这么求他,好像反而他有理了似的,他还以为照着韦春红的泼辣性子,应该是刚才那照着他咬一口才对,他都不忍心看倒在床上披头散发的韦春红,只能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要不然他说不下去。
“那小孩,我要定了。我已经四十多了,等不及,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别活了。你好好想,你有什么条件快提。”
“我要什么条件啊,我只要不离婚,你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其后,雷东宝说什么,韦春红都是咬定不离婚,其他都好商量。雷东宝看拧上了,只好走掉。他知道自己理亏,但是理亏也只能理亏到底了,他太想要个孩子了。
韦春红见雷东宝不顾而去,嚎啕大哭,她知道自己希望渺茫,她现在虽然真是杀了那狐狸精的心都有,可是她却不能杀,那狐狸精肚子里有雷东宝的种。现在就是狐狸精打上门来,她都得好茶好饭地侍候着,不敢怠慢。她又不是不知道计划生育政策严格,狐狸精想要正常生个孩子,一定要通过正常渠道,她能不让路吗?可是她能让路吗?她要是退出,以后雷东宝身边还有她的位置吗?那个还年轻,又为雷东宝生了孩子。她人老珠黄,肚皮不争气,比都不用跟那妖精比。
韦春红哭了好一会儿,才擦干眼泪,找最后的稻草。她知道能说服雷东宝的人有限,连雷家老娘都不行,她只有抱一丝希望找宋运辉帮忙。可她心里其实不抱希望,她是替代宋运辉姐姐的人,宋运辉刚开始时候并不待见她。可她指望宋运辉这个规矩人能站在道德的立场上指责雷东宝的错误,要雷东宝迷途知返。
没想到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韦春红一想,难道是宋运辉那个后妻?这一想,立刻感觉自己找宋运辉说话有多荒唐,那也是一个离婚再娶的男人呢。但她现在抓救命稻草,死马当活马医了,“你是小梁吗?你在东海啊,我是韦春红,他大哥雷东宝的……”
“啊,韦嫂,你好。我休年假,这几天过来住着。你怎么,身体不大好?感冒?”
“我哪儿感冒啊,我还不如死了好……”被梁思申一问,韦春红一腔委屈又找了回来,眼泪再度夺眶而出,“东宝……东宝他跟单位一个小姑娘好上了,小姑娘孩子都替他怀上了,他今天来跟我闹离婚。你说我哪儿对不起他,他要孩子他尽管外面生来,我会替他养,他怎么一点情分都没有一定要跟我离婚呢……”
梁思申最先大惊,但听着听着就目瞪口呆了,对雷东宝不理解,对韦春红更不理解。那边韦春红哭得肝肠寸断,她这边看着忙忙碌碌不知道跑来跑去干什么的宋引发呆,发现她的情操真是不够高尚,她对宋运辉的婚生子女都没韦春红那么忘我。这时候她看到宋运辉洗完澡下来,就冲宋运辉摆摆手,示意这个电话不要他接。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梁思申等着韦春红哭诉好不容易告个段落,才插话进去。
“你让宋总帮忙跟东宝说说,行不?东宝是我性命,他要跟我离了我不能活啊。你让宋总跟他说说,你也是女人,你能理解我吗?我要跟东宝一辈子的啊,我……”韦春红泣不成声,后面只听她的哭声。
梁思申一迭声地答应,“行,我一定说,是,谁结婚不是想着一辈子的。你等我们消息。”
宋运辉等梁思申放下电话,才奇道:“谁?工会?这种电话也打来我们家?”
“我们上去说。”以前宋运辉曾经对她有过建议,希望她在宋家不提雷东宝。两人走进书房关上门,梁思申才道:“来电话的是韦嫂,你大哥外面有人,外面那人还有了身孕,现在你大哥吵着要离婚。韦嫂寄希望于你。”
宋运辉一怔,不免想到两个月前雷东宝跟他提起的所谓眉眼与他姐姐宋运萍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他忍不住“呸”了一声,心中很是气愤。将两月前与雷东宝的对话跟梁思申说了一遍。
梁思申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渊源,但她还是直言:“我认为你大哥这么做不是对你姐的怀念,而是对你姐的亵渎。”
“对,出轨不用拿我姐做借口。我想骂人,我现在闭嘴十分钟,你别介意。”
梁思申一听,不由得笑起来,又知道不妥,宋运辉是最在意他那个姐姐的。这时才发现两人都还站着,便轻轻推宋运辉坐到沙发上,给他手边放杯水,自己掩门悄悄下去,让公婆几个先吃饭。宋母惊问是什么事,梁思申只说不是大事,但比较麻烦。宋母看梁思申的脸色才放心。梁思申捏捏也是一脸紧张的宋引的笑脸,笑道:“爸爸有公事要忙,猫猫别担心。爸爸本事可大了呢,才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对吧?”
宋引点头,放心跟爷爷奶奶吃饭。梁思申去厨房吩咐保姆留下饭菜,又走上楼去。
宋运辉见梁思申进来,拉她的手一起坐下,道:“这电话我没法打,首先我会骂人,其次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估计也阻止不了他想要一个孩子的心。那是他的魔障。还有,你应知道农村人的习俗。”
“呸,我呸,我瞧不起。”但被宋运辉一说,梁思申就想到多年以前宋姐姐的死,想到不久前雷东宝携韦春红一起去东海看病。看起来宋运辉说得没错,这事无可挽回。但她忍不住一肚子的腹诽,对雷东宝的印象便是更差。“电话我来打。”
宋运辉摇头,“就算是你吵赢了他,又怎样?”
“不怎样,就告诉他我们的不屑。”
宋运辉欲言又止,他离婚时候,雷东宝可没说过什么,当然,这没法比。他转个弯,道:“你说,换你外公会怎么打这个电话。”
梁思申想了想,道:“妈妈的,搞个女人都会搞得鸡飞狗跳,出门撞车去算啦。切记,出门别告诉人你认识我。”
宋运辉不得不笑了一下,难怪这祖孙俩老是斗得鸡飞狗跳,原来知己知彼。他拨通雷东宝的手机,道:“我宋运辉,妈妈的,搞个女人都会搞得鸡飞狗跳,出门撞车去算啦。切记,出门被告诉人你认识我,以后我不认识你。妈妈的。”说完也不管雷东宝说什么,狠狠挂了电话。吐出一口长气,道:“走,吃饭去。以后要学你外公,做人放肆些。”
梁思申哭笑不得,“他会怎么想?”
“爱怎么想怎么想,我哪儿管得着他。嗳,电话你接。”
梁思申接起叫响的手机,一听便知那边是雷东宝,她不管那边雷东宝的解释,兀自道:“你别拿那女孩子像姐姐来强找理由,你这种理由让人不齿,亵渎姐姐在天之灵。你孩子?你为个孩子可以伤害一个可怜女人吗?你别我我我,你怎么了,你强你就可以欺负人?你强盗逻辑。宋以后不认识你。”说完也挂了电话,不听雷东宝继续辩解,但她忍不住道:“韦嫂真可怜,到这时候还指望着丈夫回头,还说愿意让外面孩子生下来她抚养,为雷家留后。最可怜的是,她只埋怨自己无能,是她的无能导致丈夫只好另寻出路。女人怎么能这么践踏自己?”
“韦嫂是个传统女人,以前看她是个厉害角色,当初为了丈夫还暗中给萧然下绊子,很有胆色,我也是那时候才开始欣赏她。我没想到她今天会这么想,她在丈夫面前一向没主权。”
梁思申见宋运辉一再地不提“大哥”这个称呼,知道宋运辉为着姐姐生气,她也叹息,她对雷韦两个都不亲,更无宋运辉那样的千丝万缕的纠葛,她更能以局外人的眼光看问题,这个雷东宝真不是东西。
但宋运辉还是生气,吃完饭去书房,单独对梁思申说,他最初不喜欢雷东宝,后来才慢慢地赏识起来,也敬重起来,中间颇多曲折,但雷东宝今天做的这件事让他无比恶心。他现在都不愿想到雷东宝过去曾是他姐夫。因为他感觉雷东宝能跟那个皮相与他姐类似的女孩勾搭上,只能说明雷东宝以前都与他姐没有心灵交流,否则不会做出指鹿为马的荒唐事来。他为姐姐难过,非常难过,更为姐姐的早逝可惜。
宋运辉在这边生气,雷东宝在集团办公室里焦躁。雷东宝发现他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两头不是人。可是他还得回小雷家,因为已经跟项东约定今晚商谈铜厂下一步发展的思路。项东至今已经顺利展开工作,全面接手铜厂管理,并逐步将负荷拉高,提高生产效率。技术的力量是可见的,以前他们被一次爆炸吓怕,在项东的有效指挥下,逐渐走出谨小慎微的心理阴影。现在,也该是项东提出新的发展计划的时间了,试用期三个月差不多到期。
一路上,雷东宝满脑门的官司。他想不通宋运辉的态度,一样是离婚,当年宋运辉离婚时候他可没说什么,宋运辉今天这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真话,他都搞不清。他最讨厌的还是梁思申的态度,那妖精凭什么说他,谁给她的特权?她算老几?给三分颜色还真开上染坊了。雷东宝认定,宋运辉本质很好,就是被那妖精的枕边风给吹迷糊了。他压根儿就不要听妖精的,有时间他以后单独找宋运辉面谈。宋运辉自己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难道忍心看着他绝后?看宋运辉说到又有孩子的时候那个兴奋样,难道他就不兴奋?男人嘛,应该都能理解。
因此雷东宝觉得他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只有离婚。没办法,孩子在娘肚子里日长夜长,他总不能让孩子生出来没户口。韦春红提出孩子生下来由她来养,可是一来孩子离了亲娘不好,二来冯欣欣又怎么肯,他又不是不知道冯欣欣借孩子上位的小心机。只有离婚一途。但又如何让韦春红答应?雷东宝愁眉苦脸地回到老娘家里,见到项东趴在桌上写写画画,他老娘则是不知又跑哪儿热闹去了。雷东宝一走进去,项东便起身相迎。同项东这段时间接触下来,雷东宝意识到,水平高超的知识分子未必像传说中的那么眼高于顶。以前以为宋运辉平常对他那是特殊关系使然,现在看项东也平易近人,跟铜厂所有人沟通顺畅得很,没人向他反映项东什么看不起人的事,最多鸡蛋里挑骨头,说项东一口普通话,最后给他配个翻译,大家都方便。不过这是题外话。
项东跟雷东宝提出,目前铜厂的负荷还没拉足,等拉足后,根据目前市场情况,会多出一部分产能,他准备慢慢地根据产能配备一个以加工出口铜制品为首的五金车间。先从铜制阀门、铜制水表入手,等待市场逐步打开之后,考虑增加冶炼能力,进一步减少成品杂质含量,以便未来考虑上马更高规格的电缆产品。然后扩大铜制品生产范围,考虑生产未来用途可能很广的铜管或者铜件。项东给出一个详细的计划表,时间、资金、绩效等都有详细规划。
雷东宝一听,有门儿,立刻就把什么大老婆小老婆都扔到脑后,专心致志于项东的说明。好啊,他找项东来铜厂当家,等的就是项东提出扩大生产建议的这一天。不等项东阐述计划有多可行,他心里已经认可一半。但是他即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对于项东的话也只听懂不到一半。好在雷东宝不会不懂装懂,他不懂就不懂,只会理直气壮地不懂。因此他也能理直气壮地要求项东说得简单直白一些。
项东倒是喜欢这种理直气壮的不懂,不像他以前的领导,不懂就不吭声,一脸高深地装听懂,回头还要他写出详细书面报告,但他的报告呈交上去,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都不知道被领导塞在抽屉哪个角落。以前没有复印机,他不得不花时间抄写一份以作留底,后来有了复印机,千辛万苦获得复印批条,得以复印几份,交给领导的依然得是手写原件,要不然显得不尊重领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真是受够。这回雷东宝的态度让他高兴,有问题提出,说明雷东宝认真考虑他的建议,只有认真考虑,那么话才可以投机。
项东当然知道怎么说可以让雷东宝听得懂。他此前说得深奥,无非是想试探一下雷东宝的态度,毕竟彼此不熟,需要进一步了解。而且他平时总见雷东宝似乎懂得也不少的样子,他想试探一下雷东宝到底懂多少,现在试探表明雷东宝仅仅懂得小雷家现有设备的大概,和这个产业产品的大概。再一方面,项东多少是想显摆一下自己的能耐的。
于是项东深入浅出地再做一番说明。务必使雷东宝真正明白,产能必须提高,产品必须多样化,风险必须分摊到多样产品。
雷东宝听完解说,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考虑了会儿,才问出一系列的问题。铜五金制品的技术要求高吗?设备要求高吗?出口容易吗?出口挣钱还是内销挣钱?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先小规模试验?麻雀五脏俱全,老鹰也是五脏俱全,一样的五脏,为什么不搞大一些?人力投入可以摊平不少。为什么不做成规模?铜不够不可以向外买吗?
雷东宝的问题简单朴实,却又是出人意料地把复杂问题简单化。项东不得不在心里讪笑,发现自己太多书生气,害得思考问题总是又精又深,却忽略宏观面。
讨论问题的过程,其实也是解决问题的过程。往往问题在被讨论的同时,总能得出相应的结果。项东有想法,雷东宝有钱有权,两人凑一起商量,基本上不再需要其他人意见。事情很快便给确定下来,铜阀门或者水表的项目优先考虑,但先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可以借壳的工厂,如果有,把它股份制过来,总比一穷二白地建起一个车间来得强。但项东说一穷二白也不是问题,他认识技术人员,这种车间只要有几个技术人员和能熟练操作机床的工人就行。
雷东宝感觉很好,总算第一次地,他在开始一个全新项目的时候不再带着一丝盲目的心虚。
最后他就问项东:“离约定三个月还有三天,这三天也不要了吧,我明天把车送过来,把房门钥匙送过来?”
项东也是有些谦虚又有些客套地问一句:“书记看我还行吗?可以留下来吗?”
雷东宝笑道:“废话不,留不留得下来你心里不是最清楚?我跟谁都没说你有这三个月试用,你也老实不客气,不出二十天就在铜厂放手动刀子,你早在那时候已经准备留下来了。”
项东讪讪地道:“让书记识破了,呵呵。还不是要看看书记的意见。”
雷东宝道:“你可真是实诚,差三天才肯招呼我。是不是技术人员都这样,钉是钉铆是铆?”
项东笑道:“不过……好像是有点。那我们这么定,按照新出来的《劳动法》,我们签订一下劳动合同,再由厂里给我落实养老保险。收入的问题……”
“收入问题我给你做主,你提出来的准保没我说的高。一是在雷霆的股份,份额比我差一级,与正明同级;二是在我们一个场外销售公司的股份,也是这个级别。这个公司你最近应该有接触,我不瞒你,这是打算跟镇里打游击用的,现在总管这个县电缆行业的营销,每年收入也不错,你的股份还是跟正明平级,只比我和红伟少一点。这两份股份按照去年水平,总体算下来,你一年往小里说,最起码分到二十万。工资我不给你涨了,涨了也没多少,别让你工资弄得比我的还高,你做出头椽子。你既然来了这儿,我看还是不要刻意把你当外乡人,对你工作更有利。你看吧。”
但是项东已经翻阅过铜厂去年的财务记录,今年他着手提升生产效益之后,利润可望翻倍。他考虑之下,道:“谢谢书记给我这么优惠的条件。但是铜厂目前既然已经实现独立核算,应该有办法对铜厂进行独立考核。我与铜厂考核结果挂钩,我做得多,多拿,我做得少,少拿。一方面调动我的积极性,一方面也可以给我压力。书记你看是不是?”
雷东宝想了会儿,道:“是这个道理。赶明儿我把电缆厂的厂长也这么计算一下。不过这下股份数就得拖几天了,我一时算不出来个准数。”
“行,书记你是爽快人,我相信只要我在铜厂干,你不会亏待我。”
雷东宝点头道:“没错,就这话。收入分配上,我们有教训,以前我只想到要大家做事,没想到要给大家分钱,钱拿来都发展滚发展了,结果出了一条人命,我进去坐牢,差点还给扣上大帽子判大刑。说来话长,以后你有兴趣问小三了解。你忙你的,我找隔壁正明说几件事去。”
项东起身送别。当然项东是绝对不会猜到雷东宝与正明谈话内容的。
雷东宝在路口叫正明出来,两人一起走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遮没拦的桥头说话。正明一看这阵势就知道雷东宝想说的是什么,他忙递上一支烟,轻道:“书记要我做什么?”
雷东宝刚才跟项东说项目时候的快活劲儿全没了,坐在桥栏上闷闷地吸烟,“怎么离婚?”
正明也知道今天韦春红大闹租屋的事,但闻此言还是惊道:“干嘛离婚?”
“我要小冯肚皮里的小孩。”
“书记,你完全可以不离婚,我可以出面帮你同小冯谈,许她一点好处,小孩生下来归你。离婚这种伤筋动骨的事……再说影响也不大好。到底……是不是书记嫌春红姐长得老相?”
