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三班宿舍内/日
[士兵们去吃饭了,空空的房间里,那张突兀的铺板。
[士兵们在外边打球,伍六一在窗外,眼睛扫过那张空空的铺板。
[士兵们起床,每个人的眼睛都不经意地扫过那张空空的铺板。
51.三班宿舍内/日
[那张空空的铺板。
[士兵们正在各有各忙,许三多在桌边写他的五千字检讨,对一个从未写过五千字的人来说,那是长城一样的工程。洪兴国带着一名年青的士兵进来。
洪兴国:给大家介绍一下,电子战营调来的马小帅,学员兵,当然,高材生。-三班长?
[许三多下意识地在屋里找了一下三班长。
伍六一(低声)就说你。
许三多:到。
洪兴国:三班长许三多,你们好象同龄吧,正好互相学习。
[马小帅身上有的是学生兵的无拘无束。
马小帅:不会吧。我二十一。班长多大?
[许三多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新兵,那么年青,年青得让人忧伤。
许三多:二十一。
[曾经他茫然,史今走了他忧伤,忧伤了很久后,眼里的忧伤已经成了苍凉。
52、三班宿舍内/日
[伍六一正在给新来的马小帅进行例行课。
伍六一:这是你专用的储物柜,只允许放军装内衣和漱洗用具,和一些相关专业的书籍,十一号挂钩是你的,军装军帽和武装带可以挂在上边,我们要求不管型号大小,必须挂得一般齐,我们相信良好的内务是能够锻炼军人的素质…你的铺是…
[他犹豫了一下。
[许三多抱起了自己的整套卧具,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空铺板。
许三多:马小帅,你睡我下铺。方便互相照顾。
[然后把自己的卧具放在史今曾经的铺上。
许三多(OS)于是班长在这个班的最后一点痕迹消失了。我想今晚会睡不着。
53、三班宿舍内/夜
[三班都在睡。马小帅听着上铺传来的轻微声音。
马小帅:班长你睡不着?
许三多:没。
马小帅:我倒睡不着。
许三多:想来七连的人很多,来了七连又会很累。想想想来来不了的人,珍惜你自己的累。
[他忽然有些茫然,自己的话如此耳熟。
马小帅:你一定经历过很多事。
许三多:没有。睡吧。
[他瞪眼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许三多(OS)忽然发现睡着其实很简单,只要对自己说-
许三多(轻声地)我命令你睡着。
[他睡着了。
54、团大院操场外/晨
[许三多在跑步,背着全套的负荷,作为三班的领队。
[有节奏的口令声和军号声在画外响着。
许三多(OS)我命令你起床。
[于是他终于成为一个独立而忧伤的,有思念却离理想很远的-人类。
正文 第十二集(上)
1.团长办公室内/日
[王庆瑞解开手上那封标着“机密”的卷宗,将里边的文件递给参谋长。
[两个人的神情都绝对的沉重。
参谋长:为什么是他们?
王庆瑞:因为他们最好。
参谋长:非得把最好的拆散?
王庆瑞:最好的,拆不散。
2、靶场外/日
[一阵自动步枪的急速射击,七连正在打活动靶,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有几个团部参谋拿着本在各人身后记录。
[人人都格外地抖擞精神,经常出现几支步枪同时打得一个活动靶四分五裂的情况。
[参谋面无表情地记录。
[枪声渐渐稀落下来,只剩下伍六一和许三多两个人在射击,众人都看着,因为看这两人的射击简直是一种享受,似乎他们和子弹有一种默契。
[参谋面无表情地记录。
[伍六一打完一个弹匣,迅速换上另一个弹匣。
[许三多忽然打脱了一枪,又是一枪。
甘小宁(看一眼身后的参谋)怎么啦?
[许三多摇摇头。
[射击场上只剩下伍六一的步枪独奏。
3.靶场外/日
[许三多从停放的步战车中间走过,发现白铁军和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在说着什么。
许三多:这是聊天的地方吗?
马小帅:是。(跑开)
白铁军:嗳哟,许班代,这厢有礼!
许三多:代理班长就代理班长,别班代。
白铁军:我看着你长大,有权使用老兵专用词。
许三多:老兵哥,有话就说。
白铁军:绝密内参。
许三多:那你怎么是个散播谣言的表情?
[白铁军绝不怕被人说,他指着许三多看,远处几个参谋在交换着意见。
白铁军:他们为什么天天跟着咱们?
许三多:评估。
白铁军:为什么要评估?而且出动团干部评估?
许三多:做坑主时候有很多想入非非的机会?
白铁军:是透过表象看本质的机会,本质就是,钢七连即将改编!
许三多:听到了,听过了,过了气的谣言。
[白铁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许三多:别又搞怪。
白铁军:班代,也许我该认真叫你班长,因为你班长做得很认真,马上就知道维护军心第一重要。
许三多:也许我该放你去跑十圈。
白铁军:你知道这回是真的,要不你打靶时候为什么让着伍班副?
许三多:今天竞技状态不好。
白铁军:现在似乎无意搞的每一次测试,都关系到每个兵以后的去留,所以你让他。
许三多:没有。
白铁军:我肯定是去的那一部分,我也不是要跟你传播谣言,不过你人还不赖,最大的优点是连对老白我都很待见……
许三多:你不被待见的最大原因是废话太多。
白铁军:好吧,只简单提醒一句,班代很多情,别多到连立足的地方都给砸了…
这是老白我复员前最不愿看到的人事变迁。
[许三多叹了口气,他瞒这件事已经瞒得很吃力。
许三多:谢谢。不管怎么说,改编的事是流言蜚语。
4.战车内/日
[战车在行驶,晃动着车里的兵。伍六一在整理装备,许三多在出神,两人都似乎漠视对方的存在。
伍六一:今天怎么回事?
许三多:没发挥好。
伍六一:最后几枪打得比小白还飘。
[白铁军笑了笑,一副“你瞧”的表情。
许三多:他进步快。
伍六一:你现在说话越来越象班长了。
许三多:我是班长。
[伍六一点点头,过了一会。
伍六一:今天不算,单挑吧。
[许三多不说话,车里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
5.三连食堂内/日
[灶上的大铁锅被人给揭了下来。
[司务长急得直跳。
司务长:喂,改编的事传了个满天飞!你们还给我掀锅!
伍六一:瞎说什么。
[伍六一和几个兵,两人抬一口锅,到门口。司务长只好跟着。
伍六一(对门口的许三多)这是单兵携行具里最难背的家伙。
司务长(牢骚满腹)单挑这个?上坦克连借坦克呀!
6.操场外/日
[一顶军帽握在甘小宁手上,甘小宁发声口令,军帽落地。
[许三多和伍六一一人背口锅,手上两箱机枪弹,射了出去。
[很想说清那样跑起来有多别扭,背上一口直径一米多的锅,手还占着没法扶。
[每一步,铁锅沿都在两人腰上重重打磨着。
[许三多皱着眉,伍六一象块木头,他那接近自虐。
7.操场外/日
[高城心事重重地在旁边看着。洪兴国过来。
洪兴国:这两兵有点过。
高城:别管。
洪兴国:别出事。
高城:这两人不会出事。
[洪兴国看看高城,高城看着那两兵。
洪兴国:谣言越来越多。
高城:谣言论吨装,也还是论吨装的谣言。
8.操场外/日
[甘小宁卡下秒表,伍六一终于比许三多领先一步冲过终点。
[伍六一也是强撑的,跌跌冲冲撞在士兵身上,士兵扶住,将他背上的铁锅解下来。
[甘小宁和白铁军解下许三多身上的铁锅。许三多苦笑着被人扶开,迎头却碰上伍六一。
伍六一:不算。
许三多:别自虐。
伍六一:这话轮不到你说。
许三多:我输了。(他想走)
伍六一:七连没有认输的班长。比出来算。
9.七连宿舍外/日
[伍六一和许三多在宿舍门前此起彼伏地做着俯卧撑,甘小宁和白铁军分别给两人记着数。
[一群士兵在旁边呐喊助威。
甘小宁:274,275,276……
白铁军:270,271,272……
许三多(OS)我始终没能做好这个代理的班长,三班也始终没回到从前的融洽。
连长说我只算半个兵,时间长了,我都为缺了的那半拉觉得遗憾。
[许三多终于瘫在地上。
白铁军:班代,起!
[许三多不动弹,过会摇摇头。
[伍六一又撑着多做了一个,终于在战士的叹息声中整个人砸了下来。
10.三班宿舍内/暮
[许三多和伍六一,两个人大眼对小眼地躺在床上,一个趴着,一个侧着。
[外边操场上的连队正在集合,报数声。
高城(声音)列队进入,一排先行参观。
[伍六一悻悻地将目光从许三多脸上转开。
[门开了,一个排的士兵神情古怪地列队进来,高城领着队。
高城:成纵列队形,向右转,立正,稍息。大家都看好了啊,这两位人物啊,下午超负荷跑了一万米,每个人又做了两百多俯卧撑吧,现在大稍息,趴了。来来,两位,有点台风,来来来……(撩起许三多的衣服)
许三多:连长……
高城:你敢做还怕别人看!
[高城又撩起伍六一的衣服,两张磨破的背上全打着绷带。
高城:看见了吗,好好看看,有什么感想?啊?
伍六一:爬起来还是条好汉。
高城:你爬起来做检讨吧你。白铁军,你们不是同班么,又是帮凶,你发个言。
白铁军:是。嗯,班代吧……
高城:什么?
白铁军:班长和班副这种敢打敢比敢拼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高城:哦,好啊,那就现场学习呗,两百俯卧撑。
白铁军:报告连长,我最多做五十。
高城:一百。
白铁军:是。
[白铁军二话不说就做。
高城:甘小宁,你态度。
甘小宁:我能做一百,做一百五十。
高城:两百五十。
甘小宁:是。
[甘小宁趴在白铁军身边开始做。
高城:现在二排来。
洪兴国(小声)你给他个意思就行了。
高城:我今天不刹住他们的歪风邪气,我怕他们至死方休。
[白铁军和甘小宁一上一下地起伏着,大声报着数。
[许三多趴在枕头上展示着伤口,出着神。
11.团大院外/日
[今天的许三多如劈了胯的山羊,扶着腰从操场上蹒跚走过,士兵们年青的脸从眼前一张张晃过,许三多二十一岁的眼神已经带上了些许苍凉。
成才(声音)三多?三多?
[许三多站住,很艰难地转身。
成才:你怎么啦?
许三多:没怎么。
成才:我请你吃饭好吗?
许三多:我正上食堂。
成才:跟我一起吧。我很久没跟朋友吃饭。
[成才的眼神里比许三多更加落寞,明显得许三多都能看得出来。
12.军地餐厅内/暮
[说是吃饭,实则是喝酒,成才一口气又拎过来四瓶啤酒,许三多看看已经有点打晃的成才,阻挡。
许三多:成才,我们都不是能喝酒的人。
成才:天下有能喝的人吗?没有。只有能扛的人。当兵的都是能扛的人。
许三多:……三连不开心吗?
成才(似哭又似笑)三连?三连?我真想回钢七连。
许三多:你自己说一双腿只能走一条路嘛,对呀,看你走得多好……
成才:好吗?打晃的好?
[许三多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一件早该发现的事情,成才的军衔和他不一样了。
许三多:你是士官了?已经是士官了!哈哈,看你高兴的!
[成才看看自己,他都有些怀疑。
成才:高兴吗?我是高兴的?
许三多:你看看,你什么都走在我前边。得庆祝一下。我喝酒?我不喝酒的。我给你敬个礼吧,士兵给士官敬个礼!
[他真给成才敬了个礼。
成才:我不高兴!连你也取笑我?我真的就那么好笑吗?
许三多:笑?没有啊。
[他脸上仍带着笑纹,不过是高兴,而绝非取笑。
成才:还在笑还在笑。好吧,许三多,我很笑,我知道我要去的班就冲着自己傻笑-你知道我去哪个班吗?
许三多:哪个班?
成才:……你来的地方。
许三多:……我来的地方?
成才:你从哪来的你不知道啊?
许三多:……下榕树乡?咱老家没驻部队呀。
成才:荒漠里,油管边,舅舅不痛,姥姥不爱……
许三多(惊讶得要笑出来)……红三连五班?!
成才:你看看!你又笑你又笑!
许三多:我是觉得真巧……(他想了想)我想他们。
成才:巧啊,你来自落后兵的疗养院,所有班长的坟墓!我要去落后兵的疗养院,所有班长的坟墓!
许三多(笑)不是你说的那样。
成才:好大的一个圈啊。醒不来的梦。七连的人得罪光了,三连也没朋友……
许三多(回味着)五班不错,老魏、薛林、李梦,都不错。
成才:还李梦,就这李梦,好好的班长不干了,他去团部做公务员!我刚提士官,整好顶他的缺!
许三多(对他来说是又一个惊喜)李梦去团部啦?
成才(阴着脸)听说管团报的张干事特赏识他,说他文章写得好,杂志发表的有……
许三多(又一个惊喜)他的小说终于写出来啦!
成才(越发地阴郁)他能在一里外打一个烟盒吗?我能。他在臭沟里一趴一天等一个目标吗?我等。他拿老鼠肉作过节日大菜吗?我吃。他……
[许三多一直看着他在苦笑,成才忽然觉得很沮丧,他说不下去。
成才:骂我两句,三多。
许三多:骂什么?
成才:机关算尽,自私自利什么的。
许三多:你没有啊……至少,都能理解。
成才:只好说你比较宽宏大量……我要是象你一样踏实就好了,我就还在七连,除了我的狙击步枪什么都不想……三多,天天想那些真的好累。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他。
许三多(OS)如果还在七连,改编就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刀。这些天,全连的人都在等着那把刀落下。
13.团部团报编辑室外/日
[许三多敲门,对着开了的门敬礼,张干事正拿一块刚刚刻的印在桌沿上可劲儿摔打。
许三多:报告!
张干事:等一下。
[就等,莫名其妙瞧着一个人在好好的印章上制造裂纹。
张干事:是找我吗?
许三多:找李梦。
张干事:喔,李梦……我怎么瞧你眼熟?
许三多:您画过我。
张干事:我画过的兵多了……嗳,嗳,你是拿了全军奖的那个!
许三多:是您拿了全军奖。
张干事:当然是我拿了。那幅画画的谁也不重要,是构图和笔触创造的意境……什么事?
许三多(有点不习惯这么个浑噩)……找李梦。
张干事:对,你们是战友来着。等等,等等,你来了个正好。(他甚至把他的印章给放下了)我正写一篇关于战友离别之情的征文,听说你们连就快拆了,正好谈下体会……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
[许三多愣了,顿时僵在那块,低了头看着桌边。
张干事(以为在看那印章)这是撰刻。一种古老而高雅的艺术。
许三多:哦。
张干事:可现在咱们先把文章搞了。战友-嗯,这两字现在让你有一种神圣的感觉吗?
[他有点象要把许三多给催眠了,又象要念咒施法,许三多奇怪地看着。
许三多:什么是……神圣?
张干事:无法形容的?难以言喻的?冲动?
许三多:冲动的兵不好。
张干事:哭?
许三多:也不好。
张干事:别压抑啊!放松……放松。
[许三多只好把立正改成了稍息。
张干事:唉,如果我能精确地形容还问你干嘛呢?……一种超越一切的…情感?
你知道,炮弹炸过来,你会扑在他身上。
许三多:都是模拟弹,那么搞会挨骂的。
张干事:你可以想象啊!
许三多:我不愿意去想我的战友…流血…牺牲…或者走了。
[张干事摇摇头,他彻底绝望了,继续砸他的印。
许三多:为什么砸坏它?
张干事:我是在这方印上造出历尽沧桑的效果,看见这裂痕没?这代表岁月的年轮。
许三多:就这么造呀?
[张干事很敏感地抬头瞪他一眼。
许三多(连忙找补)我是说您真行,这也能造。
[现在张干事瞪牢他不放了,幸亏李梦进来,先把一塑料袋土豆放在桌上。
李梦:买回来啦,这可是新土豆……许三多!他是我的战友啊!您不正要写战友情吗?
[他热情奔放地把许三多一把抱住,可最后一句多少让这种冲动有些做作。
14.团部大院外/日
[许三多翻着一本很不知名的杂志,终于看见一篇小说叫《荒原上的老马》。
许三多:梦尔斯泰?
李梦:笔名。我的。
许三多:老马?
李梦:人物。我的。
许三多:哪个老马?
李梦:当然是那个老马!但在我的笔下他终于不那么庸俗了,浪漫了,也脱俗
了,他甚至开始追求……当然,爱情。
许三多:……是老马临走时说的那个?他和牧羊姑娘啥啥啥的?
李梦:很纯洁的情感,为什么被你说成啥啥啥的这么暧昧。
许三多:可严重违纪了呀,要被处分的……
李梦(把书拿过来合上)所以它是小说而不叫散文。
许三多:……可是老马会不高兴的。
李梦:他当然会高兴的,不是每个人都能被写进小说的。
[许三多的眼神里写着否定,可李梦决定相信自己的话。
许三多:薛林和老魏呢?
李梦:薛林还五班。老魏复员了。
[他轻松得如风过耳。
许三多:……为什么不通知我?
李梦:……你很忙,尖子嘛。
许三多(默然了一会)……你们每个人走的时候,我都想在。
李梦:我可不会走啦,许三多,我以后就在团部了,以后你那边有什么先进事迹要先告诉我,我是军报的特约通讯员。以后你抓事迹我写稿,咱们俩一块风光……
许三多:天天训练,有什么先进事迹。
李梦:那就挖掘一些有亮点的语言吧!比如说现在闹改编,弄些象别看人走心不凉,回家建设为国防一类的……
许三多:我回连队。
[李梦看着许三多低着头走开,脸上终于露出些不满之色,悻悻回屋。
15.团报编辑室内/日
[张干事终于把那块印砸完了,如释重负地放在桌上,挑肥拣瘦地检查土豆。
张干事:小李,你这战友麻木得很哪……土豆也不咋的嘛。
李梦:挑土豆我有一套,听我的错不了……战友嘛,他怎么的我都不在乎,这样的情感是不计较回报的。
张干事(扔了土豆)这话是对!小李子,你再给我来两句。
李梦:同了班,那是身上长出的胳臂呀,一块长了两年,你能跟自己胳臂计较吗?
[张干事在电脑边敲着字。
张干事:调你来,就看中你生活的语言。接着说。
李梦:战友绝不会成为往事的,因为我们都是一块儿成长的……
张干事:你有点!这文章差不离了。小李子,这文章咱们俩一块署名!
李梦(倍受鼓励地)那是最男儿的交情,因为我们在磨炼时相识;那是最无私
的交情,我怎能跟自己胳臂计较……
张干事:胳臂有了。
李梦:哦。战友不是某一个人的名字,是一个整体,一个世界。如果你牺牲了,
我不会哭只会痛,因为我也失去了一部分,胳臂……
张干事:胳臂有了,有了。
李梦:膀臂?
张干事:膀子?
李梦:肘骨?
张干事:这样倒是有点解构主义的感觉。把每一个战友比作身上的一个部位。
李梦:左边心房下边的第三根肋骨?
[由他们造去吧。
16.七连连部外/日
[七连操场上几个活动的士兵齐齐愣住,因为暮色下参谋长和几个团部军官正向这里走来,从表情和阵势看,来的是七连兵一直哽在喉头的一桩心事。
[甘小宁发着愣,手上的排球落地,一直滚到参谋长脚下。
军官:你注意点……
[参谋长摇摇头,捡起那个球递到甘小宁手上。
[甘小宁有些茫然地接过来,和参谋长短暂的对视中,他的脸上忽然现出一丝悲怆。
17.七连连部内/日
[高城和洪兴国在窗口看着,两人的面色一般的沉重。
[洪兴国转身,戴上军帽。
洪兴国:走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高城:什么叫该来?要来的又是什么?
[洪兴国叹了口气。
高城:你打牌输给我,打球输给我,打赌也总输给我。你信不信,这次绝对你猜错了!
[洪兴国忽然转过身来,深深地看了高城一眼,而这一眼也看得高城的身子都几乎蜷了下来。
洪兴国:嗯,我输了。
[高城再没了说话的勇气,跟在洪兴国身后出去。
正文 第十二集(下)
18.七连会议室外/日
[参谋长和几名军官面色沉重地在偌大的一间会议室或坐或立,参谋长手指间的一根烟已经烧出很长的一截烟灰。
[高城和洪兴国终于进来,是极正式的装束,极隆重的表情。
高城:三五三团三营七连连长高城报到!
洪兴国:三五三团三营七连指导员洪兴国报到!
[一名军官被他们喊得身子微微震一下,挪挪身子将桌上的一本册子拦住。
[但高城的目光已经从那上边扫过。
参谋长:坐下吧。
高城:—请参谋长指示!
[高城的说话和眼神都带着敌意,带着刀子,参谋长叹了口气。
参谋长:没有什么指示,七连长…
高城:请参谋长下达命令!
[洪兴国终于捅了他一下。
参谋长:命令已经下达了,就在桌上。
[高城径直地迈向桌边,那名军官让开,高城翻开了那本薄薄的名册。
[《三五三团第七装甲侦察连编制改革计划:首期人员分配名单》。
[第一个跃入眼帘的名字便是指导员洪兴国,改任某团九连指导员。
[下一个是三班的老兵白铁军,复员。
[高城一张一张地翻着。
19.钢七连连部外/日
[微风拂动,钢七连那两幅招摇的连旗显得有些无力。
[高城和洪兴国目送着带来坏消息的参谋长离开,洪兴国有些茫然地伸出一只手,高城会意地给他一枝烟,点火的时候却连打了四五次还没有点上,因为洪兴国的嘴和他的手都抖得厉害。
[两名抖得不成话的军官终于放弃,洪兴国将手上的烟揉成了一团。
[外边活动的士兵传来一阵阵的笑闹声,那显得极遥远。
洪兴国:……不要把事搞大了。
高城:嗯。
洪兴国:我们还是开个联欢会吧,还是我来张罗。这军纪啊和人心都要顾及到。
高城:嗯。
洪兴国:这一下子走三十多人,都要悄悄的走,不能送。
高城:行了,你还是说你自己的事吧。
洪兴国:我自己的事,指导员嘛……指导员就说说别人,我自己有什么好说的?
高城:我挺对不住你的,我老压你啊。
洪兴国:你压我,指导员,是协助你工作的,你怎么压我了?
高城(欲哭无泪)我,我打球犯规,我下棋使损招,我打牌我都跟他们使眼色。他们都知道惹指导员没事,但惹连长就得出事,都把我……
洪兴国:你是钢七连的连长,钢七连的一号,钢七连不能输,钢七连的连长也不能输。
[高城狠狠给了洪兴国一拳。
高城:行行行,别恶心我了行不行。
[几个兵拍着球进来,洪兴国反跺了高城一脚。
洪兴国:别穿帮了。(对士兵笑着)一班赢了四班赢了?
[高城转过身去看着连旗,一个背影恍似老成持重。
20.七连食堂外/暮
[七连炊事班的兵正从车上颇为丰盛的鱼肉蔬菜,鸡蛋水果。
[司务长一声不吭地在一边指挥。
路过的兵:七连是真不赖,伙食也是盖全团第一。
司务长:滚!
[提着两串香蕉进屋。
21.七连食堂内/暮
[几个兵正郁郁地在布置联欢会场。
司务长:死人啦?又不是殡仪馆!音乐!
[一边的音箱响了起来。
[从士兵们正拉起的横幅上可以看出他们郁郁的原因,上边写着“欢送战友怀念战友祝福战友”。
22.团队操场外/暮
[操场上训练的各部队都已经拉着吃饭号子往食堂里去。白铁军和许三多还坐在操场边沿。
白铁军:班代,开饭了。
许三多:等一会。
白铁军:等什么?今天会餐呀!
许三多:不跟他们抢。
白铁军:不抢多没意思!
许三多:你坐。
白铁军:就不坐。坐下你又说车轱辘话!都半小时啦!
许三多:不说了……我谢谢你。
白铁军:现在站着你都说了!该谢我的事多啦!你谢哪个季度的呀?
许三多:…所有的…全部的。
白铁军:那你帮我把袜子洗了吧。
许三多:……不就袜子吗,行。
白铁军:啊,还有这皮鞋,你给我刷了。
[许三多看着他,一脸茫然。
白铁军:哎哟哟,别看了别看了,不敢让你刷啊了,看你把我看得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许三多苦笑,转头看看,他终于看见七连的一位班长扶着一个哭得不成话的士兵向食堂走去。
[许三多如释重负地站了起来。
许三多:走,去会餐吧。
白铁军:你玩死我了!说真的,冲这也帮我把袜子洗了吧?它们现在也都能起立了,还有鞋……
[两人成列,白铁军唠唠叨叨地跟许三多走向食堂。
23.食堂内/暮
[一个连的人都在布置好的会场里静静坐着,只有刚进来那几名兵轻轻的啜泣声。
白铁军(声音在门外)……还有背心、工作裤!再不出声当默许啦!哈哈,这种事情我可是非常较真的!……
[门推开,白铁军一张没心没肺的脸晃了进来,他看着围了整圈的兵愣住。
[洪兴国和高城站起来,毫不含糊地开始鼓掌,这是个信号,全连的士兵一丝不苟极其用力地开始鼓掌。
[白铁军终于看见那幅横幅,他看着,似乎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掌声渐渐停了下来。
白铁军:怎么……又是我?(强笑)怎么……就……就这么快呀?
[白铁军蹲了下来,一只手抠着桌角,他咧开了嘴,肆无忌惮地大声哭泣。
24.食堂外/夜
[窗户里映出人影幢幢,哭声一片。
[张干事保护着他的相机,李梦抓着纸簿,被司务长和几个兵毫不含糊地从屋里推了出来。
司务长:不要照相!
张干事:上团报的!
司务长:不要上团报!
张干事:团报啊!
司务长:报点别的行吗?我求你!
[那门砰的一声在他眼前摔上。
[张干事和李梦悻悻看着门。
25.食堂内/夜
[酒愁加离情,七连的欢送会已经发展成不分官阶,不分班排的胡乱拥抱。
[一名士兵拿着麦克风跳到了桌子上。
士兵:以我的三等功保证——我会想你们!保证想你们!……
[他被连人带麦克风掀了下来。
[在拥抱的人群中哭声笑声和骂声嗡成了一片:
那一百块钱不用还了。
来看我,管路费!
那你好好挣钱,我要机票。
和了啊。千错万错都是你错,但是和了。
你小子不写信我咒你八辈子!
[洪兴国被很多人拥抱,高城积威犹在,散着双手靠边站,显得很是难堪。
白铁军(身后)连长!
[高城转身,欢快地张开双臂。
[白铁军踏前一步,啪的一声来了个军事生涯中最为象模象样的军礼。
[高城失望地看着白铁军跟别人拥抱,好在他的屁股终于被人没大没小地踢了一脚。
[那只能是洪兴国,洪兴国张着双臂。
洪兴国:老七。
高城(严肃地)还好。
洪兴国:我明天就兄弟团了呀。
高城:对手了。
洪兴国:你非得这会装吗?
高城:总是不太好。
[然后很投入地和洪兴国拥抱。
[许三多和伍六一坐在一起,因为按班排列坐,这对冤家不得不坐在一起。
[许三多静静地看着眼前,从他的神情能看出他把每一个人看进了心里。伍六一一根根填鸭子似地往嘴里塞着香蕉,那种不辩滋味的吃法简直充满了愤怒。
26.三班宿舍内/凌晨
[白铁军悄悄从床上爬起来,从床下够出早收拾好的背包。
[一个屋的人似乎都在睡着。
[白铁军走到门口,又郑重其事地往这间住了三年的宿舍看了一眼,这回他发现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在看着他。
[白铁军无声地跟所有人挥了挥手,出门。
27.七连宿舍内/凌晨
[走廊上各班要走的兵都在各宿舍门前等待着,直到洪兴国和高城轻手轻脚从指导员宿舍出来,看大家一眼,向外边走去。
[七连的兵已经很默契了,一个个跟在后边。
[洪兴国从连旗下经过,将背包倒手给高城,珍而重之地对那旗敬礼。
[打连旗下经过的士兵一个一个地敬礼,然后出去。
[这一切都是无声的。
28.七连空地外/凌晨
[外边根本还是夜色,一辆车停在空地上,洪兴国带着他的兵无声地爬上车后厢。
[车无声地开走。
[一切都很程式,与以往任何一次人走都不同,这次象是例行-因为这趟走得实在太多。
[高城一直低头站着,而其他人,包括洪兴国,直到走的时候也没再回过头。
[高城孤寂地站着。
29.三班宿舍内/凌晨
[外面的车无声地走了。
[屋里的人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地看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他看着你。
[一片死寂。
[许三多在上铺,他的位置可以看见空地上站着的高城,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许三多当日想念史今的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
许三多(OS)那天走了三十六个。
他在我站过的地方站到天亮,连姿势都一样。我一直看着他,后来我看见…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里,被迫在挫折中长成,愤怒、沮丧,甚至带点仇恨。
许三多(OS)站在那的是我自己。
[马小帅的声音瓮瓮地从下铺传来,带着哭音。
马小帅:班长?
许三多:嗯。
马小帅:我们得一直这么躺着吗?不能送?
许三多:不能送。是死命令。
马小帅:躺到什么时候?
许三多:……躺到我们站起来,别人不觉得我们少了三分之一。躺到那时候。
[窗玻璃上飘飞过第一点雨点,许三多看着高城还站在窗外。
30、七连宿舍内/黎明
[高城是伴随着起床号一起进来的。
[步子在空空落落的走廊里显得很重,一步一个湿淋淋的脚印,愤怒而无奈。
[安静,在吹响起床号的时候七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安静。
高城:耳聋掉了吗?-起床!
[尽管少去了三分之一,但三分之二的人跳落在地上的声音象是地震。
[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31、七连空地外/黎明
[雨水淅沥下是雨衣乌亮的闪光,高城和他短了一大截的部队站在雨地上。
[军靴践踏着雨水,雨水在雨地里溅起湿蒙蒙的雾气,枪械装备在雨幕里泛着光。没人发口令,七连在沉寂与靴声的轰鸣中完成着变队。
[高城沉默地看着,七连给人的第一印象不是少了三分之一,而是翻了个倍。天天与连队食寝与共的高城也感觉出一种威压。
[队列静了下来,只有雨水淋浇的轻声。
高城:你们列位……
[几十双看着他的眼睛,连目光都似乎凝固,动的只有雨水。
[这让高城几乎有点说不下去。
高城:…都很对得起七连的祖宗。……老洪,你来说…
[他下意识地转了半个身子,然后想起那个人已经走了。这让高城又哑然了几秒。
[哑然。哑然之后是爆炸。
高城:目标靶场!全速!冲击!
[钢七连炸了出去,成了貌似无序但杀气腾腾的冲锋阵型,高城冲在队侧。
高城:吼!
士兵:…吼什么?
高城(挥了下并不该他这连长拿的自动步枪)-杀!
[士兵们都愣了一下,这样的口令并不是拿来随便喊的,尤其是在团大院里。
伍六一:-杀!
[有第一个人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十三个是一起喊的,往下呼应的是一个排,半个连,整个连,全速冲击的七连把那一个字喊得山呼海啸此起彼伏,带着全部抑压的愤怒-因全连命运而生的愤怒。
[许三多跑在队伍的另一侧,他是全连里没有呐喊的唯一一个,但他没有拉下一步。
32、团大院外/黎明
[王庆瑞和参谋长顶着雨看着那支漫过操场的队伍,自然,那是所有晨练队伍中的最引人注目的一支。
参谋长(皱皱眉)七连长搞什么?要起义吗?
王庆瑞:他在鼓舞士气。
[参谋长看着那些愤怒的、抑压的士兵从他身边冲过,那样的旁若无人和充满了力度,从他们身上弹走的雨花甚至溅得他脸上生疼。
[一个戎马数十年的老军人渐渐被一群毛头小伙子感染、震慑。
[钢七连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消失于雨幕,但犹存的势头仍让操场上所有的队列哑然。
参谋长:也许真不该动这个连。
王庆瑞:你看见一个连吗?