“你少瞎猜。跟你说了,我要孩子。我一点冒险都不敢。”
“书记,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又不是不能生,你这不一炮命中了吗?你怕个什么?咱不说你跟春红姐的情分,就说你要离婚,你得分多少钱给春红姐,可买个小冯生的孩子,那套房子就算给她,再给她个十万,她能好好找个人嫁了,谁敢嫌她?书记,三思。”
“我对谁都没情分,我不宝贝谁,我只宝贝我的种。这孩子,肯定跟我那没生出来的孩子像。”
正明立刻没声儿了,但心里却说,脑子肯定跟那个没生出来的孩子差许多,宋家人多聪明啊。
“你不是鬼主意挺多吗?怎么问你就没话了?”
正明只得赔笑,连声说让他好好想想。雷东宝没逼他,两人坐桥头抽烟。好一会儿,正明道:“书记,我去跟春红姐说说。”
“说什么?”
“书记就别问了,逃不过是我替书记挨春红姐骂去,春红姐骂爽快了,她是个明理的,她会做出正确决定。”
雷东宝想了会儿,道:“行,你去,赶紧去,她还没关门,这时候。恐怕她关门了今晚也睡不着。”
正明问雷东宝拿了车钥匙离去。
韦春红的饭店今天早早打烊,而韦春红果然是没睡着。宋运辉给她的反馈是谈崩,连宋运辉都没办法,她还能指望谁。她又哭了好久,亲妹妹陪她一起哭一起骂,可也没用。尤其是想到今晚雷东宝又不知在哪个屋里找那狐狸精鬼混,韦春红更气得了无生趣。这个时候正明敲门,韦春红估计这是个说客,她让正明进来,看正明到底打算说什么。
正明进门,韦春红劈面就道:“你还有脸见我,他们当着你勾搭成奸,你瞒得我好!”
正明连忙赔笑:“这事我有责任,我有责任,我向春红姐道歉。刚才我也刚劝了书记,别提离婚,拿笔钱打发了那丫头,孩子拿来春红姐养着,算书记总算有后,大家照旧过日子,不是好?春红姐你说呢?但书记怕那女孩子打胎。你说一手钱一手棍子侍候着,小姑娘有家有庙的,敢打胎吗?”
韦春红道:“对,就那话。你给我跟狐狸精去说。”
正明小心地道:“可书记说不行。书记说那孩子肯定最像他过去那个没见天日的孩子,因为那狐狸精长得像宋总的姐姐,书记一点风险都不敢冒。”
韦春红今天第二度惊住,久久地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她要到现在才能真正明白雷东宝的真正心思。想到雷东宝至今皮夹里还夹着宋运萍的照片,再加雷东宝想死了要个孩子,这两条加起来,她一个半路夫妻又没养个一儿半女的还有什么话可说。
正明等了会儿,等到韦春红终于眨了眼睛,合上嘴唇,才道:“春红姐,你做了我那么多年的姐,我实心实意劝你一句,当务之急,让孩子平安生下来,让书记记你的情。至于以后,你还有什么顾忌?书记总是欠你的。”
韦春红猛地扭头,盯住正明,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你让我想想。你回吧。”
正明赔笑告辞,走出门外才敢喘出长气。他清楚韦春红的为人,市县开两家饭店岂是容易的,那是黑白两道都得摆平的活计,比开贸易公司还复杂。除了生孩子,韦春红实在没办法,其他岂有韦春红做不到的。基本上,如无意外,他算是圆满完成书记交给的任务了。
正明走后,韦春红泪也不流了,人也清楚了,与妹妹关门商量对策。都觉得正明说得实在。她也不等雷东宝再上门来,自己送电话上门给雷东宝说她念在多年情分上,答应离婚,不让雷东宝为难。但希望小雷家的生意继续交给她做,雷东宝这两年挣的钱留给她养老,其他什么要求都没。
雷东宝不知道正明究竟跟韦春红说了什么,让韦春红答应得如此干脆。这要求不高,比他原来设想的要低。因为谁都知道雷霆才刚恢复没多久,他手头挣的交给韦春红保管着的没多少钱,他最大的钱财都在雷霆的股份上。他因此非常感激韦春红,连连说“我对不起你”。韦春红顺势提出要求,要求他再过去跟她过上一夜,雷东宝也答应。韦春红放下电话苦笑,这往后,她这正儿八经的大老婆,转身反而要变成小老婆了。但她能忍。
雷东宝回头就把跟陈平原跑银行的差事交给正明,为铜厂增建新车间准备充足资金。正明喜欢做这种出头露面的事,最先还是陈平原打电话上门先预约下人,他跑上去联络,后来他就自己跑开了。雷霆用两年时间再塑本地产业界龙头老大身份,再加有陈平原找人牵线搭桥,银行毕竟对正明的上门半推半就。贷款渐渐进入实质性操作。眼看贷款有望,更考虑到门面需要,正明提议集团买辆现在看来派头最大的德国奔驰轿车,向银行充分展示实力。这个提议正中雷东宝下怀,雷东宝虽然心疼,可答应了。除了奔驰,还能有什么可以更好地衬托他的老大身份?他们向汽车公司预付定金,等着贷款落实就提车入库。
雷东宝的离婚操作也很顺利,很快他就办了人生的第三次婚宴。第一次婚宴的时候他没钱,叫来朋友搞集体活动击鼓传花闹半天算完,满晒谷场的人送上的祝福比晒场夏天堆积的谷粒儿还多。第二次婚宴的时候他愁贷款,借结婚之际将各方大佬请进韦春红的饭店,婚宴现场办公,解决了贷款问题,都没几个人还记得这是婚宴,记得离席时候祝福一声。第三次婚宴,他在一家宾馆办的酒席,新娘子冯欣欣穿着雪白时髦的婚纱,站在肥胖的雷东宝身边,更是被映衬得美若天仙,但很多人嘴上祝福,心里不屑。这回的婚宴场面宏大,开了五十桌,收来的红包足够抵消婚宴支出。
而韦春红的饭店还是照常营业,雷霆的饭局基本上还是在她饭店里,有时候雷东宝喝多了,熟门熟路地自己走上楼去休息,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梁思申终于没去成印度,老老实实来到宋家度假。没想到才来第二天,就来了雷东宝那一档子事。
为了梁思申的到来,宋运辉赶紧着给家里所有房间装上空调,一时厂长家看上去满墙都是空调外机。但即便只是装两只空调,也还是要了宋运辉的老命,一只一匹半的三菱分体壁挂机几乎是他的一月工资,何况柜机。还是梁思申一定要拿钱给他才周转方便。可这样地花钱,舒适度依然是大大不如锦云里。弄得宋运辉悻悻的,心里不是滋味。不过这些只是小意思,梁思申来才是最让他高兴的事。
雷东宝的电话过后,宋运辉自己打了个电话给韦春红,但也没法说到什么实质性内容,最多只能安慰而已。打完电话,见梁思申已经下楼去,楼下还传来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宋运辉莞尔,这个时间不是宋引练琴的时间,一定是梁思申使什么花招让宋引练琴。但他想到程开颜一个劲要求过来看宋引的电话,心里就烦,不得不做了恶人,很难听地回绝。按说分手切忌藕断丝连,可有个孩子夹在中间,就没法做得彻底。想到韦春红还拿生不出孩子当自己的罪,他可真有些佩服梁思申,这么个时髦事业女性却说生就生,因此也不会有中年之后怀孕艰难的忧思。
他忍不住走下去,果然见梁思申坐在钢琴边,他听得出女儿总是有一段练不过去,到那儿总是拖个长音。他听了会儿,等不知几遍之后女儿终于越过那道坎儿,他才跟梁思申道:“萧然想跟我们吃饭。”
“等梁大他们过来一起吃,省得今天一顿明天一顿,你时间多紧啊。他还没被日本人搞死?”
宋运辉笑道:“他那是温水煮青蛙。可又不敢乱来,他父亲快退了。对,我们来严肃地说件事。”
梁思申奇怪,起身跟着又回楼上去,道:“我们这回进来几个新人,其中两个跟我是差不多身份的人。他们可真会找人力资源。”
“有工作经验的,还是没工作经验的?”
“没工作经验,都是大学毕业出国读硕,毕业就给招回国的。跟我没法比,有文化隔阂,就有交流障碍,但也做得不错,我打算要一个来给我开拓市场。说起来我倒是要谢谢外公那么小就带我出去。”
宋运辉笑道:“好,有人来分担你的负罪感了。我好奇,他们跟你差不多脾性吗?”
“差不多,著名学府出身,都很优秀,聪明、能干,也没萧然那样的张狂,待人接物都很得体。不过我才接触几天,还不能下定论。呀,好像我在夸自己?”
“如实描绘。”宋运辉笑。
“打算什么时候让猫猫去美国读书?”
“这是我头痛的问题。首先是经济问题……”
“这不是问题,让外公负担费用,他没理由白使唤你。我读书的那家小学一般人即使有钱也很难进,外公是一方名人,有办法。进那小学后,进我读书的那家中学就容易点了。”
宋运辉没想到梁思申会提出让外公负担费用的话,还以为梁思申会比较清高地要求他撇清与外公的经济关系,没想到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宋运辉一时有些想不通。但想不通归想不通,他得继续说下去:“再一点,我考虑的是猫猫的智慧。她能很快适应当地语言吗?能跟上同学们的进度吗?”
“不怕,如果跟不上就留一级。我出去时候都四年级了,不也没事?胆子大些就闯过去了。如果决定的话,我生孩子时带猫猫过去,先适应一段时间的语言,然后我照料着进学校,观察几天。”
这是一个美好的计划,但是宋运辉不得不谨慎地道:“我担心,猫猫的智力不如你,万一她跟不上进度,会不会自暴自弃?我听虞山卿说他儿子出去时候遇到适应的问题,有一段时间很自闭,幸好他太太在美国。”
梁思申想了想,道:“是,压力很大,不过我一向胆大,自己找上美国小朋友说话。猫猫比我淑女了点。要不过去观察几天,行的话留下,不行,等我产假结束一起回来?挺简单的。”
宋运辉想来想去,还是道:“不简单,而且你那时候自己都忙不过来。你还记得你以前跟我说的吗?那时候你对那些风吹草动的不公平对待,可是上心得很。小孩子的承受度不如大人。”
“做爸爸的可真细心。是,过去跟舅舅们一起生活的阴影至今影响我的脾气。你取舍吧,不过我看新进来的那两个大学毕业才出去留学的同事看上去也不错的。呵呵,我现在有些佩服我爸妈把我送出去的勇气了。”
宋运辉也笑,但这笑有些涩涩的,“不是我不放心,再说你带着出去,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学年结束,我请猫猫的班主任吃饭了解情况,班主任很婉转地建议我,能不能取消猫猫的其他兴趣学习,免得占用太多精力。猫猫的课外班看来影响了她的学习,她一年级刚进去是班长,现在只剩课代表了;小孩子选班干部投票基本看成绩投的。你说我能不顾虑猫猫去美国能不能适应问题吗?”
梁思申心说这也是,适应需要智力。但违心劝解的话她不说了,只点头称是。
“再说未来我的收入可能也可以再高些。好了,不说这些……”
“终于转入严肃话题?刚才的话题不严肃?猫猫的终身大事呢。”
宋运辉只好笑,他似乎不会赖皮,遇到梁思申轻轻一耍赖,他就没辙。再辩,只有被抓辫子,还不如早早投降。
但梁思申显然没放过他,笑道:“咦,你平时几乎天天应酬加班的,我来会不会影响你的严肃工作?”
“那行,我们现在开始严肃工作。跟你说件事,你爸爸想让我效仿你外公参与的那个项目,与他一起改造你们省的两家企业。”
“嗳,爸爸终于想革新了?可是国营银行经营领域如此单一,传统作风如此呆板,他作为一个地区领导忽然做出突破领域的改革,可能政策压力会挺大。嗯,他找你算是找对人,你经手过一个项目之后已经熟悉门路,有些压力可以让你承担,爸爸可真好意思折腾你。你要是忙不过来,就拒绝吧,别不好意思。”
宋运辉听了大为意外,竟是好久没法答话。这次谈话是他计划良久、多方措辞之后才得开展的,他最担心的是梁思申这个严守职业道德的人因此非常反感梁父的灰色行为,弄得他这个非梁家人就像吹枕边风搞揭发,挑拨父母关系似的,角色比较暧昧。他全然没想到对国情认识宏观,对官场认识微观的梁思申竟然对她爸爸存在认识盲区。竟会没意识到她爸爸试图用银行资金曲线服务自家创收。他犹豫了一下,将谈话终止,梁思申既然不知道,就不知道到底吧。便道:“那好,我看看工作安排,如果安排不过来,只好跟你爸说对不起。”
梁思申也没当回事,道:“知道申宝田申总吗?我请朋友把他一家办出国去了,他一直想请我吃饭想给我送礼,我没答应他。不够这回想问他借辆车子用用,来这儿没车真不方便。不会有人把以权谋私帽子扣给你吧?”
“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的交情。申总最近投资挺大,一条收费公路里有他不小的股份,他通过别人游说我们东海公司加入,我暂时没资金。他是个很有开拓思维的经营人才,你想不想撮合一下我和申总?”
“很容易,他也想认识你。”梁思申笑道。
“要想富,先修路。我真是被这句话还惨了。我现在一看见前面修路先自觉吐起来,不等它颠我。我们是不是该下去跟你爸妈和猫猫说会儿话?”
宋运辉笑道:“今天有点不想。”
“嗳,还是下吧,再不下去他们心里该埋怨我独占你了。”
梁思申早已看出来宋家父母都是和善得会令人产生内疚感的人,所以她也加倍善待。她最喜欢的话是一句歌词:“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又猎枪。”猫猫喜欢她,她也喜欢猫猫,白天她闲着也是闲着,带着猫猫出去逛街,如果一逛两逛,逛到她参与设计的欧洲风情街上,那儿都是漂亮的衣服,美美的小饰品,天热太阳烈,游人却可以猫在宽阔的欧式走廊阴影下闲步。猫猫很喜欢这儿。
梁思申也喜欢,她甚至觉得这条街比李力梁大最终接手的百货商场还要韵味。美中不足的是两边店面中间马路上穿梭着自行车和汽车。她当年的设想是把这儿做成步行街,但从眼下的情形来看,杨巡没那么大的活动能量。
其实梁思申拖着猫猫逛街的时候,杨巡看到了她,虽然现在街上女孩的衣服也亮丽起来,店里也不乏上千的时装,可梁思申一出现就吸引了欧洲管理办公室男女员工的眼光,他也就顺势看到了。他看到梁思申的时候不由得在心里想骂人,他刚对一个女孩子有点心思,可她一出现又让他没意思了。
回来过最后一个暑假,准备不日出发去上海报到工作的杨逦也看到了,待得杨逦认出梁思申,她踢了大哥一脚,怒道:“真不争气,人家怎么待你,你还对她贼心不死。”
“以前那事起因在我,我后来想清楚了。老四,说起来你应该向梁小姐学,她待人非常合理。像她那样出身的人,就算是鼻子朝天都没人说的,可她不一样。你有个没多少钱的大哥,我看你已经在我办公室里横行。你这样的态度那去上班,我都有点担心你,做人还是夹着尾巴的好。”
“别口是心非了,大哥,说瞎话是最达不到教育效果的。瞧,她们进肯德基了。她不是品味好吗?怎么吃那垃圾食品?”杨逦偏不服气,大学四年,让她眼界开阔,明白心有多大,天有多高。
“你不也巴不得天天吃肯德基?去叫老二来。”杨巡记得以前梁思申说过中餐吃多了那胃就想吃西餐。
杨逦懒得动,只是拿脚一撑桌子,椅子正好滑出去,滑到办公室门口时候她便双脚点地,正好停在门口。然后她观察一下,见有人正好看向这边办公室,杨逦就伸手示意那人叫外面的杨速进来。杨巡在一边看着,一张脸虽然没变色,可陷在眼眶里的两只墨黑眼珠子却是深了又深。
杨速进来,就自觉把门关上,笑道:“老四这个新秘书特别懒。”
杨巡道:“懒倒无所谓,反正我本来就没要求。但不能对同事不太尊重。”说到这儿,杨巡脸色一端,严肃地对杨逦道:“同事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是发工资给同事还是同事欠你的钱,你凭什么肆意指使同事?我刚才跟你说的要你学习梁小姐的合理,看起来你没当回事。你看看老二,他现在管着具体工作,我基本不用插手,可你看老二有要个办公室没有?有对同事吆喝没有?没有。老二都没有,你凭什么?你是比老二的贡献大还是资格老?老四,你刚才这种混账态度,大哥前两年最混账时候也犯过,以为手里有几个小钱,跟谁都可以呼来喝去,最后栽了跟头才明白这世上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们这种小小的人根本算不得什么。做人,顶要紧的,把自己当个人看,把别人也当个人看。好了,别一说就给我眼泪,我们说说你分配后的事情。”
杨巡本来想拿出平时教训员工的态度把杨逦好好教育一番,免得小妹啥都不懂,走上社会遭人欺负。没想到才没说几句杨逦就给他眼泪看,他只好收起狠话。最后只有无奈地虎头蛇尾了。
杨速此时已经基本上成为杨巡的最佳拍档,他见此调节了一下气氛:“先说个最要紧的,等下我们去吃肯德基?”
杨速没想到这个肯德基正好是刚才被讨论过的,杨巡闻言看着含着泪水瞪着他的妹妹道:“我都在想你上班去才一千多块工资,不如我每月给你的多,还哪来的钱去吃肯德基?一顿肯德基起码吃掉二十块啊。”
杨逦倔强地道:“我工资很快就能提高的。”
“好,这话说得很有骨气。”趁杨逦低头的瞬间,给杨速做个眼色,见杨速心领神会,才接道:“老四,以后你工作了,我们就不给你生活费了,你得开始独立生活。但考虑到你刚开始工作,工资不高,你们公司又不给宿舍,我看你付了房租就没钱吃饭,我们不放心。我已经让人去上海买下一间八十平方米的房子,等你上班转好上海户口就去签合同办手续,房子就放在你的名下。但是我们需要说明的是,这房子只是借你的名,产权还是属于我,在你获得自己的房子之前借给你住。原因嘛,你也知道,没上海户口的人没法买上海房子。你看这样子行不行?”
杨速听了此话吃惊。此前大哥和他商量时候,两人都担心杨逦的安全,不敢让最小的妹妹租房子住,决定买套房子算是送给杨逦毕业工作的礼物。杨速不知道大哥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想到刚才大哥给他的颜色,他暂时不提。
杨逦却因为刚才被大哥教训,不愿领此恩惠:“你想在上海买房子,我可以把我的身份证借给你。但是我不需要住到超过我收入水平的房子里去,我会与同学一起租房住。”
杨速心说怎么说僵了?他想插嘴,但被大哥又一个眼色镇住,只得继续闭嘴。杨巡就喝彩道:“行,有志气。那这样,房子既然已经交钱了,等你身份证转好就去办下手续。完了我们签署一份协议,说明一下这房子的真正产权归属,杨速作证。”
杨速心说大哥这也太过分了,兄妹之间需要这样吗?又不是外人。果然杨逦道:“大哥你放心,帮你这个忙还是会的,你想弄个清楚,我也赞成。但房子我不会去住。”
杨速忙道:“老四不要往什么骨气不骨气上面想,大哥做生意一向亲兄弟明算账,签一个协议并没什么其他意思。”
“我清楚,现在又不是古代,现在都是口说无凭,立函为据。既然我的同学们刚毕业也能活下去,我为什么不能?”
“你不一样,你一直手头宽裕,你不知道一个人在上海工作生活有多艰难。”
“既然大哥以前才不到二十岁就能闯东北,我一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可能活不下去?你们忙,我回家吃饭去。”
杨速看着妹妹愤然离开,对大哥怒道:“大哥,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吧,不行用我的钱。”
杨速摆手道:“我要让杨逦吃点亏学会做人。她现在骄得目中无人。我看跟她学校里花钱大方、很多人捧着有关。”
“可大哥,她是小姑娘,万一吃点有些亏就是一辈子的事。”
杨巡头痛,他也怕这件事,“问题是杨逦要是性子不改,也许得吃一辈子苦头。这样吧,还是照以前的老规矩,你去背着我照顾她,但别照顾得过头。那房子到时你去办手续,回头让杨逦自己花钱装修了住进去,算是名正言顺点。你给我记住,装修你可以出钱,但你最多只能装到保证简单生活需要。”
杨速道:“大哥,还有什么其他办法?我怕老四这脾气,可能我再怎么说她都不肯去住。”
“有什么办法?你看看刚才,我让她去叫你,她立刻下手支使别人,派头那么猖狂,连我们两个都不会这么支使手下。我才一批评她,也没怎么说吧,她比我还有理。要说我养她一辈子也不是问题,可我只是个小生意人,有钱没权,罩得住她吃穿,罩不住她外面得罪人。总要让她自己学会做人才行。你试试,能劝她住就住,不住也别勉强,她总要单飞的。”
两兄弟都对一个妹妹束手无策。正好这时候广告公司的业务员来,拿来设计好的欧洲风情街最后几间店铺的招租广告给杨巡过目。杨速也凑过去看,见上面醒目大标题是“尊崇领域,时尚荣享。”杨速心说这句话怎么半通不通,如此拗口。杨巡看着只觉得玄,玄得他都不敢吱声。他们自己设计出来的广告总是不好看,反映不出欧洲街的与众不同,而现在这八个字看上去个个字都挺高贵,却又感觉非常做作,与时下那些常见的广告味道大大不同。那广告公司业务员说,设计这广告的设计师从深圳来,以前在香港人开的公司工作,拿出来的文案与众不同。
杨巡这欧洲风情街的铺位本来是已经全部出租了的,可他最后为了控制铺位的时尚风格,硬要伤筋动骨耍了一番赖,于是风情出来了,却有几个铺位暂时没人租用。他想出一方面让业务员去找本市已经开着的有些档次的店铺过来加盟,一方面登广告招来租客眼光,即使没找到租客,起码也可以为他的欧洲街打广告。所以,这个广告一定要够出位,够时尚。杨巡看来看去,这八个字够不错,就想答应。
杨速却提出如此不通顺,会不会被人讥笑没文化。比如明明只是商铺,说成领域会不会太夸张,前面尊崇似乎是动词,这荣享两个字似乎没怎么见过。杨巡文化水平低,虽然自己自习过高中课本,心里总是有点没底气,杨速这句提示正好击中他的要害,他一时有些犹豫。
广告公司业务员就向杨速滔滔不绝地介绍设计师的资历,杨巡听着又动心了,看来设计师是个很有文化的人。最后拍板决定就用这个,要求广告公司放到日报第一版下面。但两兄弟都有些担心,广告登出来会不会成为笑话。根据广告公司的说法,两天后的星期三,可以见报,广告公司自有与日报社广告部非同寻常的关系。
杨巡想,就等两天后看反应吧。他中午吃完饭,在办公室沙发睡一觉,去党校参加培训。这是市里组织的对全市非公经济领域负责人的政策法规培训。不像当初组织去香港参观,大家那是踊跃报名,还得被择优录取,这次党校培训应者寥寥,还是各主管部门领导出面打招呼,才把一众非公领域的负责人押进课堂。杨巡野生放养惯了,哪里坐得住四十五分钟,若不是怕听课时候打瞌睡出洋相,他一般中午根本无需午睡。
但杨巡心里也想去听听究竟有些什么政策法规。他想到最初从东北移植到这海滨城市,起因全是宋运辉当初认准政策将对沿海地区倾斜。他当初若不是走对这一步,以东北现在发展不如沿海来看,他在东北未必会有今天的成就。还比如他拿下欧洲街地块的契机是有纺织局的朋友告诉他二轻局改制的政策动向,让他抢先一步,走到别人前头,拿下这块稀有土地。因此他早就知道,想赚钱,找政策,那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是政策停留在课本上,与政策流传在唇齿间,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对于上面党校老师枯燥的讲解,他若非中午好生睡了一觉做好充分准备,保证不出十分钟就能打盹。他总算是勉为其难就坚持下来,但老师还是看着一屋子三分之一的睡觉人口很是尴尬。课间时候杨巡问老师能不能讲些最新政策,最好能讲讲新出台政策与过去的不同。没想到这一问正好问到点子上了,不用找本宣科的党校老师当即旁征博引,滔滔不绝。起头讲的是去年出台的《公司法》的来之不易,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问题背后都有如此这般的制度考虑。
课堂上好几个人顿时竖起耳朵有了兴趣,尤其是杨巡更是挪窝搬到老师讲台前面,认认真真听老师细说由来,这才知道原来他经历过的不堪回首的红帽子经历还涉及到私有公有、私营经济规模的逐渐被解套等问题。虽然这些话题并不能立即提醒杨巡现在可以投资什么、可以建设什么,可是这些话题却让杨巡将自身经历与政策相对照,渐渐明白自己说做的事究竟是什么性质,还可以放开到什么程度,或者有什么底线不能触摸。
当然,课堂上也有几个人依然听不进去这些脱离教材的内容,但老师已经不顾了,下面大多数人围成一圈听得认真,老师在上面讲得开心。不知不觉又一堂课结束,大家索性邀请老师一起吃饭,移师到一家饭店的包厢。没了讲台课桌之分隔,又有酒杯下肚,自然大家的互动更热烈了。
杨巡自告奋勇地送老师回家,他自觉看问题又有新的角度了。他终于开始知道,原来报纸头条的新闻,可以这么样子地解读。但前提,当然是他必须了解更多过去的政策演变。
杨巡想到过去的政策那么多,当然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总不能连计划生育政策也了解吧,他决定从经济相关政策入手。但是资料何来?他最终想出办法,干脆请那党校老师做私活,他出工资请那老师给他收集提炼自他出道之日起的种种经济政策。杨速对大哥的行为大惑不解,杨巡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有什么明确目的,他只是感兴趣,非常感兴趣,他想,那就算作一种娱乐吧,一样是花钱,总比吃喝玩乐强。而且他还投机地想,摸清政策发展轨迹,会不会让他有能耐预测政策未来走向呢?当然,他又很快讥笑着否定自己了,他算是什么啊,才一个小小个体户,哪有那么高的觉悟?要预测,那也是整天泡在那里面的党校老师他们的事,还有时不时跑北京的宋运辉们的事。
但是,他想,熟读政策,起码能让他避祸吧。他已经吃过太多太过莫名其妙的苦头。
梁思申与一起过来的梁大、李力、萧然相约吃饭。正好宋运辉有事没法相陪,她就自己开着问申宝田要的车子,来到新建四星级丝路大饭店的十三楼。这家宾馆她知道,以前杨巡告诉过她,思路还是杨巡的,当中也有她的些微智慧在闪光。她到的时候那些人还没来,她就拿起一张当天的日报翻看。没想到有杨巡那家欧洲风情街的广告。看到那八字的广告语,她忍不住笑,真是酸得别捏,亏杨巡会采用。不过似乎这样的效果应该比较好。
她前两天去过一次,一圈看下来只给宋引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饰品,自己什么都没买,但自己看出街道还缺少的是什么氛围。她还有招商的思路,但是她得憋住,她不想再傻乎乎凑上去帮杨巡。
一会儿李力先过来,看见梁思申就微笑道:“赫本。”
梁思申笑,她为了封山育林,不惜剪掉缠缠绵绵的长发,不知多心疼。问道:“梁凡还不下来?”
“我们刚到,你打我们电话时候我们才办入住登记,修路塞车,耽误许多时间。梁凡……哈哈,竟然晕车。”
“咦,人种退化?要不要送去神农架充实野人种群?萧总还在厂里,他最近很痛苦,据说天天跟日本人开会。”
“我早先劝他宁可低价售出股权,割肉退出再说,他不肯。现在想退都没人接手了,他的光荣事迹几乎已经成为经典教材,说家喻户晓也不为过。估计他见你又得讨教招数了。”
“我没招,早前教过他,他没执行,现在为时晚矣。”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要是有招,杨巡还能不跟你们纠缠?看看这个广告,杨巡的一条商业街的招租广告,我看比你们的商场有创意。”
李力看了点头道:“不错,有股来自珠三角的香港气。我们的商场经营情况不是很好,我倒是有些想放手把经营权交给杨巡了,只要他给我固定回报。你会不会在意?”
梁思申微笑,“我无所谓,只是杨巡未必肯接这种经营性工作。梁凡来了,脸色苍白得像个吸血鬼。”
梁思申正想取笑梁大,梁大却没等落座,就急急地道:“小七,怎么叫老萧一起来,我们最近都被他烦死。等下他说什么你都别接招,他那又蠢又狂的德性,谁也救不了他。”
“哦,好。”梁思申这下不好意思再揶揄梁大,将手中的苦橙花油交给梁大,道:“擦人中和太阳穴,会舒服点。”
梁大拿了苦橙花油,却非要简单阅读了上面的英文说明才肯启用,“你你拿这当万金油用?”
“我现在是孕妇,我得时时提防反胃。”
“你?”梁大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向他对面也惊得眼睛滚圆的李力,“真的还是假的?”
梁思申也奇了,道:“我有必要撒谎?或者这事可行性不高?”
梁大奇道:“李力,你看看我俩的太太都还在讨论不生孩子,说生育影响这影响那。你看看小七这个干脆啊,你当初怕这怕那一大堆,结果你看,小七反而是最传统的。”
李力有些尴尬,梁思申也当作没听见。李力当即拿出手机给萧然打电话,不理梁大的取消,没想到一问之下,却是萧然与日本人又在开会,开得没完没了没法出来。这个消息让三个人都一声欢呼,如释重负。三个人这才好生依着自己性子点菜吃饭,都说好好的上海人,偏只有到了外面才有时间聚头吃饭。
梁大与李力不一样,在自家堂妹面前顾忌较少,与梁思申谈起对那家商场的忧心,他总感觉商场高了个档次,却没高个销售额,是个大问题。每天商场的灯亮晃晃地照着顾客空着手进,空着手出,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梁大也提出想找杨巡谈谈让杨巡接手管理商场,但考虑到当初交恶,回头的会谈估计会比较艰难,他和李力准备让原本是杨巡手下的一位商场经理出面邀请杨巡一起吃饭,先缓和一下气氛。
梁思申奇道:“是亏损到难以维持,还是想更上一层楼?”
梁大实实在在地道:“我们扩张之始,没有考虑到人才的扩张跟不上手中盘子的急剧扩张,所以现在很被动。上海那边我们每天可以盯着,对上海之外的两个项目就精力有限了。我看老萧犯的错误是不能当机立断甩掉烫手包袱,以致两只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我们不能学他,想趁现在商场人气还旺,赶紧转型,找对出路。杨巡这个人一直在商业流通圈子里面打转,因此我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如果他有好的想法,我们准备和他谈谈。”
“偏偏你现在又晕车。”梁思申仍不免要揶揄一把梁大才肯罢休,想到梁大是因为接手了她的糊涂账才致面临麻烦,她略作沉吟,道:“杨巡那儿……我替你们约吧。你把手机给我,我不想用我的。”
“你们不是死对头?小七,你要想清楚,你约了,你就得给我们做中间人。”
“知道,但我得想想他手机号码。”梁思申还在捕捉着打上火漆封存的记忆,李力已经翻出一只电子记事本查阅,一会儿工夫,李力就把杨巡的号码放在梁思申面前,这时候梁思申也想到杨巡的号码,对照之下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人家杨巡的已经改作139开头的号码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那边的杨巡接起,梁思申听见杨巡开口就说“晚上好,梁总”,一愣之下想到杨巡是在跟她手中手机的主人梁大打招呼,心说这双方互不联系,却是知己知彼得很。梁思申感觉有事有人无事无人,虽然知道杨巡不会讥笑她在香港机场时候扬长离开,但现在又巴巴儿地主动找上门,自己总是心理尴尬。她有些自嘲地道:“我姓梁,可不是总。我梁思申,在丝路大饭店十三楼吃饭,你有空出来吗?有两……”
“有,我立刻过去,十分钟。”
梁思申听到电话那边“我先走”的声音,估计杨巡在别处的一个饭局告别,忙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想见你的是我堂哥和李总,你商场项目的其他两位股东,我只做个媒介,请你考虑后再答应。”
那边已经从饭桌边起身的杨巡愣了一下,才想到对了,这个电话号码是梁凡的,当然梁凡应该在场。那两个股东想要跟他谈什么?但杨巡还是英勇地道:“我立刻过去。”无论到场时候会遇到什么事,他去,是给梁思申一个回报。而且他想,梁思申亲自出面的事,总是梁思申自己能操控的吧,那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当初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他看人客观了许多。
梁思申对杨巡的态度有些惊异,回头想想杨巡在去香港飞机上对她的表态,难道这个人嘴里也能说出真话?她但愿自己这回不是再做东郭先生,拜托杨巡能真有良心发现。不过她对此所抱希望不大,她对杨巡这个人的真真假假已经没什么信心。因此她对梁大和李力道:“我只负责帮你们叫人来,帮你们压阵,其余的你们自己谈。”
梁思申说话时候,她自己的手机响起,却是宋运辉来电。没想到程开颜突袭来访,由其哥哥陪同直捣宋家探望女儿宋引。宋运辉说他正回家处理。梁思申心里添堵,不免想起妈妈在婚前的警告。她一时心烦意乱的,她也知道自己最近可能荷尔蒙失常,情绪经常起伏,她只能勉强控制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却不能让自己心里超然,总是忍不住地想他们原来的一家三口见面会是什么光景,因为宋运辉的这个电话明显是提醒她短时间内别回家遇尴尬的。
梁大见梁思申脸上有些变色,等着她关掉手机,正要问什么,梁思申就要回苦橙花油。拿到苦橙花油的梁思申道个歉出去了,梁大与李力就商议该怎么与杨巡谈。
梁思申走到外面,才可以神色放肆一下,她不由得想到前两天与宋运辉讨论的有关宋引出国读书的问题,一时有些灰心,人家小姑娘自己有亲娘的,她着急多情什么啊?她不得不再次深呼吸,提醒自己理智、疏远,不要掺和宋引与宋引亲娘的事,她提醒自己,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宋运辉。
但她没清静多久,身后便传来一声欣喜的招呼:“梁小姐?谢谢你还特意出来等我。”
梁思申一怔,感觉杨巡是误会了,但她也没解释,回身道:“你来得好快,他们都在里面。”她看到杨巡穿一件竖条纹T恤,米色裤子,倒是挺干净利落的样子。两只眼睛则是依旧墨黑,只是可能因为看到她而闪亮。
杨巡一径地误会梁思申站在外面是在等他,他心里非常高兴,可也隐隐有些担忧,难道与另外两个股东的会面将是一场硬战?要不然梁思申实在是没理由出来等。他看梁思申穿一袭黑色无袖、中间收腰但没腰带的窄裙,裙子上什么装饰都没有,那么简单,却那么高贵。他跟着摇曳生姿的梁思申一起进去,心说自己跟小厮一样。
等到桌边,杨巡便看到他们三个已经吃了一半。梁思申见此解释:“对不起,我们吃饭说话提起你,我自告奋勇联系你,打断你那边吃饭,请谅解。我们另外点几个菜吧。”
杨巡连忙道:“不用,不用,我那边正好已经结束,吃饱的才赶来这儿。李总好,梁总好,好久不见。”他说话时候已经一眼关六将三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见大家神色都挺轻松,先自放心,却见梁思申脸色不大好,不由得关心,可又不便多问,两人关系现时不比昔日。
对于商场的经营,杨巡虽说没法插手,可商场几个主要头目,除了上海派来的,他能买通的买通,能交往的交往,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大致有数。他总得对自己怎么被黑的心里有个数吧,总不能糊里糊涂在商场项目上背一身无底洞般的债吧,要看着不行,他就得豁出去拼命。因此对于今天的谈话,他基本能做到对形势有所把握,他只是无法把握这群子弟心里头的想法,他从来最忌惮这种子弟。
李力客气地道:“杨总,对现阶段商场的经营有什么想法?”