[参谋长看着他。
王庆瑞:我看见枪林弹雨,刚射出去的子弹。…他们够种,能找到他们要的答案。
32.公路外/黎明
[靴声,视线中的公路在奔跑中晃动,呼吸,心脏的跳动。
[雨幕中前边战友晃动的身影,路人惊诧的目光,路边打横停下的车辆。
[视线中的路有三条,都被淹没在溅飞的雨雾中。
许三多(OS)出了团部有三条路。最宽阔的那条代表漂亮得只能想象的少艾男女、璀璨都市,它与我们永远无关。最窄的那条通向草原,演习场地,可也是大笑、奔跑和会餐的地方。我们总在走的是现在这条,通向更多的军队和更多训练场,也通向接兵与送兵的车站,这条路是命令、服从、忍耐、坚持。血。泪。汗。
33、靶场外/黎明
[射击阵位已经积了深深的雨水,那已经是个近尺深的泥坑。渐近的跑步声让它泛起了微纹。
[然后一个年青的躯体扑了进来,别管它是谁了吧,在泥浆里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画外响着同样的,在泥水里滚跌的声音。
[然后,瞄准一个雨幕下的目标,击发。
[一发出膛的子弹。
[全黑。
34、红三连宿舍内/日
[许三多也顾不得烫,一口将成才刚端过来的热水喝下了一半,他看起来很萎靡,病了,被烫得一时说不出话。
[这是成才的宿舍,没别人,两个朋友在谈私话。
成才:你们连最近很拉风呀。玩命呢。
许三多:士气嘛。必要的。
[成才没说话,从抽屉里翻出几片药放在许三多面前,许三多小心地打量。
许三多:感冒药……吃了不会困吧?
成才:困就困,你还要玩命吗?
许三多:不是,班里事太多。
成才:代理班长。
[许三多看看成才的军衔,微微有些苦涩。
许三多:早问你了,我转士官怎么样。你又不说。
成才:我在想。
[如果以前说这话是在应付,那他现在是真为许三多在想。
成才:我现在是士官,我很后悔,以后的日子要在荒漠里过了。你呢?如果我还在七连,我就说你看着办,因为我们是对手。现在没那个了。
许三多:我知道。
成才:七连以前是最有前途的,那是以前,现在是全团最没落的。从你们连长开算,个个朝不保夕。你明白吗?
许三多:明白。
成才:你现在单杠大回环能做多少?
[许三多有点赧然,他是把那当作羞耻事的。
许三多:早不做了。
成才:多少?
[他又有点不耐烦,这让许三多诚惶诚恐。
许三多:三百六十七……不能再多了。
成才:就这一件事,你花的这份心思,做什么不是轻轻松松的?你可以志向远大一点吧?
许三多:……不懂你的意思。
成才:出了团大门,最宽的那条路,上高速,到尽头是大城市,宽得没尽头的大城市,咱们谁都聊过,谁都没有去过,机会很多的地方,很多选择的地方……你这样认真的人,到哪都天下无敌。
[许三多惶然看了他一眼,低了头专心吹凉那杯水。
成才:吓到你了吗?话都不说。
许三多:走那条路……象个逃兵,七连,为战争生存。
成才:那是你们连长。我们这些小兵豆豆,为生存而战争。
许三多:那条路…走上去会觉得欠了好多人。
成才:你欠的人已经走了。
许三多:……很难说得清。
[成才苦笑,把那几颗感冒药又推过去一次,看着许三多服药。
成才:七连是幢楼,这楼着火了,你打算戳那看火烧到最后?(他摇摇头)总是这么天真,我走的时候会不放心的……许三多,明天我就走了,去荒漠,五班。
[许三多愣了,成才给他倒水,许三多看着水汽在成才脸前蒸腾消散。
[一个人影在对面狂挥着手,那是甘小宁。
成才:怎么会知道你在这?
许三多:我跟他说了。怕班里有事。
成才(苦笑)你不会走最宽的那条路,你比感冒还顽固。
[许三多甚至没在听,他已经打开了窗。甘小宁没有多看成才一眼,钢七连的叛徒。
甘小宁:班长,连长要上团部去打架!
[成才和许三多愕然。
34.钢七连连部外/日
[钢七连的一帮兵扎上了武装带,撸起了袖子,连那两杆连旗也扛了出来,看起来不善。
[许三多和甘小宁匆匆跑了过来。
许三多:连长!
高城:许三多,你浴血先锋!伍六一,你装甲之虎!
[他说的是那两杆旗。伍六一二话没有,把一杆旗扛了上肩。
许三多:连长?
高城:想做连史上第一个逃兵?你有这素质!
[许三多扛上旗。
[这一小队兵踏着雨水向团部而去。
正文 第十三集(上)
1.团部内/日
[三个人,两杆旗,如此奇怪的组合从团部走廊上走过,不得不让人注意。
[值星官从屋里冲出来。
值星官:七连的,干什么?
[高城头也没回,径直用脚推开了团报编辑室的房门。
2.团报编辑室内/日
[张干事和李梦惊讶地看着高城带了许三多和伍六一进来。
张干事:高连长,有什么事吗?
[高城很沉得住气,先拿出一张团报抹平了放在桌上,再敬个军礼。
高城:张干事,您这写的大功六连打的孟良崮首战?
张干事:是啊,怎么啦?
高城:那一仗钢七连打没了五十七个人。五十七条命换回我身后这面旗,给他看。旗上有这七个字,你说咋办?
[张干事有点哑然,“浴血先锋”-那自然是给首战连队的。
张干事:…哎…老高,就算,啊,就算你们连打的首战行不行。
高城:就算?你再说一遍?
张干事:那你说怎么办?这报纸都发出去了。
[门外的人越聚越多,两个人的火也越来越大,张干事是拉不下面子,高城是听不得对方轻描淡写的口气。
高城:下期团报道歉。向钢七连。
李梦:不至于吧,高连长?
[语气太损,许三多还好,高城和伍六一立刻看得李梦打了个突。
高城:我告诉你张干事,我要今天跟你来粗的有失斯文了,这样吧,我今天就在你这,咱们好好辩论辩论。
张干事:我说高连长,你,你这不是借题发挥嘛,啊?哎呀,我跟你说呀,你们连解散又不是我的主意,你去找啊,那管事的吵去!
高城:你给我听着啊,第一,七连还没散;第二,七连就是散了番号也在,那叫改编不叫解散;第三,今天这事跟七连解不解散没关系。
张干事:那你说怎么办?
高城:道歉。
张干事:呵,哎呀,别逗了,老高,啊,呵呵。
[高城踢了一脚跟前的凳子。
张干事: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高城:道歉。
张干事(东张西望地找后援)哎,黄参谋,黄参谋,你替我说说他们这是不是借题发挥,啊?
[黄参谋没吱声。
张干事:小李!你说说呀,说说。
李梦(硬了头皮)那个,行了行了行了,高连长,你看,回去吧,啊,我们会考虑的。
[他说也罢了,错就错在动手推,而且推的是高城。伍六一一只手晃了晃,李梦一只手被捏住,被反拧在桌子上。
李梦:哎呀—妈妈哎—要了我的亲命了——
张干事:连长,你这是干什么呀?
高城:我的兵就干这个!
张干事:你!
[张干事终于发现这根本就不是用团机关的威严就可以解决得了的,脸就有点发白。高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手上却抓了个什么想用来自卫,一看是块印章石。
[围观的人分开,现出了刚进来的王庆瑞。
王庆瑞:这是干什么?
黄参谋:报告团长,团报笔误,七连讨说法。
王庆瑞:什么笔误?
黄参谋:大功六连打的孟良崮首战。
张干事:团长,校稿时没看见,这不属于无事生非嘛!
王庆瑞:放开。
[伍六一放开李梦,王庆瑞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王庆瑞:这是无事生非?
[张干事没听出那个设问语气,明显轻松了些。
王庆瑞:那什么值得你惹事生非?(他拿了一块刻好的印看着)这个吗?
[张干事提心吊胆地看着。
[王庆瑞明显是想砸的,看了看又放下来。
王庆瑞:刻得是真好。不过你这样的人才…没了我不会可惜的。……黄参谋。
黄参谋:有。
王庆瑞:安排张干事去四连生活,和士兵一块吃住。
黄参谋:是。
[张干事脸都苦得抽成了一团。
[王庆瑞踱到高城跟前,看着,高城半分不让地对视。
王庆瑞(微微叹了口气)…钢七连…
[高城无声地敬了个礼。
王庆瑞:你们的荣誉还在血液里吗?
高城(平淡地)在骨髓里。
王庆瑞:…七连对团部还有什么要求?
高城:团报声明,道歉,别的没了。
王庆瑞:…走了的兵,要走的兵,他们有什么要求吗?
高城:没有。
王庆瑞:有的话,一定要跟我说。
[过了很久,高城点了点头。
3.团部内/日
[七连的人在众目睽睽下走过走廊,他们是胜利者。
[两杆连旗无力地耷拉在许三多和伍六一肩上,他们又是败兵。
[几名校官在这尉官和几名士兵身前让开,眼里写着惋惜又写着尊敬。
许三多(OS)无论如何,我们是败者。最后的时刻,可以显示最后的骨气,表现最后的悲壮,可最后,就是最后,连长知道,连我都知道,已经到了最后。
4.操场上/日
[七连的队列已经缩短得不到一半,但仍然矗立着。
[高城如同一头困兽,人太少了,他在亲自指导学员兵马小帅的队列姿势。
高城:昂头!就算迎面射来的是子弹,你也这么给我挺着!(他朝马小帅的眼眶狠狠砸过去两拳,每每在贴近马小帅眉毛时才收住。)明白吗?
马小帅:明白!
[马小帅没有让他失望,眼睛眨都没眨。
[高城满意地退开。
高城:开始!
[立正。两名士兵持旗出列。
[钢七连那个古老的新兵仪式,今天将为新来的学员兵马小帅举行。
[许三多、伍六一出列,站在连旗前。
许三多:马小帅!
马小帅:到!
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马小帅:钢七连有五十七年的历史!在五十七的连史中,有五千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伍六一:马小帅!
马小帅:到!
伍六一:你是钢七连第多少名士兵?
马小帅: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为我自己感到骄傲!为我之前的四千九百九十九人骄傲!
许三多:马小帅!
马小帅:到!
许三多:你还记得钢七连为国捐躯的前辈吗?
马小帅:我记得钢七连为国捐躯的一千一百零四名前辈!
[一辆三轮摩托的马达声暂时冲断了这个进行中的仪式。红三连的指导员驾驶着摩托车,飞奔而来。上边坐着的是成才,边上还有一堆行李。这是另一个要走的人,他将被送往荒漠中的五班看守输油管道,走前,他又想起了他的钢七连,上路了,他要过来再看一看,看一看他的钢七连……
许三多:马小帅!
马小帅:到!
许三多:当战斗到最后一人,你是否有勇气扛起这面连旗?
马小帅: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名士兵!我有勇气扛起这面连旗!我更有勇气第一个战死!
伍六一:马小帅!
马小帅:到!
伍六一:你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而牺牲?
马小帅:他们是我的兄弟,我愿意为我的兄弟而死!
[忽然,成才从车斗上站了起来,他在哭,向着这个被他抛弃的连队喊叫,但他现在有脸喊出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成才:许三多!我走了!许三多!你好好混!许三多,你记得我!
[红三连指导员好像知道闯了祸了,加快车速,瞬间带着成才和他的话尾飞出了视野。
[高城的队伍却纹丝不动。旗声猎猎。许三多继续着他们的仪式。
许三多:马小帅!
马小帅:到!
许三多:无论是谁,无论是将军、列兵,只要曾是钢七连的一员,你都有权利让他记住钢七连的前辈!
马小帅:我会要求他记住钢七连的前辈,我更会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许三多:马小帅!
马小帅:到!
许三多:现在跟我们一起背诵这首无曲的连歌,会唱这首歌曲的前辈都已经光荣地牺牲了,现在,现在只剩下钢七连的士兵在背诵这首歌曲,我们希望(两行泪从许三多的眼角滑落),我们希望你能,我们希望你能听见五千个喉咙里吼出的歌声!
伍六一:一声霹雳,预备唱!
钢七连的士兵一起开始吼出他们那首无曲的歌词:
一声霹雳一把剑
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
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
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
踏敌尸骨唱凯旋!
许三多(OS)第一年当兵,我会不管不顾地回应。第二年当兵,我会生气成才破坏了纪律。可现在好像已经当了一辈子兵,当了一辈子兵的人只能在大声吼出口令后擦去眼泪。
6.车库内/暮
[战车已经有一阵子没开出去了,可那也还得保养。许三多一个人在车库里忙活。
[他试图卸下战车上的某个部件,那又是个需要钢钎和铁锤的活,一个人做起来就很难,许三多自己埋头做着努力。
[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钢钎。
[许三多抬头看看伍六一,伍六一没有表情,即使这样,许三多仍受宠若惊。
许三多:你…
伍六一:专心干活。我从来信不过你的锤头。
[于是干活,干了那点活伍六一点上了烟,许三多提了半桶水过来给他洗手,
伍六一没领那份情,只是将手上的油污使劲搓了搓。
[许三多卑躬屈膝地等待着,那个词很合适,因为他那姿势几乎象跪在伍六一面前。
伍六一:就要走第三批了,二十七个。
[许三多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那只是震动而不是吃惊,七连人已经不会为这种事吃惊了。
许三多:全连就剩二十九个了。
伍六一:最后一刀。就走光了。
许三多:还剩两个。
伍六一:得留人看守宿舍和物资。
许三多:那,那会是谁呢?
伍六一:以前怕说走,现在留下来最惨。
[他深吸了口烟,许三多瞧着他将头靠在履带上,将那口烟深咽了下去,嘴角浮着一丝苦笑。伍六一一向心思重,但从来没象这样重过。
许三多:你不会的,你一直很棒!
伍六一:比你还棒吗?
许三多:你知道,我拍马也赶不上你,那种荣誉感我也想有,可是我找不到。刚开始为了不被人笑话,我努力着,后来,我为了能让班长留下来,我努力着,可是现在,我尽力生挺着、坚持着,不知道为了什么坚持。
伍六一:那我为了什么坚持?
许三多:你们,你和班长,都是真明白士兵荣誉的人。
[伍六一咧了咧嘴,你可以当那是感动,也可以当作是表示不屑。
伍六一:如果-如果我这个明白荣誉的人就是得留下呢?
[许三多信了他的如果,并且深切地感到悲哀。
许三多:班副,我们和了吧。(他伸出了手)
伍六一:…胡咧咧什么呀?
许三多:我知道我很差劲。可是我们快要分手了,记住一个人的好总强似记住一个人的坏吧。
伍六一:你别误会啊,我跟你没仇。三个字,瞧不上。我就瞧不上你每天浑浑噩噩的,天上一半地下一半的。握个手就瞧得上了?这做人也有点太轻松了。
[而许三多的手仍固执地伸着,伍六一把他打开了。
许三多:我知道你不把我当朋友……可是,如果我们不是朋友那又能是什么?
伍六一:班长走了以后我就没朋友了。
许三多:反正我也说服不了你。交朋友也不是靠说服的。
伍六一:知道就好。
[许三多点点头,开始清洗卸下的零件。伍六一看着,他心事重重,看起来甚至有些唏嘘。
伍六一:他说谢谢你。
许三多:谁呀?
伍六一:他说你那么伤心,害得他也伤心得像要死的样子。他让我告诉你,人是可以很有意义的生活下去的。他说有些事儿受点伤才能明白,他让我们到了那个时候想想这句话。
许三多:谁呀?
[伍六一忽然开始狠揉自己的脸,然后把许三多打那半桶水拖过来,整个头塞进去,洗脸。
[当他把头从水桶里抬起来时,发现许三多已经不干活了,许三多在他身前静静坐着,屏息静气地看着他。
伍六一:照顾我的人。让我照顾你的人。让我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让你成了现在这样的人。被我们挤走的人。——还能有谁呀?
[许三多没说话,但那一瞬间,他看上去心已经碎掉。
伍六一: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啊?
[许三多沉默,他现在根本无力答话。
伍六一:因为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他会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你的身上。因为你更可怜巴巴,比我更像一团扶不起来的烂泥巴。没办法,他就是要让我们这些泥巴成个人形,让泥巴也得自尊和自爱。呵…呵…我真…我真想像你那样…臭不要脸地每天跟在他屁股后边,占用了他所有的时间和友情…我唯一的朋友,被你抢走了。
[伍六一站起来,他要走,这里的气氛已经被他搞得太悲伤,以至他自己都呆不下去了。
伍六一:走了。不想提他的,每一次一看见你就想起他…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
[许三多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甚至没有发声的力气。
伍六一:要跟你说的正事,我分到机步一连,还是三班,三班班长…留下看守的是你,你和连长…别记着我的坏处,啊,就象你说的,记得一个人的好处强过记得他的坏处。
[他走了,许三多怔怔在战车边坐着。
7.战车内/暮
[许三多从外边拉开了车门,进来,将门关上,拧死。
[许三多在一个座位上抱着头坐下,有时他看看旁边那个空座,旁边是一班之长固定的座位。
[对一个想找地方伤心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够隐僻的环境。
8.三班宿舍内/夜
[许三多默默地从外边进来。
[零落的三班,仅有的几个士兵正在收拾自己的行装,这回是几乎所有人都要走光了。
[许三多的进来使所有人停止了手上的事情,马小帅第一个把脚下的包偷偷往床下踢了踢,然后除伍六一外,所有人都做了这个动作。
[因为谁都知道许三多是没有去处的。
[许三多很温和地笑了笑。
许三多:接着忙,忙完了班务会。…对了,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班务会。
[没有人动弹。
许三多(摊摊手)抓紧时间,五分钟。我站这等。
[这等于是命令,几个兵又开始收拾。
[许三多在桌边坐下,微笑着看着这些人。
许三多:又得选先进个人了。往常三班没做过一件出格的事情,这回我想做一件。这回的先进个人不用你们提名,我自己来提,我提名所有人。对,就这么往连里送,因为本班代觉得每一个人都很好。好样的。
[许三多今天是有些反常了,他从来不是一个这么多话的人。他简直在自说自话。
[伍六一狠狠将最后一件东西塞进包里,将包塞进储物柜,将柜门狠狠关上。
9.七连空地外/日
[烈日炎炎,一减再减的七连仍站成了一个散列的方队,站在操场上。
[分属各团各连的几辆车停在远处操场的空地上,那是来接兵的。
[高城站在七连的门口,大声地念出手上最后一份名单。
高城:……王雷,A团机步七连;陈浩,C团榴二连;甘小宁,B团机步四连;伍六一,B团机步一连;马小帅,B团炮九连;刘建,C团坦五连;李烨,炮团工兵连……
许三多(OS)在一个士兵的眼界里,最后一刀。七连是一个人,每个兵是七连被砍倒后溅出的一滴血。
[每个兵的脚下放着一个包,每个被念到名字的兵都有微微的轻松,然后是浓浓的伤感。
[高城终于合上了手上的名册。
高城:这批名单就是这些了。(抬起了手,也抬高了声音)我想说——
[他看着眼前那些强挺着的年青士兵,从第一行看到最后一行,看得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高城:解散。
[这支队列就无声无息地散了,一直在旁边等待的各连连长和指导员插进了队列中,带走属于自己的那几个兵。没有什么言语,只是轻轻一拍那个兵的肩膀,那个兵便跟在他们身后走开。
[高城看着被瓜分的这支军队,一动不动地站着。
[机步一连的连长和红三连的何红涛于心不忍地凑了上来,一个掏出烟,另一个也掏出根烟,何红涛紧张得拍烟的时候把半盒烟撒在地上。
[高城嘴里被塞上只烟,两只火机又凑了上来。
[高城嘴角强带上丝笑意。
高城:对老子的兵要好一些,否则格杀…勿论…
[嘴上的烟却抖得不成个话,这玩笑他开不下去,只好狠狠地咬着烟嘴,不让它落到地上。
[一连连长狠狠地拍打着高城的背,拼命想制止高城的抽搐。
何红涛:老七?老七?!
高城:……王八羔子……
何红涛:……七连长?
高城:就这么让你们瓜分了。
[何红涛和机步一连连长只好苦笑,他们能说什么?
一连长:我们也没辄……
何红涛:去我们那…总好过去了别的地方吧。
高城(疲惫地笑笑)滚吧。拆墙脚的家伙。
[那两人是笑都笑不出来,十万个过意不去地拍拍他肩,走开。
[高城的那枝烟在手上被挟成两截,终于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兵怎么样了。
[他茫茫然地跟在那些各奔东西的人身后。
10.操场外/日
[曾经的七连在车辆引擎声中烟消云散,车载的人、人引的人,在军车驶动的烟尘中散向整个师范围内的各个角落。
[高城在车与车之间,人与人之间孤魂野鬼般地游荡,有时迎上伍六一绷得铁一般的面孔,有时迎上马小帅发潮的眼眶。
[士兵望着士兵,士兵望着从前的班长,连长在其中跌跌撞撞。
[当最后一辆车也在操场拐弯处消失时,七连的最后痕迹就只剩下一个忽然显得佝偻起来的高城了。
[伍六一最后看了眼七连的宿舍,头也不回地跟着机步一连连长迈开步子。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掠过钻天杨之间的风声。
[高城茫然地看着,他大概没有想过显赫一时的钢七连解散时竟会如此寂静吧。
11.七连空地外/日
[一个人站在七连的空地上,乱哄哄的时候他被淹没了,但人都去尽时他显眼得就象沙漠上的一根树桩。我们看不见这个人,只能从这个人的视线里看见他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很长,呈一个最严格的立正姿势。
[在他的视线里高城晃了回来,“晃”这个字很少能用在高城身上,但挺过了最后的时刻,七连长终于开始晃。手进了裤袋,鞋磨着地皮,背见了佝偻,肩膀在摇摆,一向龙行虎步的军人今天走得象个闲了小半生的人,一扇扇打开七连的窗,毫无意义地察看七连空荡荡的房,再毫无意义地关上。
[在他的东张西望中,终于看见水泥地上拉得长长的影子,然后再追本溯源,看到这个立正的人身上。
[高城的表情象哭又象笑,象是梦游。
高城:还有个没走呢?……许三多?
[他晃了过来,一边晃一边也就想了起来。
高城:我忘了,是咱们俩看守营房来着啊。可我怎么就感觉是我一个人呢
[他自己挺不象样,可是很挑剔地看着许三多,这种挑剔渐渐越来越多挑衅的意思。
高城:你猜怎么着?我突然想起个笑话来了。每次走人时我都想,这不该走的走了。你留下来了,我又想,不该留的留下来了……不理我啊?
[许三多没表情,高城晃到他前边时就看着高城的眼,高城晃到他侧后时便当没这人,严格的队列姿势。
高城:我知道,你期待已久报复的时刻来了啊。你恨我,你看得比命还重的那个班长,没让你去送,是不是?我早看出来了,你现在是不是特想宰了我?你学过那些擒拿格斗致命的狠招全想往我身上使,是不是?
[他觉得不太满意,因为就许三多的表情而言,他象在提一件与许三多无关的事情。
高城:是不是每走一个人,你都在那想,哎呀,你也有今天啊。对啊,我也有今天啊。但是你也只能是心里想想,你能把我怎么的,许三多?!
[他甚至将手在许三多眼前晃了晃,七连的人拳头砸过来都不会眨眼,自然这也不会眨眼。
高城:许三多!听见了吗?……还不理我?嗯,这种报复像你的方式。
许三多:报告,队列还没有解散。
高城:太迟钝了,早散了。(转身就要进楼)
许三多:报告,七连队列还没有解散。
[高城愕然,在全连只剩下两人时,他刚才确实是没想过还要喊解散。
高城:好,许三多,好,没散啊……来,听我口令,解散。
[许三多解散,也就是说由立正换成了稍息姿势。
高城:开始吧。
许三多:开始什么?
高城:哭、笑、撒泼、打滚、骂人…或者你一拳把我K.O.了,随便。反正是七连不存在了,随便你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责备你…
[他简直有些期待,心里郁压的东西太需要暴烈一点的行为。
[于是许三多捡起地上的半枝烟,那是高城挟断后掉地上的,许三多把它放进垃圾桶。
[高城瞪着,直到确定许三多没有下步行动。
高城:不是,你……这是干什么?
许三多:报告,七连手册第二十二条,环境卫生从不是自扫门前雪,请全体自觉。
高城:我…靠。七连都不存在了,你这会儿想的,想,想当清洁工啊,你啊?
许三多:报告,已经习惯了。
高城:你懂七连吗?
许三多:…不懂。
高城:你知道七连多少次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抱着战友残缺的躯体,看着支离破碎的连旗。那些个千军万马在喊胜利,在喊万岁,七连呢,七连没有胜利,他们只是埋好战友,包上伤口,然后跟自己说又活下来了,还得打下去……你懂做兵的这份尊严吗你?
许三多:不懂。
高城:七连就是个人,就站在这,就站在这,他比那房子还高,比那树还高。伤痕累累,他从来就不倒,所以他是钢,钢铁的意志钢铁汉。现在,他倒了,钢熔了,铁也化了,就今天——五十七年连史最后一天…你居然还想,还想他妈的清洁!
[话音落尾是一脚,一脚踢翻了垃圾桶,是挑衅也是郁愤,高城现在就想干点出格的事情。
[卫生角常备了种种用具。许三多拿了扫帚,打扫。
[这真是让高城抓狂。
高城:我瞧不上你,你知道吗?你有兵的表,你没有兵的里,你做什么事全是为了别人的评价,没有血性的人根本不知道七连的荣誉。就像你混过的所有地方一样,七连不过是你混过的一个地方!
[许三多仍在打扫,而高城在狂怒中忽然恍然大悟。
高城:我懂了。这就是你的报复,蓄谋已久的啊!在全连就剩两个人的时候,剩你我的时候啊——你就是我的地狱!
[他大恨回身,冲冲回屋。即使在这都能听见他重重摔上房门的声音。
[许三多打扫,将扫出来的垃圾再送回垃圾桶,直到七连外的空地又象方才那样纤尘不染。
[他直起身来擦汗,看见门洞深处交错的那两杆连旗,眼中是种比任何哭泣都更深切的悲恸。
12、三班宿舍内/日
[许三多进来,一个十二人的房间只剩下了十一张空空的铺板是个什么样子呢,就象欢流了几百年的河流忽然裸出了河床。
[许三多默默地清理着储物柜,清出士兵们可能遗留下来的东西。
[每个储物柜里都有张明信片,上边写满一个士兵能想起的对班长的祝福。
[许三多默默地把它们叠拢了,归入自己柜中的一大摞家信中。
[伍六一的明信片上写着:顶不住了,给班长写信。-下边是史今的地址。
[许三多珍而重之地把那张收了入怀。
[然后晚饭号吹响了。
13、七连宿舍内/日
[许三多站在高城门外,轻轻敲门。
[没动静。
[再敲。
高城(屋里)干什么?!
许三多:我们该去吃饭了。
高城:炊事班都没了,吃锅盖啊!
许三多:通知写了,说咱们去跟六连搭伙。
高城:不去!
[许三多等了会,屋里没动静,他走开。
14、七连宿舍内/日
[许三多把一个饭盒轻轻放在高城门外。
许三多:连长,饭我给你打回来了。
高城:一顿不吃你会死啊!
许三多:那我把这饭给你放在门口吧。我去给你打点汤去……
[一个重物飞过来砸在门上的声音。
15、三班宿舍内/夜
[许三多呆呆对着面前空白的信纸。伍六一的明信片放在信纸旁边。
[这信很难下手。
[“班长,六一说顶不住就给你写信,我早顶不住了…”。
[外边的卡车声,人足纷沓的人声一直到了外边过道上。
人声:老七!老七!
高城(咆哮)火化了!
人声(苦笑)我是炮营王老五,团部让来接收物资。
高城:食腐动物!秃鹫!蛆虫!
[楼道上哑然。许三多只好出去。
16、七连楼道内/夜
[一名尉官正和几名士兵僵在楼道上,一脸难堪。许三多过去。
许三多:报告。
尉官:你们连长怎么啦?
许三多:连长…连长他不舒服了。
尉官:老七——难受就传兄弟几个陪你聊聊啊?
高城:还没分过瘾吗?
[尉官只好苦笑。许三多只好又解释。
许三多:我做错事了。连长在跟我生气呢。
[这实在是个狗屁解释,尉官只好又苦笑。
高城:清单在活动室柜子里。
[这算是给所有人解了围。
许三多:行,你们请跟我来。
17、活动室内/夜
[几个兵川流不息,在搬走原属于七连的公物。
[许三多工工整整地在清单上一项项划着勾。
许三多:……电台一台,附属配件单您对一下。金正DVD,带两个麦克。34寸电视机…TCL…
士兵:七连的硬件比营部都好。
尉官:闭嘴!…八套双层铺我们明天来搬。
许三多:您在这儿签字。
尉官(很内疚地签字)我们不想拿,真不想,团里下的命令。
许三多:连长他知道。
尉官:七连很象样。你们连的人到我们那就是骨干。
[又有几个官兵进来。
士兵:你们正搬呢,这可巧了。
士官:我们是坦八连,后勤分配我们一套乒乓球台,十套桌椅。
许三多:等我查。
[他在那一大串名目繁多的清单中查找着。
18.七连空地外/夜
[空地上已经停了三辆卡车。
[各连各营的兵川流不息地将各种想得到想不到的家什搬上卡车,这一幕看上去多少有些凄惶。
[夜色渐沉。
正文 第十三集(下)
19、三班宿舍内/夜
[再坐回桌边时已经很晚了,许三多看着那封刚开了个头的信。
[怔一会,换了张信纸,写那句话时的心情已经时过境迁。
[“六一说顶不住就给你写信,不知道该不该写,因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顶住……”
20、连长寝室内/夜
[一只手把一盘磁带塞进录音机里,并且在磁带还空转的时候就把音量开到了最大。
21、三班宿舍内/夜
[正对着信纸苦想的许三多被楼道里猛然袭来的声浪给惊得身子都弹了一下。
[前苏联军歌的节奏轰击着整个七连的宿舍,在军营里从没人把音乐放这么大声,何况在这么晚的时候。
[许三多跳了起来,因为刚刚想到,已经是快吹熄灯号的时候。
22、七连过道内/夜
[因为只剩两个人,理应省电,七连过道的灯全关着。
[黑黑的楼道里袭来轰鸣的声浪,刚从灯下出来的许三多在其中摸索。
许三多:连长!连长!
[无人回应,黑暗里的军歌雄壮得让人有些害怕。许三多有些无措,外边漆黑的操场上两束电筒光已经晃了过来。
[两个执夜勤的兵。
执勤兵:都快吹熄灯号了!没听见吗?
[许三多只好苦笑着戳在那里。
[另一个兵冲着第一个挤眉弄眼。
执勤兵:这是七连。今天刚……
[第一个兵犹豫了一下,看看传来音乐的房间,高城的房间。然后转了身。
执勤兵:…小声点。这样…我们也说不过去。
[许三多看着那两兵离开,试探着去敲高城的房门。
23、高城房间内/夜
[黑着灯,只有月光,整间屋子在被声浪轰炸。
[高城蜷在窗下,这样颓丧的姿势与许三多最失意时如出一辙。
[门被敲着,但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被听见。
[然后,那盘被史今修过的磁带再度卡了,又卡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在本该雄壮的时候变成了呜咽和哭泣。
高城:见你的鬼!!
[他挥拳砸了过去,把桌上连带录音机的一切全挥了出去,机器被拽脱了插线,声音嘎然而止。
24、七连过道内/夜
[许三多听着屋里的怪声不断,然后一下静了下来,屋里改作了一种微弱的声响,象是一个溺死者从喉间挤出来的声音。
许三多:连长?
[退了小半步,对了锁头一拳砸过去。
[许三多随着开了的房门撞了进去。
25.高城房间内/夜
[就着许三多拉亮的灯光,屋里一地的烟头,很多本不该在地上的东西摔在地上,乱得绝不象个军营宿舍。
[高城只穿着衬衣,躺在床上,将头死死挤在枕头里,许三多刚听见的声音是从枕头里闷出来的。
[许三多愣了一下,然后静静地看着。
[高城终于意识到屋里又进了一个人,一骨碌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
高城:没什么没什么!我胃不舒服!
许三多:胃?
高城(捂着肝)嗯,就是胃不舒服。
许三多:医务室还有人。
[他已经揪着高城的手往背上拖,高城手足并用,一脚把他踢开。
高城:干什么?!
许三多:去医务室呀!
高城:没有啦!没有胃不舒服!
[许三多终于明白过来,立刻就哑然了。高城又抹了把脸,手上殷红的一块,那是刚才发作时在黑暗中弄伤的。
许三多:连长,你的手…
高城(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许三多的手)你那又怎么回事?
[许三多同样在砸门时弄破了手。
许三多:砸门砸的…
高城(看看脱了榫的撞锁)砸门?
许三多:又做错了。
[他有些沮丧。
26、高城宿舍内/夜
[一只受伤的手包扎上另一只受伤的手。许三多在给高城包扎,然后收拾妥贴。
许三多:连长,我回宿舍了。
[高城笔直地坐着,绝对的没有半分感谢之意。
许三多:连长多保重。
[他是放心不下。高城瞪他。
许三多:……走了。
[他灰溜溜出去,一会门被从外边轻轻地带上。
[高城怔怔看着他的房间。
27、三班宿舍内/夜
[许三多对着那封永远写不完的信瞪了半晌,终于把它收了起来。
许三多(OS)说是顶不住就给班长写信,这信却一直没有写完。那天晚上明白一件事,顶得住和顶不住是个选择题,我们没有选择顶不住的权利,这个答案在入伍第一天就已经定下了。
[没选择的人开始扫地,在熄灯号吹响前他总得做点什么。
[敲门。许三多开门,一个人影惴惴地站在黑暗里。
许三多(立正)连长!
[那是高城,象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站得离门有点距离,看着屋里。
[他刻意回避着许三多的目光。
高城:…还好?
许三多:好。
高城:手还好?
[许三多看看自己那只带了些擦伤的手,说真的,那不算什么。
许三多:没事。
高城:我帮你…这个…(他让许三多看见他手上的绷带)
许三多:没事。
高城(有些不耐烦)轮不到你说有事没事…那个那个,我门上有个锈钉子头,是不是扎着你了?
许三多(看看伤手)…没有吧?
高城:当然有。我刚发现的。
[他又拿出了官威,许三多还能说什么,只能立正。
许三多:谢谢连长。
[高城就往宿舍里进,同时熄灯号吹响,两人怔了一下,许三多伸手拉灭了灯绳,一片漆黑中立刻听见一个人撞在门框上,然后是高城恼火的声音。
高城:你关灯干什么?
许三多:报告,熄灯号已经吹过了。
高城:不是,这黑七麻乌的我怎么包扎?
许三多:熄灯号吹过了……明天吧。
高城:…开灯哪!
许三多:执勤会来查的…已经来过一次了…我,我们已经违反纪律了…
高城:我是连长,我跟他们说!你给我开灯。
许三多:号响灯灭…班宿舍一直是这样的规矩。
[两个人在黑暗里小声地争辩着,高城恨得咬牙切齿,终于放弃。
高城:我走了。懒得管你!
许三多:连长再见。
[高城再次撞在什么东西上边,愤怒地低声嘶吼。
高城:这楼道里灯关了干什么呀?!
许三多:一直说节约用电…我们就两个人了…要开灯吗?
高城:不用了!…(压得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你最好能得破伤风死掉。
许三多(如果他听见也会当没听见)连长再见。
[他听着那个脚步声磕绊了两下,去远,许三多打算关上三班宿舍的门。
高城:许三多。
许三多:连长?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高城的声音去尽了恼火和怨愤,只剩下失落和软弱。
高城:那个,今晚上…我能睡在你们宿舍吗?
许三多:这个…
高城:我保证,这个绝对没有违反三班伟大的内务条令。
许三多:…能吧?
[高城的脚步拖沓着挪开。许三多冲黑暗发着呆。
28、团大院外/夜
[所有连一级单位的宿舍灯都已熄去,仍亮着的灯基本都属于连以上军官的办公间和住处。
[七连是最黑的一处,在星星点点的灯光中它黑得象能吸收光线。
29、三班宿舍内/夜
[三班唯一的光源是外边的月光,许三多在屋中站着,直到高城抱着被褥磕磕绊绊地进来。
[他想上去帮手。
高城:别管,别管。你上床睡觉,这是命令。(他把被褥胡乱扔在一张下铺上)我,我就是在自己屋呆烦了,就想到这个士兵宿舍来住一宿,啊…
[他回头,发现许三多已经上床睡了,实际是从他说出“命令”两字后几秒内就翻到上铺了,并且是极标准的睡觉姿势。
高城:…你怎么不脱衣服呢?这样对身体不好,快脱了睡。
许三多:是。
[于是把衣服脱了。
[高城愤愤地看看他,然后和衣摔在刚铺的被褥上,砸得连着的几张铺一起颤抖。
许三多:连长,你没脱衣服。
高城:我躺着想事。
[说这么说,他还是一百个不忿地把衣裤脱了,上装去了邻铺,下装扔在地上,对官的约束本来就少过对兵,高城又不是个多爱整洁的人。
[沉默中下铺打火机的火苗冒了一下,然后烟头闪亮,月光下烟雾袅袅飘起。
[沉默。许三多吸了口气。
许三多:连长…
高城:别跟我说宿舍里不能吸烟啊。
[许三多躺回去。
高城:连队都没了,再撑着就可笑了。
许三多:嗯。
高城:我就想找一个能说话的人,可是全连除你找不着第三张嘴。许三多,跟我聊天。
许三多:……
高城:我哭过了。
[高城瞪着上边的铺板。
许三多:嗯。
高城:两个小时前,这打死我都不相信我今生能说出这四个字来。现在说出来,觉得…真平常。
许三多:嗯。
高城:许三多,我想看看你表情。你是在那儿,那个幸灾乐祸呢——你也有今天?还是咬着牙忍着乐?
许三多:没有。
[连长大人一脚蹬在铺板上,那意思是我要看就要看。
[许三多只好将头从上铺探将出来,高城就着月光仔细看,确实是平静如常——这让高城颇为失望。
高城:缩回去吧。……今天全连走光光,你怎么没有反应啊?
许三多:不知道。
高城:你一向是本连眼泪最多的兵,拿的名次顶一个标准班,流的眼泪顶一个加强排,怎么整的,麻木了?
许三多:不知道。
高城:也许你小子本来就城府很深?
许三多:不是。
[高城猛力地砸了一下铺板。
高城:我说的我嘴都干了我,你每次都不超过三个字,是或不是,你!你这天怎么聊啊?
许三多(坐起来)我,我去给你倒水吧。
高城:不用不用,你躺下!
[他气乎乎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地吹着,边瞪着那个被他勒令睡倒的人。
高城:真就聊不起来吗?啊?
许三多:不是……
高城:你给我超过三个字!
许三多:这好像不是连长和代理班长谈心……
高城:谁跟你谈心呢?聊天!打屁!胡侃!……你见过这号光杆倒霉蛋连长啊,你?
许三多:…没。我在三连没跟连长打过交道,我就见过你一个连长……
[高城气得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顿,至少半杯到了自己身上,就是背心短裤,给高城烫得要跳。
高城:哎呀……怎么怎么…就今天这日子你也没忘了打开水你!这么烫!
许三多:万一谁要喝…去兄弟团的路远得灌水…我不是故意的。
高城:行行行,算了算了,没事没事没事。(他把自己又扔回了铺上)
高城:今天,今天我就不信,就聊不起来。我跟你说个事吧,我跟别人都没说过啊。(他缓和着气氛,并存心吊着胃口)我是那个啊,被别人叫做将门虎子的那号人,我爸,我爸是…我先声明啊,我从来没靠过他,团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他是谁…人争一口气,有多少条路,我就走最难的那条,才是自己的,对不对?
许三多:不知道。
高城:这你也能不知道啊你?
许三多:我每次就一条路,别的路没走过。
[如果目光能变成炮弹,那么许三多背下垫的就算是坦克也已被打成碎片。
高城:……我从军校毕业那年,他正好当军长。哪个军的我就不跟你说了,然后我爸……
许三多:是咱们军的。
高城:……你怎么知道的?
许三多:班长跟我说的。
高城:他怎么会知道的?
许三多:全团人都知道。
高城:不是,怎么,怎么可能全团人都知道呢?
许三多:班长说,怎么可能全团人不知道?也就是连长你自己以为别人都不知道……
[高城大声呼气和吸气的声音让他意识到不该再回味下去了。
高城:这么说……我象只猴子啊?对着太阳活蹦乱跳,觉得自己天天向上呢还,其实别人看我不就是发人来疯,跟自个飙劲吗,这不是?
许三多:没有。班长说,你,有见识,有学历,有理想,有思想,有抱负,有水准…
高城:有水准,什么都有的一只猴子。
许三多:不是的。
[他等了会,但高城一直没说话。
许三多:连长,您接着说。
高城:我跟你说什么?某军长的某儿子和某猴子?我不跟你说了!挺尸!
[沉默。高城忽然又一脚蹬上了上铺板。
高城:你睡觉怎么连身都不翻?
许三多:不是。
[他响应性质地翻了个身。
高城:这不是命令,被你搞得活象是命令似的!——许三多,难为你这样一个晚上,让我聊得这么愉快!
许三多:不会吧?
高城:别再说话了。睡觉!……(他用被子捂住了头)你是我的地狱。
[他们终于决定睡觉,或者说,他们至少决定不再交谈。
30/团大院外/晨
[清晨晨练的士兵,口令声。
[几张在七连熟悉的面孔混迹各连队中,有伍六一,有甘小宁,有马小帅。
[那些年青的面孔上有陌生也有忧伤。
31/三班宿舍内/晨
[高城眼没睁开便听着一个人轻手轻脚的声音,睁开眼瞧,许三多正在床边扫去他昨天扔下的烟头。
[高城瞪着他。
许三多:连长,早上好。
高城:你别动,一会儿我收拾。
许三多:不用了,快扫完了。
高城:我一直在想啊,找人开个后门…
[许三多扫地,这种话题理应与他无关。
高城:…把你或者我,调走一个。就这事。
[这话没法接,许三多扫地,并且叠好高城扔得天上一半地下一半的衣服。
高城:这是你的报复吗?许三多。用我以前要求你们的东西来羞辱我?让我每一分钟都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许三多:没有。
[他开始打绑腿,穿沙背心,都是那些负重长跑的玩意。
高城:给我一个理由。
许三多:您一直都很好。
高城:连我自己都不信。
许三多:你对人要求严,班长走后你怕我掉下去,代理班长…我知道是指导员他的建议,要我负责任…我现在才明白,我们班长以前为什么那样对我…写五千字检讨,好让我自己想,我现在,比以前想得多了,您要把我改变…
高城:都不是理由。你恨我就一件事,没让你送你的班长,是不是。
许三多:是的。
[高城拍了下手,表示果然。
许三多:……您和我是两回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聊也聊不起来…
高城:对,平行线永远不相交嘛。
许三多:班长走了,我伤心,七连改编,您伤心,这是咱们唯一象的地方。那种滋味我知道,我不会在这件事上报复谁。
[高城哑然着。
[许三多站起来,他已经装束停当。
许三多:你没让我送班长,我理解,人总得为做错事担当后果。连长,没事我先出去了。
[高城仍哑然,许三多把那当默许,出去。高城忽然爆发起来。
高城:你又干啥去?怎么连都散了你比原先还忙呢?!
许三多:跑步。今天一万米还没跑呢。
[高城有些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许三多出去。
[高城呆呆看着这阳光明媚的宿舍,及自己一晚胡作非为留下的痕迹。
32.操场外/晨
[从单杠下跑过,跃起几个单杠动作,落下,极耗体力的高抬腿跑开。
[许三多在跑道上开始加速。
[晨光灿烂。
33.操场外/晨
[许三多已经跑了一会,脸上挂着汗珠。
[一个人头也不回地从他身前超过,背心和短裤,即使逆着阳光也能看出那是高城。
[高城放慢了速度,等着许三多跑到他的身边。
许三多:连长。
高城:我跟你膘上了。
许三多:什么?
高城:我管你是报复,你还是坚持,是固执,还是惯性,我跟你膘上了。你要照旧就照旧。你也别客气,你不用当我是连长。
许三多:可您就是连长呀。
高城:别给鼻子上脸啊你。
许三多:没有上下级观念的军队是秋后蚂蚱,这是你说的。
[高城明显是又被哽了一下子。
高城:好。双人成列,三人成行,衣食住行一切照旧!我让你爽!
[他带着口火气跑开。许三多不疾也不缓,跟在他身边保持一个双人成列的队形。
33.操场外/晨
[这两个人与伍六一所在的机步一连交错而过。
[伍六一看着,忽然爆出几个极响亮而简单的口令来。
[全连人喊出的口令炸遍了整个操场。
34.团大院外/日
[许三多从宿舍里出来,有意在等待,高城终于出来,许三多跟在他身后,间距一尺,保持平行。
[高城很有些难堪,说实话双人成行三人成列是为士兵定的规矩,军官们不守那个,何况这是一个上尉和一个连士官都不是的代理班长双人成行。
[路边几个兵别过脸去忍住了讪笑。
高城:喂,许三多,……双人成列是我说错了。
许三多:哪错了?
[高城只好别了脸,想不经意间错过这个队形,偏偏许三多几年来已把队列适应得极好,稍赶一步两人就又成了同出左脚,同出右脚。
高城:老四,分给四连的东西怎么还不拿走?
[那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停下好让许三多先走。
四连长:下午就让人去搬。
[他奇怪地看着高城身后,高城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位还在他身后,而且要命的是还保持了那个队形。
[高城只好有头没尾地走开,倒招了四连长几个连干部奇怪地看着。
高城:看来你是一定会保持队形了,是吧?
许三多:太晚了会影响六连用餐的。他们昨天就等了。
[周围有了越来越多列队去食堂的兵,高城也只好把腰杆挺得越来越直,他认命了。
[几个连士兵怪异的目光中,高城虽如受刑罚,却竭力踏出军人的步迈。
35.连队食堂外/日
[各连吃饭前都习惯拉一拉歌,也鼓舞士兵也长胃口,最重要的是每个连队每天都有的暗中比较。
[歌声和口令声此起彼伏地一路响了过来,让高城慌张,也让六连长难堪。
六连长(小声)老七,带你的兵先进去吧?
高城:总有个番号,六没进七进了?…
[六连的歌声正好到此为止,本该是跳过七连直跃八连。
[许三多直愣愣一挥手。
许三多:有一个道理不用讲,预备——唱!
[他自己唱开了,在众多的合唱中一个独声显得极为独特,因为高城阻止不及,只好张合嘴干跟着。
[六连和八连都往这边瞧着,五连和九连在寻找着目标。
六连长(苦笑)老七,快停吧,您就别自虐了。
[高城瞪他,一下子冒了火,声吼得比许三多还响。
[六连长只好不说话,讪笑着和他的兵尽量把头别往一边。
六连长(对连队)进去吧!都进去,吃饭了!
[众多的合唱中两个人的歌声格外孤苦零仃,最要命的是七连的歌起得比别人晚了至少半曲,几个连队都停了歌声,那两人还在唱。
[六连的尾巴都进了食堂,兵们从窗户里往外张望着。
[六连长也终于再笑不出来,他又回到高城身边。
六连长:兄弟,别唱了,我求你进去。
[高城没理那碴,直着脖子吼得更凶,吼得兵进了食堂,各连领导还在食堂门口看着。
[许三多的歌是种平和的力量,高城却郁愤而苍凉。
[一首歌终于唱完。
高城:立正!向左转!——齐步走!
[两人低着头迈进食堂,那表情是谁的目光也不顾了。
[六连长静静地在门边等着他们进去,将门关上,将众多好奇的目光关在外边。
36.六连食堂内/日
[一个连的人几乎都在等着,等着这两个为个面子耽误了全连吃饭的人。
[高城和许三多几乎没勇气去看旁人的目光,所以仍认为旁的目光是讪笑和责难。
[两人径直走到专为他们预备的那张小桌边坐下。
六连指导员:通讯员,把七连长他们的餐具拿过来!
高城:不行,你们那桌是连排长专用。
六连指导员:应该。我抓十次风纪还比不上你这一嗓子唱得透。
[高城这才注意到旁边士兵的目光,那摆明是种尊敬。
[六连长亲自动手,已经不由分说把高城和许三多的餐具都拿了过去。
六连长:老七,服你了。两个人的连队照把我们毙得满地找牙。
[他们只好老实地和连排长一起坐下。
37.六连食堂外/日
[一个连的人饭有先后,络绎散去。
[不过今天大家极其齐整,三人成行,双人成列,虽零散也走出了一种风范。
38.六连食堂内/日
[连排长这桌还在桌上聊,指导员偷眼看看最后两个走出食堂的兵,回过头来乐。
指导员:瞧见没有?今儿立刻就规范了。我们斗不过七连,可也不能太输给七连。
高城:与天斗,与人斗,其实不过与自己斗。
六连长:怎么忽然说深奥的话?
高城:也许是失落的话呢?
[高城苦笑着打扫完最后一口菜,摇了摇头。
指导员:老七,你别犯愁。
高城:不犯愁。(看看许三多)从今天早上就忘了犯愁。
[许三多端坐,一班连排长中他绝无插话的权利。
六连长:看看全局战略,你俩位,一个军校优等生,两届优秀连长;一个全能尖兵,奖旗拿了半幅墙——团里肯定另有深意。
高城:深意是用来自慰的话吧。我的兵能回来吗?
六连长:先不说你。好吧,许三多,就说你。
[许三多抬头,坐在一群干部中他很不适应。
六连长:你可是我们几个连打破脑袋想要的兵,可最后团里来个不了了之,你说这正常吗?老七,你也依此类推,七连不是撤,是改编,是大变动……
[一个公务班的兵站在门口。
公务兵:请问七连长高城在吗?
[高城回头。
公务兵:报告七连长,团部紧急通知,叫你马上去团长办公室!(团部的兵都比连队的油,他笑)要不要提前给个提示?
六连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公务兵:谢我一包烟。
六连长:好消息我放你出这门,坏消息你生死由命。
公务兵(笑)师部的人也来了,带着命令来的。怎么样?
[六连长兴高采烈一掌把他伸出来的手扣了下去,然后冲了高城。
六连长:你已经不用说了。
[高城忽然矜持起来,扣上了风纪扣,然后他看见呆坐在众人之中的许三多,顿时……
[一种淡淡的酸楚,他象是立刻传染了那个兵的孤寂。
正文 第十四集(上)
1.团长办公室内/日
[高城慢慢翻着一份命令,那是升调他担任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的命令。
[高城一直看着,看不出喜色也看不出别的什么。
[王庆瑞也一直在盯着他。直到他抬起头来。
王庆瑞:看清楚了吧,还有什么话要说?
高城:这事跟我父亲有关系吧?
王庆瑞(苦笑)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问题。师里边有几个知道你父亲是军长的?
高城:团里都知道,师里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在团里威,营里横,十六个连长我老大,我跟您都照常顶着干。我一直以为是靠我自己本事挣来的,可实际上,我就像公园里的一只猴子!
王庆瑞:你今天怎么想起说这种话来?
高城:也没怎么的,就是终于有空想想了呗。
王庆瑞(不置可否)想想好啊。那我就实话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和你父亲有关系,哪个军官的调动没有军长的签字啊?说没关系那是开玩笑,说有关系呢,也就只那点关系,看你怎么想吧。
高城:我服从命令呗。
王庆瑞:哦?你今天有点不对啊?
高城:不是,这两天明白个道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容是别人,欲是自己。这样的天地才跑得欢敞嘛…(他笑笑)尤其合适机动部队。
[王庆瑞是真心替他高兴的,但又透着点促狭。
王庆瑞:呵,你是怎么样搞明白的呀?
高城:其实这个,这个自以为早熟的人吧,通常都晚熟。骄傲的人又都很急性,这两样我都占了。我认识一个人,就他,他每做一件小事的时候,他都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有一天我一看,嚯,好家伙,他抱着的已经是让我仰望的参天大树了。
王庆瑞:你说的是许三多?
高城:嗯。这要搁以前,他做什么事我都瞧不上,执拗的像个傻子。可现在这么一看,这个信念这玩意真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他忽然想起什么)您还记得他呢?
王庆瑞:我怎么不记得他呢,当初,七连的连长,死活都不要人家,哼。
高城: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王叔,我,我有个要求。
王庆瑞:说。
高城:我想带几个兵去装甲侦察营。
王庆瑞:许三多?
高城:对。
王庆瑞:不可能。
高城(愣了一下)那么,我带伍六一吧。
王庆瑞:更不可能。你走我已经蛮后悔了,特别是通过这次谈话——还有什么事吗?
高城:那就没了。
王庆瑞:那你走吧。
[高城只好走。
王庆瑞:高城。
[高城转回身来。
王庆瑞:三年军校,一年排长,三年连长,我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七年。
[高城点头。
王庆瑞:走吧。
[高城敬礼,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王庆瑞正看着桌上的战车模型出神。
高城:我要再走了,这七连就剩下许三多一个人了。
王庆瑞:这不是你操心的事。
[高城悄声地把房门带上。
2/七连空地外/日
[高城独对着七连空地外立的士兵入伍宣言,那本来只是为了显示七连特色而搞的独树一帜,现在,说过那么多的豪言壮语,这些朴实无华的话反倒让他有更深切的感触。
[高城象在看着一种全然陌生的东西。
3/七连宿舍内/日
[许三多在打扫整个七连的卫生,这活可轻可重,如果要马虎,活很轻,如果要较真,很重。
[许三多把这活搞得非常重。
[许三多看外边,高城还站在那块宣言跟前。
[抠边挖角地打扫了一会过道,再看,高城拿了扫帚在扫外边的空地,这是大事,除非集体活动连长一级的军官才会拿扫帚做个意思帐。
[高城是踏踏实实地扫地。
许三多:连长,我来!
高城:你里边。我外边。两地方,膘着干。
[许三多一时因高城的神情有些愣神,但高城认真得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好点点头,继续对付自己的过道。
[每一片落叶,每一点尘埃,足够里外的两个人打扫到日暮。
4/三班宿舍内/暮
[高城卷起自己仍摊在三班铺上的被褥,许三多进来。
许三多:连长。
高城:啊。
许三多:不睡这了?
高城:啊不了。我有自己的窝,不能老烦你是吧。
许三多:没烦。
高城:我话痨。
许三多:其实听您说挺长见识的。
高城:都长。
[他抱起被褥。
高城:许三多,我走了。
许三多(敬礼)连长再见。
高城:……许三多,我是说,我走了。
[许三多意识到也许是连长不喜欢他的太军事化,于是改成招手。
[高城苦笑地在门边看着,然后离开。
[许三多诧异着。
5/三班宿舍内/暮
[敲门,许三多回头,高城在门边。
[这回抱的不是被褥,是他CD和卡式合一的便携音响,一些音乐碟和卡带。
高城:我又回来了。这些送给你。
许三多:连长?
高城:你没事的时候听听音乐,啊。特别你又是那么多情的人,虽说是闷烧,可有点音乐熏陶一下,挺好。
许三多:…连长,这是您个人的财物。
高城:这盒带对你有意义。送你班长时卡了带,你班长亲手修的,他说,开始了就到最后吧。
[许三多摸着那盒带发呆,他几乎能体会到史今说这话时的心情。
高城:结果一到这就卡得象哭,(他笑)天意。
[高城转身就出去。
许三多:连长,这怎么行?
高城:放你这,先放你这啊。
[他出去。
6/三班宿舍内/夜
[敲门。高城。
[这回拿一摞书。
高城:又回来了。这书……
许三多:您没地方放我给您开公共储物间。
高城:别关书的禁闭。我都看过了,也不会再看,那就形同关禁闭。你是能把什么都用得上的人。
[他不由分说放桌上。高城送出的私人财产已经堆了半张桌。
[许三多已经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许三多(OS)那天晚上,连长很怪,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比上个晚上更加奇怪。
高城:这回真走了。(他笑)这话已经说很多遍了,今天真琐碎。
许三多:……我看完还您。
高城:做人主要就是琐碎,对我们这些心比天高的来说,经常碎得没了意义,碎得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可对你不一样,你早就知道意义是用碎片拼出来的,对吧?
[许三多发着怔,并且他和高城都已经懒得说“走了”“再见”一类的话,许三多只是看着他出去。
许三多(OS)他没有明确地告诉我要走,大概我们都明白,对方的伤口正在慢慢恢复,不该再给一下撕开。
7/三班宿舍内/晨
[起床,没有高城的捣乱也就不需要那么多收拾,许三多径直在做着长跑前的准备工作。
8/七连过道内/晨
[许三多活动着关节从高城门外过去,并且想起曾经约好一起跑步的话。
许三多:连长,今天跑吗?
[没动静。
许三多:连长?
[他放弃,出去。
9/七连空地外/晨
[在今天也象在昨天一样,跳跃,高抬,单杠动作是用来活血,然后跑上团大院的操场。
[一辆越野车慢慢驶过来,停在七连门前,那不是连单位用的212,是师团用的猎豹那类高级货色。
10/操场外/晨
[许三多在跑步,在众多早操的队列中是一个孤独的士兵。
许三多(OS)在今天也象昨天一样,一万二千米,四百米的操场,三十圈。有个目标又没有目标,多跑一步似乎就离它近了一步。
今天我不会再蠢到问班长什么是意义,那真是句傻话。
11/七连过道内/晨
[那个大汗淋漓的士兵从外边回来,并且再次轻叩了高城的房门。
许三多:连长?
[没动静。
[许三多回自己宿舍。
12/三班宿舍内/晨
[脱掉奔跑时给自己加上的负重。外边的敲门。
[许三多自然地以为外边是晚起了的连长大人,但开了门,是阴沉如昔的伍六一,那位现在是机步一连的三班长。
[任何原七连的人出现在这里都是惊喜,许三多笑容绽放,然后被伍六一给看得收了回去。
许三多:伍班副。
伍六一:我替连长带个信。
许三多:带个信?替连长?
[他下意识地看看高城的房门。
伍六一:他已经到师部了,就在你跑步的时候。(他仔细看着许三多的表情)师属装甲侦察营副营长。确切的说,是升了。不高兴了?嗯,你也明白了,就剩你一个人了。七连。
[许三多仍在错愕着,但高城留下的那堆什物让他不再错愕了,当错愕消失时就觉得无力,他找了张椅子坐下。
伍六一:哭,哭出来,啊……哭出来,哭出来好受点。
许三多:……我跑累了。
伍六一:连长刚到师部就给我打电话。让我来看看你,难受了,安慰一下,有事儿照顾一下,啊?
许三多:哦…谢谢。
伍六一(直不愣通地)难受吗?
许三多:……还好。
伍六一:许三多,跟我打一架。其实我早想跟你说这话了,跟我打一架。
[许三多讶然地看着他。
伍六一:嗯?(踹了他一脚)咱找个没人的地儿,行吗?也不用什么招式,就你一拳我一脚的,行不行,啊?(又踹了他一脚)疼吗,啊?疼你就会忘了难受的事儿了。跟我打一架你就会好受点。跟你打一架,就是我对你最大的安慰、最大的照顾。打吗?许三多?
[许三多已经不讶然了,但仍看着伍六一。
许三多(OS)我们对视。沉默看着愤怒。愤怒看着沉默。沉默和愤怒都伤心得象是受了内伤。然后愤怒说…
伍六一:要打吗?
许三多:…不。(他摇摇头)谢谢。
[伍六一转开了头,他有些不屑又有些怜悯,转身走了。
13/七连过道内/夜
[拖把在地上蜿蜒拖过的湿痕。
[歪倒在连旗下的水桶。
[滴答着水的抹布。
[用拖把的人不在。
14/七连活动室内/夜
[一张刻录碟放进了机器,摁键。
[电视屏幕上开始的是那个在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后晕得不成人样的许三多,哭泣着,呻吟着,坚持着,摔倒又爬起着。
[前指导员洪兴国的失败之作上充斥着人群,七连曾经有那么多的人。
[镜头屏幕上晃动着许三多血肉模糊的双手。
[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看着。
15/七连过道内/夜
[许三多从过道上走过,为了打扫卫生每一间宿舍门都是洞开的,每一间宿舍都是空空洞洞。
[在洪兴国的摄录镜头上它们是充斥着人群,年青士兵的活跃几乎挤炸了这栋建筑物。
16/宿舍内/夜
[前代理班长许三多坐在一张马扎上,身边象开会一样,马扎排成了方队队形。
[许三多抓着高低铺在做着引体向上,他抓着床杠翻到了上铺,呆呆地躺在空铺板上。
[然后将脸贴上粗糙的铺板。
[许三多一个个打开空空的储物柜。
[许三多在走廊里翻着筋斗。
[许三多在桌上拿着大顶。
[一个过习惯群居生活的人离群索居会做什么他就在做什么。
许三多(OS)沉默从来是自理。
17.七连空地内/夜
[月光下的单杠吱吱呀呀地在响,许三多正在上边一个个做着单杠大回环。
[许三多重重摔了下来,躺在地上。
[月夜的军营万籁俱寂。
[许三多看自己的手掌,手掌完好无损。
许三多(OS)那天做了不知道多少个回环。手不会再伤着了,手上的茧子厚得图钉扎不透。班长说这茧是枪、战车、军营里所有一切磨出来的,叫作兵茧。有这茧的叫作老兵。
[幻觉中的欢呼声忽然响起,那来自许三多两年前的某个时候。
许三多(OS)没人的时候忽然明白我以前是什么,被连队宠坏的孩子。现在才真的没人宠了,老兵没人宠。
[天旋地转。
18、团大院外/日
[许三多站在院里的车道边,微笑。微笑的对象是从车道上驶过的战车部队,那支纵队显然是去靶场或者演习场,车上的人荷枪实弹,伍六一、甘小宁、许多原七连的兵都在其中。
[伍六一看见许三多便别过了头,甘小宁傻乐。
[许三多也傻乐。
[当战车驶走时,许三多脸上的笑容也褪了下来,那纯粹是机械的反应,许三多真实的表情是没有表情,作为一个主要是看守空房的人来说也不需要什么表情。
许三多(OS)一天又一天。白天很好过,学了东西就总会用得上。
[一辆212在他面前停了下来,开车的是个快被机油浸透了的少尉。
少尉:许三多?
许三多:报告,是的。
少尉:快上来。就等你。
[许三多上车,那车直接把他载出三五三团。
许三多(OS)看守房屋、打扫、维护设备、官面的借用、私下里的帮个忙,一切可能用上的地方。江山世代有人出,一个季度不到,三五三的人很快忘了叫过我尖子。
少尉:听人说你是尖子?
许三多:不是。现在他们说我是杂务兵,简称杂兵。
[那位年青的少尉快活地大笑。许三多没笑,坦白讲,一个人独处了那么长时间后,已经很难在人前大笑。
19、某车场外/日
[许三多从一辆步战车下钻出来,他现在也快被机油浸透了,身边几个兄弟团的兵只会比他更甚。
许三多:这样就可以了。其实这类的维护工作本连队就可以做,不用费时费力拉到车间去。
[那少尉冲了过来,一双油浸浸的手握了另一双油浸浸的手,猛撼。
少尉: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擦擦手。
[许三多擦手,手刚擦净些一封信就塞到了手上。
少尉:拿着这。
许三多:什么?
少尉:感谢信。我们指导员刚写的,交给你们连长。(他快乐地大笑)全是对你个人的赞美!
[许三多哑然地拿着。
许三多:什么时候有车去三五三?
20、三班宿舍内/夜
[许三多内衣内裤,拎着桶在屋里找脏衣服,那套油浸的迷彩服已经脱了下来,并且将收进桶里。
[许三多从衣袋里把那封感谢信掏了出来,放进抽屉。
[抽屉里已经有一摞这样不明情况的兄弟单位写的感谢信。
21、七连水房内/夜
[坐在马扎上,使劲地搓着衣服,使的那股劲完全可以做点比洗衣服更伟大的事情。
许三多(OS)晚上。难受的是晚上。不管你有没作为,不管你学了多少,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全都一样。
[他停止了洗衣服,把身边的一桶凉水迎头倒了下来。
[然后,内衣内裤,湿淋淋地坐着发呆。
[然后,拿着洗衣皂开始洗澡,顺便一块洗身上穿着的衣服-还能要求一个没人管理的小单身汉怎么做?
22、靶场外/日
[乱七八糟一通枪响,基本全飞,靶子周围的石头块没少遭罪。
[一位班长铁了脸看着,不生气也不失望,倒象是理所应当。
铁面:下一组准备。(他向身后)查枪。
[他身后是许三多,接了枪,翻过来,半分解,查弹膛,动作利落之极。
[这短暂的瞬间刚才的射击者们已经围了过来,一帮子军训学生,打出刚才那样的成绩确实理所当然。
学生:班长,你真会耍酷。
许三多:我不是班长。代理的,撤了。
学生:见了士兵叫班长,见了班长叫连长。懂不?
[许三多只好机械地笑笑。显然,他比那位铁面班长更受欢迎,休息间隙便是七嘴八舌。
学生:干嘛不是你教我们?