杨巡笑道:“我没想法,我只看到商场每天挺光鲜地开着,那就行。”
李力和梁大一时都没话,要他们如何解释为什么商场如此光鲜地开着,他们却想把经营权有偿转交呢?那简直是当着这个小生意人的面抽他们两张高贵脸的耳光。这才发现一句看似客气的话,其实回味辛辣。梁思申虽然心情无端烦躁,可也只好扮演好中间人的角色,有意打个圆场:“刚刚看到报纸上有你的欧洲街的招租广告。”
“哦,还行吗?我委托广告公司制作的,总算有些噱头。”
“挺好,不过谁要是自己去街上走走应该更好。”
“我那天看到你带着宋引逛街。本来想上去招呼……”
“欧洲街进驻的铺面控制得很到位。不过如果改成步行街就更好,而且街上也还缺一家有点品位的咖啡店,如果风和日丽情况下,撑几把大太阳伞,游客逛街累了伞下坐着喝咖啡聊天,又是看风景又是当风景,不是更有风情?”
“好主意,你的办法总是最好。可是步行街难办啊,上回跟朋友提起,朋友劝我趁早打消念头。”
“每个城市需要有一处悠闲逛街的所在,比如香港庙街、中环、旺角的步行街,那几乎是城市的商业标志。”李力插了一句嘴,但骄傲,还是让李力无法将商场的经营问题说出口。
“是,能申请到步行街,欧洲街的风格会更上一层楼。杨……”梁思申忽然惑于如何称呼杨巡,过去都是直呼名字,现在再直呼似乎不妥,杨巡也现在改称她为“梁小姐”了呢,她迟疑了一下,道:“大家随意交流吧,杨总对商场现在的定位有什么看法?”
杨巡不便轻易评价商场,因不知在座李梁二人究竟是什么打算,只圆滑地道:“我看着基本上是你原定的设想。”
梁思申道:“我的?我只设想一个轮廓,我说具体的经营要根据本地平均经济水准和潮流风向来定。没关系,你畅所欲言,今天大家都是善……意。”说到这儿,梁思申自己也不信,不由的一笑,对梁凡道:“梁大,你得答应我不得秋后算账。”
梁凡点头。梁思申不等梁凡说话,就接着道:“杨总,以前我跟你之间误会比较深,梁大是我堂哥,当然对你不客气。今天我们说好尽弃前嫌,三个股东正式坐一起友好商议商场的未来。我作为曾经在商场项目投入心血的一员,我今天做个中间人,如何?请双方都给我面子。如果答应,我们干杯。”
三个男人都诧异梁思申这么说话,尤其是梁大和李力,心说梁思申敢这么说,难道是她在杨巡面前还有一句话的分量?杨巡也是奇怪,难道今天的议题是和解?梁思申迎出门的用意便是捧他一下给他面子,以使他可以平等地跟李力梁凡平等对话?和解,对他来说,无疑是砸在商场的股份失而复得。这样的好事,简直让杨巡有些不敢置信。三个男人不约而同沉默着举杯,与梁思申最早举起的酒杯碰了一下。但梁大和李力也都不约而同跟梁思申说道:“你别喝。”
杨巡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梁思申,又看看同样是脸色苍白的梁凡,心中嘀咕,但他自己还是把杯中酒喝了。
梁思申道:“杨总,我向两位提议,希望你这个本地人参与商场的经营,也向他们推荐你经营的很好的商业街和两家市场。我认为,杨总,你是投资人之一,又身在本地,商场经营方面的负担,你义不容辞。”
杨巡终于听出今天会面的主题,但不清楚另外两个投资人究竟是怎么想,先忍不住道:“梁小姐,你还是叫我杨巡吧,你叫我杨总,我全身汗毛都会跳舞。”等梁思申笑着点头,他又道,“我对商业方面见识有限,现在做的都是怎么把商铺租出去,租出去后他们怎么招呼客人上门,我就不管了。对商场的经营,我一窍不通。”
李力挺感谢梁思申帮他们说了会令他们尴尬的开场白,还肩负了比中间人责任更重的会谈组织者的使命,让他和梁凡不用对杨巡这个小商人低头,他明显感到谈话氛围宽松许多,话题也一下外延很多。他便解释道:“现在的商场已经有别于过去的百货商店,过去的商店出资进货,堆放进仓库,然后逐步放到商店里面销售。商场赚取的是商品的差价。现在的商场发展趋势,在我们看来是上面有屋顶的购物街,你的欧洲街上面加盖一个屋顶,前后用大门封住,就立刻变成商场,因此经营商场与经营商业街异曲同工。你的欧洲街是出租一家一家的门面,我们商场是将每个楼面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区域,按照分类将区域出租给不同商户。不知道我有没有将意思说明白?”
杨巡点头,“我了解,像宝姿、提克、樱、蜜雪儿、紫澜门这些品牌也在我那儿开店。但我不清楚你们希望我怎么参与经营,我丑话说前头,我不是一个好合作人,我喜欢自说自话。据我了解两位也是很强势的人,与梁小姐的放权很不相同。我看我要是掺合进来,最后肯定以闹矛盾收场。”
梁思申听到杨巡提她过去放权,不禁戏谑地撇了撇嘴,杨巡早就看到,忙道:“我再道歉一次。”梁思申一笑,不语。她今天出面帮梁大的忙,已经意味着不能再追究杨巡的意思。
还是李力道:“杨总说的倒是实话。我看如果接受梁小姐提议的话,我和梁凡就得退出商场日常经营事务。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不如经营权交给你杨总,我们每年提取固定收益。至于商场建筑的增值,依然按照股份分享。”
杨巡说起正事,一脸冷静,“可我对商场经营一窍不通,再加现在商场的经营档次追着上海跑,对本地顾客并不适合,我不知道由我来管会不会亏本。我要求不高,给我一年期限,亏了算我,赢了你们也没有,算是大家用一年时间冒一次险。一年后我们再坐一起谈固定收益分配数字。我还有一个建议,如果两位看得起我杨巡,你们索性把手里股份卖给我,也省得你们辛苦地跑来跑去。说实话,这家商场我投入心血很多,比其他任何一个项目都多,投入的感情也很多。所以我虽然现在财力不一定够,可只要你们想转让,我砸锅卖铁都接着。”
梁思申听了前段,心说杨巡这个奸商可真说得出口,还一年期限的冒险呢。但听了后面,她立刻看向梁凡和李力,不知道这两人作如何表态,也心说难道杨巡财力如此雄厚了?按说不可能,他的欧洲街只是出租,而不是卖产权,因此杨巡的固定资产账面值会比较高,但手头现金流不足。而这儿是金融并不发达的国内,杨巡收购资金何来?
李力看着梁凡,道:“前面一个建议我们可以讨价还价,后面的建议……恕我无法接受。”
“大家都考虑吧,今天只是随便谈谈……”梁思申说到这儿,却一眼瞥到门口宋运辉走进来。她惊讶,这么快摆平前妻了?而且他本来没说要来的。她想招呼,可是看到宋运辉已经一眼看到她,她便懒懒等着他过来了。却见不断有人起立招呼宋运辉,她心说他倒是名人。好在宋运辉只是握手招呼一下,径直就来她这一桌。他们做的是方桌,四个人刚好,宋运辉来,便得与梁思申挤坐一边桌沿。
宋运辉本来就对李力在场心存疙瘩,一来又见杨巡,心说他太太真是群狼环伺。因此与大伙儿招呼后,变毫不避嫌地对梁思申贴耳用英语道:“我让司机送他们走,带上猫猫连夜离城回金州。十天后去接回。”外人看着都觉得两人真是亲昵,其实宋运辉是特意赶着过来,怕梁思申有情绪。而杨巡立刻便扭转脸去,不想看眼前一幕。
梁思申没想到宋运辉做得这么彻底,简直就跟送瘟神一样,她不由得道:“会很辛苦。”
“放心,我不担心别人还担心猫猫呢。我已经吩咐司机在下一个城市住店,差不多不到两个小时路程。他们是存心打上门来,原谅我处理起来不想留后患。”现在梁思申怀孕,经不起风吹草动。
梁思申点头,她见识过程开颜,以前对程开颜不以为然,现在则是不便置评,但心里却知道,那种牛人是不大会理智地用脑筋做事的人。唯独可怜宋引,投胎是个技术活。
梁大见此笑道:“你们两个不用这样吧?七妹夫,恭喜你即将当爸爸。”
这边宋运辉放心与梁大说笑,杨巡却是听了梁大的话傻眼。再看梁思申,见她稍稍往后撤了点,娇俏地趴在宋运辉肩背,笑嘻嘻地看着宋运辉与梁大说他们梁家的事情,那副亲爱模样,他看着心里堵。
梁思申等宋运辉与梁大说了几句,才把今天将杨巡请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宋运辉本来是刻意冷落杨巡,到这时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小杨,了不起。”
杨巡忙道:“宋总这么说我得钻桌底了。当初如果不是宋总让我来沿海发展,我现在还蹲东北那旮旯冻着呢。在宋总面前我怎么敢称了不起。宋总,这几天听党校老师的课,我总算是知道那些政策的来龙去脉,想想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到这几天才能真正体会宋总的长远眼光。宋总,再谢谢你。”
杨巡站起来敬酒,宋运辉拿起梁思申的酒杯,没站起来,与杨巡碰了下,稍微沾点酒意思了一下,杨巡则是全部喝完才坐。宋运辉微笑道:“这个谢,我应该当得起。”但随即便放开杨巡,对梁思申道:“你喝酒?”
“喝了又怎么样?”
宋运辉只得纵容地笑笑。李力旁边跟着梁大起哄,没事人一般,反而杨巡一身拘谨。梁大和李力都以为杨巡见了宋运辉不敢动弹。
陆续有几个人过来跟宋运辉招呼,敬酒。梁思申旁观,没再靠着丈夫撒娇,端庄地作其夫人状。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宋运辉和李力梁大的年龄不相上下,可看上去宋运辉似乎成熟许多。仔细看,宋运辉的鬓角依稀可见霜花。她心疼他,想到初见时他还是个豆芽菜似的少年,当时她和他曾那么快快乐乐地一轮花鸟草虫的话题,而今他一路赤手空拳打拼到今天的成就,不知经历多少辛苦。
想到桌上还有一个人也是自己打拼过来的,她看向杨巡,见杨巡有些神思恍惚,她忽然想到,杨巡似乎只比她大一两岁。她再看脸庞光滑的李力和梁大,心说她其实与李力梁大是一路货色。
饭桌上最终当然不可能达成口头协议,大家都比较有诚意地约定明天晚上继续谈。回头散席,杨巡先送宋运辉和梁思申夫妇离开,他才回到自己车子,满心烦躁。他觉得他不应该对梁思申怀孕反应这么大,他们既然结婚,当然会生小孩。可他就是没来由地烦,反而没心力去考虑正事儿,只一个劲地发呆。
他还想到,果然,梁思申的为人是没错的,看今天梁思申不计前嫌帮他重回商场,那是对他多大的帮助,他很相信,如果不是梁思申在场,他与梁凡李力不可能平等谈话。可惜,老天只给他一次机会,今天梁思申虽然后来又称呼他名字,可已经不复过去的信任。他还同样失去宋运辉。
每每想到这些,杨巡都是懊恼万分,今天自然更添三分。
回到家里,见与他一起出去的杨速还没回来,只有杨逦在看电视。杨逦自与杨巡口角后,便对大哥实施冷战,但是杨巡对小妹“态度是好的,原则是坚持的”,早不到一天便又言笑无忌了,上海买房的事,却是交给杨速依旧照他说的办。杨逦争气来争气去,毕竟知道自己刚开始工作收入有限,便心照不宣地不提。
杨巡一肚子的懊恼,正需要有人说话,看到杨逦便道:“今天我吃饭吃到一半,梁思申打电话让我过去。她帮我牵线,看起来我那些商场股份又可以回来了。你看,这人不错吧。”
杨逦并没挪窝,两眼盯着电视,却又没好好看,只是拿着遥控器不断地转台,闻言不屑地道:“比如我去买一斤糖,第一种办法是店员抓了一斤多去秤,中途不断抓出来才能达到一斤;第二种办法是店员先抓不到一斤,然后不断添加凑够一斤。同样是买一斤糖,经考证,后者给人的满意度要高得多。这就是没法用理智来说明的贪小心理的满足。商场的股份本来你就有份,人家先剥夺了你,现在又还给你,你还感激涕零呢,真是,梁思申这买卖做得也太绝了,连人心一并收买。”
杨巡听了无语,被杨逦这小家伙认定了的东西,她都能找到歪理,大学四年怎么光学了这些。他忍不住问:“你现在的工作用不到专业,你不觉得可惜吗?”
“大哥这话太狭隘了,什么叫可惜?四年的时间重要,还是一辈子快乐地工作重要?当然是后者。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我只是个农村小丫头,只知道东海厂的宋厂长好威风,我要学他。但他再威风,放到上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四年大学学的不仅是专业,更是洗脑,是学习全新的思考方式。既然在上海工作,目光要放远点啦。”
杨巡奇道:“老三国外读回来,不是更得狂三狂四?”