许三多:我来帮忙的。尽量不耽误他们正常训练。
学生:你不训练吗?
许三多:也练。
学生:你比他强吧?
许三多:我不行。
学生:我跟他打赌你是新兵。
许三多:是来不久。
学生(挥着一本书)这是你的?
[那是一本笛福的《鲁滨逊飘流记》。
许三多:嗯。
学生:你是在看还是拿它垫屁股?
许三多:看。(他有点心痛)小心点,图书馆借的。
学生:你看什么?
许三多(由衷地)真行。他一个人活。
23、团图书室内/日
[说这是图书馆有点过份,也就那么不过三十来架的书,但对许三多来说,这确实是个图书馆。
[他在找书。
24、靶场外/日
[许三多背着包在靶场一角走,那多少有点鬼崇,几个跟他熟络的学生跟在他身后走。
[铁面班长远远地瞟着他们,但没说什么。
许三多(OS)那次我几乎交了几个朋友,军训的学生。他们说一个月的军训太过漫长,让我帮忙找点书看……我不知道一个月怎么漫长,只知道他们比我是不一样的强。
[几个鬼崇家伙在一个背人的角落里站下了,许三多非常宝贝地从包里掏出一摞书,都是旧得不象话的陈书。
许三多:小心点。不让借这么多,我说好话才…
[学生们看起来很失望。
学生:就这么些?
好旧啊。
版本不行,这什么字体呀?看得我犯眼病。你看这纸张,嘿嘿。
许三多(诧然)不会吧?
学生:你们图书馆多少存书呀?怎么连《悲惨世界》也借出来了?
许三多:…两万多册。
学生:那哪儿是图书馆呀?我们学校六十多万册都不敢叫馆。
难怪你从A看到Z呢。吓着我了。
我的妈,你是古董贩子呀!
许三多(很自惭形秽)原来你们都看过?
学生:哪有那时间浪费?看看序完了。
雨果太罗索。托尔斯泰更话痨。
有MARGARETWERS、TRACYHICHMAN吗?V
ERNOSVINGE?J.K也行。
[许三多张口结舌,以及服到五体投地。
许三多:没有…我书看得少…
[于是被学生们拍了拍肩膀,象对一个跟班小弟。
学生:等着吧。等回去我寄给你。
让你知道什么叫书!
把旧货收起来吧。给你能叫书的书。
[于是许三多诚惶诚恐地把书收将起来,他甚至忘了羞愧,只觉得高兴。
许三多:那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25、停车场外/日
[看这架势学生们是要走了,大巴车停着,车上的学生和车下的兵你拍我打,一片哭声。
[铁面班长在哭,许三多在哭,跟许三多熟络的学生也在哭。
[许三多被学生们拍打和搓揉。
学生:我一定一定把书寄给你!
等着啊!
我们会来看你!
[许三多哭,哭得不知羞耻。
[哭的时候车驶开了,载走哭声一片。
[许三多抹掉了眼泪,发现铁面班长红着眼圈看着他。
铁面:走了。
许三多:…嗯。
铁面:你哭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诧然。
许三多:他们…在哭。
铁面:他们哭什么?不是一星期都嫌漫长吗?
许三多:你哭什么?
铁面:不知道。
[他们往回走时多少有些意兴索然。
铁面:我们连长说他们是走在时代前边的人。
许三多:是啊,哪个都比我们强。
铁面(站住了)许三多,这话是怎么听都行的。
许三多(茫然了一会)他们会寄书给我看。
26、团大院外/日
[许三多微笑着站在团里的车道边,微笑的对象是驶过的战车部队。
[车里没人探头,所以许三多是在对着一队钢铁机械做机械的微笑。
[一辆212在他身边停下,车上是那位机油浸透的少尉。
少尉:许三多,上来!
[许三多上车。
少尉:这回我们营长要亲自给你们连长写感谢信!
许三多:谢谢。
[车驶出团大院。
许三多(OS)半年过去了,书没有寄来。明信片也没有一张。
27、连队食堂外/日
[各连列队,吼歌等饭。
[许三多仍单人代表七连。
[歌声此起而彼伏,到了许三多时改成独唱。
[甚至没一个人多瞧他一眼。
许三多(OS)习惯,半年下来大家对我已经看成了习惯。杂兵、七连的鬼魂、象我看守的空屋一样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的存在。
28、七连过道内/暮
[许三多在军容镜前慢腾腾地整理军容。
[他专注地看着自己。
许三多(OS)总照镜子,总担心有一天在镜子里再也看不到自己。我被人忘了。
[他伸出一只手试图触摸镜子里的自己。
29、三班宿舍内/夜
[许三多在脱衣服,脱下来好洗。
[又一封毫无意义的感谢信被放进抽屉里。
[桌上是许百顺的信。
29、七连水房内/夜
[洗衣服,然后把一桶水迎头倾下。
[坐着发呆。
30、七连空地外/晨
[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绑腿的许三多从连宿舍里出来,脸上是久不与人交流的空寂。
[他机械地在连队空地做热身运动。
31.操场外/晨
[一群晨练的兵惊诧地看着许三多超过他们,而且身上是负了重的,这几乎是犯了众怒,于是操场上开始了一场无形的争夺。
[许三多意识不到身后的追赶。
许三多:你是钢七连的什么人?…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钢七连是装甲侦察连…我是三五三团三营七连一排三班的兵…嗯,那你懂七连吗?
[追赶他的兵已经渐渐放弃了,因为追不上。
[许三多奔跑,念叨,这种念叨既不雄壮也不豪迈,最多算一种存在的提示。
许三多:…我懂七连…七连有一千一百零四名烈士…嗯,我还活着…嗯,光荣而庄严地活着…
[终于有一个人从他身边超过,而且也是负重的,那只能是伍六一。
[伍六一仍是那样,永远地对他不满意,对那种心不在焉的不满意。
伍六一:许三多,你干什么?!
许三多:…嗯,你是伍六一。
伍六一:光荣地犯迷糊!
[许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刚进钢七连反应呆滞的时候,茫然地看看伍六一。
伍六一(给了他一脚)跑!跑你娘的!
[许三多似乎被人喊醒了似的,开始拿出了劲头追赶。
[总算有了个目标,两人在跑道上亡命地追逐。
32.操场外/晨
[呐喊,许三多终于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后一圈,他从冲刺中猛然停了下来,在操场边坐下。
伍六一(愤怒地嚷着)孙子!就知道你跑得过我!
[他在旁边跳跃着,活动着筋骨。
伍六一:起来起来!抽筋了没人背你啊!
[许三多无动于衷,汗水湿透了军装,他无精打采地低垂着头。
[伍六一终于觉得不对,在他身前蹲下来揭开许三多的军帽。
[帽檐下许三多茫然的眼神。
伍六一:……怎么啦?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看七连。
伍六一:看丢了吧。
许三多:没呀。好好的。
伍六一:我是说你魂儿看丢了!
许三多:……这个月我跟人说不到十句话。其他时间我都在跟自己说话。
伍六一:傻瓜!
[如伍六一所说,许三多的脚开始抽筋,而且抽得极其厉害,伍六一一言不发地把他揪了起来,在操场边走动着。
伍六一:蠢货!
许三多:顶不住了。真顶不住了。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我说转。我爸来信说复员回家,我说行。
伍六一:你疯哪!转士官是延长兵役,复员是回家,这两个反着的事儿。你是不是傻了,啊?傻了,傻了,傻了,傻了?
许三多: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团部跟我说转士官,没说换地方。我一个人,我一个人在屋里,闭上眼睛以为周围的人都是你们,我睁开眼,就我一个人。
[伍六一猛地把他推开。
伍六一:你看你这点出息!自己来!
许三多:我爸就要来…已经上路了。
33、列车内/晨
[硬卧车厢里的许百顺。
[许百顺在吃饭盒。
[许百顺在泡面。
[许百顺在喝酒。
[许百顺在磕花生。
[许百顺在嚼火腿肠。
[嗯,许百顺属于车上最烦人的那个人,从车发吃到车至,吃得不亦乐乎满座五味横陈的那个人。
34、团大院内/晨
[伍六一抱着胳臂,瞪着许三多一瘸一拐地活动着抽筋的腿脚。
许三多:…没跟我爸说七连没了。我爸说复员回家,我说好,可是真的不想复员回去,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不该复员。我爸说滚蛋,我来给你拿主意。
伍六一:那就滚蛋吧!
许三多:我不想滚蛋。
伍六一:滚蛋!
许三多:你们教的呀!什么都教过了!没教我一个人!说五千人!说四千九百五十六!一下子,我一个人!
伍六一:走吧走吧!
许三多:我真没想走!就是不知道怎么办!
伍六一:谁管你!
[他走开,走两步又停下来。
伍六一:什么时候来?
[许三多茫然地看着他。
35.团大门外/日
[许三多站在团门口看着空空的路面发愣,他又看看哨兵,哨兵永远严肃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来笑意。
[号称不管的伍六一抱着胳臂在许三多身边站着,他表情也很古怪。
[一切归于许百顺所赐,包扔在一边,刚跟儿子见了面的许百顺叉了腰,以许三多为轴心,把伍六一也包在里边,如市场买肉猪一样上下打量挑肥拣瘦。
[许三多闪过了背后踢向屁股的狠狠一脚,闪了个空的许百顺一头撞到许三多怀里。
许百顺:这么孝顺?这么孝顺?见面先闪我一下?
许三多(扶着)爸…
[他很有些想哭。
许百顺:躲得很熟嘛,这里经常有人踢你啊?
[一边扫了伍六一一眼,伍六一确实长得象常踢他儿子的人。
许三多:没有,爸。
[许百顺连忙一脚踢在许三多屁股上。
许百顺:挺想你老子这一脚的吧?哈哈!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看着这对古怪的父子。
正文 第十四集(下)
36.酒馆内/日
[一辆炮车从酒馆门口驶过,这很让坐着闻声而动的许百顺跳到门口稀奇了一阵子,但他终于回到了座位上。
[许三多和伍六一只好又站起来,在桌边等着。
许百顺:那家伙就是你们的战车?
许三多:自行榴弹炮。
许百顺:很贵吧?
伍六一:百十台拖拉机。
许百顺(横一眼)能拿回家吗?
许三多:不能。
许百顺:不会开玩笑?不知道幽默?
[他大笑,笑得许三多只好陪了半个笑,而伍六一只好冷了脸。
[于是许百顺又横伍六一。
许三多:听说你现在管个三两人,这是你的兵?
许三多:他是上榕树的老乡,伍六一。
伍六一:我是机步一连三班班长。
[许百顺挠挠头,他搞不懂这关系也不想搞懂。
许百顺:吃菜。怕老子我付不起钱啊?
[给两人倒酒。
许三多:部队上不让喝酒,会餐都喝啤酒。
许百顺:你马上就复员了!
伍六一(拍拍许三多)对,许三多,别死心眼。
[他给许三多倒酒。许百顺又开始摸许三多的肥瘦,这通胡摸,摸得许三多恨不得要逃之夭夭。
许百顺:也没胖。
许三多:结实了。
许百顺:别人都长出息,你可还是大锤子砸不出个屁,也是,当兵能长啥出息?
对不对,你们?
伍六一:……
许三多:也长了点…(他被许百顺看得很不自信)好象。
许百顺:比我多吗?我去了广州深圳,去了世界公园,那都照了相。还坐了摩天轮,不过不能动!喝了四十块一坏的酒!回来时是机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车都坐过了!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是没您多。
许百顺:儿子,你跟我一说想家,我和你哥主意立马拿定!役期满了是不是?
许三多:满了。可…
许百顺:我知道,差个手续。你啥事不要老子操办?办了,复员了。先不回家,你二哥掏钱,咱爷俩上首都长趟见识!
许三多:不用。
许百顺(标准不听人说话的人)你大哥出息也不大,跟你说你二哥,人模狗不样,可倒发了,他跟我说,钱是省出来?是挣出来!是啊,他往南边折腾一趟老家的山货就挣几万,说信得过还是自家人,一起干。现在你看看咱家去,五间,红砖青瓦!回去给你谈媳妇,也是红砖青瓦,再来五间!
许三多:爸,听我说…
许百顺:老大娶媳妇晚,**耗没了,无子啊!你二哥干脆不娶,摆明了要绝许家后。就指你,精壮童男,就剩阳气啦,两崽子都有戏!
[许三多吸口气,看看伍六一找了点勇气。
[伍六一不理他,冲许百顺一举杯,许百顺不听人话可这事反应快,喝酒。
许三多:爸,我想转…。
许百顺:知道你想复员。
许三多:…转士官。
许百顺:知道你拿不定主意。我来了,主意也来了。
许三多:…现在拿定了。
许百顺:转士官呀?
许三多:嗯哪。
[许百顺放下酒杯,劈头就是一巴掌。
许百顺:找打!
[许三多只好干挨几下。
许三多:可是…
许百顺:还说!
[又是几下。许三多硬了头皮干挨着,说是不敢再说了。
[伍六一又举杯,许百顺忙去找自个杯子。
许百顺:你这哥们倒是很热情。
[和伍六一干杯,许三多算是解围。
37.小镇外/日
[许百顺出了酒馆就扎公厕,许三多和伍六一在路边候着。
[许三多很苦恼地看伍六一,后者是一副要笑又懒得笑的表情,许三多终于忍不住抱怨。
许三多:说是来帮我,又不帮我说话。
伍六一:你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谁帮得了你?
许三多:我当然是想留下啊!
伍六一:好啊。一会儿老爷子出来你跟他这么喊就行了。
许三多:他怎么对我你也看见了,多说两句上手就打。
伍六一:那你就打回去!一招制敌呀,你不是会吗?
许三多(吓一跳)那怎么行呢,他是我爸?!
伍六一:哦,哦,他是你爸,不行。这么说就是你不是特别有种啊,说到底你还是搞不清你自己要什么嘛。
[许三多甚至无心去反驳,他真真正正地犯着愁。
许三多:他真是我的克星。我以为现在能好点了,可刚才他一瞪眼我浑身都不过血了…六一你不知道,我打小挨的耳光比我走的路还多…
伍六一:那不可能。
许三多:怎么不可能呢?
伍六一:你没入伍时我信,可入了伍光数你每早上一万二吧,就算两万四千步,跑两年多,你今年二十二吧,平摊了每天几千个耳光,那你这头成啥啦,啊,猪头?
许三多:你从来不跟我开玩笑,怎么今天就开玩笑?
伍六一:因为觉得你好笑。
[许三多失望地看看伍六一,伍六一表情冰冷,许三多将头转开,决定象以前一样忍受这样的污辱。
伍六一:许三多,我想告诉你,你这两年多攒的东西根本不是你爸拦得住的,我看见他就可怜他,因为他注定带不走他儿子。可现在我可怜你,居然会被拴条链子就拖走。
[许三多发着呆。
伍六一:看不下去。我走。
许三多(又吓了一跳)哈?!
[可伍六一说走是真走,大步流星就给了他个背影,而且方向是径直回团。
[许三多给噎得连叫的勇气都欠奉,回了头许百顺正好出来。
许百顺:那一个呢?
许三多:…有事先回了。
许百顺:回就回。现在带我去跟你们领导合计合计,看怎么能带你走。
[许三多被父亲揪了一只衣袖,苦着脸,象被当场抓住的小偷。
38、七连空地外/日
[许三多陪着许百顺过来,袖子总算被放开,许三多拼命想从空荡荡的脑子里挤出点东西,好吸引开父亲正看着宿舍的眼神。
许三多:爸,这是单杠…
许百顺:单杠旁边是双杠。
[许百顺板了脸,许三多只好挠挠头。
许百顺:我还不认识这是单杠?你们领导在哪?
许三多:我是说…我耍个单杠你看。
许百顺:不看。-这块咋连个人动静也没有?
许三多:那是空地…我是说,是我们连活动场地…
许百顺:我要找人!找地皮回家圈去!
许三多:…爸,我们连现在状况是不太好,可它有五十七年光荣的历史…
许百顺:好啊。老子我打出娘胎也有五十八年光荣的历史,比它还多一年呢!凭啥役期都满了还不放人?-哪个门?
[许三多只好指指七连空空落落的门道,许百顺半个磕巴没有,抬腿就进。
[许三多紧跟,进门前万般无奈地回望下刚走过的空地,眼里写的已经是诀别。
39.七连宿舍外/日
[许百顺进来,这里的安静让他心生疑惑,仿似怕踩上地雷的鬼子。
[许三多紧跟。
许三多:爸,不是不放,是我不想走…
许百顺(瞪眼)找打…
[巴掌已经举起一半,整齐的掌声轰然而响,许百顺吓得浑身一颤。
[伍六一、甘小宁、马小帅等等,但凡还在这个团的原钢七连士兵都在过道两侧站着,军装笔挺,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已经空寂了半年的钢七连宿舍忽然一下子又聚起了近一个排的人。
伍六一:立正!稍息!——敬礼!
[许三多瞠目结舌。那边齐刷刷一个军礼,许百顺照猫画虎地还礼。
众人:热烈欢迎许三多的父亲来我连参观指导!
[许百顺老实不客气地打量着眼前这几十号人。
许百顺:啥叫许三多的父亲呀?老人家还沾小辈的光不是?
伍六一:对。热烈许伯伯来我连探亲。
许百顺(得意洋洋地点头)不是探亲,是来接人。-你们领导呢?
伍六一:报告许伯伯,这就是我们领导。不过我们这不叫领导,叫首长。
许三多:哈?!
[伍六一指的是他。
许百顺:嗯,首长好听。(他转头看看儿子,生平第一次有些赞赏之色)你管这么多人?
许三多:六一…
伍六一:对啊,转了士官就管这么多人!
许百顺:他不还没转吗?
甘小宁:他能干,就先让他管着。转了管更多!
许百顺:这么回事。
[他显得很满意,而伍六一冲着甘小宁一瞪眼,再扯下去非得穿帮。
伍六一:快带首长他爸看看环境去!
马小帅(立刻给许百顺架上了)许老伯,这我们士兵宿舍。
甘小宁:许伯伯瞧见我们连旗没?这旗还是四八年传下来的。
许百顺(很内行地点头)嗯,那可值老钱罗!
[许三多仍在发愣,伍六一热情到有点阿谀,向他迎过来,但并忘了一记勾腿踢他屁股上。
伍六一:首长,请批准打开各屋的门!(低声)赶紧开门去!钥匙全在你那!
许三多:你们…?
伍六一:窜通好玩你,怎么着吧?
[许三多忙不迭去开门,如果不是父亲在,可能早哭了出来。
40.七连空地外/日
[许百顺又被几十号兵从屋里簇拥出来,这辈子大概也没被这么多人众星捧月过,许百顺得意得不知咋好。
甘小宁:许老伯,刚才给您看的是生活片断,现在去看军事片断!
许百顺:嗯,我爱看打仗。
伍六一:首长,不陪你爸在那晃什么?
[许三多用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在叫谁。
许百顺:别看他管你们,抖足浑身机灵不如他老子一根指头。
伍六一:他有威信。
[许三多忙服服帖帖过来在旁边陪着。
马小帅:老伯,回头,笑一笑,说个驴字。
许百顺:驴。
[马小帅拿起傻瓜相机不惜胶卷地照。
41.车场外/日
[伍六一先跑过来,跟看车的兵低声说着。
[看车兵瞧瞧这乌乌压压一大帮人,现出为难之色。
士兵:不太好吧?
伍六一:有什么不好?这事我负责。
甘小宁:去我们连车库。我负责!
士兵:进吧进吧,别搞太过火。
许三多(过来)喂,六一,这不象话。
伍六一:陪老伯去,这没你事。
马小帅:班代,不把最好的拿出来现,你凭什么留下来啊?
[伍六一是不乐意废话的人,已经进车库把一辆步战车发动了起来。
42.车场外/日
[一辆步战车在空地上转弯倒退,虽场地不大可也威风凛凛。
[许百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甘小宁的衣服,山大王似地冒在炮塔上扶着机枪。
甘小宁:老爷子,看这边。
许百顺:驴。
[一干车上车下的兵默契之极地鼓掌。
马小帅:许伯伯是天生的装甲兵!
伍六一:老伯,那个动不了的摩天轮一天上几千人,可坐过步战车的老百姓全中国也没多少个!
许百顺:可不,我这趟坐过步战车,还玩过重机枪,回家我跟他们说去!(乱摸着枪膛)打哪上子弹?
甘小宁(忙把他的手托开了)这都是托我们首长的福!
许百顺(瞅一眼在舱里托着自己屁股的许三多)托他的福?哼…
伍六一:首长,出来跟许伯伯合一张吧!
[许三多把许百顺的平衡交给另一个兵,自己从舱口钻出来。许百顺却灵机一动,拼命想把机枪口调过来,却纹丝不动。
许百顺:咋弄?咋弄?
[甘小宁只好打开插销,许百顺立刻把机枪掉过来,对住了刚钻到身边的许三多。
许百顺:投降!投降!缴枪不杀!
[许三多愣着,众人都有些愕然。
伍六一:马小帅,还不快照?
许百顺:别,他还没举手投降呢!
[大家都有点发愣,大家都看着许三多,许三多僵在车顶上,手动了动,又捏了捏拳头。
许三多:爸,这动作我们这从来不兴做的。
许百顺:什么动作?(举手)这个?为什么?
许三多:穿军装不兴投降。
许百顺:对自个老爸都不行?你就这么孝顺啊?
[两人僵住。
马小帅:许伯伯,驴!驴!
许百顺(条件反射)驴。
[马小帅忙将将就就地照了。
伍六一:首长您进驾驶舱,让伯伯坐坐儿子开的车!
[许三多二话不说钻进舱。
[车在一块几十米的空地上前进转弯,驶过旁边林立的炮车和战车,看起来许三多的驾驶技术着实不错。
许百顺:你们首长还真会开车?这都会开。
马小帅:会开!开得好着呢!
甘小宁:都是这些年学的,伯伯。
伍六一:他还会开这炮,打这重机枪……
甘小宁:还会修车,车内射击是最难打的,可他车内能打点射。
马小帅:夜间射击集团军第一,八一轻机,两百发弹链一百一十七发上靶,都说他上辈子就是摸枪的……
[许百顺乐得直点头。
马小帅:武装越野集团军第一,四百米越障集团军第一,侦察兵技能集团军第二,海了去啦!
伍六一:他不错。
甘小宁:最好的步兵!我们班长说话我们都服…
[他被马小帅踢了一脚,可许百顺在这种事上反应贼快。
许百顺:班长?不是首长?…你们现在把班长也叫首长?
伍六一:他说我。我才是班长,我说许三多不错,这话他们都服。可我服许三多。
许三多转了士官就是首长,首长管班长。
[许三多在驾驶舱里开着车,听着上边的驴唇不对马嘴,表情古怪。
甘小宁:伯伯,您让我们…首长跟我们在一块吧,这么长时间都是共患难过来的。
马小帅:是啊,您不知道我们连多不容易,真不容易。您也不知道许三多有多不容易……
伍六一:真的,伯伯,咱们是老乡。我太明白在家里怎么过,浑浑噩噩地过。他不会习惯的,在这里干这么出色的人不会习惯的…
[许百顺一直神情不定,忽然猛力地敲打着车盖。
许百顺:停车!停车!龟儿子你有种别停!不停我直接跳!
[许百顺挣开了人就要往下跳。
[许三多把车停住,从神情来看,他早料到如此-这里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的父亲。
43.车场外/日
[许百顺下车,一群兵在后边寸步不离地跟着。
马小帅:伯伯,你静下心听我说,我告您许三多这几年怎么过的!
许百顺:苦着过的!当我傻子呀!一对眼就看出来了!
甘小宁:我看着他长成今天这样!您知道摔多少次才摔出个结果来吗?您这是把他全毁了呀!
许百顺:我毁我亲生儿子?还是你们心里在打自个算盘?!
伍六一:我们能打什么算盘?好好一个连分得全师到处都是,我们还能打什么算盘?!
[许百顺看来不屑于跟他们争论,冲许三多一指。
许百顺:跟我走。带我找能主事也能说理的人去!
[许三多默然地看看他们,跟在父亲身后。
44.车场外/日
[许百顺怒气冲冲往外走。许三多跟在身后,士兵们跟在最后。
[眼见已经要出车场,伍六一气急。
伍六一:你把他毁了!
许百顺:我就要他成个人,我不瞎,看出他也成了人,够了,混生活够了。
伍六一:在这里出来的人没人想混!
[许百顺打了个干哈哈。
许三多:算了,六一……我谢谢你们。
伍六一:这种屁别对着我放!-(他对了那帮兵)还有辙把老伯留住没?
马小帅(苦笑)捕俘,给他拿下。
伍六一:对。
[他冲了许三多就是一拳,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挨个正着。
伍六一:还手啊!让你爸知道,你在这长的不是混的出息!
[许三多木木然开始躲,伍六一拳打脚踢,风声呼呼落点奇差。
甘小宁:老伯,许三多跟伍六一打起来啦!
[这招是真有用,许百顺回头,站住了看。
许百顺:冲我招呼呀!干嘛打他?
马小帅:伯伯您哪知道,许三多在我们这学得可厉害了,伍六一很厉害吧,一星期被他打七次,收拾得服服帖帖…
许百顺:骗鬼!我儿子我不知道?
[伍六一又是力道十足准头奇差的一拳轰过去,许三多下意识搪开。
伍六一:让我看看你要什么!
[许三多看他一眼,开始还手,一拳击在伍六一下巴上,伍六一站住了,擦掉嘴角溜出的一缕血丝。
[周围一片寂静,被众人围着的两个人看起来忽然变得很玩命。
[伍六一一脚旋踢了过去,这回是全然真格了,许三多抱住,一脚踢在他膝弯上,伍六一被甩出去几米远,重重撞在一辆战车上。
甘小宁:伯伯您看,这是您家的许三多吗?
[许百顺没理他,看儿子,许三多木木然地站着。许百顺很仔细地看他,如其说看儿子的能耐,不如说看儿子神情里浓郁的悲哀。
[伍六一这才费劲地从战车边爬了起来。
许百顺:有毛用。你们串好了的。
[掉头又走,但表情中已没了刚才的轻狂,儿子的悲哀象是传染到他脸上了。
[许三多呆呆站着,没跟上,但神情中充满了绝望。
伍六一:劈砖头!拿砖头!
[旁边就有车库在修,砖是现成的,七手八脚便摞了高高一摞。
伍六一:许三多,劈了它!
许三多:…别闹了。
伍六一:劈!我不是让你现能耐!-伯伯,您看许三多!
[许百顺站住,回头,尽可能地表示出不屑。
许百顺:街头卖把式呢?
许三多:什么都不卖,爸。只是想说…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许百顺:你要的东西什么都换不来。
许三多:可我已经没它不行了-爸,你看这个!
[他最后四个字是吼出来的,一掌下去,砖屑纷飞,一摞砖分两半垮了下去。
[还剩最底下的一块,是烧得起了黑泡的,这种砖比死树疙瘩还结实。许三多看看父亲,许百顺仍是那样,尽可能一个嘲笑的表情。
许三多:爸…
许百顺:哈?!
许三多:爸!你看看我!
[他把那块砖拍在自己额头上,许百顺的惊呼声中半块砖飞了出去,另半块砖抓在许三多的手上。
[脑袋倒没事,许三多伸手抹去额头上的砖屑。
许百顺:你…跟我耍横?
许三多:不是。侦察兵都练过头,可我不是要说这个。(他扔了那半块砖,苦笑)
爸,我从小就不知道怎么跟您说话,现在有句话真想说的时候,只好这么说。
[许百顺死死看着他,眼睛里是与许三多同一血源的执拗。
许百顺:你是怎么也不跟我回去了?
[许三多点了点头,他看看周围所有的战友,那些人寂然。
许三多:我离不开他们。
许百顺:你爸你哥,加一块还不如他们?
许三多:不止这个。我好容易明白点人生,知道它特别该去珍惜。我今年二十二岁,我想不起别的地方可以让我好好过这几年。
[许百顺从许三多的脸看到许三多的脚,从许三多的脚边看见一小滩血,再看回许三多的手上,许三多脑袋没中,手可破了,血从指尖上往下滴滴答答。
许百顺:…你们对他这么好,干嘛不给他把手给包上?
[马小帅先就欢叫了一声,几个兵拥上,手绢纸巾齐上地顿时把许三多一只右手给包了起来。
[许三多却一直看着人群外围,看着许百顺走开。
许三多:爸,您上哪?
许百顺:回去。
[许三多吓一跳,挣开了身边的战友,追着那个苍凉的背影。
许三多:爸?
许百顺:你二哥给我看他的钱,说他用不着儿子;你给我看你的兵,说你不要儿子,我不回去干啥?
许三多:爸…别走。
许百顺:住这被人哄,我心烦。
许三多:…爸,我送您。
许百顺:老子不用人送。你再跟我身边,我还揪你回去。
[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许百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远。
45.团大门外/暮
[许三多几个兵从门口追出来,许百顺已经在登记室取了自己的包走远。
[许三多在后边跟着,甘小宁捧着他那只伤了的手。伍六一神情很沉郁。
[许百顺上了路边的一辆公共,走得可称义无反顾。
许三多(OS)在和爸爸的无数次交战中,我生平的第一次胜利更象一场惨败。
甘小宁:你爸不错。
许三多:嗯。
伍六一:你很幸福。
许三多:是。
马小帅:我们是混蛋。
许三多:你们不混蛋。我混蛋。
[他们看看天色,暮了,七连的人已经很少能聚在一起,但也到了各有各忙的时候。
甘小宁:我得回连队了。
马小帅:我也是。
伍六一:我得去把战车入库。
许三多:……我跟你去。
伍六一:麻烦你别烦我。
[他又回复到以往专为许三多准备的冷面。
许三多:就算我比以前少点迷糊,不是说就不能烦你了吧?
[与伍六一开玩笑,这在许三多生活中还是头一遭,伍六一横他一眼,径直走,许三多向那两个挥挥手,跟上做了双人成行。
46、车场外/暮
[刚到车场门口,看守车场的兵就上来,过于正规地给伍六一敬了个礼。
士兵:伍班长,这事我们必须上报。
伍六一:擅自动用装备,是吧?
士兵:我们也看见了,也知道原因,可是…
伍六一:我也会向一连汇报。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士兵:对不起。
伍六一(笑笑)罗嗦了,兄弟。
[他进车场,许三多歉然地跟着。作为一个老兵他知道不该插嘴的时候不能插嘴,来的是他父亲,动的可不是一连的装备。
许三多:……会是什么处分?
伍六一:不知道。-你小子能不能长进点?没一次不要我们这些人垫底!
[他似乎又很愤怒,走开。许三多犹豫了一下跟上,说什么都多余了。
许三多(OS)六一因此被记过一次,他军事生涯上的唯一一次。他笑着跟甘小宁说,判轻了。六一不说话,但总想扛起一座山。
47.火车内/暮
[行驶的列车。
[一个刚摆脱光屁股的小男孩正在火车座之间玩耍,忽然奇怪地看着自己对面的乘客。
[那是许百顺,许百顺坐着,老泪纵横。
[许百顺抠出一块糖逗那小孩。
许百顺:糖糖!
[小男孩转过身,用穿着开裆裤的屁股瞄准许百顺。
48.隧道外/暮
[轰然巨响中火车驶入了隧道,一片黑暗给这一段划上了一个句号。
49、三班宿舍内/日
[许三多看着父亲用重机枪对准自己的照片,微笑。
许三多(OS)爸走后没几天,我申请转成士官。今年我二十二,想不起别的地方可以好好过这几年。
50.团部礼堂内/日
[这一批转为士官的士兵们正在这里宣誓。
[许三多士兵衔换成了一级士官。
[一边的王庆瑞若有所思地揉着下巴。
王庆瑞:这兵看物资多久了?
干事:整半年。
王庆瑞:有什么突出表现吗?
干事:没有。平平常常。
[王庆瑞看着台上那个平静如水的士兵感慨。
王庆瑞:平平常常,那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啊。
51.七连宿舍—操场内/日
[许三多在扫地,转成士官对他来说并没太大区别,一样是看守、维护、打扫,和以前一样。
[扫帚从地上划过,轨迹没有重复,也没有错漏,许三多安静地做着这繁琐的事情。
许三多(OS)费尽力气才争来继续在七连扫地的权利,以前最难忍受的孤独也就变成了平静。它不再是落在头上的命,是挣来的,值得珍惜。
52、团大院外/晨
[仍然是独自一人在跑步,但不再呆滞,眼睛很活跃地观察着其他队列的情况。
[甘小宁活跃地向他挤眼,伍六一仍形同陌路,面无表情。
许三多(OS)转了这么大弯后得到的东西叫平常,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不再心烦意乱。不怕失去,不怕得到。
[他超过那几个老战友的队列,跑开。一辆有着奇怪标志的越野车与他错肩而过。
53.团大院外/日
[那辆越野车成了操场上两名执勤目光的焦点。
[车自己停了下来,摇下的车窗里露出戴着墨镜的铁路,他自己开车。
[执勤肯定会先看到铁路肩上的上校军衔,但敬礼的时候他仍对着那两套见所未见的军装有些疑惑。
铁路:贵团团部位置?