“起码梁思申从国外转一圈回来,就不大看得起大哥你。”
杨巡道:“回头上海多的是高鼻子,你当心。”杨巡的情绪很复杂,有喜有忧,懒得与杨逦争辩,进去浴室洗澡。本来两兄弟住着没叫保姆,自己随便打扫一下算数。但是进来一个小妹,两个当哥哥的就不便随便,只好过上有保姆的好日子。因此家里的浴室倒是每天干净亮堂。
杨巡透过镜子看到手臂上在东北做手术时留下的疤痕,心说杨逦不吃亏不知道江湖险恶,她以为外面的人都是她妈妈她哥哥吗?像梁思申那样的人几乎是稀罕品种了,她还那儿挑剔呢。但他现在即使再苦口婆心都说不通杨逦,杨逦心里有一套自以为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更高明的名校理论,听不进他在社会大学滚打摸索出的家传土方。
一顿冷水澡冲下来,杨巡脑门子的热度才退烧了一点,人也平静许多。客厅里是一台一匹半的空调吹着,非常凉爽。杨巡坐下看着杨逦换着台专门看广告,在上海台停留的时间尤其多,连杨巡都觉得上海台的广告最好看。问杨逦为什么不看连续剧,杨逦鄙夷地说连续剧弱智。杨巡又无语,他不知道他在杨逦眼里该是怎样的低级趣味,难怪前面谈过的两个大学生女朋友多对他有淡淡的不屑,原来都是杨逦这样的人。当然,他是初中生。
杨巡挺生气,他也觉得电视剧弱智呢,哪有好人好成不要命,坏人坏得没道理,可不喜欢看就别看呗,多的是书。杨巡心中更确定,杨逦需要被社会好好教育。
但是被杨逦搅了脑子,杨巡倒是不再沉湎,开始考虑拿回商场的种种事宜。这时候,杨逦制造的电视杂音对他没影响了,他抱着手臂低头看地,回思今天晚饭上面的谈话。为什么梁思申肯出面打这个电话招呼他过去?从香港见面时候的情形看,梁思申即使不再责怪他,却也不想搭理他,因此这个电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是看后面的谈话,梁凡和李力又似乎是没考虑周全的样子。他知道商场经营不好,小亏,但也不至于弄到梁凡和李力要求着梁思申找他,这些小亏比之商场建筑物的升值,并不令人担心。如果说由梁凡和李力要求梁思申做强力中介,可能理由上说不通。
杨巡不知道梁凡和李力究竟是什么考虑。而其实商场被他经营,应该是对他非常有利。他已经利用欧洲街收集一批经营有点档次的消费品公司,这些人的经营范围与商场的那些重叠。往后商场经营权到他手上的话,他几乎可以一统本城中高档消费品的市场了。再加他的两家集贸市场经营的百货日杂,他的战线将一贯到底,各档次齐全,他只会更方便管理那些经营消费品的公司。如果欧洲街加商场,这两家一起垄断本市一半中高档消费品市场的话,他手中的主动权更足了。这个主动权,意味的就是租金收入的提高。
那么,他对商场的经营权是不是该志在必得?可是,想到他只占有少量股份,做好了,提升的商场固定资产增值,他占不到多少,相比固定资产增值,经营收入着实不算多。而且经营得好的话,大股东随时可以开会夺回他的经营权。他吃力不讨好。最称心如意的途径,当然是只有收购梁凡和李力手里的股份了。可是,他们肯答应吗?
一会杨速回家,杨巡叫住杨速不让洗澡,与杨速细细讨论各种可能。杨逦最先侧着耳朵听了会儿,可后来越听越没劲,想那么多干吗,何不干脆点,明天见面摆出条件,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这不很简单的吗?谁都不是笨蛋,难道会看不到好处坏处,需要那么蘑菇做什么?他坐远了点,继续看她的电视,耳不听为净。
杨巡看小妹一眼,等讨论结束,才对杨逦道:“老四,你要去的公司有多大规模?”
“不知道,反正是外资,走进去一看办公室就知道正规。”
杨巡点点头,道:“好。老四你记着,你大哥我的资产,明天我让财务给你个确切数字。等大哥说什么都拿下这个商场后,老四,大哥把几个场子整整,弄个集团,门面会怎样?”
杨逦一点都不示弱,“大哥,你可以试试,你组建集团后,招得到排名前十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不。”
杨巡笑道:“不,我不组建集团,我这样挺好,手下的人个顶个地能用,再建一个不产生效益的虚架子集团干什么。我也不要做集团总裁,哈哈,小雷家的雷书记做了集团总裁还不是雷书记,没变。做人挣钱,悄悄的,别声张,自己高兴。”杨巡看向杨速,道,“老二,你有没有反对意见?”
杨速笑道:“有时候看着那些钱比我们少的人比我们狂,还真是不甘心。”
杨巡听了又笑,“要不我们这就去丝路夜总会玩?今晚就砸钱比谁送花多?”
“暴发户!受不了。”杨逦不知两个哥哥在取笑,忍不住尖叫起来。
杨巡只得解释道:“我们玩笑呢,我们连集团都不肯成立,怎么可能跟人拼钱去。钱比我多的人多了,近的有梁思申和申宝田。即使宋总只拿工资,我们见他还不得毕恭毕敬?老四,我只是要你记住你大哥二哥所做事业的规模。”
“干吗,跟我要进的办事处比?我们办事处在他们祖国另有机构。”
“不是,你记住就行。没别的。”
杨逦心里奇怪,可再问,两个哥哥却都笑而不言了。
杨巡则是若无其事地对杨速道:“我明天直接去银行找陆行长,看他最近能给我贷出多少。三千万你看够不够?先谈这些吧,明晚我咬定买股份,还分期付款,看那两个公子怎么跟我还价。明天梁思申不在场,也不用顾忌什么。”
杨逦听着,心说不就是三千万吗?她记着,她记性可好着呢。
杨巡挺无奈地看看杨逦,又挺无奈地对着杨速笑,他还以为三千万已经是大数字了,没想到并没放在杨逦眼里。而他当然是看在眼里的,他把每一块钱都看得很重,杨速也一样。他自卖馒头开始,—分一分地算计着挣钱,为了多挣一分钱他和杨速要加倍付出曲折,为了多挣一块钱,他当年则是可以踩着黄鱼车将电线从城南送到城北的。可能杨逦没经历过这些,因此杨逦对他们在意的数字毫不敏感。他真是有些拿杨逦没办法。
但杨巡不是个轻易说放弃的,他反复提醒小妹记住,就是要杨逦回头工作时候看看她接触的究竟是多大的生意,让她再回头看看她哥哥究竟是做多大的规模,有比较才会有发现。
但杨巡心里到底是有些愤愤的,没想到他自以为做得挺大的事业,竟然被杨逦这么个黄毛丫头如此看不上眼。他不免想到最近几个朋友接二连三地把手中企业捏合捏合凑成一个集团,—个个名片拿出去都是集团总裁的事,他这个实际资产不比那些朋友少的人却还是满大街一抓一大把的总经理。但他思想斗来争去,最终还是不敢捏合个集团,他怕树大招风,招来如萧然之流的巧取豪夺。想到此,他才笑嘻嘻地回去自己房间,闭门考虑明天怎么与陆行长谈话。
其实陆行长早已被杨巡勾兑得熟络,虽然不常一起花天酒地,可是只要有事,都是拔腿就可以进门说话的。因此杨巡与陆行长谈,说的基本上是实话,问陆行长支持不支持他的收购,陆行长考虑到那商场是优质资产,当然支持。于是摆在杨巡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凡和李力肯不肯卖。
他想来想去,决定打个电话给宋运辉。宋运辉的电话他好长时间没敢随便打,号码都已经记不住,须得翻开电话本找出号码。好在宋运辉的电话号码他一向记在第一页,一翻就到。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这个电话,因为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要宋运辉同意他跟梁思申说话,要不然他联系不到梁思申,也不敢乱联系。他打通宋运辉的手机,难得今天是宋运辉自己接听。他立刻老老实实地道:“宋总,我小杨,我想跟你谈谈我回购商场股份的事,不知你是不是有空。”
宋运辉道:“你别扯上我,你想找小梁是不是?你别打扰她,她最近身体不大好,我不让她操心。”
杨巡早知道是这个回答,他忙笑道:“对不起,宋总,我昨天也注意到。可我想,商场项目是你太太亲手规划的,她一定不愿看着商场经营状况不死不活……”
“小杨,你接手只有做得更偏离她的设想,你自己独立操作后的商场装修后来不是给敲掉重来了吗?”
杨巡汕笑道:“宋总批评得是,我那时候眼皮子浅,后来去香港看了才知道人家怎么活。你就看在我把欧洲街的规划贯彻得那么彻底的份上,帮我向你太太说说好不好?她帮我说一句,顶我磨破嘴皮子说几百句。”杨巡是硬着头皮说“你太太”这三个字的,心里可真是不愿意。
宋运辉道:“我问问。”
然后杨巡就等着了,不知道宋运辉问没问,梁思申究竟什么反应。
宋运辉倒是没食言,因他知道梁思申在意那家商场。但梁思申却在电话里反问:“要不要帮他?”
“看你自己高兴。”
“不高兴,我看了你妈收藏的《渴望》,看不下去,我没法做慧芳那么好的人。”
宋运辉笑道:“你自己看着办。晚上我会按时下班回来……”
“不如我们晚上吃完逛那商场吧,我以前厌恶得都没进去看一眼。不晓得梁大搞得怎么样,都是听他自己在说。”
宋运辉了然地笑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边。”
梁思申“警告”:“你不能总一脸看穿我的样子,那不公平。不许笑,我知道你肯定在诡笑。”
宋运辉当然更是笑得开心,放下电话后还在笑。但是俩夫妻都没给杨巡打电话,宋运辉是一忙起来就忘了,梁思申则是想亲探商场之后才肯做决定。杨巡等一下午都没消息,只得单刀赴会,再赴丝路大饭店十三楼。
没有梁思申压阵,他明显感觉得到,梁凡和李力对他的态度傲慢许多。他也强硬,为了达到最终收回商场的目的,他今天强硬地重复昨晚的两点建议,丝毫不肯退步,一口回绝李力的讨价还价。他说,既然合股,风险需要大家共担,承担的方式当然得表现在收益的分配上。
他们互不相让的时候,宋运辉载着梁思申难得地出来逛街。这是周末的夜晚,商场人流如织,顾客看多买少,看似来享受免费冷气。
梁思申更是光看不买,第一次挽着丈夫的手悠闲地逛商店,感觉还挺好,只是宋运辉偶尔很不自觉地又走神一下,跟冲锋似的快步走了,她才需拉丈夫一把。宋运辉笑说让他逛店基本上类似于虐待他。
然后,宋运辉在电梯上看到前面牵着儿子的陶医生。他当作没看见,跨出电梯便挽起梁思申走向另一个方向。但梁思申的高挑梁思申的打扮梁思申的风姿,还是令陶医生看到这一对夫妇。陶医生看到时候便下意识地背转了身当作没看见,可又忍不住一看再看,看他们的亲呢,看宋运辉脸上毫无保留的笑容。这个男人啊……
宋梁两人走了一圈才出来。外面虽然一团燥热,宋运辉却感觉就跟复活似的,刚才还满脑袋发晕,这会儿却神清气爽。还是他率先问梁思申:“决定了吗?”
梁思申点头道,“我问问梁大究竟怎么想。看着商场连周末晚上都没一点促销,我心疼。”她拿了宋运辉的电话给梁大打,没想到梁大却回复说杨巡根本不是谈的态度,没有任何谈的余地,他们吃饭半个小时就谈崩。
梁思申看着宋运辉只会笑,原来昨天大家坐在一起,还真是她莫大功劳。她怎么就没重视自己的能耐呢。梁大说他不愿转让商场,这么好的地段,抢都抢不来,又不是亏得承受不住。宋运辉旁听着评论说换他也不肯转让,说杨巡胃口太大,异想天开。
宋运辉开车,两只耳朵听着梁思申给梁大说她今天看商场的感受,指出商场周末没有活动与没人在场做主分不开。宋运辉听着心急,忍不住对梁思申道:“我来跟梁大说?”
“你开车别打电话。”
宋运辉当即把车子停到路边,与梁思申换了个位置,将手机抢回手中。他上手就很干脆地道:“梁大,通过商场这一段时间来的运营,看起来有些经营中的问题不是靠你们来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们是不是打算把经营权交给杨巡?”
“是啊,按说今天周末,明天是大礼拜,我看着没任何促销准备,他们也喊冤,说促销这么大的经济决策没我们点头签字不敢上手。这样下去不行。我跟李力已经商量好,可是杨巡今天没会谈诚意。”
“你们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给你们做个中间人。”听梁大报出一个数字,宋运辉又道:“相对于你目前的亏损现状,你这个一百万税后利润上缴数字偏高。要不考虑一下逐级到位,第一年要求低一点,后面几年递进。你们也得考虑未来生活水准提高对利润的促进。”
梁凡与李力商量一下,两人决定保留这个一百万的中间值,其余由宋运辉替他们随机应变。
“梁大这孩子,竟然心里没个准数。思申,杨巡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今天索性替他们三个把问题解决掉。”宋运辉知道梁思申数字记忆好,就懒得自己翻阅通讯录了。
“梁大这孩子?梁大不比你小。杨巡的号码是139XXXXXXXX。喂,你刚才路边随便停车,会不会被交警抄牌?”
宋运辉按下号码,才道:“不怕,我这辆车交警知道的……喂,小杨,谈崩了?”
杨巡没想到等了一下午的电话现在才来,但自然是没法埋怨什么,忙道:“是啊,刚才我们会谈气氛不大好,他们两个想压我答应,可他们既然要我出来经营,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宋厂长,都忘了谢谢你还关心我这件小事。”
“嗯,小杨,我跟我太太刚刚看了商场,完了准备参与你们讨论,没想到你们已经散场。我跟那边两位股东电话交流了几句,有这么两点意见。第一,股份转让是不可能的。我也奉劝你小杨打消这个念头,他们不缺资金,没等着现金下锅,除非你出极高的价钱。第二,他们愿意委托你经营商场,只计提固定数额分成。我建议他们考虑计提数字逐年递进,他们同意。小杨,你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看看你们有没有商讨下一步的必要。”
梁思申在一边听着微笑,看来中间人还真得由宋运辉来做。他够权威,才会一点不客气地要双方各自报出心理价位,而她料定,双方都不敢对他弄虚作假。果然,她从宋运辉的重复中听出杨巡给出心理价位,当然不是昨天那个第一年全免的价位。
杨巡说了数字后,提议见面讨论。宋运辉懒得见面,道:“我太太开着车往家里跑,这么热天,都还是家里窝着吧。我考虑一下你们双方的条件,你等我电话。”宋运辉合上手机,问梁思申:“你核计着,他们应该取哪个中间值?”
“你真替他们拿主意?”梁思申奇了,宋运辉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给他们做个了断,省得他们麻烦你。你最近少操心,难得休假时间,好好养着。”
梁思申笑,心说他是怕她又单独见李力和杨巡吧,恨不得连电话都帮她打了。便道:“你决定,我懒得动脑筋。”
宋运辉看梁思申笑得诡异,知道这个雷东宝嘴里的妖精肯定猜到他的小心思,不禁笑着拧拧她的脸蛋儿。想到雷东宝,他才想起一件事来,“呃,我在老家那边的项目需要验收,我不去也行,到场的话更好,你想不想跟我去老家?”
“想,不过没飞机可不去。”
“好。我们几位二工程师准备放一辆面包车过去,我俩飞机过去吧。”宋运辉很喜欢,见车子到家,他先跳出去给梁思申开门,又道:“我不陪你去小雷家了,不想见他们。”
夏天的夜晚,宿舍区还有很多人在外面游荡,梁思申也不管,出来就拉住丈夫的手,一起往里走。宋运辉笑道:“他们现在流行一首打油诗来赞美你。说你来了后,他们不用见天地加班了,不用半夜三更担心BB机叫唤了,不用提着脑袋来见我了。变相说得我跟魔鬼似的。”
梁思申听了也笑,“上帝说,安排我这个人下来,就是为了埋汰你来的,哼。”
“去,净学些坏词儿,普通话是越来越溜了。”
“去就去,我上茅坑儿,茅坑儿。”梁思申嘴里挂着余音袅袅的“儿”字,笑嘻嘻地去卫生间了。宋运辉在后面哭笑不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跟谁学来这“茅坑儿”三个字,如此的字正腔圆。他跟父母去打个招呼,就又坐下打电话做商场那摊子事的中间人,只是脸上一直挂着笑。
梁思申出来先过去公婆房间打招呼,才又过来看宋运辉打电话,一边取出纸笔,把自己的想法列在纸上。要她不动脑筋,还真不可能。宋运辉伸着脖子过来看,一只耳朵手机,一只耳朵电话,果然就改口用了梁思申的数据,让双方好生考虑能不能接受。梁思申原以为会扯皮一会儿,没想到在宋运辉略带不容置疑口气的影响下,双方竟然很快一致同意接受梁思申提出的方案。于是宋运辉让他们明天就按照这个电话的精神草拟协议。
放下电话,宋运辉道:“你的条件,我看着比较倾向梁大。”
“我看到杨巡虽然一张脸笑嘻嘻的,可两只眼睛深不可测的黑,就感觉这人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就那么偏心梁大一点点。你今天做这个中间人,以后他们有什么事情,会不会怨你?”
“我不怕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怨我。他们都是成年人,谁也没捆着他们的手让签协议。”
“你平时处理工作也是这样子的?”
“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时候既然已经上升到需要我出面,协调的工作就没必要了。该拍板就拍板。怎么啦?”
“我今天才算见识你的当仁不让和雷厉风行。跟你比起来,我做的铺垫工作太多,不过那也是我地位限制。”
宋运辉须得转一下脑筋才想起,梁思申说的是他曾经传真给她的指点。他不免心中得意。
“以后跟你说话真得小心了,你什么都记着。”
梁思申笑,又道:“你在杨巡面前好权威。”
“对杨巡不能不拉开一定距离,否则那小子就得顺杆子爬上来。这个人我现在也防着他一手,不想离他太近。”
“做人不能失信。不好,有些想外公老头了。你打他电话聊几句,我不给他打,免得他得意。”
没想到外公那边挺热闹的,据说好几个小朋友在锦云里玩儿。外公还在神秘兮兮地对宋运辉说,有位戴小姐长得非常有味道,哪天宋运辉来给他介绍。
这边宋家俩夫妻笑笑闹闹的,那边杨家兄弟两个坐一起商量明天准备签的协议。刚才三方电话会谈说好,明天梁凡他们会带律师出面,杨家兄弟便着手考虑明天协议草拟时无论如何不能落下的条款。
明天本是准备送杨逦去上海的日子,看来他不能成行了,杨速也不能成行,他们明天签订协议之后面对的是海量的工作,两兄弟缺一不可。送杨逦的事,只能转交给欧洲街管理办的办公室主任。
雷东宝一直心急地等着冯欣欣的肚子大起来,可冯欣欣的小蛮腰却依然跟水蛇似的灵动。遵医嘱,他又不能碰冯欣欣了,好在韦春红那儿来者不拒。
通过陈平原带着正明和小三两个在银行的跑动,他终于获得一笔流动资金贷款。陈平原也很直接,拿到贷款,就手一伸,要求拿到那份属他的佣金。雷东宝心里骂陈平原蚊子腿上还要刮下三钱肉,可终究还是把钱给了陈平原。若不是陈平原仗着老脸出马,他自己出去还不得拿钱开道?可想到陈平原跟他算得如此清楚,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傍晚时候他要韦春红给他准备些小菜,他下班就过去吃饭。冯欣欣那个家现在是冯母管着饭菜,他吃不惯,还是韦春红那儿吃着舒服。反正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谁都欢迎他。
到了饭店,见饭店照旧的几乎满座。他一眼看到宋运辉介绍他认识的一位政府官员也在那儿吃饭,就过去招呼了一下,敬上一杯酒。那官员也不知有他,就笑着说等后天宋总过来,大家再好好聚聚。雷东宝诧异,宋运辉怎么没跟他提起?再一想,宋运辉已经好久没跟他打电话。他最近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忙,雷霆的铜五金车间正轰轰烈烈地筹备上马,虽说这回由项东管着,他需要操心的事比较少了些,可因为涉及到大笔资金投入,需要他做大量协调工作,给项东撑腰,因此他都没闲工夫想到宋运辉。这一想到,他心说宋运辉难道还真跟他说不理就不理了?
雷东宝不是个把大小事情都放在心里憋着的人,有些事情他会闪着实诚的眼光不显山不露水地憋着,但大多数事情他都要弄个水落石出。他当即掏出手机给宋运辉打电话。好在宋运辉的电话还是9字头,他记得住。
“小辉,你后天过来?你说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什么意思?”
宋运辉也很直接,道:“已经告诉过你,我以后不认识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好歹是个大人,别什么都听你那老婆的,你那老婆跟我又没十年交情。”这时候韦春红走过来,听了几句,也不知道雷东宝说什么。雷东宝就拿胖手指指对面椅子,让她坐下。
“我在家里吃饭,没法跟你说。什么时候有空我再打电话给你。”
宋运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雷东宝却是气得跟韦春红道:“你看,你看,小辉现在动不动摔我电话。”
韦春红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不提自己的冤屈,反而殷勤倒一杯酒,道:“宋总那是替我生气呢,赶明儿我跟他说说,我都以你的大局为重了,让他别为我多生气啦。”
“没,他是让他那个妖精老婆挑拨的,他那个妖精老婆事儿多,小辉大男人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
韦春红想到当初她打电话去宋家时候,宋家俩夫妻对他的安抚,心中又明白三分。便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跟小辉再亲,又哪里比得上他们俩夫妻的关系。不说别的,他们俩夫妻认识的时间都比你早,你这十年算什么。你这儿一个劲地反感小辉妻子,他还能不反感你?”
雷东宝恍然,韦春红却不给他机会说话,紧追不舍地道:“你别跟我提兄弟情份,小辉跟我说过,你那些情分都是虚的,不是掏心窝子的,要不然你不会看到一个长相像他姐姐的就跟我离婚。你那些情分要是掏心窝子的,那女人的心窝子能跟运萍姐一样吗?你把那女人的心窝子跟运萍姐的当一回事儿,那你不是太对不起运萍姐的情分了吗?”
“你意思是我情分是真的,就是对不起他姐,我情分要是虚的,正好他不理我。你直接说我左右不是人吧。”
韦春红本身就是借题发挥,却见雷东宝竟也一句不提她的情分,心里不免伤心,但还是冷笑道:“你说呢?否则你说你跟我结婚宋总都没说什么,这么多年还帮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怎么你一娶那个跟他姐长得像的他反而生气呢?”
雷东宝急道:“他妈的,你说的吧,都你说的吧,小辉能说那瞎眼话?谁说我对他姐没掏心窝子?谁说我这几年对他没掏心窝子?”
“你呢?只会冲我撒气。我帮你解这个结,让你知道宋总为什么气你,你倒是好,好像还是我造谣撞骗。得,我该干吗干吗去,不招你惹你。”
雷东宝一声断喝:“坐着,没让你走。”他却也没再跟韦春红说话,只一个劲儿喝了好几口闷酒,回想当初梁思申越过宋运辉指责他的话。几乎半瓶啤酒下肚,他才问:“真是小辉跟你说的?”
韦春红道:“结婚那么几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都只有你在骗我。”
雷东宝又沉默,难道这就是宋运辉所想,说他其实对运萍没情分?
韦春红看着冷冷地道:“也难怪宋总这么想。我虽然跟你不是结发夫妻,可好歹也是患难过来的,你对我说扔就扔,他还能不联想到他姐?你再把个小姑娘认错他姐,他心里怎么能没想法?你惹谁不好,你去惹他姐?我是个娘家没人的,你爱怎么就怎么了,你啊……”
雷东宝因为韦春红为了成全他而爽快离婚,对韦春红总是怀着歉疚的,行动上从此礼让三分。这时候被韦春红指责,他也没有回嘴,只白了韦春红一眼,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道:“我有数。”
韦春红看看雷东宝脸色,大约知道他想什么,心里叹了一声,起身道:“我忙去,你慢慢吃。对了,你吃的不用记账上,那么见外干什么。”
雷东宝却把酒杯一推,闷声闷气地道:“不吃了,我上去睡觉。”
韦春红惊讶地看着雷东宝走上楼去,没说什么。心里只觉得侥幸,她还需靠着宋家人才能让雷东宝想到她。她看看一桌几乎没动过几筷的酒菜,收拾了两个盘子一瓶啤酒,亲自端上去放在雷东宝床头,才又关门下来。她知道雷东宝是个耐不住饿的,等会儿肯定要记挂住吃喝。
雷东宝躺在最熟悉的床上,心里很不是味道。可是想到冯欣欣肚子里的孩子,他又满心的牵挂。他想,他妈的管他,黑猫白猫先要了孩子再说。可是想到宋运辉疏远他的理由,他心里冤屈。他对宋运萍,压根儿就不算宋运辉想的那样。他关上手机又喝酒吃肉,完了把盘子往卫生间一塞就睡觉。等韦春红收工上来,他就醒来好好跟她温存一番,温存得韦春红稀软得跟只猫儿似的,他觉得还债了,放心睡觉。
韦春红真是拿他没办法,又爱又恨。
宋运辉回老家的时间安排得很紧,第一天白天他根本腾不出时间陪梁思申东游西逛。但梁思申不要他操心,自己一早去宾馆楼下买一张地图,摸到韦春红饭店门上去,请韦春红做导游,随便韦春红带着她往哪儿走。韦春红一点没客气,带着她叫上一辆出租车就去小雷家看。
梁思申第一次见识到小雷家。很脏,很灰,与印象中的乡镇企业相符。但热气腾腾,充满一种叫做“工业”的味道。很原始,却很有感染力。梁思申心说难怪外公会喜欢,她看着也挺喜欢的。韦春红还怕太阳晒化了这个雪白的女孩子,梁思申却是全身抹了防晒霜,好奇的一处处地印证宋运辉跟她提起过的有关小雷家的种种传奇。
来往的众人都认识韦春红,很快就有人将韦春红陪着一个年轻美丽女性来参观的消息报告给在铜厂忙碌的雷东宝,雷东宝一算时间,心说来的不正是宋运辉那妖精老婆吗?她来干什么?他当即循着耳报找了过去,很快就看到韦春红与一个女子站在路上指指点点,那女子即使拿硕大墨镜遮住半边脸,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就是梁思申。
想到韦春红跟他提起的宋运辉的情绪,雷东宝这下只能对梁思申忍耐,怕惹了这妞就等于惹了宋运辉。他走过去就闻到一股好闻的春天橘子花似的香味,吸了吸鼻子,才道:“春红,你去我家待着,我带小梁走走。”
韦春红立刻答应,但关心的对梁思申道:“妹子,你要累了就赶紧歇息,这个时候逞强不得。他不懂关心人的。”
梁思申笑着与韦春红道别,然后才面对着雷东宝,道:“我来看看你家小辉以前出没过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会特意来找我,你要没怀着孩子我倒会相信你专门来跟我吵。跟我走,小辉的事情,这里没人比我更清楚。哎,你行吗?会不会中暑?”
“有可能。”梁思申也没客气。
“你跟我去办公室等着,我给你叫辆三轮车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小辉还不跟我拼命。妈的,也是喜新厌旧,还说我。”
梁思申不搭腔,跟雷东宝说不通那些形而上的感情问题。她跟着雷东宝进去村办,雷东宝只介绍她是老王先生的外孙女,却硬是不说这是宋运辉的第二任妻子。大家也不知道,只觉得这个姑娘洋气、漂亮,符合老王先生外孙女的身份。梁思申心里生气,但也不提。
一会三轮车叫来,雷东宝却自己骑上三轮车,带着梁思申出去村办。雷东宝的举动,把大家都惊住了,梁思申也惊住了,坐在三轮车里上不得下不得,非常尴尬。三轮车转外拐出村办,梁思申眼见左右没人,才道:“请你停车,我下车。”但是梁思申说出话来,便感觉自己说的没有力度,她一贯适合于幽静场所的音量和音频显然并不适合农村广阔天地和轮轴吱呀吱呀伴奏的三轮车上。
但雷东宝还是听到了,在前面大声道:“你坐着,这儿没人拍你马屁,也没人拍小辉马屁。我有话要跟你说,别人不能听。”
“那你停下,我下来走。这样说话不对等。”
“你少罗嗦,叫你坐着你就坐着。”
相对雷东宝大喇叭似的声音,梁思申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她也不要求了,只好坐着。可又让她如何坐得安稳,她都不好意思舒舒服服靠着背坐。
三轮车才没出门多久,消息就飞快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无数只脑袋从玻璃窗后面探出来,观看这一惊人场景。而没工作的小雷家人更是冲到太阳底下观看东宝书记甘为一个女人做三轮车夫。梁思申更是如坐火山口上。
三轮车吱吱呀呀地穿行在积灰厚重,却树阴匝地的村路上,不是得避开隆隆开过的货车,穿行于飞扬如雾的烟尘里。梁思申拿块纸巾遮住鼻子,更无法说话。晃晃悠悠地,三轮车来到村后山下,预制品厂的门口。雷东宝这草歇脚,指着后山蜿蜒的一条山路,道:“你看,那路,最早去市里要从那条山路翻过去,得走老半天。那会儿没公共汽车,搭辆运输车去市里算享福。小辉以前上大学,就得从这里走过去,去市里火车站乘火车。八零年冬天,他回来过寒假,那年下雪,他和他姐姐不小心掉前面大沟里,是我拉他们出来,我们就这么认识的。妈的,肯定比你早得多。”前晚韦春红说他认识宋运辉的年日还不如梁思申,他当时没反对,心里却耿耿于怀。
梁思申不知道雷东宝究竟想说明什么,却没想到能了解这么一段久远的历史,她看着眼前那条坑坑洼洼的山路,绝想不到宋运辉竟然是从这样的山路走出去上的大学。她惊呆了,看着那条几乎被废弃的山路,很想走进去看看,那儿是否还有宋家姐弟的足迹。雷东宝没听见梁思申说话,回头见她张着小嘴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道:“不吱声了吧?”
“不。我比你早认识,我七九年就认识宋,我八零年就知道你。”
“知道我什么?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你那时候才多大,你听得懂?”
“你不用心虚,宋不是个背后随便说人坏话的人。我从他嘴里听多有关你的话题,可见面……他美化了你。”
雷东宝忽略梁思申的观感,对宋运辉的美化表示满意,“对,我们兄弟感情一向好。再告诉你,这预制品厂最早是小砖窑,我们小雷家村社队办企业第一炮就这儿打响的。看后面那些鳖塘没有,都是砖厂挖泥挖出来的大坑,干脆从后山水库引水过来养鱼。”
梁思申“噢”了一声,这些砖窑啊鱼塘啊都是宋运辉曾经告诉她的神话般的故事,原来典出此地,而那小砖窑现在都英雄无觅。她见预制品厂门口一排花儿开得热闹,就问:“厂门口那花儿就是据说农村女孩染指甲的凤仙花吧?”
“对,女孩子就关心这些。萍萍去那年,扔下家里几只花盆几只花秧,我也不知道什么花,等天暖了都种外面院子里。马屁精都知道我喜欢这花,挖了籽去种,每年夏天到处都开凤仙花。走吧,看老屋去。”
梁思申没想到随手一指,便是过去种种,不禁看看路边不时冒出的开的璀璨的凤仙花,又看看前面已经汗湿的肥厚宽背,好生感慨。从雷东宝看似轻描淡写的描述中,她意识到自己对雷东宝可能有偏见。
这一路,看到过去雷宋联姻的晒场,看到曾经甜蜜、现在已经盖起厂房的老屋所在,看到宋运萍养兔收购兔毛的所在,听到好多相关的故事……走啊走啊,一直又走到一处小山包,雷东宝告诉梁思申,宋运萍就葬在上面。梁思申跳下来,要求上去。雷东宝没拦着,在坟前双手合十拜了几拜,他看着满意,这才道:“萍萍,这是你弟媳妇,大热天特意来看你。”
梁思申看看雷东宝,没说什么,又闭目合十在坟前把早想好的该说的在心里说一遍,才跟雷东宝说“回吧”,两人一起下山。雷东宝心说这个半洋人原来也迷信。
两人又辗转到而今小雷家的住宅区和工业区,这下雷东宝告诉梁思申的,就是他和宋运辉的交情,包括这住宅区的规划设计,包括那片工业区的改造更新,还有宋运辉当年来他家住过一段时间谎称甲肝与金州领导作对的故事。梁思申听着,与过去的记忆印证着,两人这会儿都心平气和,难得雷东宝不嚷嚷了,梁思申不讽刺了。可前面路上却热闹开了,梁思申看去,却见一个年轻女孩从前面路上跑过来,哭得披头散发。
雷东宝一看见就骂了声“操”,但立即灵活地跳下去,跑去迎住那年轻女孩,一把抱住不让蹦达。原来是冯欣欣在小雷家工作的亲戚误会梁思申是个狐狸精,及时向冯欣欣示警,冯欣欣立马从市里杀来抢老公。
梁思申跳下车,惊异的看着这一幕,从冯欣欣的哭闹中她猜到是怎么回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插嘴为好。她不免想到现在雷家的韦春红,心说这下有点麻烦了。但见冯欣欣很快便擦干眼泪,挂上笑容朝她走来,梁思申心说,这不是宋家人的风格。她没动,她记着宋运辉的反感,也没摘下眼镜,只淡淡的注视着冯欣欣过来,听冯欣欣一路说着“原来是美国姐姐啊,我早想去看你了,可……”,就是一动不动。
冯欣欣很快感觉到梁思申的冷淡,一张脸很是挂不住,不由得回头看雷东宝一眼,年轻女孩终究是生嫩,又不敢对梁思申轻举妄动。梁思申仔细打量冯欣欣这张据说与宋运萍很像的脸,从这张小眉小眼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宋家的气质。她见冯欣欣止步,才道:“大哥,谢谢你陪我半天,我得回了。”说完,她就擦着冯欣欣离开,凭记忆摸去雷东宝家。见到冯欣欣真人,她把刚刚生出的心软又压了回去。
雷东宝料定梁思申与宋运辉穿一条裤子,肯定不会待见冯欣欣,却没想到她竟当没有看见冯欣欣这个人。雷东宝暗自骂声“操”,扯起嗓门大声道:“小三,小三,送小冯回去。”见有人探出脑袋应一声说去叫主任,雷东宝才对冯欣欣道:“看,丢人了吧,闹半天人家还看不起你。谁打电话告诉你的?”
“谁让你这两天都不来,人家还以为你干什么了呢。我现在不回,我今天要跟你一起回家,我去你家等着你。”
“到底谁打电话给你?”