执勤:右拐,到头东行一百米。
铁路:谢谢。
[车开走。执勤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同伴,发现那位表情跟自己一样。
执勤:什么兵种?海军?空军?
54.团长办公室内/日
[王庆瑞正在看着面前的一摞士兵简历,手上拿的那份属于许三多。
[脚步声,敲门声。
王庆瑞:进。
[铁路进来。
王庆瑞:坐。(扔盒烟过去)烟。我这看完。
铁路:少来了。
王庆瑞:什么?
铁路:你我,或者互损,或者玩笑。可你现在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你是不是想摸清我的底给我下药啊?就这么一点资料,我真不相信你到现在都没有看完。
[被戳穿的王庆瑞绝无难堪,资料往桌上一放,先用个镇纸压上。
王庆瑞:好吧。师部通知是接到了,可我准备跟你讨价还价的。
铁路:呵呵呵,我这来的路上,我就算盘着你肯定会这么做,要不这么做就不是你。
王庆瑞:嗯,我话说在前头啊,有几个兵我是绝对不给的。
铁路:嗯,我也实话告诉你,有几个兵,我就是冲他们来的。
王庆瑞:你别拿师部的命令来压我,我不怕。
[铁路冲王庆瑞那个好斗的表情微笑,并且把他的茶缸子拖过来喝了一口。
铁路:老伙计,你可千万别生气。(他敲敲镇纸下压的简历)就你当宝贝护着的那几个,在我眼里还未必合格呢。
王庆瑞:对对对,我们装甲兵不一定适合你们嘛,是不是。
铁路:哎,我说老王,你可别钻我空子啊。这好兵就是好兵,不分兵种。我只是觉得咱们两个人应该公平一点,怎么样?下个星期在你们团的演习场上,我希望看到他们,嗯?
[他又一次敲敲那摞简历。王庆瑞也看了看那摞简历,心情有些沉郁。
王庆瑞:…好吧,到时候我会让你看到他们的。
铁路:哎——
[铁路伸手去摸桌上的烟盒,王庆瑞一把抢了回来,揣进自己兜里。
正文 第十五集(上)
1.赛场外/日
[全副武装的伍六一高高跃起,却没有把住手边那根晃动的绳索,重重摔在地上。
[这一下实在摔得不轻,伍六一晃了晃脑袋才清醒过来,近在咫尺的加油声也变得很遥远。
[他看了看场外叫着跳着的许三多,那个人嘴里几乎是无声的。
[前边几个参赛的士兵已经利索地攀过了障碍墙。
[伍六一站了起来,有些摇晃,他开始加速奔跑,翻上障碍墙,然后是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
[伍六一冲向终点的射击位置,在那里开枪射击。
[许三多在场外担心地看着那个身影。
宣传车(画外)……集团军军事十项全能比赛,四百米越障,第一名,K师A团,黄耀辉;第二名,T师D团,刘洪海;第三名,T师三五三团,伍六一……
2.赛场外/日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走过仍在欢叫加油的士兵,走向赛场边几幅帐篷搭就的休息场地。
高城(画外)许三多!许三多!
许三多(回头)连长!(他敬礼,但看见高城戴的两杠一星)哦,副营长。
高城:行了行了你。你还是叫我连长吧。(他情绪复杂地敲敲许三多的军衔)士官同志。
许三多:是。
高城:我总在师局域网上找你们的名字,你看像六一啊、小宁啊,都出现过很多次,你一次也没出现过,哦哦,对对,出现过一次。
许三多:我什么也没干。
高城:你就那一次,呵,卫生连队标兵。装甲侦察连的尖子改卫生标兵了。
许三多:我一个人守着一个连,总得干点啥吧。
[高城叹气,他现在心是稳了,但伤感依旧。
高城:你没参赛?
许三多:我一个人没法赛。团部让我过来只是维护秩序的。
高城:哦。伍六一(摇头)他今天状态不好。
许三多:…他腰的老伤又犯了。
高城:那他怎么还参加啊,他不要命啦!
[第一名已经让几个士兵抬着一路欢呼地过去。高城看一眼,叹了口气。
许三多:我都跟他说了,他说,呸,我不让你管。
[高城苦笑,正看见伍六一落落寡和地过来,步子仍微瘸,他心不在焉地根本没看见高城。
伍六一:许三多,咱们拿几项第一啦?
高城:伍六一!——你把老本都赔光了你以后你玩什么呀?
伍六一(他涎笑)哎呀,哎呀,这两毛一了,都少校了……
高城:你少在这打岔你!腰伤都没好呢你,你光靠体力硬拼能拼几次你?
伍六一:不是,连长,我不是想多拿几回名次给人家机一连当见面礼嘛。
高城:啊,送礼就不要命啦!脑袋怎么想的你!
伍六一(犹豫一下)连长,钢七连出来的人,到哪都是尖子,呵,当尖子不容易。
[高城一时有些哑然,从袋里掏出瓶红花油塞给许三多。
高城:找个地方给他揉揉!(转到伍六一背后)我看看!
伍六一:没事,没事…
高城:真得注意点以后你…赶紧去吧,找个地方…去吧,赶紧去吧,赶紧去吧…好好揉揉。
伍六一:是。
[高城望着他们的背影。
3.帐篷内/日
[伍六一脱下上衣,露出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许三多看得有点愣,一会,默默地给他按摩。
伍六一(苦笑)许三多,二十四岁的人就觉得自己有点老,是不是有点可笑?
[许三多默默摇头。
伍六一:啊?是还是不是呀?
许三多:啊?我摇头了。
伍六一:你在我背后摇头我能得见啊?
许三多:不可笑。我倒觉得我自己有点老了。
伍六一:^哈哈…哎呀…哈哈…你别让我笑得岔了气啊,格斗还没比呢…哈哈。
[许三多沉默着。
[伍六一忽然看了看他,这回没有玩笑也没有不屑,是认真的。
伍六一:不笑你了,老兵。
许三多:你能说这俩字,真不容易。
伍六一:是啊。(他仰了脖子由许三多按摩)这俩字,你拿得不容易。
[许三多仔细地按着,沉默。
伍六一(梦呓一般)老兵,老兵。
许三多:……别说了。
[两人就都沉默,一会许三多轻触伍六一腰上的一块伤,感觉到伍六一整个身子都轻抽了一下。
伍六一:别捣鬼!要不是小宁也参赛我才用不上你呢!
许三多(哀求地)这腰,你去那个医疗车上看看去吧。
[伍六一的反应是穿上衣服,着装周正,然后扫一眼许三多。
伍六一:我现在排几?
许三多:真不重要,六一。
伍六一:怎么着,让我自己跑趟腿?
许三多:总分第二。
伍六一:第一是谁?
许三多:黄耀辉……格斗他不行,你拿个格斗第二就盖过他了。
伍六一:要拿就拿第一。
[他打算出去,许三多拦在他身前。
许三多:可是,班副你那腰…
伍六一:我大你两岁吧?
许三多:…是啊。
伍六一:老家伙了。再不拼,呆不住了。啊,走了。
[许三多哑然,一会,让开。伍六一撩开帐篷,吸口外边的空气,出去。
[许三多站在帐篷里发呆。
[帐篷一撩,伍六一又探了头进来。
伍六一:我逗你呢!七连的家伙一咬牙,啥事办不成啊,啊?
许三多(提起了精神)我帮你!
[他追着伍六一出去。
4.赛场外/日
[耀眼的阳光下,一个兵撩倒了另一个,在场中戳着。
[伍六一在旁边穿戴着散打装束,许三多在帮忙。
伍六一(盯着场上那兵)来,帮帮我。来两拳。
许三多(愣住)哈?
伍六一:给我两拳!
[许三多轻轻地碰了他一拳。
伍六一:唉,你挠痒痒啊?使点劲!来!
[许三多一拳重击。
伍六一:再来!
[许三多连接几拳。
伍六一:嗯,好!
[伍六一一把把他推开,冲进场中。
[伍六一在场上和那兵格斗,几个回合下来,对方一脚踹在伍六一的腰部。伍六一晃了晃,凌空格住了对手的腿,用身子砸了下去。
[短暂的僵峙,那名对手终于拍击着地面认输。
[伍六一摇摇晃晃地起身,等待着下一名对手。
[许三多不愿意再看,从人群中走开。
[他发现还有另一个人走开,那是高城。
5.赛场外/日
[高城在赛场边坐下,拔了片草叶放在嘴里嚼着。
[许三多轻声坐下。
高城(象是自言自语)真想你们。
[许三多点点头。
高城:我一直在使劲,想调你们去师侦察营,就是没回音。
[许三多点点头。
高城:真是怀念,跟你们一起,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许三多没点头,他茫然。
许三多(OS)七连散时,大家一直有一个理由安慰自己,这是团体利益,是为了军队的未来需要。可在心里头,都有一种挥之不去得伤感。那天,六一在场上搏命,原七连的人都到场边为他助威、呐喊。连长,现在的副营长,喊得比谁都急,我突然明白,钢七连这三个字已经深深的烙在我们每一个人心里,为什么,我说不清。
6.赛场外/日
[伍六一扶在甘小宁肩上过来,找着了高城和许三多。
伍六一(笑)总分第一。
高城:我不想说了。
伍六一:拿不着第一,我没脸见你嘛。
高城:现在这样有脸了?
伍六一(推开甘小宁)早说我不用扶。
[宣传车里忽然发出一阵电讯噪音。
许三多:宣布名次了。
高城:没悬念。要许三多也上了还有点悬念。
宣传车:各位首长,各位战友,军部将会临时增加一项表演项目,请几位来自
86749部队的同志将竞赛中的部分项目再做一次。
许三多:86749是什么?
伍六一:86749就是你压根不该问的意思。
[赛场上的官兵们齐刷刷将头转向了赛场。
8.赛场外/日
[一辆越野车从坎坷不平的赛道上冲了出来,车门微晃了一下,几个人影已经从背着观众的那侧跃入了草丛,那辆车停下。
伍六一(莫名其妙)无人驾驶啊?
高城:下车了。车刚出来时完成了潜伏。
[话音未落,草丛中已经响了几个点射,离了枪响处几百米外的几个靶子爆掉。四条人影从草丛里腾了出来,并不见得紧迫,但速度和姿势上都有种压人的感觉,那和刚才的竞赛完全是两回事。
[奔跑中又有人开枪,远在另一端的靶子爆掉。
甘小宁(大不忿)得跑到射击位置再开枪呀,这违规!
伍六一:人又不参赛!再说这距离换你打得中?还行进间射击!
[周围的士兵已经是目瞪口呆,象伍六一、许三多这种知其味的人简直是心旷神怡。
[一个人在跨越伍六一摔倒的障碍时居然凌空开枪,打掉一个靶子。
高城:我算是明白了。军部是想让咱们看看,所谓的军事十项全能完全可以不当场面功夫练,就看是怎么用了。
伍六一:瞧他们动作,完全是战场意识。
[他们说话的时候那四人正在翻越障碍墙,两人先托上去两人,那两人在墙上警戒,干掉几个靶子,后两人再翻越,落地同时又有几个靶子被打爆,这时墙上两人才落地。
[许三多一直紧盯着其中的一个身影,当那个身影在翻越障碍网时居然倒挂金钟一枪中的时,周围的掌声已经沸腾了。
甘小宁(喃喃)就这个,说他杀过人我都信。
[那几个人仍在冲刺,匍匐,枪口不断冒出火光,动作幅度很小而精确度却很大,还没到终点,已经没剩下可打的靶子。
[当那几个人正要冲破终点稍有松驰时,一排流动靶从四面八方冒了起来,四个人纵起,两个滚翻,周围的靶子已经全部被打掉。
[掌声已经快掀翻了赛场。
伍六一:我忽然觉得咱们两天的比划一点意思没有了。
甘小宁:速度、准头、耐力,他们未必比得过你和六一。
伍六一:对。可这架势跑没半截咱们全被毙了!人家根本是在打仗…是不是,连长?
高城(有点恍惚)哦,对。
[他光顾看着远处的那四个人,那四个人似乎并没有向掌声表示一下谢意的打算,站在终点等着什么。
[许三多也看着,但他光看着其中的一个。
[然后一辆车驶过来,那四个上车,径直走了。
许三多:那个人好象…
高城(立刻醒过神来)你认识?是谁?得跟他取取经。
许三多:…肯定不是。
[高城只好横他一眼,继续想事。
[赛场上的人们在散去,这几个人有点失落,但分得人各一头,终归得散。
伍六一:连长要不要找地方聊会?
高城:啊?…不了。我去找人要刚才的录相,我那边用得上。
[说着就走。那几个愣在那。
甘小宁:嘿嘿,要想再被连长正眼看,只好进他的侦察营了。
伍六一:也没动静啊。
[走了十来米的高城又想起他的老部下来,远远挥了挥手。
高城:再见。再见。
[然后小跑着去了。
[几个人彼此看了看。
甘小宁:回咱们的一连,四连,(他拍拍许三多)和光荣的钢七连吧。
9.团大院外/暮
[参赛的兵被军车送回来,机一连的连长早在旁边等得望穿秋水,一把手先把伍六一拽了下来。
连长:第几?
[伍六一一脸失望神色。
连长:没事没事,全集团军能人多着呢。
许三多:第一。
[连长气得一把手扣着伍六一就推进了一连等候的人群中。
连长:收拾!
[伍六一被抬了起来,往一连拥。
[许三多挥了挥手,回他一个人的七连,神情很平和,但是很羡慕。
10.七连宿舍内/暮
[许三多在三班宿舍前掏钥匙开门,脖子被人从后勒住,许三多用脚勾住身后人的一只脚,猛坐了下去。
[那人闪开了,许三多也在暗淡的暮色下拉开了灯绳。
[一个服色和他完全不一样的军人,三十往上,军衔中校,是老A的袁朗。
许三多(敬礼)报告!
[袁朗看着他,眼神有些淘气。
袁朗:我敢打赌,你忘了我叫什么。
许三多:袁朗!
袁朗:都直呼其名了,别立正了,放松点!
[许三多笑笑,放松了些,袁朗身上有和史今类似的气质,让他容易放松,而且在准备好寂寞时遇见一个熟识,他很惊喜。
许三多:是!我在赛场上看见你了!我还想不可能是的!……您怎么到这来了?
袁朗:来三五三找个朋友。等了半小时也不见人影。穿这身又老被人瞄,只好在你们楼道里猫着。
许三多:找谁?我帮你找。
袁朗:找一个叫许三多的。
[许三多愣住,然后很长时间说不出话。
袁朗:嘿,什么表情啊?
许三多:不是。很少有人来看我。
[袁朗不再玩笑,拍拍他的肩。
袁朗:开门。请我喝口茶。
许三多(正开门又愣住)啊?……我去买茶叶。
袁朗(又拍拍他)开门。请我喝开水。
11.三班宿舍内/暮
[一杯开水给袁朗端了过来。
[袁朗正很有趣致地看着这间四面光板的宿舍,倒好象这有多少内容。
袁朗:我知道你们改编的事。
许三多:嗯。
袁朗:被你俘虏的时候我就知道。
[许三多默然了一会。
许三多:嗯,您跟我说过会有很多人和事会离开我的。现在,都离开了。
袁朗:怎么样?一个人在这守了半年?
许三多:还行。
袁朗:什么叫还行啊!总给人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你。
许三多(笑笑)刚刚适应。以前……以前特别不好。现在…不高不低,不好不坏…也说不清楚,反正现在就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
袁朗:特没劲是吗?我这次来是捣乱的。
许三多:……我不明白。
袁朗:别杵这儿,拿凳子坐……怎么说呢,我这次来啊,招兵。你们的兵是从地方上招,我的兵是从兵里边挑,明白吗?我看了你的简历,又听人说到你,很想见见你。上次见你的时候,你简直是一个不要命的愣头青,这次,借你的话,不好不坏,不高不低的一个兵。
许三多:…我就是一个兵。
袁朗:一个很安分的兵,不太焦虑,耐得住寂寞,有很多人天天都在焦虑,怕没得到,怕寂寞。我喜欢不焦虑的人。
许三多:我,我还是不明白您说的招兵…这个…
袁朗:过几天你就会明白了。哎,这次就算是家访,招兵除了家访还干什么呀?
[他存心在那慢条斯理地想,弄得许三多有点着急。
许三多:体检。检查服役者是否合格。
袁朗:嗯,许三多,起立。向后转。(他在许三多的膝盖打弯处踹了一脚,许三多还是保持立正姿势)向后转。坐下。过几天会有人通知你去体检。我就是检查的人。
[他笑得实在不怀好意,那让许三多更加茫然。
许三多:体检?体检…不都是检查合格后才再家访吗?
袁朗:许三多,动动脑子。我只能告诉你难度很大,我再多说一点就是违规了。
[许三多只好不说话了。
袁朗:什么表情啊你?你的意思好像是在说既然违规我干嘛还说是不是。
许三多:是,我是这么想的。
袁朗:那么我问你,如果你通过了,你愿意离开这,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吗,回答我?——别发呆,士兵。我袁朗从来不干强力要人的事,好好想想。
许三多:…我…我不知道。
[他看看周围,他守了半年的空屋。
[袁朗也看了看。
袁朗:这里有些东西,你怕换个环境什么都没了,是吗?
[许三多过了一会才点头。
袁朗:你贵庚啊?
许三多:什么贵庚啊?
袁朗:多大了?
许三多:二十二。
袁朗:啊?
许三多:二十二。
袁朗:我看你想七十二!
许三多:我,我真的是二十二。
袁朗:二十二是什么年龄?十二点吃饭,十二点半就饿,论追求,俩字,新鲜。你新鲜吗?你的生活肯定不新鲜。二十二?
许三多:我…我…其实我骨子里…骨子里可笨了,每一次换一次新的环境,我就跟死过一次似的…是…是真的。
袁朗:他又看看周围)你一个人呆在这是怕鬼吧?
许三多:鬼,什么鬼?
袁朗(他对着许三多张牙舞爪了一下)怕吗?
许三多:呵呵…世界上根本就没鬼。
袁朗:那就奇怪了!鬼和你怕的东西不都是想出来自己吓自己的吗?
[许三多傻在那,而袁朗找到自己的帽子,扣在头上。
袁朗:好了,许三多,我该走了。后天师部会把命令发到每个人手中,准确的说,不是命令,是邀请,你可以拒绝参加。但如果是我,我肯定去。(他笑着往外走)因为我才三十,我还没玩够呢!
[许三多陪送到门口就没再送下去,他看着那人的背影。
12.一连连部内/日
[一连的连旗和奖旗挂在墙上,连长看看连旗,很伤神地转过头来。
[伍六一笔挺地坐着,指导员又看看手上那份文件,那是袁朗所说的师部命令。
[看来已经谈了很久,谈到无话可谈。
一连长:好啊,我们一连啊,池子小,容不下,哈,容不下,大鱼!
伍六一:报告连长,不是。
指导员:六一啊,再过几个月你可就是二级士官啦,你真的要到那个鬼地方去当兵?
伍六一:指导员,当兵很辛苦。
指导员(愣一下)是很辛苦啊。
伍六一:如果就为混个士官,就用不着这么辛苦啦。……这不是情绪问题,是兴趣。
一连长:兴趣?兴趣?!
指导员:…我明白了。
一连长:是,你是有大志。我就看看你要是没被选上的话,怎么回来。
伍六一(笑)那我就这么回来呗,以前干啥,以后还干啥。连长,当兵的选择不多,如果一个兵想在这条路上走得再多一点,请尊重他的选择,行吗?
[一连长瞪了他半天,终于挥了挥手出去,他放弃了。
14.战车内/日
[甘小宁看看外边没人,把战车门带上,马小帅正在车里等着他。
甘小宁:你去吗?
马小帅:我还在犯嘀咕。
[这两人比较着同一份师部命令,是分别收到的,他们仔细地比较着每一个字,似乎这样就能揣测出未知的将来。
甘小宁:上次跟特种兵对抗你还没来,前几天军事十项你也没去…看见他们就想起打仗,我形容老A就这几个字。
马小帅:什么意思?
甘小宁(看着他乐)小帅,天天战车天天搂火,你就没想过真打仗的时候我们是什么样子吗?炮火铺天盖地,导弹从天边划过,我们冲击…
15、废墟外/日
[甘小宁的想象。
[战车辗过了废墟,射击。周围炮群的射击声让战车火炮的轰鸣都显得微不足道。
[它被火箭武器击中。
[装甲步兵冒烟突火地从车上冲下来,身上还带着火苗,冲击。
[甘小宁背着重伤的马小帅和沉重的武装奔向一处墙根,边跑边对画外的敌军射击,炮火就在他脚下炸开。
16、战车内/日
[两个做白日梦的家伙还在战车里。
马小帅:停停停!为什么拿我当模特?为什么受伤的是我?
甘小宁(乐)这说明我拿你当朋友。-想去吗?
马小帅:我很逊。你们叫我高材生,其实就是说在短兵相接的军事技能上我很逊。
甘小宁:我更逊。上次对抗我武装到牙齿,被老A拿无声手枪就给撩了。所以我更想去那里。他们纯粹。-你去吗?
[马小帅郑重而心事重重地点头。
17、三连五班外/暮
[荒原上的五班,荒凉和空寂一如往常。
[几个兵在门外的空地上站着,直到一辆拖拉机过来,拦下。
[五班除了薛林已经没有熟脸了。
[薛林在门口抽烟,抽了最后一口,把烟头踩进了半砂化的地里,他进屋。
18.三连五班外/暮
[成才正在收拾,捆紧了自己的背包,看看这间乱得在全团都独一份的宿舍。
[他叼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大建设,把烟盒揉了,准确地扔进屋子另一边的字纸篓里。
[几天不倒的字纸篓里已经有了好几个同样的烟盒。成才也显然对自己的准头甚为满意。
[薛林进来。
薛林:班长,车来了。
成才:我收拾好了。
薛林:那走吧。
[双方都有些例行公事的冷淡。
成才:这几天班里靠你盯了。
薛林:班长放心。
成才:走了。(想起什么)抽屉里给兄弟们留了点意思,回头给大家分了。
薛林(并不太热情地)是。
19.五班驻地外/暮
[成才爬上拖拉机,放下包,心旷神怡地对着草原舒口长气。
[士兵们在车下站着,虽无形却也成个队形。
士兵:班长再见!
班长好走。
成才:再见。再见。
[车驶动,五班的几个人影被扔落,这是一场例行公事的送别。
司机:你是这个班的?
成才:不是了。
司机:那你回团部?
成才:嗯,到那歇个脚,去更远的地方。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憧憬,但看着五班那破地时就没有了表情。
[成才掏出一张纸捏在手上,来自师部的命令。那没有必要,但捏着它成才就象捏住了前途的保证。
20.五班宿舍内/日
[送完成才的兵正回来,有一句没一句地拉呱。
士兵:班长能选上特种兵吗?
士兵:悬。
士兵:你不知道,他原来在七连都是尖子。咱们这是有枪没弹,在集团军他也是数得上的枪王。
[薛林从抽屉里把成才留下的东西拿出来,那是一条红河香烟。
薛林:选不选上都不会回来了。他抽最便宜的建设,给咱们留四块五的红河,一块猫了半年,这就算他的情份。
[薛林无可无不可地把烟发给大家。
21、三班宿舍内/夜
[打扫完这间屋,许三多将扫帚放回原处。
[安静地躺下,第一百次地看着那张今天刚拿到的命令。
[安静的时候总是想得最多。
许三多(OS)袁朗的说服工作白做了。拿到命令我只在想两件事,老七连会有人去吗?如果去了,我们能在一起吗?-一直想到熄灯号吹起。寂寞不可怕,寂寞只让人强烈地渴望人群。
正文 第十五集(下)
22.荒野外/晨
[天色未明。
[几个老A纹丝不动地把守着他们临时的驻地,周围没有标杆,没有标语,只有覆着伪装网的军用车辆和帐篷,朴实而冷调。
[铁路开着车,车上坐着王庆瑞。
[来自各个方向的军车一辆辆驶来,篷布打开,各单位的士兵一个个跳下。
[风声,寂静。
22.荒野外/晨
[未尽的月色下士兵集合,谁都看不清谁。
[铁路和王庆瑞是在场军衔最高者,但他们特意离了很远,以免形成任何干扰。
[袁朗从一顶帐篷里出来,草草地给空地上的那排步兵敬了个礼,
[一个装甲团军官下意识的口令:立正!敬礼!-那导致所有士兵极正式地回应。
军官:首长同志,参加选拔人员集合完毕,请指示!
袁朗:稍息。
军官:是。
[军官转向队列。口令:稍息!
袁朗:放松点,啊,下面要耗费很大的体力,现在就这么紧张干什么。大家是客人,客人我就要好好的招待,啊,所以下面给大家准备的是直径一百公里范围内的两天行程,对你们来说小Case吧?武器在提供的范围内,随便挑!食品,随便挑!再挑也只是一份早餐似的野战口粮。
[他注意到士兵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乐了。
袁朗: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次野外生存!野菜炖野兔,哎,本地的炖野兔我尝过,自个把野兔打回来炖一炖,那味道更棒!想不想试一试啊?
[士兵们就笑,笑得正高兴时,袁朗的笑容没了。
袁朗:——最终要求:深入敌主阵地完成地图作业,那是你们最后到达目的地必须交给我的东西。建议小组行动!因为会有一个加强营的兵力在途中对你们围追堵截!听说你们都很棒,我也想看看你们到底有多棒!——现在是六时,截至后天下午六时,我会在目的地等你们。事先声明,我开着一辆车,车上有三个座位,我会带走你们前三个到达目的地的人!——现在请牢记目的地参照物。
[早就连笑纹都没了,稍微有点概念的人都知道这比他们经验中的任何一次都难。几个老到的人甚至掏出了纸笔,以便记下经纬度。
袁朗:纸和笔收起来。从现在起六十个小时内,我是你们的敌人。敌人是不会告诉你们经纬度的,东南方向,草原边缘有个海泡子,旁边有座山,翻过山有片槲树林,我在林边等你们——不明白的可以问了。
马小帅:报告,配发定位设备吗?
袁朗:配发!老式指北针人手一个。
[大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但再也没人提问了。
袁朗:领发装备后,送你们去战区。记住!进入战区等于进入战场。——解散。
[士兵们悄然地走向几辆装备载车。袁朗则走向铁路和王庆瑞。
袁朗:报告,我先去战区了。
铁路:去吧。
[王庆瑞看着袁朗走开,而颇为怨愤地看着铁路。
王庆瑞:哎,我有个建议啊,你呢,可以把这些士兵啊全都绑起来,然后用机枪啊,突突他们,把剩下的呢,再带走,你看怎么样?
铁路:你的意思是,我高估你的兵了?
王庆瑞:没有。
铁路:那你干嘛要低估他们啊?
[王庆瑞有劲没处使地瞪着铁路走开。
23.荒野外/晨
[一份野战口粮扣到列队经过的士兵手上,跟着还有一枝信号枪扣在另一只手上。所谓的野战口粮是真空包装里少得可怜的一点东西:一块巧克力、一块压缩饼干、咸菜、葡萄干、一小袋葡萄糖水,它只满足一个早上热量、盐糖和水份的需求。
军官:我跟你们说好了,给你们发的装备,一定要检查好,保存好。这可以说是你们的生命。如果你们谁受不了了,可以打信号弹,你们就可以回到营地,休息,吃烤野兔。但是,你们同时也选择了放弃!
[伍六一接过来。甘小宁接过来。许三多接过来。
[一件件带发烟装置的装具背心被穿上。
[一个个沉重的野战背包背到了士兵的肩上。
[伍六一几个在将一身装束紧当,甘小宁看着手上那袋口粮抱怨。
甘小宁:我现在就饿了。我们都是空腹来的呀。
伍六一:想得开你就吃呗。
[甘小宁的架势是真要吃。许三多抢过来塞回他的背包里。甘小宁只好苦笑。
[马小帅挤进三个人的圈里,看着他们乐。
马小帅:哎,老七连的家伙们,联合行动?
伍六一:还用说?
甘小宁:不抛弃,不放弃。
[许三多很认真地点点头,然后看见人圈外的一个人。
许三多:成才!
[成才站住,瘦削而深沉,看着他也没什么表情,但是伸出一只手。
[许三多冲动地和他拥抱,成才有些被动地回应,他看起来比许三多更少与人交流。
许三多:我们联合行动。行吗?
[成才看那几个,那几个反应可称冷淡。
[于是成才不说是不说否,走向武器载车。士兵们正在这里选择自己擅用的武器,成才第一眼盯上一枝狙击步枪,他伸出手触摸。
发枪的兵(忍不住)长行军带那个可不方便。
[成才没听见一样,亲昵地将脸颊在枪面上贴了一贴。
[许三多看着。
24.军车内/晨
[车在不平的路面上摇晃,车帘拉得很紧,到了外边看不见里边,里边也看不见外边的程度。
[一辆车里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但老七连的几个总算都在一辆车上。
[扶着枪,坐着,也不说话。
[许三多、甘小宁、马小帅都是突击步枪,伍六一机枪,成才狙击步枪。
[成才一直默不作声地在调校瞄具,其他人不理他,而许三多的注意力几乎全在他身上。
许三多:成才。
成才:嗯。
许三多:又在一起了。
[成才看着许三多眼里难以形容的愉悦。
成才:看七连的日子很难过吧,这点小事你这么高兴。
许三多:不难过。可这也不是小事啊。
甘小宁:可不,这么快乐的事情我愿意拿十份口粮来换!你呢,六一?
伍六一:我只想提醒你不要再偷嘴了。
[甘小宁忙把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然后很得意地笑。
许三多(OS)他们快乐,但完全把成才排除在外。七连没了,他们对亏欠了七连的人反而更加难以释怀。-虽然那并不叫亏欠。
[许三多只好一个人照应着成才。
许三多:跟我们一起行动吧,成才,上次对抗你是干掉老A最多的。
[成才不说话,看看那几个。那几个并不表态。
许三多(只好岔话)在五班还好吧?
成才:垃圾中转站。你明知故问。
许三多:别这么说。
成才:我不想为那地方多费口舌。-你们什么意思?
甘小宁:什么什么意思?
成才:说话爽快点。
伍六一:…一起吧。
成才:好,我跟你们联合行动。(他终于校好了他的枪)我对你们会有用的。
[老七连的人沉默下来,他们并不习惯这种权衡利益得失的说话。
伍六一(沉闷地)谢谢你好心加入我们。
25、草原外/日
[车已经驶入旷野,领队车驾驶室里,一个军官用定位仪查证着方位。
[他向后车挥了挥手。
26、军车内/日
[车里的人在车辆的晃动中已经有点麻木。
[一个从驾驶室传来的声音让麻木的神经立刻绷紧了。
声音:…即将进入战区,做好战斗准备。被击中激光信标者即为阵亡,立刻退出比赛…
[士兵们纷纷地拉栓上弹。
[一张张年青而紧张的脸,因为看不见外面的事物而显得茫然。
声音:已经进入战区,准备下车。
[车停了下来。
声音:倒计时,十、九、八、七、六……
[士兵们紧张地互相望着,什么演习也没有过这样压人的气氛。
[许三多拍了拍马小帅的头盔。马小帅笑笑。
[伍六一示意大家让一让,他端着机枪站到最前方。
声间:……五、四、三、二、一!下车!
[车帘哗地一下拉开,刺眼的阳光射进,当头的几个人顿时被晃花了眼睛。
[外面是空阔的草原和小山丘。
27.草原外/晨
[伍六一第一个跳下车,就地打了个滚,就着车体掩护打开了枪架。
[老七连的人自然而然地跟在他后边跳下,警戒。
[成才在瞄准镜里搜索着四面的山丘。
[风从草原上吹过,四周静得出奇。
[几个人狐疑地互相看了看。
[一个个士兵从几辆卡车上跳下,当跳到一半时,忽然一声尖利的枪声,一名士兵还没落到地上就冒了烟。
[枪声顿时炸开了,来自四面八方,低沉而震撼,把士兵们还击的枪声都压了下去。
[车边立足未稳的几个士兵纷纷冒烟,就地躺倒。
成才(紧张地报着)三点…五点、八点…六点方向也有!
甘小宁:没有反应时间!无法组织反击!
伍六一:全是重火器!组织起来也拼不过!
甘小宁:全是重火器,咱们根本干不过!
许三多(指指远处一条干河沟)先撤!
[他们向那条干沟冲去,瞄准他们的射手训练有素,一路追射又放倒几个,自马小帅起的几个兵被堵得只能躲进半道上的一个小丘后。
[许三多这一小组人重重地摔进干沟里,就在许三多身边的一个兵在还没跳进沟里的当头就被打得冒了烟,气得摔了头盔大骂。
士兵:哪个部队配合的?一个师兄弟打这么狠?
[成才在瞄准镜里观察,远在步枪射程外的袭击者终于肉眼可辩,那是一队轻型装甲车和高机动越野车承载的步兵,一边使用着车载武器,一边全速向这边包抄过来。
成才:师装甲侦察营!刚换装完的部队!全师的步兵尖子一多半在他们那!
[甘小宁情绪上有点无法接受。
甘小宁:连长的人?
伍六一:跑吧。
[这么一队溃兵根本没有抗衡的可能,沿着河沟逃开。只剩下那个没能进沟的兵躺在河沿边冒烟。
28.草原外/日
[草原上那几辆卡车顾自驶开,露出车后几个失去掩护的士兵,他们只能在旷野上奔跑,被一个个射中和追歼。
[周围渐渐地寂静下来。侦察营在旷野上搜索,其中间杂着和他们服色不一致的老A。
[一辆高机动越野车驶来,高城阴着脸在副驾座上,车后的机枪由老A里的齐桓把持着。高城扫视着这没悬念可言的战场,他颇有些愤愤不平。
高城(拿起通话器)指挥部,猎手一号…A10点的伏击已经结束,淘汰…
[他看正下车点数的齐桓,齐桓冲他比出个手势。
高城:淘汰二十六人,接近半数。
通话器里(袁朗的声音)组织追击。
高城:已经向B15、B23方向组织追击。完毕。
[那几辆卡车还没有开走,可以将刚下车就被淘汰的那些兵带走,远远的有几个人不甘心这样就被拉走,争吵推擞。
士兵:有这么打的吗?没下车就开打!等于拉进了包围圈再打!
侦察营士兵:又不是对抗!这是考单兵综合能力!没挺下来叫能力不行!
士兵:你行你来呀!
高城:好好请人上车!动什么手?
[侦察营的兵后退,沉默地看着。那几名士兵终于泄了气,默默地爬上车。
[高城发动了自己的车,他是往追击方向,草原深处。
[被扔在原地的齐桓冲他挥手。
齐桓:喂!
[高城没有停车的意思。齐桓苦笑着走向另一辆车。
29.河沟外/日
[许三多几个人在干河沟里拔足狂奔,上午的草原阳光已经很毒,加上身上的重负,几人已经汗流浃背。
[终于可以蹲在河沟里喘口气。
许三多:出包围圈了。
甘小宁:小帅呢?!
成才:跑散了。他去的东北方向。
甘小宁:早怎么不说?
成才:有功夫说吗?
[沮丧加上疲劳和焦急,两人互相瞪着。
伍六一:要吵被抓住了再吵。
[几个人都安静下来。
[许三多看看自己这一行人,一共七人,成才、伍六一、甘小宁、自己和三名不认识的士兵。
许三多:七个人。
伍六一:从现在开始不能再丢掉一个人。
许三多(OS)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袁朗说得很清楚,他只要三个人。
30.草原外/日
[高城把车停在丘陵上,烦燥地吸着一根烟,烟吸完的时候他开始疾驰。草原上是没有路可言的,只有一尺多高的野草,他也存心找颠。
[高城忽然转向,急刹车,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大步向刚才的草丛走去。
高城:有你这么藏的吗?看见车压过来都不吱一声!那个团的?
[一个用草叶伪装的士兵从草丛中站起来,那是马小帅,刚才就伏在高城将辗过的草丛中。
马小帅:连长,您的要求,伪装潜伏第一要点,没被敌方发现时绝对不能暴露!
[高城仔细看了看那张迷彩下的脸。
高城:…马小帅吧?
马小帅(笑了)连长你还认识我啊?
高城:认识,你们每一个人我都不会忘的。你是钢七连第五千名士兵…也是最后一名。
马小帅:嗯,您给我主持过入连仪式后……连队就散了。
[高城点点头,他犹豫了一下,看看四周。
高城:来,听我命令,卧倒。
[马小帅下意识地伏在草丛中。
高城:继续隐蔽。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向自己的车走去。
马小帅:连长?……连长!
高城(把着车门)你喊什么你?隐蔽!
马小帅:您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啊?
高城(烦燥地)去去去!
马小帅(站起来)可是你发现我了!
高城:我碰巧了我是,我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懂吗?
马小帅:这违规了!连长!
高城:有什么规则?整个装甲侦察营加整队老A扫你们一小股溃兵,有什么规则?有屁的规则!规则!
马小帅:可是我来了我就认了。
[高城瞪了他很久,直到自己的情绪有些软化。
高城(上车)……老七连的兵活得不易,你别因为碰巧卡掉你的机会,知不知道?
马小帅:七连的人不干这种事!
高城(咬了咬牙)你怎么那么幼稚呢你!
[他顾自发动了汽车,驶开。
马小帅:别以为我来七连没几天,就长不出七连的骨头!
[他翻出了白牌,然后拉动了身上激光信标的某个开关,立刻,他站在丘陵顶上,象一座冒着浓烟的烽火台。
[高城把车停住了,他愣着,然后把车倒回马小帅身边。
高城:上车。
[马小帅上车,坐下,然后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终归是太年青。
高城:回去吧。以后还做我的兵。
31.营地外/日
[袁朗用游标尺在地图上标出距离,看着齐桓从车上下来,不由愣了一下。
齐桓:报告,队长我回来了。
袁朗:嗯,你不是跟那个高副营长在一起吗?
齐桓:被他甩了!(他笑笑)这个将门虎子啊,可真挺傲的。可是啊,他受不了我的眼神。
袁朗:你过来,你不是现在没事吗,去这个位置(指着地图上的某点),接着堵他们。
齐桓:AK47,是。队长——这回你又要得罪人了。
袁朗:啊?
齐桓:我是说,你这回又要得罪人了。
袁朗:我就这样,顾不了那么多了。哎——你们不都这么过来的吗?我得罪你们了吗?
齐桓:难说。
袁朗:我踢死你!
[袁朗作势一脚欲踢,齐桓忙闪了去做自己的事,正好与张干事、李梦擦肩而过。
张干事:对不起,对不起。
袁朗:干嘛啊?你谁啊?
张干事:打扰一下,我是军报的特约通讯员,我姓张,这位是我的助理,他姓李。
李梦(敬礼)您好!
袁朗:谁让你们进来的?(向外边)哎——谁让他们进来的?
张干事:这这这,不怨他。嗯,嗯,我们就想对您采访一下。
袁朗:采访我干什么呀,我有什么可采访的?
张干事:您不是这次竞赛的负责人吗?
袁朗:什么竞赛啊?谁说有竞赛呀?哪里有比赛?一小队人要从困境中挣扎出来而已。我是战地指挥,就是给他们制造困境的人。您什么事?
张干事:这不是正在进行一场比赛吗?
袁朗:什么比赛?你看见有比赛吗?
张干事:哦,这个…
袁朗:谁说有比赛找谁去,啊。
张干事:可能我们没有说明白啊,我们俩这一路上看过来,包括采访等等,我们都感觉这是一场非常有意思的比赛,所以想请您谈一谈。
袁朗:说了没有比赛……
32.草原外/暮
[一辆高机动车撞进画面,追赶着跑开的两个小小人影。那两兵是分开跑的,机车在最靠近一兵的位置扔下两人,转向追另外的一个。
[车轮辗过刚冒了个头的火堆,一只刚宰的野兔扔在旁边。
[一个兵在正要翻过山丘时被打冒了烟。
[一个兵被那辆车给活活圈了回来,车上的兵坏笑着看着他。
士兵:还烧烤?十几里地外就看见冒烟啦。
[那兵恨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33.营地外/日
[一阵喧嚣和车声从营地那边传来。
袁朗:听到没有,俘虏回来我得去挨骂,我也不容易,你们自便。
[张干事把相机对准俘虏。
袁朗:不能拍照,别人会给你砸了的。小马,看着。
[画外音:是。
[他走了。把张干事和李梦扔在那发呆。
34.草原外/暮
[一把刺刀深扎进土里,挖出草下的根茎。
[这是在一个山丘后边,许三多七个人在这里躲藏着。
[许三多把手上那几根寒碜的草根交给与自己同行的士兵。
许三多:这是七星草,有土腥味可还甜,这是野蕨菜,也可以吃。
[甘小宁翻腾着自己的口粮袋,已经空了。
甘小宁:死老A!死侦察营!(他尝试着咬了一口野菜)
许三多:连长也是没有办法。
伍六一:埋起来。暴露目标。
[甘小宁只好又狠狠地掘地埋口粮袋。
甘小宁:我就权当我在埋设计这个恶作剧的混蛋。连火都生不了啊!我本来想有点野菜,一生火,烤野兔、煮沙鸡、烤蚂蚱…
士兵:你再说我要暴动了。
许三多:绝不能生火。
成才:这地形生火就跟明火执仗没区别。
甘小宁:背六十斤连奔带藏,被人追剿,给的那点吃够一小时热量吗?(看看手上的草根)这是食物吗?它是微生物啊!(咽下去)
伍六一:我相信老A就是这样过来的,看眼神就知道。
甘小宁:我生长发育呢!
[成才看看手上的几条草根,也有点泄气。
成才:别挖了,这点草根确实还补不上挖的劲。
许三多:我给你们挖。
成才:你的口粮呢?我们刚才吃了,你没吃。
许三多(犹豫一下)我吃了。
成才(微有些不屑)你撒谎都上脸的。
伍六一:那是他那份。你不忿什么?
成才:我没不忿。我只是说在这个忍字上,他把我毙得服服帖帖。
[车声驶过,几人伏低,成才从瞄准镜里看着那辆车上神气活现的几个士兵。
成才:到饭点了,他们准是回营吃饭。
士兵:高机动就是高机动,我们两天,他们两小时。
甘小宁:我想去突袭他们大营,大喝一声,缴饭盒不杀!
伍六一:你还是放信号枪弃权比较直接。
许三多:我觉得该趁现在赶紧走。
甘小宁:走,拿什么走?你的腿还没软啊?兵哪,那是得有粮的!
许三多:那也得走。
伍六一(拄着枪站了起来)他说得对。
成才:就这点空档,我们能赶在别人前边一大截了。要知道,只要三个,我们是有很多竞争对手的。
[其他人敏感地看他一眼。
士兵:只要三个,我们可是七个。
成才:别天真了。还会有淘汰的。谁能到最后呢?
[他们走,并且被成才那句话说出一肚子的心事。
35.营地外/入夜
[高城和马小帅下车,高城拍拍马小帅,指指营地一端被俘者呆的地方,马小帅无声地过去。
[高城呆看了一会,才注意到正占了指挥部一角的张干事和李梦。
[那两人正在搜肠刮肚。
张干事:这么开篇好不?某月某日,塞上秋来,风与战旗飘扬,歌声与口号同响,我军某部本着现代化作战的新观念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战争……
李梦(琢磨)号字改成令字更好,这样更显出铁血男儿的风骨。
张干事:不是我说你,小李子,你有才。……我战士龙腾虎跃,力克难关,再创高峰如何?
李梦:很好。
[高城叹了口气,旁边白板上写着淘汰人数,他在上边又加了一笔,走开。
36.基地外/夜
[袁朗居然在炊事车旁边忙活调料,系了围裙,忙得不亦乐乎。
[高城过来,很不爽利地看着。
袁朗:哎哎哎,躲远点…干嘛呢你在那,啊,高副营长?
高城:您怎么不在指挥呀?
袁朗:指什么挥啊,这个时候指什么挥啊。主力是侦察营,你更拿手啊。
高城:我想营私舞弊!
袁朗(笑笑)我放心得很。这羊不错。
[高城闷着,实在看得气不打一处来。
高城:庆祝呗,庆祝我们剥夺他们机会哈…烤羊。
袁朗:高副营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大队掏钱,(他冲被俘者的方向努努嘴)给他们准备的。
高城:道歉啊?
袁朗:道什么歉啊,给谁道歉?
高城:那你弄这个不是多余吗,啊?
袁朗:饿了一整天了,给他们加道菜。这都是你我应该做的,就这么简单。别干杵着,帮把手,啊,把那调料拿过来。
高城(愣了一会)你这多放点辣椒(拿起调料就往羊上撒)——这里兵都爱吃辣的——还有孜然。
袁朗:哎,行行行行,高副营长!一看你就没烤过(抢过高城手中的调料)…得撒匀啦!得这么撒……
正文 第十六集(上)
1、营地外/晨
[一头烤好的整羊在架上用炭火喂着,散发着油光和热气。
2.草原外/晨
[一只肥硕而蠢笨的绵羊嚼着草走过,伍六一悄悄接近。
[看起来他打算捕食老乡的羊只。
[伍六一扑了上去,那只绵羊惊慌地跑开。
[伍六一追逐着往绵羊脚下的一只田鼠,他一块土坷垃飞了出去,终于把那个家伙砸得五迷三倒。
3.草原外/晨
[几个筋疲力尽的人睡在一块洼下的草地里,甘小宁睡梦中犹在舔着嘴唇。
[伍六一过来,静静地在他们身边坐下。
[成才是睡得最为警醒的,他睁开眼看着伍六一的背影,伍六一的咬肌嚼动着,似乎在吃着什么。
成才(犹豫了一会)伍班副,一个人偷吃什么呢?
伍六一:……(咽下一口)早点。
甘小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早饭?
伍六一:要吃吗?
甘小宁:要!
[甘小宁立刻神志清醒了,睁眼一看伍六一却跳了起来。
甘小宁:啊!伍六一!你疯了你!生吃老鼠肉啊你!
[伍六一脚边放着几只田鼠,虽然已经洗剥干净,但鼠就是鼠,永远让人看了不舒服。
伍六一:是田鼠。
[几个人全吓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伍六一在那儿嚼着,强忍着一股要吐的感觉。
甘小宁:田鼠也是老鼠啊!熟着还可以考虑。…生着怎么吃呀?…好吃吗?
[绝不好吃,伍六一的脸甚至都扭曲了,但仍然在嚼。
伍六一:你说呢?你们已经够幸运的了,醒来就有得吃,我是一边嚼一边想着它们活着时候的样子。(皱了皱眉)再吃一块我就要吐了,所以接下来,剩下全是你们的。
[许三多忍着头皮发麻用刺刀挑了一下,伍六一又割了一块,下了下决心扔进嘴里。
甘小宁:你至于吗,啊?这又不是八年抗战,又不是抗美援朝自卫反击…不就是一次考核吗?
伍六一:你不吃是吧,你不吃先就输给自己,输给体力。
甘小宁:我说,你就那么想进老A啊?
成才:你不想?
甘小宁:我…说实话…想,特别想。
成才:可你别忘了,一共只有三个名额,我们现在有七个人。你不吃,你就一定是三个以外的。(看了一眼鼠肉,拔出刺刀)我是三个以里的。(走过去)
伍六一:你就不用我再说服你了吧?
[成才一笑,割肉,犹豫一下,放进嘴。
[许三多上来动手割下一条肉打量着。伍六一揶揄地看着他。
伍六一:我鼓励你吧,为你爸爸吃一口。
[许三多把肉扔进嘴里,直着脖子咽了下去。
许三多:别开这玩笑。我以后看见我爸就要想起这个。
伍六一:你得嚼,让嘴里习惯了这种味道。
许三多:这一口我就开始嚼。(又放进嘴里一块)下次打田鼠我去,免得你想起来恶心。
伍六一:好。(他转向甘小宁)不抛弃,不放弃,你小子给我说话算话。
[几个人终于都开始吃,甘小宁捡起一块肉,准备放进嘴里,可到了嘴边,还是停住了。
甘小宁:…我发扬风格,留给你们吧。
[一个士兵刚把第一口肉放进嘴里,再也忍耐不住,捂着嘴跑开了开始呕吐。
伍六一(嚼着)你们撑不到底了。我们能。
4.营地外/日
[车辆载着侦察营的兵和老A驰向早标定的各个方向。
[这场淘汰已经过去二十四小时了。
5.草原外/日
[许三多几人以几乎不亚于车辆的速度冲过一片毫无屏障的平地,扑进一条水沟旁。
[一辆车从他们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开了过去,几人死死地把身子压低。
[车驶远。许三多打手势让大家继续前进。
[甘小宁没起来,许三多过去,甘小宁正流着虚汗,看着草叶上的一只蚂蚱发愣。
甘小宁:我可想走啦。可是我现在一点劲也没有。如果你生下来就是油炸的该多好?自备椒盐,蹦到我的嘴里来。
许三多(小声)我这有吃的。
甘小宁:班——长——!班长,你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有一份口粮没吃是吧!班长,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这一句话让周围几个人都不由自主竖起了耳朵。
伍六一(没好气地)对,对,哎,你吃,你吃了他那份,那是他的最后储备,你吃!
甘小宁(笑)我说着玩儿的,我能吃他那份口粮吗?那点口粮算什么呀,我饭量大着呢!你不信问白铁皮,有一次我俩打赌,这么大的肉包子,鲜的,我吃九个。唉,想起白铁皮,他说他开了一家小公司,每天吃香的喝辣的…
伍六一:你再叨叨,我把你舌头剁下来吃了。
甘小宁:干什么呀?这都是干什么呢?啊?咱们都是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啊!趴在这儿挨饿,还为一份早餐争来争去的。
许三多:话太多,耗掉的是你自己。
成才:其是你说得没错,这本来就是个游戏,你玩不起(从甘小宁的背包里掏出发射器仍给他)退出!
甘小宁:哼,你才退出呢。我喘口气就起来。唉,现在喘气是一种享受,我喘口气,你们让我享受半分钟,就半分钟。
[几个人一动不动地在土窝里趴着。
许三多(OS)说半分钟,我们趴了足足两分钟。因为饥饿因为疲劳,更因为被小宁说得有些苍凉,那感觉真不适合竞技。
两分钟,然后狂奔了三个小时。
6.草原外/日
[几个人在水沟面前趴下,不分清浊地狂喝水。
伍六一:多喝!灌满壶!要是脱水就输掉底啦!
[伍六一带头开始灌着自己的水壶。许三多推一下甘小宁,使个眼色,甘小宁却不过来。
许三多:你过来。
甘小宁:不要,真不要。
许三多:你吃不下去那东西,没什么丢脸,我也吃不下。
甘小宁:班长,你能留住是你的能耐,我要吃了是我的无能。
[他忽然一个闪身,把许三多猛地推开了,枪声到这时才传来。
[那是齐桓和几名老A在这里设的暗哨,许三多侥幸躲过了他的一枪。
[伍六一就地翻身,机枪扫得暴雨一般。
[成才的狙击枪紧张地搜索着,间或地一枪,打得对方不敢露头。
许三多:撤退!侦察营就在附近!
[甘小宁抱着枪在后面掩护,一帮人冲上河沟,往洼地里逃跑。
[刚开过去的机动车已经闻声而来,甘小宁站在车道上开枪,打得机枪手冒了烟,副驾驶接替了他的位置。
[许三多目瞪口呆地看着甘小宁毫不隐蔽地与那台高机动车对射,最后被斜刺里冲出来的齐桓瞄准。
许三多:小宁!跑啊!
[齐桓瞄准镜里的甘小宁,他扣动扳机。
[伍六一踹了许三多一脚,几个人狂奔逃开。
[齐桓、老A和机动车缓缓向甘小宁围了上来,甘小宁站在原地在白烟里咳嗽,看着他们乐了,他笑得有点无奈,有点苦涩,又有点无赖。
甘小宁:有吃的吗?
7.草原外/日
[又不知道跑过多少沟沟坎坎,许三多们终于得以在岩石的缝隙中藏身。
[几个人流着汗,喘着气,用枪瞄准了来路警戒。
许三多:小宁丢啦!
伍六一(恼火地)我知道!
许三多:被淘汰啦!
伍六一:别说啦!
许三多:为什么?……他能跑掉的!
伍六一:他存心的!
许三多:我不懂!
成才:许三多!你懂不懂,他自己放弃的!他扛不住饿!
许三多:不是的!
[几个人都有点气急败坏,没命地嚷嚷。
[来路上终于是没有人,伍六一放开了自己的机枪,喘了口气。
伍六一:许三多,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许三多:……知道。
成才(有些不屑)还能是别的原因吗?
[许三多看他一眼,合上了枪栓。
许三多:反正你说的不对。
[几个人从岩石后爬了起来,喘息着走向既定的方向。
伍六一:他饿不起了,他吃不下老鼠,意志薄弱,没错。可他也知道顶不住了,不抛弃,不放弃,我们不会放弃他,他又不想拖咱们后腿,就这样。
许三多(沮丧之极)他笨。咱们几个一起冲到最后,那是多好的事情。
伍六一:他怕他忍不住吃掉你那份口粮,他知道那是你留到最后冲刺用的。
[成才听得有些哑然,就他而言是从不去想这些事的。
成才:哪有那么些!我告诉你们吧,放弃就是下意识一转念的事情,想得及吗?
伍六一:做好做坏,也是下意识一转念的事情。
许三多:他很想和我们一起走到最后,记住这个。
[成才不再说话了。
[这支沉默而沮丧的小队继续前进。
8.草原外/日
[甘小宁坐在车上,头也不抬,老实不客气地吃着士兵们给他的那几份野战口粮,那份饿劲简直是要连包装袋也一起吃下去。
甘小宁:有水吗?给点水啊!
[身上余烟未尽的那名士兵将水壶递给他。
士兵:兄弟,打得够准。怎么练的?
甘小宁:还有面包吗?
[齐桓又拿了个面包给他,附加着在里面夹上根香肠。
齐桓:兄弟啊,慢点吃,别噎着,啊。营地里给你准备了烤羊。
甘小宁:别提烤羊,一踢烤羊我都不恨你们了。
齐桓(苦笑着拿起通话器)猎手五号,有六人向你方向逃逸。
甘小宁:你们要真是敌人就好了。我直接就在这把你们打晕,然后破坏你们的通讯器材。
[齐桓放了通话器,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
齐桓:人要是死了说一些活着想说的话,你决不觉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甘小宁:面包真好吃啊————
[甘小宁一口撕下了半个面包,咀嚼着,心不在焉地看着车后越离越远的战友们逃走的方向,这时他终于有些恻然之色。
9.草原外/暮
[暮色西沉,剩下那六个人仍在草原上艰难跋涉。队形已经有所改变,现在是两个挟着一个,剩下三人在前后警戒。
[被挟着的那个兵是早晨吃下去又吐出来的那个兵,挟着他的人是许三多和伍六一。
[那个兵几近虚脱,一双腿无力地从草叶上拖过。
[四面仍是无穷无尽的原野,几个人似乎是被原野包围了。
士兵(察看着指南针)走了得有大半了吧?
成才:如果方向没错的话。
士兵:是啊。
士兵:你确定他走得对吗?
[他是指许三多,许三多是领路者。成才没说对没说不对,但他眼里怀疑的神情是和那几个兵一样的。
[这种沉默意味着怀疑。
[许三多一直在关照着那个人事不省的士兵,他探询地看伍六一,伍六一先摇头,看看那个兵又点头。
[两人终于把士兵放下。
士兵:嗯,换个手,我们来替。
许三多:不是,不能这样下去了。
伍六一:他不行了,拖成严重脱水,那就救都救不回来了。
[那个兵在地上挣扎着,昏沉地摇着头。
[许三多忽然解下野战背包,在背包里掏摸着什么。
成才:你那份口粮救不了一条命。留给自己吧。
许三多:我们不能替他决定。
成才:你们知道他撑不住了!(他越说越恼火)许三多,现在连你也把我划在圈外!好,你们善良,无私,有情有义,可你们不做决定!他必须弃权,他要清醒就会弃权!可你们就没勇气做个必须的决定!
[几个人看着他,那眼神并不是反感,相反,成才说中了他们的要害,他们外边太硬,而里边又太软。
成才:我来吧。坏的事情留给我。帮他解决问题,也帮你们解决问题!
伍六一:他说得对。
许三多:嗯。
伍六一(苦笑)谁来?
成才(仍负着气)我来。
[伍六一拉了许三多一把,掉头走开。士兵拍拍成才的肩,无声地跟在后边。
[成才掏出自己身上的信号枪,看看远去的那几个人,又看看草原上苍茫的暮色。
[他扣动了扳机,一发黄色的信号弹呼啸着升上天空。
[成才又看了那士兵一眼,将信号枪放在他的身边,掉头跑开。
[那发信号弹在天空放射光芒,缓缓落下。
10.草原外/日
[一辆车驶了过来,车上的人迅速发现地上的那名士兵。
[野战救生器材都是随身携带的,救护人员开始就地抢救。
[那名士兵被医务兵用担架抬上了汽车。
11.草原外/暮
[五个兵伏在草丛中,一直看着那辆远去的车辆。
[伍六一伏在成才身边。
伍六一:你用了自己的信号枪?
成才:对。
伍六一:那你怎么办?
成才:我用不上。
伍六一:那么肯定?
成才:如果要三个人,我是三个里的一个。如果只要一个,我肯定就是那一个。
伍六一:成才,七连在的时候,你和三多是我最不喜欢的两个人,七连没了,你俩是我印象最深的两个人。
成才:荣幸。
伍六一:你要的很实际,这不是罪过。你用不着内疚,以至要跟我们宣言,你跟我们一起只是因为用得上。
[成才愣一会,打了个干哈哈。
伍六一:尤其是这个时候,更不该这样。
成才(犹豫一会)我会试试。谢谢提醒。
[他们监视着那辆救护车,一直到它驶出视野。
12.草原外/夜
[周围的地形已经成了草原上那种连绵起伏的低矮丘陵,几个人正竭力想在指南针上找出一个方位。
[一点星光也没有,这根本就是一个迷路的晚上。
许三多:应该是四点方向。
士兵:我还是觉得七点钟方向对。
成才:再核实一下!这地方差一点就是几十公里,走错了没时间走回头路!
士兵:一点参照物也没有!只能凭直觉说话呀!
成才:许三多,你呢?
许三多:我也是。直觉。
成才:直觉吗?谁都只信自己的直觉!我还觉得是六点方向呢!
伍六一:到处怎么办?
[他们都沉默下来,实际已经有点僵住。
士兵:我认死七点。
士兵:我也走十二点。(他看看那几个)我俩都是三五二团的。
[伍六一看着许三多,许三多没说话,他仍在看指南针。
伍六一:七连的人不该再分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知道。
伍六一:你走哪?
许三多:那。
[他还是指的四点方向。
成才(有些发急)大家想清楚啦!这不是闹分裂吗?
伍六一:别去想结果,就想对不对。
许三多:我觉得对。
[成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伍六一:那么,成才,你跟谁走?……别有感情负担,直接说。
成才(吐了口长气)……我觉得是六点,我走七点,至少错了还有时间纠正。
[那两名士兵看看许三多和伍六一。
士兵:对不住,兄弟。
许三多:没事。迷路的时候,该象现在这样有主见的。
士兵:没错。虽说不一个团,这事完了希望交个朋友。
[主意定了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可罗嗦的了,那两个兵简单地敬了个军礼,走开。
[草原上的夜很黑,他们顷刻便没入黑暗中。
[成才最后看了看许三多,又看看黑暗中已经看不见的那两个人影。
成才:许三多,你错了,你肯定错了。
[许三多没说话,成才也没等他说话,掉头追上那两个人。
伍六一(端起了机枪)我们也走吧。
[许三多直看到成才的身影再看不见,才跟着伍六一走开。
13.草原外/夜
[许三多和伍六一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草地上跋涉,只剩下两个人,周围也显得寂静了很多。
伍六一:你知道我想的哪个方向?(他笑了笑)七点位置,和他们一样。
许三多:可你没说。
伍六一:说了又怎么样呢?你准还照着四点走下去,一个人走,是不是?
许三多:嗯。…六一,如果我是错的怎么办?
伍六一:不是败了就是成了呗。都走到这一步了,成和败其实也没太大区别。
许三多:你是觉得在七连我就是一个人,到这不该再让我一个人了。
伍六一:哈哈,我有那么不切实际吗?两条腿长自己身上,我爱往哪走往哪走好不好?而且你方向感一向在全连最好。
许三多:经过这么多事,想跟你说的就两词。我嘴拙。
伍六一:最好别说。
许三多:对不起和谢谢。
伍六一:无聊。
许三多:我现在比什么时候都希望我们能成,成了就还能在一起。在一起不要再较劲了好吗?咱们可以是朋友的。
[伍六一斜眼看了他一会,把嘴里噙的一片草叶吐了。
伍六一:真有够钝。你早说了,如果不是朋友还能是什么呢-所以别再默唧了,再说我掉头就是七点方向……
[他忽然扑过来把许三多扑倒,一小队夜巡的机动车驶过,两人扑倒在草丛里,这时身后却有人蹑手蹑脚过来。
[许三多翻身抬枪欲射。
成才:我!是我!
[许三多伸手便掩住了他嘴。
伍六一:这里不能走了。看他们架势是有的放矢,不死不休。
[三人看着那队车远去。许三多终于松开了成才的嘴。
伍六一:…怎么又回来了?
[成才很有些难堪地笑了笑。
成才:想想还是咱们一起比较好——三个七连兵,三个老乡。
[许三多伸手拉他起来。
正文 第十六集(下)
14.草原外/夜
[成才走在前边,他显得兴致很高,有点象在强给自己打气。
[伍六一压后,许三多扫视着周围的黑暗。
成才:…现在可以说了,咱们准对!咱们三个—准定!—咱们三个一块儿上老A那辆鬼车!
许三多(OS)成才回来后话变得很多,我明白,他回来是出自于信任,他说这么多话是因为不信任。他必须说服自己继续信任我们。成才一向只信自己,现在他的天平在倾斜,可惜挑了个不该说话的时候。
成才:一定是四点方向!我越来越有感觉了!咱们成了!以后就是最好的搭档,黄金搭档,咱们…
伍六一:喂,如果这样警戒前方,还是我来吧。
成才: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三该找个地方休息—我放哨你们休息,放心!养足精神,明儿最后一趟冲刺……
[伍六一端着机枪到了队首,开始警戒前方。
[成才稍压了压自己的兴奋。
成才:这条路真是越走越来感觉了,没错,其实我早在犯嘀咕,七点方向……
许三多:那座山好熟。
成才:我有同感呢。
伍六一:草原上一模一样的山多着呢。丘陵都长得馒头样。
许三多:转过山弯可能有条路。
[成才也觉得不对了,加紧走了两步,果然是一条路。成才站住了,许三多和伍六一赶上来时,看见他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许三多也一脸古怪表情打量着山弯后的那块地方。
伍六一:怎么啦?
成才:…这鬼地方,刚从这逃出来,绕来绕去,绕这来啦。
许三多:呵呵,你看,这就是红三连五班的驻地,我们脚底下就是专用的输油管道。
[三人的视野里,许三多修的路,尽头是五班的几间小屋。
15.草原外/夜
[脚底下的碎石嚓嚓地轻响,三个人猫着腰,抵近路尽头五班驻地的那几间小屋。
许三多(OS)又回到这了,无穷无尽的地平线在身边无穷无尽地潜行,身边嗖嗖飞过的蚂蚱被李梦叫作流弹,他们总看着大腮帮子的沙鼠说那真他妈象许三多。连长说,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脚底下就是许三多铺出的那条小路。
成才:许三多,你的路。
许三多:大家的,大家的路。
成才:这半年,我看见这条路,就想你能靠它出去,我也能走出去。
许三多:我不是靠它走出去…可你准能走出去。
伍六一:等这事完了我陪你们来叙旧好吗?
[那两人做个鬼脸,开门的动静,三人卧倒,
[薛林从屋里出来,一口水在嘴里翻腾,喷了个沐月光华。
屋里:班长,你说的那电视剧几频道呀?班长——几频道?