“不说,反正你有什么事都有人报告我,哼,你可别想瞒我。”
雷东宝最烦这种小伎俩,憋得满脸通红,可就是拿这个带球的没办法,“你赶紧回家,我工作,没空跟你玩。”
“你不是陪你弟媳妇转悠吗?你有时间陪她怎么就没时间陪我呢,你再不理我,我肚子里的宝宝都不认识你了。”
“好好,我晚上一下班就去你那儿,现在我没空。我弟媳妇是来工作的,跟你不一样。不跟你说了吗?人家美国大银行做事。妈的,小三这么磨蹭,还不来。”
小三终于开着车子出现,载上冯欣欣走了。雷东宝赶紧冲进最近的办公室,给自己家打电话,稳住刚走进他家的梁思申。但他没急着赶去,而是掘地三尺找到给冯欣欣打电话的冯家亲戚。很容易,厂里可以打外线机的电话并不多,一问就知道是谁打过电话。他找到那个亲戚,二话没说,就是两个大耳光。他妈的反了,敢监视起他来。他不敢动冯欣欣一根汗毛,他难道还怕了冯欣欣不成。
随即,雷东宝便赶回家。他妈与韦春红依然和平共处,韦春红有的是办法把雷母的话当耳边风。雷母更不敢对梁思申出什么话,知道她这个小雷家太后的干部家属身份与梁思申比实在算不上什么。等儿子出现,她就走了,三不管。
梁思申并没快嘴将冯欣欣杀来的事告诉韦春红,反而是雷东宝进来就把已经送走冯欣欣的消息透露了,韦春红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一会儿,就收起脸色没事人一般。梁思申准备回市里吃饭,雷东宝道:“你别走,我还有话问你。你和小辉都说我以前对他姐没掏心窝子,你说,怎样才算掏心窝子了。”
梁思申没想到雷东宝这么直接,她想了想,才答:“我不清楚你说的掏心窝子的意思,请原谅我中文不好。但从你对待韦嫂的态度,你不是个尊重太太的人。我们有理由怀疑,我们也正要问你,你懂韦嫂的心吗?今天很巧,让我见识到冯小姐,我看来看去,冯小姐与宋家人完全不一样,你说她像,难道你以前看到的只有姐姐的皮相,而没看到姐姐的性格、言行、甚至内心?”
雷东宝被梁思申绕的烦了,索性摸出皮夹,展开来给梁思申看,“怎么不像?你看,你看。”韦春红心里感激梁思申帮她说话,但她旁观。
梁思申接了皮夹仔细看,心说果然是相像,但是她冷笑道:“我不明白,姐姐会有冯小姐那么势利的眼睛吗?姐姐的性子是会当众撒泼的吗?我虽然没见过姐姐,可我相信宋家人不是那样的。因此我可以说你,别看你跟姐姐结婚那么几年,冲你连一个人都会认错,我就可以认定你根本不懂姐姐的心。正因为如此,宋心痛姐姐。”
不用说身为女人的韦春红,即便是雷东宝这回也听得出梁思申说的是什么,宋运辉心痛姐姐什么?就是心痛姐姐嫁错人,心痛姐姐因此早逝。雷东宝气的一拳砸桌子上,怒道:“我跟她姐怎么样,你们懂个屁!你去给我问小辉,我到底对他怎么样,我以前对他到底怎么样,让他凭良心说,我有没有当他亲兄弟。”
韦春红见此连忙扯住雷东宝,按到位置上坐下,低声提醒他别吓到孕妇。雷东宝“呼哧呼哧”地别过脸去,免得再看见梁思申就管不住怒气,这女人简直指鹿为马。梁思申倒是不怕,但是愣了会儿,才又冷静地道:“宋一直拿你当兄弟,而且是好兄弟,他说起你的时候,通常非常骄傲,所以我虽没来过小雷家,可对小雷家的一草一木早已非常熟悉。可你呢,你指鹿为马把个轻浮女孩指为姐姐,你简直是往宋的眼睛里揉沙子。你却还可以为一句话暴跳如雷,难道宋就不可以生他的气?”
韦春红心说这个小姑娘别看一张脸那么嫩,可真能骂人。但也眼见雷东宝与梁思申水火不容了。雷东宝太独,不肯被人指责,梁思申太骄,容不得自己丈夫受委屈。还是她叹声起,站起身道:“妹子,你别说他了,他也不容易,他这是多少个地方烧香拜佛才求来个孩子。他对我好着呢,我不怨他。”
梁思申心里挺替韦春红感到无奈,可也没办法,难道要她煽动韦春红女权?可她还是忍不住替韦春红瞪雷东宝一眼,与韦春红挽手离开雷家上去门口出租车。雷东宝好歹看在宋运辉面上背着手送到门口,看两人离去 ,心里极度郁闷,这一早亲自踩三轮车都没挽回事态。而对韦春红,雷东宝更是负疚。这么几天下来,对冯欣欣的新鲜劲也过去了,当然已经知道冯欣欣不是宋运萍,他这会儿又惦记起韦春红的好来。可冯欣欣肚子里不是有个他的孩子吗?韦春红能理解的。
雷东宝又回去铜厂,而项东也正等着他。项东一看到他进来,就掩上门,严肃地道:“书记,正要跟你说件事……”
“扇两耳光的事吗?”
“是,但也不全是。首先,企业发展到现在,人员进出都应该规范控制,不能说进就进,而应该择优录取,尤其是不能安插亲戚朋友。你上面一开口子,别人也可以有样学样,对于铜厂未来职工素质的提高有影响。我对你前几天擅自安排三个亲戚进来铜厂持保留意见。其次,这是工厂,工厂有制度,不需要动手打人。”
雷东宝对于繁文缛节的反应,一向是简单的“操”,但当着项东,他捂住嘴忍了,还讪笑了:“我今天怎么尽挨教训呢。行,第一条我答应你,第二条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你不知道,我们农村里,拳头比什么都管用。”
“可是制度,有制度在,不能不把制度当回事。书记,企业是要做大的,企业做大了,靠你这儿一拳那儿一脚,你忙得过来吗?我们得趁企业还没做大,先把制度建立起来,让大家都遵守制度,以后旧人带新人,企业就容易管了。”
雷东宝嘴上从善如流:“好吧,我以后管着点手脚。”
项东知道今天的劝诫只能到此为止,但他还是要问:“书记,你介绍来的那三个亲戚全是没文化的,让做基础功,他们还不愿意,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不行的话,我开除他们行吗?再这么放着带坏别人。或者你教训他们?”
“我教训他们还不是动拳头。”雷东宝想了想,“你再替我忍七个月。到七个月还那样的话,开了。”
项东不明白为什么不多不少要七个月,但既然雷东宝给他准信,他就不提了,心里大约知道那三个皇亲国戚的分量,不重。他决定发动群众斗群众,将那三个人放到老车间去,让小雷家的人合伙儿对付那三个外戚。
雷东宝对于项东进来后逐步引进的规范化技术化管理很迷信,虽然他不懂,可他喜欢背着手看新招聘进来的技术员在项东的督促下搞测绘。测绘的东西是项东从上海花大钱买来的国外产品,项东说要做就要好的,通过模仿国外的好产品,研制出自己的拳头产品,才能打进国际市场。雷东宝觉得很对。他从来就是那么一句话,项东只要考虑发展,其他钱的事由他全力解决。
他看了会儿,就午休铃声响了。他走出技术室,抓住准备去食堂吃饭的项东问:“电缆能不能也想办法搞出口?”
“当然能,只要与出口国的标准合得上就行。不过据我所知,我们的电线虽然在本地是最好的,可技术含量不高,质量也……离出口还有一段距离。可能因为卖得好,大家都不用太留意提高质量,开发新品。”
“哦,要怎么做?”
“具体我说不上来了,我是外行。”
“那有没有跟你一样技术好又能管的人?你以前在铜厂应该知道几个。”
项东忙笑道:“电缆厂不用找外人,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我看书记只要给他们压死任务,他们自己会找门路去。他们只是现在日子太好过了,不思进取。哎哟,书记可别说都是我说的,得让他们骂死。”
雷东宝笑道:“我怎么会说呢。那你说,为什么你会想到要改进,他们想不到吗?他们有好几个人呐。”
项东没想到雷东宝会问出这个问题来,不禁愣一下,心说这倒是好问题。他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可能是接触面的问题,我以前的厂虽然体制老化,可规模那儿,出去开会总能接触一些高端思路。但另一方面也要靠挖掘。有一部分人是自己爱好,自觉挖掘,但大多数人需要有人鞭策着去挖掘。”
“都有,他们两方面问题都有。”雷东宝又忍不住,道,“你是自己爱好,对吧?我挖到你真是老运气了。”
项东微笑。对于雷东宝很多处事办法,他常需要这个保留意见那个保留意见,经常会为雷东宝的种种不规范行为头痛。但是他感谢雷东宝识宝,因为雷东宝的识宝不仅表现在语言上,还表现在行动上,更落实在分配上。为此,他能对雷东宝的种种令他头痛的行为一笑置之,也对自己的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他总觉得人做事,一要做出成绩,二要成绩受人赏识。前者要求自己,后者要求别人。现在的环境他很满意,雷东宝对他是赤裸裸的赏识。
雷东宝却不知道知识分子有那么多的弯弯肠子。他就是很明确,项东是个宝,是宝就得捧住。
但他也不免想到,宋运辉能因为一件看似很小的事情忽然翻脸不认人,他想到项东也是跟宋运辉差不多的人,很有书生脾气。
雷东宝晚上回到冯欣欣的家,却笑不出来。冯家亲戚已经把当众挨耳光的事哭诉到冯家,冯母的意思是息事宁人,但冯欣欣却是正恃宠而骄的,说什么也要在亲戚面前为自己挣回脸面,让雷东宝低头认错。因为现在雷东宝对她事事都是好好好,惯她得恨,她那些同学都说老男人最宠小娇妻,让她趁怀孕当儿先把规矩做下了。
雷东宝回去见饭菜已经摆上,却不见冯欣欣,问冯母,说是在屋里哭。雷东宝想到当年宋运萍怀孕时候脾气也怪得很,动不动就哭了闹了,跟平时为人全不相同。他进去看,这么热的天,冯欣欣却裹着毛巾毯背着他躺床上。雷东宝走近了,更是见冯欣欣一整张脸都捂在毛巾毯里。他不禁笑了,道:“你不热啊?空调也不开,当心生痱子。”
“我没脸见人了,表哥跟我打个电话还被你扇耳光,我难道是小老婆吗?”
“什么屁大的事,你表哥正事儿不干只知道煽风点火,只给他两个耳光还是轻的。起来,吃饭。”雷东宝不耐烦了,便不高兴劝,顾自走出来。但他才转身,冯欣欣就哭开了。雷东宝听着难受,只能又转回去,好言好语地道:“小雷家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让你表哥以后不许生幺蛾子,没他好处。”
“你还一个人说了算呢,你骗鬼呢,今天还让我看见骑三轮车拍你弟媳妇马屁……”
“我跟她说些要紧事,她跟你一样怀孕,大热天不方便满村子走,会中暑。”
“人家孕妇你护着,我怀孕你还气我。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你爸爸只认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弟媳妇,不认你和你妈。宝宝,妈妈都没脸见人了,让你爸爸这么欺负呢。”
雷东宝心说又来了,每次都是拿孩子要挟他。他不耐烦地一把抱起冯欣欣,扯掉她身上裹着的毛巾毯,懒得说什么,就往客厅抱去。却不料半路被冯欣欣挣下来,又逃回床上。雷东宝想回手去捉,冯欣欣却从床的这头跳到那头,小兔子一样地乱跳。雷东宝急了:
“你别乱跳,你小心……”雷东宝看着冯欣欣摇摇晃晃地跳,急得话都说不出来,冯欣欣跳一下,他的心揪一下,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
但雷东宝越急,冯欣欣就越跳,席梦思上面乱跳,她根本就觉得不会颠下来什么。一边跳一边尖叫:
“你爸欺负你妈,你还留着干什么,你妈没脸见人,你还出来干什么,统统死了算了,让你爸自个儿高兴去……”
“别跳,别跳……”可雷东宝在床下追到哪儿,冯欣欣就在床上跳到别处,雷东宝又是急又是怕,追得满头大汗,心火开始腾腾地蹿上来了。梁思申中午说冯欣欣与宋运萍全不是一回事的话自动随着冯欣欣的一跳一跃一个字一个字地在雷东宝脑袋里乱蹦。
那边冯欣欣偷看到雷东宝一张胖脸憋得通红,却不再粗声粗气说话,以为她又拿孩子要挟成功,得意地更加油蹦跳。冯母外面都躲不住了,进来看看雷东宝,忙对女儿道:
“别跳了,你要跳出人命来吗?”冯母也加入床下扑冯欣欣的队伍。冯欣欣这下躲不掉,终于被雷东宝抓到。
雷东宝松了一口气,压抑心头的怒火,闷声道:“吃饭。别玩得过火。”
“那你打电话跟表哥道歉。他没面子就是我没面子,我没面子就是宝宝没面子,我们都没面子,我们还活着干吗。你今天不打电话可以,明天你一走我就去医院做掉……”
“妈的,做掉就做掉。”雷东宝终于火了,一把将本已抱住的冯欣欣扔回床上,怒道,“你爱闹闹,你今天不闹掉,老子明天一早叫人拖你去医院打掉,你妈的我稀罕,给脸不要脸的,跳啊,跳,尽管跳。妈的。明天等着,你不去我让人架着你去,老子不要了。”
雷东宝说着,真的甩手不管了,自个儿坐下吃菜喝酒。这边冯家母女俩都吓傻了,冯欣欣傻好久,这下是真的吓得大哭起来。但这哭声听在雷东宝耳朵里,就是又狼来了。雷东宝在外面将酒杯一顿,骂道:“哭你妈的,急着投胎去啊,投胎也等老子吃饱来了结你。妈的还哭,老子成全你,今晚就去做掉。”
雷东宝越骂火气越大,操起杯子狠命摔地上,起身撞开桌子,冲进卧室。冯母一看不好,赶紧阻拦,被雷东宝一把推开,雷东宝操起没几两重的冯欣欣就往外去。冯母急了,急冲到前面,挡在房门口。这时候冯欣欣也怕了,她说什么都没想到雷东宝敢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还不是光说不练,而是玩真的了。她泣不成声地讨饶,连声说:“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雷东宝根本不听,一手挟着冯欣欣,一手想拖开那个年纪没比他大几岁的丈母娘,但丈母娘死死撑住不放松。雷东宝看着心烦,不肯跟女人扭打,就把冯欣欣往她娘怀里一扔,自己继续喝酒吃饭,两只眼睛则是狠狠盯着娘俩不放。冯欣欣早吓坏了,躲她妈怀里不敢看。她妈也不敢喊“东宝”了,道:“雷书记,你慢慢吃,我跟欣欣洗把脸就出来。”
雷东宝横了一眼,没说,心里厌烦透顶。是啊,如梁思申所说,即使宋运萍当初怀孕后性情大变,可宋运萍怎么可能当众撒泼?这么一想,他把心中宝贝冯欣欣的心淡了下去。等会儿冯欣欣洗了脸拢了头发出来,被她妈教育了,乖乖坐到雷东宝身边靠着,两眼泪汪汪看着雷东宝,想哭又不敢哭,雷东宝一看这样子,心又软了。毕竟冯欣欣还是长得像宋运萍,再说又是这么嫩生生一个少女。但他心里有气,没理冯欣欣,反而是冯欣欣对他又是夹菜又是斟酒。
晚饭后看电视,冯欣欣也是不顾妈妈在场,紧紧靠在雷东宝怀里抱着无法合抱的雷东宝的大肚子,非常温柔,冯母只好提前退场进去自己房间睡觉。于是冯欣欣更是肆无忌惮,一只小手伸进雷东宝的衣服里。
一夜过来,雷东宝便把发火的事抛到脑后,但冯欣欣却是再不敢仗着孕妇身份闹事了。她总算是实打实见识到了什么叫雷老虎。
既然冯欣欣不闹,却变得黏人,雷东宝便又疏了去韦春红那里的次数。
却说梁思申与韦春红一起回市区,就吃了一顿韦春红特意为她准备的清淡可口的私房菜。吃完,韦春红又非要护送梁思申回宾馆。梁思申坐在出租车里,想到雷东宝的负心,再看看韦春红这张长得比雷东宝老好几年的脸,心里很是感慨,又因为不熟不便直言,就借口休息,拉韦春红进宾馆美容厅做脸。
韦春红虽然财大气粗,却还是第一次进美容厅享受。里面美容小姐比她脸还嫩的手指摸上她的脸,她忽然感觉自己原来已经是老的如此不堪,禁不住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顺着耳根流进头发里。她见梁思申闭着眼睛让另一个小姑娘按摩,嘴角却非常复杂地罗列她这边的小姑娘替她做的项目:清洗、美白、补水面膜……她什么都不问,收起泪水静静挨着,让小姑娘为她忙碌。温柔舒适的触感之下,她苦累那么多年的心终于一松,坦然睡了过去。
梁思申的项目完成,她起身看着熟睡的韦春红,看她露在衣服外面的粗糙双手,不知怎么就想起刚才为东宝指给她看的山路了。这个城市以前不知道如何,现在看上去是不如东海那边富裕啦,可能与沿海地区近年发展迅速有关。但毋庸置疑的是,宋运辉出去读大学时候,家境是很不好的。但竟然是须走着去火车站——以前宋运辉都没提起过,梁思申也做梦都想不到。
而那个初中毕业就高考,从那条蜿蜒山路走着出去读大学的少年,现在却是大家嘴里的宋总。
梁思申不禁想到她有次回国内过圣诞假期,长大后第一次见到宋运辉的印象。那是在建设中的东海工地吧,那次见到的宋运辉又黑又瘦,只有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而那年他也还不到三十。那年他都忙得只有与她吃一顿中饭的时间。
难怪他现在两鬓见霜,一个从山路走出来的根基一穷二白的男孩子,要用多少的努力才能到今天成就,其中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他只在信中杂乱无章地痛诉过他对工作的热情和矛盾,他只说过“我很骄傲”,他从没对她说过辛苦。
相比之下,她独自在海外生存的曲折又算得了什么?对,当年他还伸手帮过她呢。在他面前,她以后不要再喊累。
她又想到初与宋运辉恋爱时候,他的扭捏生涩,一个结过婚的男人竟然还不如她老练,她以前还以为是因为他个性太严肃,现在才知,他哪有时间好好享受生活。
想着想着,梁思申的眼睛涩涩的,柔肠百转地心疼。
一会儿韦春红的脸终于被整理出来,韦春红醒来,揉揉眼睛看镜子中的自己,看来看去,虽然还是这么张老脸,却没想到还真嫩了一些,血色好了许多。她很是喜欢。再看到一双手也被修整过,指甲修得整整齐齐,照梁思申的说法,还做过蜡膜,她看着果然是细致了许多,细致得她以后再不愿干厨房里的粗活。一觉睡醒,乌鸡变凤凰,这才是女人啊。可她有些讪讪地说,虽然像豆腐了,可还是老豆腐,与嫩豆腐没法比。
梁思申好人做到底,又带着韦春红做头发去,还是韦春红过意不去,坐在美发厅的椅子上硬是要梁思申回宾馆休息。看梁思申走后,韦春红心说,这个出身这么好的女孩子可真会做人,知道她今天心情不会好,就拖着身子陪她这么久。她不知道宋运辉以前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但心说肯定是没法跟梁思申比。虽说她才遭遇被外面狐狸精撬了婚姻的事,可她怎么都无法对宋运辉离婚再娶的梁思申反感。换她是男人,她也想要这样的老婆啊。她不免坐在椅子上叹气,可她也是很好的老婆呢。对,她以后要保养得好一点,要多疼疼自己。
梁思申回宾馆后没再出去,也没参加宋运辉评审会后的晚宴,她怕包厢里的香烟。她休息足了,晚上独自去西餐厅吃了,回来看CNN。好在宋运辉很快回来,梁思申知道宋运辉是不愿冷落她。她跟宋运辉说了去小雷家的事,见宋运辉一天高强度的忙碌下来,神情有些倦,她就拿来另外两个枕头都垫在宋运辉背后。
宋运辉把似乎还想忙碌什么的她拉住,两人一起靠枕头上,笑道:“别忙,一起说说话,你也累一天了。”
“没有,我睡了一下午。你说,刚才我跟你说的东宝大哥的话,是不是真的?”