薛林:我来。
[他回去。
成才:这几个臭小子,欠收拾,我不在,居然管班副都叫班长了。
伍六一:你好象也不怎么把这班放在心上嘛。(他看看周围地形)躲在这个地方,让他们发现了不成笑话了。
成才:放一百二十个心,五班外松内松,一切班务接近散板,凭咱们身手在这猫一周也没人知道,最妙的就这怎么也叫军营,侦察营和老A掘地三尺也不会来折腾友军营地。
许三多:五班怎么还这样?你没管他们吗?
成才:就半年,他们是无药可救了。(看看那两人)听我的,侦察营搜个天翻地覆,咱们在天花板下睡他几个小时。
[许三多看伍六一,伍六一终于点头。
16.五班驻地外/夜
[屋里透出了灯光,传出了电视声和士兵们的笑语。
[三个人从黑暗里潜入,一名士兵起身关上窗户时,押后的许三多纵身翻进了伙房。
17.伙房内/夜
[许三多看着这间几年来没有过什么改变的房间,眼光里有点茫然。
[伍六一和成才已经在屋里堆放的米面包上躺了下来,一旦能歇下来,身子快散架一样。
成才:躺下,甚至能够忘了肚子饿。
伍六一:许三多,还不抓紧休息?
许三多:我看看。
成才:他从新兵连出来就来了这烂地方。
伍六一:成才,你又是怎么来的?
成才(笑得很难堪)为了转士官,算是个跳板,反正是糗事…不过柳暗花明,咱们可又走到一起了。是不是?嗯?
[他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却似乎嗅出了什么内容,一囫囵坐了起来。
伍六一:起来干嘛,我就随便一问。
成才:不不,侦察兵同志,你们没有侦察到什么内容吗?
[许三多和伍六一莫名其妙地看看虚掩的门又看看屋里,摇了摇头。
[成才一按米包坐了起来,很夸张地走过墙边堆放的蔬菜,拍拍钩上挂着风干的羊腿。
成才:这一切都是很好的,不过我相信还有更好的!
[他终于找准了自己的目标,哼着小曲揭开了灶上的锅盖,锅里的内容使他兴奋得说话都带上了唱腔。
成才:亲爱的五班,你第一次没让我失望!—同志们,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给我个姑娘都不带换的!整整十个的——馒头!——这帮小子的习惯已经被我骂好几次了,一天造几天的饭,现在我发现这真是个太好太好太好的习惯!
[成才从锅里抓出一个馒头,看上去不是想吃一口而更象想亲吻一口,他看
了那两人一眼,转念把整盆的馒头端了出来。
成才:老兵吃第一个,报答你今天的早餐,没它我们早就趴了。
[伍六一喉头抽搐了一下,他在发愣。
成才:十个呢!够吃啦,你还客气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看着那馒头,也在犯愣,明显地抵挡着诱惑。
许三多:…不该吃吧?
成才(瞪眼)不该?
伍六一(将眼光从那里转开)…是的。
许三多:假设敌情—是在一片没有人烟的荒野之上,不会有这个……所以不能吃,吃这个算做弊了。
成才:你们俩有病…谁会知道?
伍六一:没人知道。不过放回去。
成才:玩真的呀?
许三多:放回去吧,成才。
成才:宁可吃老鼠肉?
伍六一:那就恶心一小时,吃这个恶心一辈子。
[成才气往上撞,把一盆馒头都放了回去。
成才:好,我就是恶心人!我吃!吃不完我还揣!等你们饿趴下的时候我来背你们!看到那时候你们还吃不吃!
[伍六一淡漠地看着他,看来不打算再交流了。
[成才发了性子,瞪着他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但说实话,他一时也咬不下去。
许三多:成才?
成才(头也不回)什么?
许三多:你吃这个。
[成才转过头,许三多拿着他那袋未曾动过的早餐口粮。
[成才狠狠瞪着许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点嘲讽的意思,可许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静。
[成才终于将那个馒头扔了回去,狠狠地将锅盖盖上。
成才:都他妈的有病呀!
[他抱着头坐了回去。许三多在他身边坐下,轻轻碰碰他,许三多仍想把那份野战口粮给他。
成才(抬头)我没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嘛跟你们做一队!我也不是饿不起,我一样在吃那些东西,过几年想起来还要反胃的东西!我不知道图什么!这不是馒头,这是机会!回头能顶下去扛下去,赶成前三个的机会!
伍六一:偷奸耍滑不是机会。
许三多:吃这个。
[递到眼前的口粮益发让成才怒火中烧,他一把抢了过来,将它塞回了许三多的背包。
成才:我要是吃了它我就烂掉肠子!许三多你放心,我要是吃了那馒头我就连心带肺地烂掉!!
伍六一:既然这样,赶紧躺好了休息。
成才:七连的人最讨厌就是你!…你他妈的怎么这么冷酷!
[伍六一用钢盔遮上了面部,休息。
许三多(OS)一天以后,如果说出去的话能收回,成才会把这句话连灰带土地捡起来,就着石头一起吞下去。
18.五班驻地外/夜
[电视里的欢声笑语缓缓传来,夹着士兵的笑声。
[从窗户外看去,几个士兵在看一个最近很火的连续剧,几个士兵在打牌。
[风从草叶间吹过,草原上有时确是个很舒心安逸的地方。
19.伙房内/夜
[三个人三条平行线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个队形。
[成才的火气已经下去,他们听着电视声和笑声被风吹了进来。
[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闻地呻吟了一声,而后是成才的一声。
成才(苦笑)几天前我还在那屋看电视呢。那天吃了薛林打的炖兔肉。
[似乎是回应似的,许三多的肚子响了两声。
[伍六一笑了,许三多也笑,成才苦笑,用头盔将自己的脸盖上了,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一切诱惑遮在外边。
成才:…真是不易啊。许三多,你说想家我就骂你,其实我比你还想回家。
[那两人微微合着眼睛,睫毛轻动着,听着来自头盔下那个呓语般的声音。
伍六一:睡吧。睡着了就不会想离家多远。
[他们睡了。
20.五班驻地外/黎明
[天仍未亮,远处五班的几间小屋和道路。
[五班第一个晨起的兵伸着懒腰走向伙房。
21.伙房内/黎明
[许三多们已经走了,这屋里看不出有人呆过的痕迹。
[那兵揭开锅,锅里的十个馒头安然无恙。
[那士兵开始生火,热今天的早饭。
22.草原外/黎明
[那三个人正走在山坡上,边走边摘食着一些可食的植物。
[许三多将一把野蕨菜递给前边的成才,成才头也不回地接了过去,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手心里是几个看上去就又酸又涩的野果。
[许三多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嚼食着。
23.草原外/黎明
[打头的成才刚走上山顶,立刻一头扑倒了。后边那两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卧倒翻身,枪已经进入待击位置。
[成才翻了个身,无声地大笑,然后他实在忍不住,开始成为有声的笑,只好用手狠狠地掩着嘴。
[那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看着。
成才(笑得喘不过气来)三多,许三多…你小子真有狗屎运……不,咱三个都有狗屎运……
伍六一:什么情况?
成才:让个元宝…(笑)让个大金元宝绊一跤。
[许三多想站起来。
成才:趴下!—到手的鸡别又飞啦!—爬过来!
[伍六一和许三多爬到了他的身边,顺着成才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汪清出了蓝天来的海泡子,海泡子边是沟堑分明的阵地,至少一个排的兵力在守卫和巡逻。
成才:东南方向,小山包旁边有个海泡子,翻过山有一片槲树林,有一辆车在槲树林旁边等我们……这句话我念叨四五百遍了,越念就越觉得走错,想不到你小子偏就走对——还犯什么愣?许三多,这就是咱们要测绘的那块阵地呀!
24.草原外/黎明
[高倍率瞄准镜里扫过的阵地、草原和山丘。
[成才已经将狙击枪上的瞄准镜调到最大倍率,一丝一毫地察看那块阵地。
成才:…三十五人…五个老A……妈的,有个用九五狙步的,抢过来使使…四个机枪哨位…两个热成象仪观察…没见机动车,太好了…找不到指挥所…中央是洼地…不对,肯定不对…
[许三多紧张绘图的手停了,地图上的阵地中央仍是一片空白。
许三多:怎么?
成才:他们阵地选得鬼,中央是洼地,不潜入看不到指挥所。三十五人一个加强排了,一个排也绝不止明面上这点重武器。
伍六一:只能潜入。
成才:你来看一下怎么潜…除非挖地道。
[伍六一就着瞄准镜看,越看眉头也皱得越紧,那个阵地背着海泡子而建,自然便于将火力和视野都集中于正面。
伍六一:没处下嘴。正面强攻都得动连以上部队。
成才(苦笑)筑阵地的就是侦察兵同行嘛。
[两个人仰天躺倒了谓然长叹,许三多接过枪在那里观察,倒也没人跟他抢。
许三多:从海泡子里游过去行不行?
伍六一:你知道这季节海泡子里的水温吗?
许三多:正午时零度左右。
伍六一:现在可天还没亮呢,又饿两天了,体温流失严重。
成才:会死在水里的。
许三多:我去试试。补上空白咱们就可以去终点了。
伍六一:一个人应付不来的,我也去。-成才你在这掩护我们。
成才:…我去。你们掩护。
伍六一:不是冲动的时候,你的优势拉开距离才好发挥。(他拍拍成才)万一有个闪失,我们需要你这枝枪。
[成才垂下了眼皮。
许三多:要快了。我们就趁黎明前最黑的那一下子。
25.草原外/黎明
[成才用防水材料包好未完的地图,交给许三多。许三多则撕开口粮包装,放到那两人面前。
成才:我不吃。你们才需要热量。
[伍六一仔仔细细将那份少得可怜的口粮匀分。
伍六一:吃吧,许三多。
许三多:你也吃。
伍六一(笑)我吃了自己那份,再吃了这,我就干掉一份半的食物。许三多,这两天我比你整整多吃了三倍。
[他调笑地看着手里的那半份食物,就他巴掌的容积那几乎是可以一口吞的份量,他也真的一口吞了下去,把什么都和在一起干嚼着。
许三多(OS)三倍,也就是说他比我整整多吃了两百克可称之为食物的东西,两天之内。
[许三多拿起一块牛肉干轻轻地咬了一口,几天来第一口可以称得上食物的东西下肚,他整个胃都要烧了起来。
[许三多闭上眼睛,默默地体会着那点热量流入体内。
[成才嚼着一根野菜,在狙击枪里监视着阵地上闪动的人影和电筒光芒。
成才:黑了。
26.草原外/黎明
[黎明前的那一会黑得如同深夜,两个伪装的人形从山坡上缓缓地爬下来。
[抹黑了的脸上,白得发亮的眼白也渐渐浸入了冰寒的深水之中。
[成才从狙击镜里看着他的战友浸入黑沉沉的水中。
27.草原外/黎明
[那两个人尽可能不激起波纹,向阵地后方游去,只剩下露在水上的口鼻和眼睛。
伍六一:顶不住…说话。
许三多:…顶得住。
[两个人的声音都是发颤的,身边的水纹都看得出颤抖。
伍六一:…别咬牙,越咬越抖。
许三多:我…没咬。
伍六一:想事,想事,别放松。
许三多:…想什么?
伍六一:想…想着火啦。
许三多(有点神志模糊地笑笑)…水里…水里怎么着火?
伍六一:…咱们着火了,好热啊,三多。
[这个看起来不大的海泡子现在真是漫长得让他们难以忍受。
许三多:…好大的火…好烫。
伍六一:是啊,可不。
许三多:很舒服,该让成才也来试试。
[伍六一担心地看着许三多,发现他已经有些神智模糊,只能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背带牢牢抓住。
伍六一:说得对,说下去,别停。
许三多:我想笑又想哭。
伍六一:回头一起吧,现在不要。
许三多:嗯,一起,一起去看班长吧。人是长的,腿越长越长,有一天从天南到地北,也就是一抬腿的距离。
伍六一:说得对。
[他已经感觉到许三多的身子在往深水里赘,而许三多的眼睛正在要闭不闭之间。
伍六一:不准睡,不要睡!许三多!
许三多:真的很困……吹熄灯号了吧?
伍六一:没吹!—吹起床号!许三多,连队集合啦!
许三多:…连队没了。
伍六一:全连都等着你呢!班长又挨训了,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许三多惊得身子都弹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
伍六一:我错了。你很争气。班长提干了,咱俩是班长,班长做了排长。
许三多:别骗我,我已经醒了。
伍六一(吁了口气)挺住。
许三多:班长走了,队列散了,你们去了四面八方,到哪都是一个人。
[他将头埋在水里哭泣。
伍六一:好了好了,总算到了。
[他终于踩到了水底,将许三多拖上近岸的泥泞,那几乎费尽了他最后的力气,最后两人一起滚倒在泥涂里。
[他开始搓揉许三多的腿脚关节,自己也象筛子一样抖着。
28.草原外/黎明
[成才从狙击镜里看着水边的那两个人,他们与阵地仅几米之隔,互相拥抱和搓揉着,以给予对方维系生存的可怜体温。
[成才擦了擦眼睛,然后将眼睛又贴回狙击镜面上。
[那两个人终于向阵地蠕动。
29.阵地外/黎明
[一名荷枪的士兵踱过。
[那两个湿淋淋的人也终于出现在战壕边沿,他们轻轻落地,滚入了壕沟的拐角。
[动作太快,壕沟后埋伏的几个暗哨都没有看见他们。
30.阵地外/黎明
[钻过几条纵横相连的沟堑,千寻万觅的指挥所中心终于出现在眼前。
[许三多掏出了未完的地图,打开防水材料,伍六一警戒,他们开始画图。
伍六一:半埋入式指挥所…两架无线电台…一名中尉,两名少尉,两名通讯员…三个机枪掩体…这里还有一个热成像,幸亏没对着咱们…
[两人紧张地在绘图,中央的空白点终于与外围接合起来。
[许三多和伍六一终于绘制完地图,折叠好放进怀里,回身的时候正好与一名从战壕拐出来的老A撞个正着。
[太近,伍六一和老A几乎是同时扑上,撞在一起,倒地,两人在壕沟里摸掐滚打,许三多也扑了上去,三个人扭成一团,然后,烟雾把三个人都笼罩了。
伍六一:谁的?
老A(翻出白牌)我的。
许三多(喘了口气)幸亏没开枪。
[可就同一瞬间,警报响了起来,探照灯和电筒的光束也纷纷向这边扫来。
伍六一:没响枪!可这烟一里外都看得见!
老A(笑嘻嘻地)对了。
[伍六一懒得理他,对着从壕沟一侧冲来的两名侦察营士兵就是一梭子,然后在这壕沟的迷宫中寻找一条出路。
老A:两位好走。
许三多(客气地)再见。
[伍六一气得拖了他就走。
31.阵地外/黎明
[外围的几名机枪手正将机枪掉了过来,许三多从壕沟里冒头,一阵扫射,几人都冒了烟。
[伍六一用机枪封锁着从指挥所里冲出来的士兵。
[两名老A冒头打了两个点射,戴着夜视,枪也打得奇准,伍六一狼狈不堪地滚在地上才躲了过去。
[许三多一阵猛扫将那两人压了下去。
伍六一:两个家伙真麻烦!
[他的机枪开始轰鸣,那两人一时无法抬头。
[许三多撤到了阵地外围,回头掩护。那是平常就练熟的战术,伍六一回身再撤。他们撤向这处阵地的最高点,跳下一段土坡就是海泡子的低洼,那总算是有个屏护。
[一个东西滴溜溜地从壕沟后甩了出来,许三多莫明其妙地看着。
[那东西轰地一下在空中炸开,如同平地上打了个闪,炸出白炽的强光。
[许三多顿时捂住了眼睛,他等于已经暂时被晃成了瞎子。
[伍六一幸而没有回头,他跑到许三多身边将许三多拖了起来。
许三多:我看不见了!
伍六一:闪光弹!死老A,尽用这缺德玩意!-往下跳!
[许三多闭着眼跳了下去,伍六一回身还击,脚下却踩中整块松动的土壤,他头重脚轻从两人多高的断坡上摔了下来,腿撞在一块兀出的岩石上。
[伍六一爬起来,又摔倒,再挣扎着起来。
[许三多茫然地站在断坡下,他仍看不见。
伍六一:快跑!正前方!
许三多:你在哪?我看不见!
伍六一:跑啊,朝前跑就是了!
许三多:六一你在哪?!
[伍六一用单腿跳了两下,又一次摔倒了。一名老A已经冲上他们头顶的断坡,显然也不再把这两人当对手了,他纯粹为了结束战局举起枪向坡下的两人瞄准。
[一声枪响,他被白烟笼罩。第二名老A被子弹追逐着跃进壕沟,那是来自于成才的狙击。
老A:狙击手!十一点山坡!
[另一侧的山坡上也开始冒了枪焰,那边的火力比这边更猛烈得多。
老A:六点方向是主力!密集射击!
[他端枪撩倒了一个从山坡上冲下的参赛选手,但又有几个兵从山坡上冲边的下,看来是等待已久。
32.山坡外/黎明
[成才拉栓装弹,在狙击镜里又打中一个不小心冒头的兵。他大喊。
成才:这边跑!许三多!
33.阵地外/黎明
[许三多的眩光终于渐渐过去,他扶起伍六一。
许三多:你怎么啦?
伍六一:摔一跤而已!…你哭什么?
许三多(擦着眼泪)让他们晃的!
[阵地那边的枪声愈响愈烈,伍六一拄着枪站了起来,他一只脚已经无法着地,拄着枪强走了几步。
[许三多抢过去背他,被他一肘打开。
[许三多搀着一瘸一拐的伍六一跑开。
[黎明时的黑昼终于过去,天色几乎在一瞬间开始放亮了。
正文 第十七集(上)
1.阵地外/晨
[晨光普照。
[后来的那几个兵趁乱已经冲进了壕沟,一场阵地战已经打成胶着,能到达这里的兵大概已经全在这儿了,他们这也算是最后一搏。
2.山坡外/夜
[成才拖着几个包从山坡上兴高采烈地冲下来,扶住了许三多和伍六一。
成才:地图有了吗?
许三多:有了!
成才:快走!伍六一你脚怎么啦?
伍六一:没事儿!崴了一下。
成才:快,快走!那赶紧走!那边打的现在都是咱们的竞争对手!快!快!快走!
[他自己背上了包,许三多的包自己背了,他又想背上伍六一的包,伍六一没好气地抢了过来。
[向袁朗所说的山包方向拔步。
[伍六一跑不到百米已经被那两人拉下十多米,许三多和成才抢上去扶他,伍六一挣开,自己小跑了几步。
许三多:你的脚不止崴了吧?
伍六一:你别管我!快走!
成才:来,我扶你一起走!
[他一咬牙倒冲到了三个人之前。
伍六一:我没事!武装越野赛我都是冠军!
成才:我就知道你行!走!我们赢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们赢了!
成才:仨老乡!仨老A!仨老铁!我们赢了!赢了!
[他和许三多跟在伍六一身后跑开。
3.阵地外/夜
[那几个后来的士兵正在阵地上做最后的拼搏,交火,一个兵正紧张地在绘制还余下几块空白的地图。
[他探头去看阵地上的火力点,被命中。
[苦笑着将地图让给下一个人。
[天色已经大亮了。
[又一个兵头上冒出了白烟,这支小部队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他们看起来和许三多们一样,一样脏,一样累,一样饿,一样狼狈也一样的默契。
[地图上终于标出了最后一个火力点,这时候他们已经只剩下三个人。
[一个人跳起来进行火力掩护,两个人撤离。
[轰鸣的枪声终于哑了,那个掩护的兵也被射中。
[那两个兵最后看了一眼,开始他们精疲力竭的奔跑。
4.草原外/晨
[许三多三个也在狂奔,一开始在最前边的伍六一已经落到了最后,因为前面两人看不见他,他已经是仅仅用一只脚在发力。
[许三多再一次停住,然后向伍六一跑去,成才也停了下来,但是停在原地。
成才:快…快!
许三多:你的腿到底怎么啦?
伍六一:我没事。
[成才看着,看看前边,又看看后方,一脸焦急。
伍六一:让你们先跑啊!我没事!
[他简直是要炫耀一下地开始冲刺,第一步便重重摔在地上,然后他开始挣扎,竭力避开要来扶他的许三多和成才。
伍六一:我没事啊!我知道我没事的!我见了个鬼啦…这条小阴沟!
[许三多几乎是在这个人搏斗,然后撕开他的裤腿。
[他傻了,伍六一的脚踝已经扭得不成形状,整条小腿都是肿胀的。
许三多:都成这样了!你……你还说没事!我背你!
伍六一:不用,不用!哪样了它也是条腿!……不用你扶我!
[声嘶力竭,两个人都沮丧而又愤怒。
[一直在观望远方的成才忽然面色沉了下来,他看见了地平线上赶过来的那两名士兵。
成才:来人了!来人了!快!
伍六一:快跑啊!
[许三多去拉伍六一,成才拉起了伍六一的另一只手,他们拖着伍六一跑。
成才:快!我们一定得赢!我们三个老乡!三个老A!三个老铁!我们得赢!
许三多:你要坚持!
成才:坚持!坚持啊!
伍六一:你们放开我!这样跑不过!我求你们了!
成才:三个人,三个位,三个位都是我们的。
许三多:用力跑,别用力嚷。
[伍六一不嚷了,竭力跟上两人的步子,想给他们减轻一些负担,伤腿的每一下着地都让他痛得面部扭曲,但伤了就是伤了,他把那两个人的速度都拖了下来。
[那两个士兵也是在摇摇欲坠地狂奔,但没有什么负担,他们一点点拉短了与前边人的距离。
5.山丘外/晨
[天已经完全亮了,很难说那奔跑中的五个人现在已经成了什么样子,浑身的泥水和汗水,一张张脸上的神情已经接近虚脱,两天三夜没吃没喝的打拼,加上最后这场疯狂的冲刺,所有的人都已经濒临了极限。
[他们有一段是平行的,这平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谁也没能力把自己的步子再快哪怕一丁点,但后来者在漫长的僵峙中终于超前了半个身子,然后是一个身子,一米,两米……
伍六一:你们放开!我自己来!
[这一声等于是没有效果。
伍六一:我不行啦!你们放开!
[成才开始吼叫,在吼叫声中喊出了最后的力气,五个人又渐渐在拉短距离。
伍六一:我自己跑,我自己能跑到的!许三多,成才,我求你俩!
成才:槲树林!槲树林!快!伍六一!
[他说得没错,前边是槲树林,林边停着一辆越野车和一辆救护车,袁朗和几个卫生兵正等在那里。
成才:车!车就在前边!三个人!三个人!他们也不行了!三个人!车就在前边!三个人!三个老A!快!
[三个人多少是振奋了一下,他们超过了那两名已经油尽灯枯的士兵,这一口气把人拉下了几十米。
[那个终点已经就是八百来米的事情,却从槲树林中跑出一个已经跌跌撞撞的士兵,摔倒在袁朗的脚下——那是第一个到达的士兵。医护人员立刻上前救护。
[三个人的步子一下都慢了,三个人对望了一眼。伍六一又开始挣扎,这回他的挣扎接近于厮打,一下狠狠地甩开了两人。
伍六一:只剩两个名额了!你们把我拖到了也没用!三个!只要三个!快跑!快跑!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伍六一,身后两名士兵正缓慢但是固执地赶了上来。
[成才忽然掉头跑开,没了羁绊的他跑得很快。
[许三多将背包背在了身子前边,抢上来抓伍六一,伍六一强挣,但那条腿吃不上劲,大半拉沉重的身子被许三多架在肩上。
[许三多开始拖着伍六一向终点冲刺,可一个三十公斤的背包加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大部分体重,即使精力充沛的壮汉也会被压倒了。
[他慢得出奇。
[伍六一不敢挣,一只腿竭力往前蹦着,因为现在速度很重要,就算这样仍慢得出奇。
[那两名士兵超过了他们。
伍六一:许…三多!他们超过你了!你干什么!啊?你还想回那个空屋子里面守着吗?我们热闹,你就看着!别管我了,自己走!
[许三多不放。
[那两名士兵已经超过了他们十几米。
6.槲树林外/晨
[成才已经到达了终点,那股子猛冲的劲头让他几乎撞在袁朗身上,袁朗一把揪住他的背包带,成才站住了。
[精疲力竭的成才没有倒下,他立刻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两名战友。
[袁朗意味深长地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许三多和伍六一。
7.山丘外/晨
[对仍在争夺的那四个人来说,这剩下的几百米简直遥不可及,几个人的速度都慢得出奇,几个人都瞪着对手,但要超出哪怕再多一米也难。
伍六一:成才,成才已经到了!就剩一个名额!你还拖着我干什么!
[许三多根本就没抬头看,喘着气,大半的力气用来拖拉着伍六一。
伍六一:你傻了?!
许三多:我要坚持,要坚持!
[伍六一盯着那张汗水淋漓虚脱的脸,忽然间恍然大悟。
伍六一:…许三多,你是想把我拖到最后,你自己再装蛋趴窝是不是?是不是!
[许三多没吱声,脚下使着劲。
[伍六一强挣,却发现那小子手上劲大得出奇,横担在他肩上的一只手臂简直已经被许三多的手掐到了肉里。
伍六一:你不是笨,你是…你是蠢…我用得着你施舍吗…啊…我求你,你把我放下来…你放我下来…我求求你放我下来!你把我放下来…你放我下来!我求求你放我下来——…到…到嘴的馒头…咱…咱都不吃,咱现在为什么干这种事?
许三多:不一样…它不一样。
伍六一:一样!一样!
许三多:我们跑了这么远……到了最后这一下…我帮你,又算什么?
[伍六一已经完全没力气可用了,他只能看着许三多往前一步步挣扎。
伍六一:没到…没到最后…没到…没到最后。
许三多:是,没到最后。
伍六一:有句话你说的对,我们不是朋友……还又是什么呢?
许三多(恍惚地微笑)是啊…
[近在咫尺砰然的一声枪响吓了他一跳,伍六一也就此挣脱了他的把握,后者手上拿着一枝信号枪,枪口还在冒着烟。
[信号弹正缓缓地升上天空。
[伍六一一瘸一拐地高举着双臂,向着终点挥舞。
伍六一:嘿嘿…嘿嘿嘿……跑不动了!弃权了!我弃全!弃全——
[他真的是跑不动了,刚走出两步,已经轰然倒地。
[救护车是随时准备的,几名卫生兵已经发动了汽车。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伍六一,伍六一瞪着他,挥着拳头。
伍六一:跑啊!你看着我干什么?跑啊!你看我被你逼成什么样!你跑!跑!跑!跑!跑——
[许三多掉头,开始他的最后一段狂奔。那领先的两个兵意识到身后的威胁,使出了最后的力气加速。
[许三多开始喊叫,在喊叫中开始本以为不可能的加速,在第一次加速中便超过了那两个人。
[一个被超过的士兵终于丧失了信心,在许三多超过他的同时摔在地上。他那位战友不管不顾地回身拉起他。
[许三多仍在喊叫,喊叫声中救护车与他交错而过,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声音淹没,喊叫声中许三多刚流出的眼泪被风吹干,喊叫声中许三多跨越了终点。
[喊叫声中许三多的双手砰然撑在那辆越野车的保险杠上,这一声人与金属的交撞成了最后的休止符。
[成才欢天喜地地跑过来,他想与许三多拥抱,许三多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的冷淡让成才愣住。
[许三多回头看着刚跑过的道路,两名士兵正互相搀扶着要跨越终点。
[更远处伍六一正被卫生兵用担架抬上救护车。
[伍六一笑得象个大男孩一样,向这边挥了挥手,然后被抬进救护车。
许三多(OS)没有可以分享的快乐,只有独自承担的磨难。现在的软弱正好证明,你一直是那么坚强。
[许三多慢慢坐倒在地上。
8、山丘外/日
[救护车已经驶过山脊,消失。
[袁朗一直站在车边等着几个到达终点者恢复,然后如同敲门般轻轻敲了敲车。
袁朗:三位请上车,到车上交出你们的测绘作业。如果你们还扛得住往下的考验,你们很可能是我的部下。
[他亲自为那几人拉开车门。
[到现在还没缓过劲的第一名、忐忑不安的成才、心情激荡的许三多,几个人上车。
[袁朗开车离开。
9.槲树林外/晨
[那两名士兵终于跨越终点,他们倒下,然后是不知羞耻地哭泣。
[周围的人默默看着他们。
军官:别哭了。
[没有效果。
另一军官:别劝了。
[他们静静地等着这几个兵哭完。
[远处又有几个筋疲力尽的兵向这边跑来。
10.救护车内/晨
[卫生兵检查着伍六一腿上肿胀乌青的肌肉。
[医官轻轻地摁了一下,伍六一抽搐了一下。
医官:痛吗?
伍六一:不痛。
医官(看看他)不痛?
[他不用太费劲便弄明白了这个士兵的伤势。
医官:右脚踝的脱臼还好办,可你的右腿韧带完全拉断了,你实在把这双腿用得太狠了…这样撑了多久了?
[伍六一的眼神几乎是空白的。
伍六一:五年。
[他看着窗外交错而过的机车。
11.山丘外/晨
[高城站在车上,看着那辆救护车驶远,但并没意识到谁在车上。
[他的车后,一个累脱了形的士兵正在做最后努力,这是这场比赛中能到达终点的最后一个士兵。
[车还没停稳的时候,高城跳下车,大步走向那几个仍在人群中哭泣的士兵。
[几名军官向他敬礼,高城还礼,他看着那几个兵,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高城:我来领人,我以为我的任务是把败兵带回去…
[最后那名士兵撞进了人群,高城一把把他拉住,稳住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子。
[高城看着那张累得神志模糊的脸。
高城:…到了这我很惭愧,我整个装备精良的侦察营都败给了你们。
[他抱起那个身子不断往下坠的士兵,走开放到自己的车上。
[那些军官也开始学他,或抱或背或架地将士兵们放到车上。
[高城回身看看他车上那个神智不清的兵。
高城:如果是这样的失败,就多来一些吧,它实在比浮夸的胜利更多光荣。
11.草原外/晨
[袁朗开着车,将许三多们跑去了半条命的这段路程瞬息便抛在脑后。
袁朗:作业。
[那名士兵掏出了怀里的测绘地图,成才却瞧许三多,因为担任狙击掩护任务,他的测绘作业是由许三多代绘的。
[许三多从怀里掏出地图,没看成才便递了给他,成才眼神很有点发虚,一个没接住,地图落在座位上。
[袁朗在后视镜里看着。
袁朗:你们的地图作业。
[成才咬咬牙,捡起那份地图作业交给袁朗,他没敢看许三多。
袁朗:为什么你们俩的作业只有一份?
成才:我们俩是小组行动。
许三多:我们仨是小组行动。
袁朗:仨?
许三多:仨。
[袁朗不再问下去了,他看那份地图,并且换了个话题。
袁朗:看来你们互相很信任?
成才(如蒙大赦)我们是老乡,是朋友,还是同届同车同年的兵。
袁朗:那很难得。
[他说话间已经看完了那份地图。
袁朗:我很满意,虽然是急就章,但能满足实战需求。
[他将车拐过那片模拟阵地。
袁朗:这几天过得很苦。别怪我。短兵相接者尤其要求综合素质,所谓综合素质不光体能和技能,智能和反应,还有你的心,你的人,一切。
成才:您做得对。(他看看许三多)
许三多:不公平。
袁朗:对,不公平。
[许三多冷淡地看着窗外。
12.团大院外/暮
[机一连的连长一如往昔,在操场边等着那辆风尘仆仆的车从草原归来。
[许三多和伍六一、马小帅、甘小宁几个兵都下来,惟独没有伍六一。
一连长:六一呢?这就跟特种兵跑路啦?
许三多:住院了。
一连长:怎么会住院呢?许三多?!
[许三多头也不回地走开。
13.七连宿舍内/日
[许三多在拖地,拖得很细致,水泥面子的地也被他拖得能照出人影。
[成才在旁边呆呆地等着,看来已经等了很久。
成才:你得说话!我等你十分钟了!
许三多:我不去。
成才:你为什么不去?你当然得去看他!
许三多:我不跟你一起去。
成才: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我们三个人一直在一起呀!
[许三多看他一眼,拖地。
成才:我怎么得罪你啦?讲点道理,你不乐意我先跑到了是不是?可就两名额,
咱们三个人呀!谁都会这么干的!再说他的腿都这样了,就算跑到终点,一样是个淘汰呀!……
[许三多用拖把砸翻了水桶,然后把拖把扔了出去。没人见他发过这么大火,
成才惊得退了一步。
成才:干什么?要打架吗?