宋运辉犹豫一下,才点头:“都是真事。”
“我上午后来都不忍心了,他是真爱你姐姐的,可是他的爱可能不同。你……”
“不。”宋运辉拒绝的很干脆,也没给任何解释。但见梁思申要起来,忙道:“别走,我……”
“你别动,我给你做面膜,嘻嘻,你放心,我现在用的都是最安全的,肯定没激素。今天带韦嫂做美容,我心里早想着怎么算计你了。”梁思申也知道宋运辉肯定拒绝与雷东宝和解,原因都不需要宋运辉勉强说出来,因此她自觉转了话题。
宋运辉也乐得不说,但笑道:“不要,像什么话,那是你们女孩子做的。”
“听我的还是听你的。”梁思申说话间早拿来毛巾、水杯和各色瓶罐,硬是使出水磨工夫,将宋运辉按到她腿上躺下,任她肆意作法。宋运辉有些半推半就,但躺下就不肯再起来,闭目让梁思申的手轻轻揉过他的脸,往他脸上不知涂什么东西,凉凉的,香香的,很舒服。“我给你先磨砂。你胡子跟比沙粒还硬呢。”
宋运辉的脑袋刚从战场一样的工作中脱离出来,又遇到雷东宝的事,本来转的飞快;但被梁思申三两下柔柔地拨弄,精神渐渐松弛下来。懒得去想公事,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磨砂是什么意思?”
梁思申给他解释。按摩的差不多的时候,她擦掉手指上的磨砂膏,又帮宋运辉揉揉肩胛那儿的肌肉。宋运辉闭目享受,只觉得神仙不如。他怕自己睡着,辜负美意,就找话说:“我问朋友借了车子,我不知道还认不认得路,明天带你去我家里看看。不过已经不是老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做梦做到回家时候,看到的总是家里的老屋。”
“我也是,美国那么多年,做梦做到回家也是小时候的家。我今天看到你上大学去走的山路了,东宝大哥说就是在那条路上遇到你姐姐。”
“哦,说起来那还是古道呢。可惜这次时间不够,要不然真想去看看。明天想去我插队的地方吗?”
“要去,当然都要看看。等我生孩子后,我们另外安排专门时间走走这条路吧。算起来我小时候的日子过的真好。”
“是,你家不一样,你当时长得也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样,站在那儿,气质就与其他小朋友区别开来了。我记得跟你说过插队的原因。”
“说过,为了读高中。”
“我插队时候就住猪圈旁边小屋里。上次去的时候还没拆,现在估计没指望了。我插队的地方再翻过山头,就是杨巡的家,更穷。”
“杨巡也不容易。”
“嗯。他最早的馒头生意,都是靠肩膀挑着挑出大山,走街串巷。他起点更低,企图心不免强了点。”宋运辉想到自己过去被虞山卿讥讽姿态难看,不由得一笑,他现在可以云淡风轻地对待了。
“杨巡虽然辛苦有了今天,可人还是脱不了的馒头气。我真惊吓你,我小学时候就没感觉你有农村气……”
“什么叫农村气?”
“我中文不好,哼。”
“呵呵。”宋运辉心里高兴,看起来姿态问题,在梁思申眼里是努力,从另一个角度看叫姿态不美,全凭看的人怎么待他。
“你那时候一定想,怎么把那头母猪养肥,让它早早产崽。别整天吃晚饭跟吃药一样,往后没奶怎么办?”
宋运辉听了大笑,白天再累也不觉得了,所有辛苦都非常值得。
梁思申也是很喜欢两人这样的独处。她不清楚以后自己有了孩子,自己的孩子插在她和宋运辉中间,她会不会觉得不便。在东海时候宋引很黏着她,很喜欢她辅导作业,很喜欢她给讲天南海北的故事,更喜欢和她一起游戏,因此宋引常喜欢横插在她和宋运辉中间,令得她和宋运辉独处的时间只有在宋引睡觉之后,她总是挺心有不甘的。
可现在她和宋运辉幸福地单独相处了,她又在心里内疚她抢了人家孩子的爸爸。因宋运辉把宋引送去金州四天,明着就是掐算好了她留在东海的时间而定。她忍不住有些煞风景地提醒宋运辉:“好几天没去关心一下猫猫了,要不要打个电话去问问?”
宋运辉的眉头明显紧了紧,“在她妈妈那儿,又和她外公外婆在一起,不会有事。我还是别节外生枝。”
“猫猫的妈妈还跟她爸妈住一起?上回好像你说的,她不是有未婚夫了吗?”
“听老蒋说又吹了。”宋运辉尽量地言简意赅,不想多说。
“为什么?你被挤牙膏啊。”
宋运辉不甘不愿地道:“那男的据说心里有顾虑,怕因此得罪我,影响他在金州的前途。你知道,老蒋现在有意利用我以前新车间的人手培植新势力。老蒋到位后风向转了一转,就坏事了。”
梁思申大为惊异:“还有这种事?”
“金州很封闭,封闭道你无法想象。所以我才把东海的宿舍区放到市区,算是半开放,否则也是差不多。其实我哪儿那么小心眼,离婚只是婚姻出错,不是双方谁对谁错。当时心急上火的也赖过别人的错,现在想想当时我也不对……思申,实话爱听吗?”
“嗳,我还在犯金州人的错,不好意思。可这话你跟我说说还行,跟蒋总去说,人家可能还以为你惺惺作态。”
“所以你说我冤吧。我脸上的东西可以洗了吗?”
“可以了,最好全身冲洗,头发上可能有些粘到。”梁思申看宋运辉一跃而起,却见他拿着一张脏脸想来贴她的脸,连忙大笑避走。等宋运辉终于进去冲洗,她回头思考刚才宋运辉说的话,心里真是汗颜无比,宋运辉都看开了,她却还小心眼地计较着。她不得不承认,宋运辉比她有心胸,关键的,她估计还是因为宋运辉够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竟能超然对待自己的过去。
梁思申看看浴室紧闭的门,想到外公有次跟她聊天,提起宋运辉的性格。外公说宋运辉这个人是以工程人员分解机器设备的思考方式看待他周围的人的,几乎很少掺杂自己的情感进去。梁思申心想,这会不会与宋运辉从小不属于主流,只能旁观同学们的革命行动有关呢?她不得其解,可她不愿同外公一起分析宋运辉的性格,她宁可自己观察。她相信自己有办法让宋运辉在属于他和她的婚姻生活里,别想理智。她不愿意看到他继续太理智下去,她心疼。
她已经看到,宋运辉从刚结婚时候喜欢微笑甚至傻笑地看着她一个人叽叽呱呱,变为也参与着叽叽呱呱,变得越来越有互动,她觉得这就是进步。她喜欢看到这种进步。
一会儿宋运辉洗澡出来,却意外地提了个建议:“还早,要不要到外面走走。”他想的是梁思申一个人在这么小空间里关了一下午,肯定难受。
梁思申奇道:“开车去你的老家锦衣夜行?”
“不是,就是外面走走,散步。我对老家城市也并不熟悉,大概只熟悉一个火车站,可早已拆毁重建了。”
梁思申知道宋运辉一向好静,对他的提议只好观其行。两人都是难得出来逛夜市,看烧得墨黑的高压锅土法爆玉米花,看路边小摊摆着无数盗版磁带、录像带,以及各色各样的小百货。两个一向车进车出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梁思申还在地摊上买了一枚旧旧的陶瓷毛主席像。
宋运辉怕梁思申走丢,一直拉着妻子的手,在这种烟火气十足的地方一起好奇,别说是梁思申这个半老外好奇,他这个每天醉心工作的人也如发现一个新世界。他喜欢身边的这个“伴”,他相信他这回的婚姻是对的。
只是梁思申而今有忌讳,面对好香的羊肉串和新疆葡萄干不敢张嘴,只好都塞给宋运辉吃,弄得宋运辉还是第一次当街吃零食,手里还捧着一大包爆米花。
杨巡几乎是一接手商场的管理,就第一时间开始后悔。他因为赌气签回商场的经营权,等高兴劲儿过去,就想到他不是推翻在东北立下的誓言了吗?他现在怎么脑子一昏,将一家账面亏损的商场经营接受下来了呢?但合同已签,已经容不得他后悔。
他面对的是千头万绪、枝杈多到混乱的账目。上海派来的人即将引退,但这些退下来办移交的人,却经不起他几句话的提问。杨巡面对无数所谓商场管理套路,头痛之余,直奔他认为的重点:钱。他就从钱进钱出的脉络人手,理顺那乱成一团的枝杈。
眼下的商场里,有些铺位是出租的,有些铺位则是商场自营的,自营的管的还行,进销存的账目都做得有条有理。但是出租铺位的收支,杨巡只问一个问题,原商场总经理就吃瘪。杨巡问,出租铺位卖出去的商品如果不通过商场的口子统一结算,而是私下与顾客完成交易,不让商场经手而被商场收取一定额度的经手费,商场方面如何查证?又如何采取措施杜绝?那个商场总经理说了很多理由很多难处,可就是拿不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杨巡却是看着那总经理,对旁边弟弟杨速道:“做生意的哪个不是泥鳅,换我在商场租一个商铺,我也会做小手,你看我不是一看到这个制度就想到了吗?有钱不赚猪头三。”他取笑完了,才问那原总经理:“这条规矩,是上海那边传来的吗?”
商场原总经理道:“这些在上海实施的很好,我们搬来这儿实施,其实做小手的铺位并不多,顾客大多还是喜欢通过我们商场的收银台付款,免得买去的商品有问题没法退赔。”
杨巡不依,笑道:“上海的人也是人。我说实话,管不住小手的制度,肯定是漏洞百出的制度,肯定不是好制度,所以这条制度没有解决的办法,只有把制度推倒重来。”杨巡说出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冒出熟悉的感觉,却想来想去不知出处。他迟疑了一下,对杨速道:“我刚开市场的时候,从税务老爷那里拿来政策死背,你道是背什么,我就是找有什么地方可以钻空子,寻常不缴税是犯罪,钻空子不缴税是避税。后来看税务老爷一个一个新文件出来,都是堵那些漏洞的。老二,回头我们要好好站到租户的立场上看这些制度,看看到底有哪里漏洞。唉,头痛,自找麻烦。”
商场原总经理旁观杨巡的接手,对杨巡的这一番话却是深有共鸣,但他只微笑道:“我们不是老板,我们是执行者,所以……”
杨巡好奇地道:“你们上海也执行一样的制度?”
“有些因地制宜的小变动。”
杨巡没再继续这个好奇,但换成另一个好奇。他真是很想知道,梁凡和李力在上海的经营究竟挣不挣钱,管理是不是也这么千头万绪,如一团乱麻,光凭他看几眼制度,就可以想到好几招绕过收银台的措施。
杨巡肯定地道:“我得先顺着钱进出的路线,把钱漏洞眼儿都堵死,再考虑商场人气。”
但漏洞并不是想堵就能堵的,杨巡虽然是个最会钻空子的人,可架不住人家三个臭皮匠的群策群力。他于是接连与租用商铺的贸易公司或者办事处开会,研究更新制度。也让与会者思考,究竟别家商场怎么做,才能吸引顾客消费。
管商场这差使,杨巡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他这人多疑,即使有下面几位早被他收买的经理的协助,他还是非自己搞清楚商场全部的运营脉络才肯放心,而在放心之前,他先管住钱匣子,跟钱匣子有关的制度,他优先照顾,优先理顺。
这一次接手经营,杨巡第一次体会到失眠的滋味。
以前都是身体累。最初做生意时候,他只要比别人跑动的勤,比别人的言行多一份热络,他就能赚到辛苦钱。然后的项目,他劳心与劳力并用,经常是一边跑政策,一边跑进度,累瘫在工地沙土堆上的时候常有,脑筋动得也不少,可最主要还是动在人际关系协调方面。这回,却是全部的劳心,所谓管理,他上手便遇到如何理顺制度脉络的大问题。这个脉络,远比他前面的两家市场一条街繁琐细致得多。而他本人向来是无拘无束的,对于如何建立制度,心中完全没谱。
杨巡当然借用外脑。但令杨巡觉得奇怪的是,大家都认同上海拿下来的那套规矩,还说这已经是改进的挺好的规矩。杨巡晕死心里觉得奇怪了,这种漏洞百出的制度也算是先进?那究竟是他这个外行体会不到制度的先进,还是他这个外行突破约定俗成的旧眼光,不受局限而发现新问题?杨巡认为应该是后者,但他接受的毕竟是全新的体系,而且又是庞大的关系到巨大利益的体系,他不敢大意,回过头继续研究现有制度的先进究竟表现在哪里。
他接手的几天里,每天大脑运转的飞快,每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都感觉脑袋发烫。他索性从电器楼层搬来一只小冰箱,往里面扔进去一打湿毛巾,轮流取出来顶头上降温。
时间不等人啊。他虽然守住了钱匣子,可是每天的水电人工费用哗哗地往外流,钱匣子靠守是守不住的,他得尽快产生效益出来。因此他必须分秒必争。
梁思申在休假结束前终于有办法把宋运辉和申宝田这两个大忙人的时间取一个最大公约数,安排两个人坐一起吃饭说话。正好那天杨巡也焦头烂额地找上申宝田,因申宝田公司的主流产品除了外销,大半进的就是全国各地有点档次的商场。杨巡目前经营的商场里面也有申宝田公司的一个专柜。杨巡想申宝田接触的商场只有比本城的那些经销商多,申宝田一定比一辈子钻在本市几家商场打转的商业系统人士经验更丰富,申宝田又是个宏观眼光极好的,杨巡估计申宝田对各种商场的经营都有一本细账,他得找申宝田讨教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