许三多:你刚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成才:你静下来好好回忆一下,当时当地,如果有三个名额,我背也要把他背到终点的!
[许三多吁了口气,又去收拾刚才被自己搞乱的一切。
成才:你说是不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对六一印象很好,不比你差,我也难受。
许三多:因为内疚吗?
成才:我为什么内疚?……好吧,因为内疚,莫名其妙的内疚。
许三多(拖着地,叹口气)你总让自己占足了理。
成才:你是肯定不和我去了是吧?
[许三多不说话。成才掉身出去,在门口实在忍不住火又回身。
成才: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因为你就是个傻子!
[许三多一下出现在他面前,成才又退了一步,许三多出来,去军容镜前整理军帽,这对一个士兵来说就是打算出门。
[成才连忙跟在后边。
14.城市外/日
[一家陆军医院的门口。
[许三多和成才正在对面的一家商店买东西。
[成才面前的购物袋里边,烟、水果、奶粉、果汁已经放了一大堆,烟是塔山,水果是本地难得一见的品种,这对一个士兵来说,已经接近穷奢极欲。
成才:还有没那个什么…牦牛壮骨粉的?
售货员:有,价格是…
成才:五盒!
[许三多一边看着,对这个他并不热情。
许三多:用得着吗?。
成才:你不懂,那玩艺好使的。
许三多:他是韧带拉断,骨头可没断。
售货员:一共是一千四百二十。
许三多:太多了。
成才:你甭管!—我给自己买的,好吗?
[成才付帐,掏完钱后,手上那一叠钞票已经剩不下一张一百的。
许三多(叹口气)成才,六一的事不能怪你。刚才是我混帐,好吗?
成才:你别管。
[他拎着所有的购物袋,出门。
正文 第十七集(下)
15.医院内/日
[成才拎着东西直冲咨询台,那样子看上去很愣。
成才:三五三团,伍六一。
护士:1022。
[成才不打拐弯地就走,许三多跟着。
16.医院内/日
[成才敲那扇门,门是虚掩的,加上点风,便缓缓地开了。
[一句大声冒了出来,那属于伍六一的连长机一连连长。
一连长:…我告诉你,我今儿不是来探病的,是来骂人的!
[成才和伍六一都僵在门外。
17.病房内/日
[伍六一躺在床上,机一连连长正恼火地在旁边踱来踱去。
[成才和许三多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
一连长:…韧带拉断。你说这一个人,怎么就能把一条韧带给跑断了?!
伍六一:就是跑得多了点,路又远了点,那不就断了嘛。
一连长:你还笑得出来!啥意思?你笑啥意思?啊?你当这条腿长我身上的?
伍六一:连长,我也没啥意思,你瞪眼在这发脾气,我哭,这好看吗?让人家看见(转头,看见门口成才的半张脸)……像啥呀。
[一连长瞪着他看,然后看他的腿,声音也渐渐低了下来。
一连长:好好好,现在怎么办?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啊?你有见过哪个连队有一条腿的兵吗?一条腿的步兵!见过吗?
伍六一:唉,行了,连长,我该休息了。我求求你,让我休息吧,好不好?
一连长:…行了。商量一下往后的事情吧。这次是个例外,团部决定给你特殊照顾…
伍六一:师侦察营的高副营长是不是跟您说什么了?
一连长:何止跟我?他能用上的关系一切都用上了。
[伍六一低头,沉默。
一连长:一连司务长,表个态吧!
伍六一:我干不好吧。
一连长:少他妈扯淡。有你干不好的事吗?
伍六一:那是不是所有要走的兵最后的结果都这么好啊?
[一连长气得转身就走。许三多和成才忙转过身躲开。
18.病房内/日
[一连长已经走了。伍六一:进来吧,两个臭小子!杵在外面弄啥了?
[许三多进来。伍六一仍然在床上坐着,看着他大包小包的,惊讶。伍六一:这是弄啥呢?打算回家开店啊?!
[成才忽然觉得手上那大堆以壮行色的东西不太合适,遮掩着进来。
伍六一:快放下!放下!哎!过了吗?过了吗?
成才:过了。我二,他三。伍六一:哎呀!
许三多:通知到了…下周走。
伍六一:下周啊?哎,下周巧啊,下周咱来新人,你们又去新的地方当新兵去。哎呀,我想起来你们那地方就有意思,我都快躺不住了我。[成才傻笑。
许三多:我倒没这么想。…我现在不想去了。
伍六一:来来来,你,你过来过来…(给了许三多一下,许三多往后一闪,没打着)成才!成才你帮我K他!
[成才生硬地笑笑,应付地在许三多腿上踢了一下。
伍六一:使劲!(指着许三多,跟成才说)我跟你说,以后他再犯傻再K他!他结实,使劲打!许三多:嗯。
成才:你也好好养腿,腿好了自个踹。
伍六一:人家成才就比你强,人家从来就不是个犹犹豫豫的人。
成才:……伍六一:——(笑)弄啥?嗯?让我回家开店?
许三多:这些东西都是成才他买的。[成才低着头生硬地笑着
伍六一:那我谢谢成才。——没想到,这趟跑的真值,我这俩老乡,中!(笑)
成才:…伍班长…
许三多:…班长,你的腿,现在怎么样?
伍六一:啊,钉了根钢筋进去,拿那个钢筋当韧带使。许三多,你现在要跟我玩格斗,你可得小心我这条腿了,一脚就够你躺一天的,我跟你说。
许三多:(傻笑)可不是嘛。
[他们嘴上玩笑,眼里都看着那条腿发怔。
伍六一(舒了口气)行了,你们可以走了。我也该休息了,这医院跟军营差不多。…走吧走吧走吧…啊,快点快点快点。
[成才言听计从往外走,许三多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放在伍六一床上。
伍六一:你站住。啥东西?
许三多:钱。
伍六一:多少啊?
许三多:三千。
伍六一:我不要中吗?
许三多:行,现在你先拿着,如果说你花不完的话,你再还给我。
伍六一:中。我知道,当兵攒这些钱有多不容易。还有成才,我知道我把你腰包掏空了,但是你们记住我会还给你们的。好了,走吧。
[那两人让伍六一那份斩钉截铁噎得无话可说,掉头出去。
伍六一:许三多。
[许三多在门口回头。
伍六一(笑了笑)到了那儿别再从孬兵开始了,没人再宠着你了。
[许三多立正,敬礼。
伍六一:把门给我带上。
[许三多关上了门,把自己和成才都关在外面。伍六一躺下,泪……
19.医院外/日
[两个失魂落魄的兵走出了医院。
成才:他会有个好结果的,是不是?
许三多:什么是不是?
成才:他一定能做上司务长,是不是?
许三多:…是。
成才:司务长,是干部了,比士官强。我们连干部都不是…
许三多:好你跟他换呀!
成才:许三多,我只是想我们别再这么难受了!
许三多:想得出来他以后要怎么过吗?拖着条腿去市场!拖着条腿在那搬大白菜?你趴在泥浆里等待一个目标时,是为了这样的结果吗?!
[成才让许三多喊得有些发愣,许三多有些后悔,又瞪了他一眼,走开。
20、团大院外/日
[成才和许三多双人成列地从团大院走过,并不时被路兵投注以羡慕的目光。
许三多(OS)现在成才和我在三五三比六一更加出名,人们总是爱听好消息而忘掉坏消息,不管愿不愿意,垂头丧气从营里走过的我们遮去了医院病床上的六一。
成才:你有没感觉?他们怎么看我们的?
[他容光焕发,一切辛苦总算得到回报。
许三多:象看外星人。
[他在这里与成才分手,一个去三连,一个去七连。
21、团部外/晨
[袁朗的车停在团部门外,车上没人。
[许三多和成才进去。
22.王庆瑞办公室内/日
[王庆瑞坐在他的办公桌前,袁朗在客座上。王庆瑞的手边放着许三多和成才的档案。
[许三多和成才进来。
许三多:钢七连许三多报到!
成才:红三连成才报到!
[王庆瑞翻翻两人的档案,又看看两人。
王庆瑞:你们两个是同乡,以前认不认得?
成才:报告团长,我们是一个村的,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还是一辆车来到连队的!
王庆瑞(拍拍手上)这是你俩个的档案,我把它一交,你们从今往后就不是三五三的人了。告诉我,你们舍不舍得三五三团啊?
成才:报告团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王庆瑞:好!就像许三多一样,守军营一守就是半年。嗯,我也缺这种战士啊。但是这种战士放到哪里他都会体现出他的价值的。
许三多:团长,我…我一直都不会做人。
王庆瑞:哎,人不是靠做出来的,那是靠活出来的。就像你守军营一样,你不光守住了军营,而且还守住了你自己。对不对啊?
许三多:我……
[他看着许三多,看了很久——他是真舍不得放走这么个人,然后转过身——向着袁朗。
王庆瑞:你把他们带走吧。
[许三多和成才仍立正着,看着王庆瑞最后在手上拍了拍那两份档案,然后给了袁朗。成才松了口气,许三多眼里的失落越发深重。
王庆瑞:我相信总有一天,(转向许三多、成才)你们这些兵会成为叫我也望尘莫及的那种兵。
袁朗:会的。那我就告辞了,再见。
王庆瑞:再见。
[许三多和成才敬礼,沉默着。
袁朗:走。
王庆瑞:哎,等等。
[他郑重把窗台上那辆手铸的战车模型拿起来,向许三多送过来。
王庆瑞:许三多,把这个送给你。
许三多:这…这……这不行吧…
王庆瑞:哎,我说过的,有一天我会亲手把它送给你的。
许三多:团长,你说过,等我做了值得的事情再送给我。我现在什么都没做…。
王庆瑞:我不是为了你守军营,我是为了你这人。
袁朗:许三多,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要不收,团长心里会遗憾一年的。
王庆瑞:对。拿着。
许三多:可…可这是……
王庆瑞:这是命令。
许三多:是。
[许三多茫然地接住。
23、团部大院外/日
[袁朗身后跟着许三多和成才,他站住。
袁朗:怎么样?马上离开老部队,进入A大队,心里什么感受啊?
成才:报告首长,感觉不错。
袁朗:你呢三多?
许三多:还,还行。
袁朗:什么叫还行啊,总给人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离开老部队了,心里不难受?
成才:报告首长,承上启下,继往开来。
袁朗:虚伪,别装啊!给你们一天时间够吗?
成才:报告首长,5分钟就够!
袁朗:你呢?
许三多:一天时间,干什么?
[他试图在成才那里找到一个答案,可看来斩钉截铁说够的成才也并不知道答案。
[于是成才冲他使眼色。
袁朗(笑笑)收拾东西,告别,够不够?你们师招了三个兵,那一个现在都到基地了。
许三多:…我想去看看六一,还想去草原看看五班,还有…
袁朗:我再给你一个月假去看看你父母,你得寸进尺了你。
[许三多不再说话。
袁朗:行了,请你们吃饭。怎么也把你们饿了两天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喝点酒,就这么定了。
24.餐厅内/日
[许三多仍在望着桌上那辆步战车出神,或者说望着难受。
[意气风发的成才和袁朗已经酒至半酣,袁朗看看许三多,笑着拍他。
袁朗:象个当兵的那样,该吃饭时就不要想心事。
许三多:是。
[他开始吃饭。
成才:队长,明天去基地,基地在哪?
袁朗:暂时保密。
成才:多远?
袁朗:保密。
成才:出了省吗?
袁朗:我不想再说那两个字了。
[他给成才又倒了杯啤酒,同时很觉有趣地看着他失落的表情。
袁朗:为了补偿告诉你别的吧,我们这支部队有时会参加实战。
[这句话真让那两人都愣住了,成才的酒杯僵在嘴边,许三多含着一口饭抬头。
成才:您说的实战是……
袁朗:真枪实弹,真的有人想杀了你。
成才:杀了吗?…对不起,我是说,您杀过人?
[袁朗笑着,挽起了袖子,让两人看臂上的一个伤疤。
袁朗:M16,近距穿透,好在没伤着骨头,有个卫生员手拿卫生球,从这头杵到那头,这就算消了毒。
[两个和平年代的兵惊讶莫名加钦佩加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个不知就里的伤疤。
许三多:M16?外军?
袁朗(笑)M16啊,在境外的黑市上也就比AK47卖的差一点。
成才:境外?那应该就是越境作战了?多大规模的实战?…首长,那您一定杀过人。
[袁朗一笑,继续喝酒。
袁朗:这杯算给你们庆功。
成才:杀人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袁朗(皱皱眉)千万别向往这个。即使杀敌也是在杀人,我希望全世界都是没杀过人的军人。可惜。
成才(趁着酒兴)行。再一个问题。
袁朗:早知道这样找我老战友吃饭了。
成才:那包里放着我们的档案吗?
袁朗:对。
成才:我能看看吗?(袁朗笑着看他)您不知道,我多想看看自己的档案!据说对我们的评价就装在里边,付出那么大代价,我想知道被人怎么评价。
袁朗:付出什么代价呢?
成才:看看许三多吧,他在我们村里被大家当作傻子。现在…
[许三多正给自己挟菜,看他一眼,吃饭。
袁朗:就算他…真是傻子吧,那现在也是长大了,是好事啊。
成才:是代价。您不知道我们走了多远。
袁朗:不给看。因为我走得比你们还远。你猜从列兵到中校要走多远?
[他扔下只好自己喝酒的成才,看看许三多。
袁朗:你今天很少说话。为什么?
许三多:不知道说什么。
袁朗:我让你不知道说什么?
[许三多看着他,一会。
许三多:我不知道怎么办…还有,我的朋友还在医院…我总是记得…总记得…
[他记得伍六一发射了信号弹然后坐下,而袁朗在终点抱臂看着。
[他记得救护车驶走,而袁朗若无其事把车开往另一个方向。
袁朗:我知道你记得什么。你现在很讨厌我?
许三多:不是…我说不清。
袁朗:你正在换一种眼光看我?
许三多:…是的。
袁朗:好,该换。
[他给许三多又挟了一筷子菜,并且再也不提这件事情。成才一直提心吊胆在旁边看着,这会又插上来。
成才:真的不能看吗?
袁朗(他跟成才说话似乎轻松得多)不行。
成才:那说两句你有印象的?以后就共战壕了。
袁朗:那还得走着瞧。
[许三多沉默地咀嚼着饭粒。啤酒沫在杯里浮沉,旁边的声音渐渐淡去。
许三多(OS)成才那天晚上喝了很多,也问了很多,我们都累坏了,都有放松的权利,我却忘了怎么放松了。
25.七连宿舍内/暮
[这个屋里所有的铺盖都收了起来,宿舍里的高低床终于都只剩下光板。
[许三多在最后一遍打扫卫生,这是一遍极其细致的打扫,因为对他来说,连一个桌角、一块奖牌的背面、一块床板下的缝隙都是钢七连的一部分。
[他从贴着伍六一的床板缝里找到一根烟,那根烟已经干得不成话了,显然是铺主不小心落在那的,许三多放在一边。
许三多(OS)一天时间哪里都去不了,明天就有新兵要搬进来,我去不了医院,更去不了草原上的五班。纤尘不染的营房,将耗去我在三五三团的最后时间。
26、七连宿舍内/夜
[外面已经是深夜,许三多在打扫,一个人做完通常是整个连做的工作,可以想象这是个多么漫长的工作。
[从许三多的神情上看不出漫长,他打扫得——怎么说呢,甚至很珍惜。
[熄灯号中最后一点舍灯终于熄去。
[黑暗中点起一点火光,许三多做了对他少有的一件违规的事——他点燃了那根应该是没法再抽的烟,他第一次抽烟。
[许三多坐在屋里的椅子上一口口抽那支烟,将烟灰掸在一只手心里。
[干了的烟很辣,从不吸烟的许三多被辣得流着眼泪。
[在泪水看见一个自己,很多个自己,各种各样的自己,投降的自己,孱弱的自己,哀怜的自己,悲愤的自己,欢乐的自己。
[电筒光从外面照了进来,那是两名执勤,他们已经早认识许三多了,因为以往打过的交道,也因为这绝无仅有一个人的连队。
执勤:怎么还不睡?
许三多:明天要走了。
[执勤将光线晃了晃许三多的脸,看见许三多脸上的眼泪。
许三多:被烟辣的,这烟放太久了,搞不好等于我兵龄。
执勤(掏出一盒烟)拿去。
许三多(摇摇头)我不抽烟。
[执勤没去计较他这自相矛盾的说话,灭了电筒。
执勤:好走。
许三多:谢谢。
执勤:睡吧。来了这里的人都有走的时候。
许三多:嗯,我正在想他们走的时候。
[那两名年青的执勤不知道该说什么,走开。
27.七连宿舍内/晨
[晨光,那个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晚上,他这样迎来黎明。
[两件简单的行李放在地上,一个迷彩包,高城送的录音机。
许三多(OS)来的时候只带了一肚皮患得患失,走的时候行李多了很多,团长送的车模,连长送的便携音响,以及一个会被战友们用豪华来形容的前途,跟大多数来了又走了的人比,我走得很富有,是一个有财产的人。
[他开始穿戴那些长跑用具。
27.操场外/晨
[许三多冲上操场的跑道,开始他在这个操场上最后一次长跑。
[这次不再是慢跑,是全速,一个长程的冲刺。
[他结束了在三五三的的最后一次长跑,跑向连队的方向。
28.七连空地外/晨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虽然还很早,空地上已经停了两辆车,一辆越野车,上边坐着袁朗和成才,那是来接他的;一辆卡车,车上的兵正在空地上列队,他们的背包也放成了另一个队列——几个团部的军官正在那里帮助维持秩序。
[一名军官过来。
军官:今天接收营房。接到通知了?
许三多:报告,接到了。
军官(小声)给他们说两句好吗?(他看看那些新兵)都是院校生,我跟他们说了你的事,佩服坏了。
许三多:…我有什么事?
军官(有点失望)不愿意说吗?
许三多:不,我想想。
[他走向那个队列,一边在想。袁朗和成才在另一辆车上安静地看着他。
29.七连内/晨
[许三多在那个队列前站住。
[新兵年青,年青人的憧憬比什么都要美丽,年青人的年青年青得让他伤感。
[许三多对视着那几十双眼睛。
许三多:欢迎来这。我一直在等你们,等到你们来的时候我已经要走了。
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了。以后对这个地方来说,我们就是老家伙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苦笑)这是我这些年说得最多的话,有时是因为嘴拙,有时…真是觉得说不如不说。
[他站在那,看着他的连旗,很长时间的沉默,但并不是很长时间的冷场。
许三多:我的父亲跟我说,好好活。我的班长跟我说,做有意义的事情。我是个笨人,偶尔做对一件事会让旁边人都替我庆幸。我只好跟我说-尤其在这个要走的时候更得对自己说-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有意义的事情,就是好好活-这是傻话,傻人对自己说话…聪明人可能用不上,聪明人会问什么是意义…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们用不上。(他苦笑,并且真真正正地乱了阵脚)你们都有文化,当然不会有我这样的笨人。
士兵:有。
士兵:我就是。
士兵:我也是。
士兵:都是。
[许三多愣了一会,敬了个礼。
许三多:那就好…我走了…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成才(不知什么到了他身后)你行李帮你拿上车了。
许三多:谢谢…再见。厕所的第三个水箱坏了,用的时候小心,我已经通知维修了…再见。
[他不是上车而是退上车,几乎是手足无措,所有士兵敬礼,然后是最庄重的注目礼,那让许三多的头撞在车顶上。
[袁朗将车倒到车道上开始行驶。
[许三多木然地将头转开,逃避着那个注目礼。
袁朗:说得很好。我也受教。
许三多:啊?不会的。
[他在沮丧和惶恐中看着钢七连离开自己的视线。
30、团大门外/晨
[驶过敬礼的哨兵,驶出大门。
[上了中间那条道。
[两个兵呆坐着。
成才:这就走了,我会想它。—许三多,你不回头看看?
[许三多呆坐。
许三多(OS)出了团部有三条路,我们走的仍是中间那条。通向军用车站,军用机场,更多的军队,更多的血、泪、汗。
31.公路外/日
[袁朗保持着不疾不缓的车速,驶过一处路口。成才惊讶地看看他,过一会再开口。
成才:过了。
袁朗:什么过了?
成才:车站过了。
袁朗:我们赶时间。
[他不但没有掉头,反而提速,将成才的惶惶不安和许三多的茫然都置之不顾。
正文 第十八集(上)
1.陆航机场外/日
[袁朗的越野车通过机场口的哨卡,驶上跑道旁的便道。
[许三多和成才目不转睛地看着与汽车同向滑行的一架直升机。
成才:我们…哈…我们是要坐这个走吗?
袁朗:说了要赶时间。
成才:哈…哈哈哈。
[他捅了一下许三多,许三多不动窝,他索性痒痒许三多,许三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袁朗将车穿过跑道,驶向一架正待发的轻型直升机。
2.机场外/日
[袁朗将车停下。
驾驶员(看看表)准时。(他上飞机)
袁朗:五分钟后登机。—成才拿行李,许三多别动。
成才:是。
[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从车后厢拉出行李往飞机上送。
[许三多沉闷地坐着。
[袁朗下车,倚在车门边,也就是许三多旁边,看着机场人员作起飞前的准备。
袁朗:你越来越少跟我说话了,而且我肯定,不是因为上下级关系。
许三多:我就话少。
袁朗:那个人叫什么?
[许三多愕然了一下。
许三多:谁?
袁朗:让你讨厌我的那个人,他叫什么?
许三多:…我没有讨厌你。
袁朗:让你把我当另一种人的那个人,是你想拖着挣过终点的那个兵吗?他叫什么?
许三多:伍六一。
[袁朗掏出一个本,郑重地记下那个名字。
袁朗:番号?
许三多:三五三团一营机步一连三班班长…以后是司务长。
袁朗(边记边苦笑)司务长…我很抱歉。你觉得不公平?
许三多:没有…我只是觉得…您提供的这个机会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不容易
吗?…太不容易了。
袁朗:我知道。(他把本收了起来)
许三多(犹豫一会)那样有用吗?-我是说,还会回这来选拔吗?
袁朗:不会了。下次会换支部队。
许三多:…那记上有什么用?
袁朗:为了哄你。(他笑笑)我给自己记的。我习惯记下一些士兵的名字,后
来发现太多了,只好用本记。
许三多:记什么?
袁朗:尊敬。遗憾和尊敬。-登机。
[他走开,许三多跟着下车。
许三多(OS)他不可能解决六一的现实问题,就象他不可能让六一的腿恢复如初。但记下那几个字,让他又回到我的世界,不过我现在知道,他和我不是一种人。
3、机场外/日
[直升机升空,在空中盘旋。
[悬停。
4.直升机内/日
[直升机已经将许三多和成才带到一个生平从未达到过的高度,高到机翼下的城镇象是一个小小的棋盘,而远处的草原已经成了一个穹形。
成才:机步团!
[确实,机翼下出现了两人呆了三年的那个团队,蚂蚁大小的士兵和瓢虫大小的战车。
成才:许三多,你说他们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他们头上?
许三多:不知道吧。
成才:我真想往下边扔个什么,好让他们知道。
许三多(当了真)会砸到人的。
成才:想想咱们来的时候坐闷罐子!咱们走的时候直升机!更远的路,看更多东西!许三多,老A,以后我们要习惯从这上边看东西!
[许三多没说话,袁朗敲打一下驾驶员,那意思就他明白。
驾驶员:老A,飞得还稳吧?
成才:稳!特稳!
驾驶员:不晕?
许三多:不晕。
成才:一点不晕!
驾驶员:那就好。现在可以晕了。
[什么招呼都没打,那飞机往下一沉,这个大迎角飞行还没完,直升机机头一拉,如一发出膛的炮弹般射了出去。
5.基地外/日
[那架直升机疯飞过来,沉入林荫掩映之中。
[周围已经是与草原完全不同的温带森林地貌,一块牌上写着“军事禁区,严禁闯入”。
6.基地外/日
[那架直升机终于稳稳当当降落在机场之上。
[成才立刻就从里边扑了出来,往机窝后跑了过去。许三多下机。
许三多:成才!成才!
袁朗(拉住他)没事,都有第一次。我倒奇怪你,怎么不晕?
许三多:晕过,晕得很厉害。
袁朗:那难怪,狠晕过的人就难得再晕了。可我没看你们有直升机训练科目?许三多:没有啊。
袁朗:那你晕什么?
许三多:晕单杠,大回环。
[袁朗愕然。
许三多:真的,三百三十三个。
袁朗(皱皱眉)什么感觉?
许三多:…碰到什么都下意识地想把自己放稳,直到今天。
袁朗(忽然间大笑起来)把自己放稳吧。赶快,立刻。
6.基地外/日
[现在已经进入了老A的腹地,周围的军人也多了起来,体形剽悍,行伍之人,目光锐利,看人如在捕猎。
[许三多和成才忙不迭地开始跟任何路过的人敬礼,因为周围随便走过一个人就是尉官以上。那些军人下意识地还礼,看这两人的目光倒露出好奇之色。
[袁朗脸上带点坏笑,因为身边这两兵举起的手就一直放不下来。
袁朗:这里的军人职业化,随便拎出来一个就是个尉官。
成才:没有兵吗?
袁朗:有啊,正不停的敬礼呢!
[一队全副武装的老A跑过,许三多和成才下意识看着对方,而一个队的目光看得他们把头转了回来。
袁朗(笑)恭喜你们啊,回头率百分之九十——士官在这儿是个稀罕物。
7、受训人员宿舍外/日
[这已经到了一栋军营楼面前,对面是更为高大的一栋军营楼,两相映衬,眼下这栋就显得有些惨淡。
[两名士兵站在楼门哨位前。
袁朗:到了,你们的临时宿舍,我住在对面,我希望你们能很快的搬过去。
成才:是,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搬过去的!
袁朗(笑)综合素质。临别赠言,综合素质就是随时随地,一切。——齐桓!
[中尉齐桓跑过来,许三多和成才都没见过他,而现在的齐桓看许三多和成才象是块要往人脸上砸的铁板,再看向袁朗时就有点阿谀。
齐桓:到!(敬礼)
袁朗:欠收拾的南瓜齐了没有?
齐桓:报告,四十二个,已装满四十个。
袁朗:最后俩拿走。我交差了。
齐桓:没好地方了。
袁朗:找个地方随便塞进去,就俩士官。
齐桓:是,摞这儿得了!
[许三多和成才彻底愣住,这一校官一尉官市井俚语十足的对话,加上彻底的漫不经心在他们的军事生涯中从未见过。
[袁朗挥下手,悠哉游哉走开,方向是所谓正规军宿舍。
[齐桓的笑面顿时去尽,那就是给两南瓜扔铁板了。
齐桓:姓名?单位?
成才:报告,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机步三连一级士官成才!
许三多:报告,W集团军T师三五三团侦察七连一级士官许三多!
齐桓:一个团的了不起吗?用得着那么大声吗?我长耳多啦!(他一直把名册翻到最后才划了钩)瞧你们排多后,麻烦。
[许三多两个戳着,尉官训话,再没理也得这么戳着。
[齐桓对地上的包踢了一脚,绝对不是轻踢。
齐桓:没把家搬过来?
成才:报告,能搬的都搬来了。
齐桓:显你有嘴啊!用你说了吗?屁股长哪了?蛋子!
[即使连许三多也为之气结。齐桓又踢了一脚地上的包。
许三多:报告!能说话吗?
齐桓:不是废话你就讲!
许三多:能不能轻点,那是我战友送的。
齐桓:很有情谊的礼物,是吧?(再踢一脚)——把东西拿走!来两个人!你们两个南瓜看我干什么?跟上!
[名册拿在手上,手背在背后,一名年青的尉官走得象个老干部的姿态,两人跟在后边。
[很窄的楼梯前倒有两名哨兵,哨兵稍稍让宽了道,然后又把那条通道封上了。
[成才回头看了一眼,这显然是表示不可自由出入。
齐桓(在画外)不要东张西望!
7、受训人员储物间内/日
[架上放着受训人员的行李,分门别类,按着编号。
[许三多和成才的行李被放进来,绝对不是重放。
8.受训人员宿舍外/日
[齐桓上着楼梯,头也不回地在跟两人说着规则,即使在两人新兵时也没受过这样的不友好和蔑视。
齐桓:…九点熄灯;六点至六点半,洗漱早饭;中午十二点午饭,下午六点晚饭,算便宜你们了!不准私自下楼,外出时必须有我和其他教官的批准——最好不要过来烦我!不准私自进入其他人宿舍;不准与基地人员交流;不准打听特训期间的得分;不准用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与外界联络;你们的信件一律交由我寄发;特训期间没有姓名,只有编号……你41,你42!(指着一个房间)你个南瓜脑袋等挨枪子呢你!
[许三多和成才已经学会尽可能不发言。
[他走回来,一脚踢开房门。
齐桓:这是你们的狗窝!进去!
[许三多和成才连忙钻了进去,他们实在是受不了齐桓。齐桓根本不往屋里看,把门关上。
画外音齐桓:看看!好好的楼,让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这楼确实是寒碜点,一看就是临时凑合加年久失修,但那绝对和新来人员是否能造搭不上干系。
8.宿舍内/日
[许三多和成才拎着自己的包,跟屋里的两个人面面相觑,让这两名士官狼狈的是,这两人一个是中尉,一个居然是少校,中尉拓永刚穿着空军迷彩;少校吴哲看起来却比许三多们也大不了多少,穿着常服。
[他们看着许三多和成才,目光里透着戒备,那也是刚受过羞辱之人的特有反应。
[屋子很小,放了两张高低铺和桌柜后能剩的空间已经不多。
[许三多和成才终于决定敬礼。
成才:首长好!
许三多:首长好!
[那两人先看他们最普通的迷彩色,再看他们的肩牌,都有些错愕。
拓永刚:你们是…这基地的兵?
成才:报告首长!我们不是。我俩……我俩是来受训的!
拓永刚:什么?哦,那就…大爷的!
[新来的两位被他忽然释放的愤怒吓了一跳,刚稍息了又立正。
吴哲:放松点。不是说你们。
拓永刚:没见过这种部队吧?开眼了吧?没见着咱们这位少校刚刚被那个屠夫给训的!我跟你说啊,你做好做坏都没用,他成心就是想让你难受!
吴哲:号称甲种部队克星的A大队就是这样训练出来的?
拓永刚:不行,我得给总部打个电话(脱鞋)汇报一下。(把鞋当成听筒放在耳边)
吴哲:(他看向许三多和成才,是真正平等的友好)我真没想到,四十二个受训人员最后两个居然是士官。
拓永刚:没人接。不管了,分床!
吴哲:放松点,A大队的人不是说了吗,他们大,我们小。
成才:是。
吴哲:分床。
成才:首长,我们两个睡上铺就行了。
拓永刚:什么意思啊?我们俩一个少校一个中尉,还轮得着你们发扬风格。
许三多:不是,我们在部队都是班长。
成才:是是是。
拓永刚:班长?班长怎么啦?
吴哲:你没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在新兵连啊都是班长睡新兵上铺,方便照顾。是不是?
成才、许三多:是是是。
许三多:我们睡下铺睡不着。
拓永刚:这么说,你们是把我们当成新兵了?
成才:啊,不是不是。
吴哲:好久没过新兵生活了,那,班长请。(他让开,做个恭请的手势)
拓永刚:请吧,班长!
[许三多和成才开始整理,吴哲帮忙,拓永刚仍在生闷气。
[连行李都没有,那种整理简单得要命。他们很快就坐下。
许三多(OS)拓永刚来自伞兵,老A挖过来的,他不理解被挖过来的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吴哲和我们同一军区,军事外语双学士,光电学硕士,就比成才大两月,一代骄子,可他说的最多的就是…
吴哲:平常心平常心。39号吴哲,说起来都生气(他自嘲地笑笑)叫爸妈起的吴哲违规。
拓永刚:27号拓永刚。
成才:41号,成才,敬礼。
许三多:42号,许三多,敬礼。
[他们沉默,无论军衔学历,此时一样茫然。
拓永刚:你们受得了吗?我已经觉得来错地方。
吴哲:不一样的体验。以前轻松日子过多了,现在天谴,哈哈。
许三多:很怪。
成才:我受不了的就一个,以前命令我的人对自己要求更严。这里对人和对己是两种对待。
[楼下传来喧哗和笑语。
9、受训人员宿舍外/日
[齐桓和几个兵在楼下,他们在喝啤酒,居然。
[不是休息时间,更不是会餐,居然在喝啤酒。
[齐桓现在是另一张脸,拍着他的老A队友,传递着冷餐食品。
10、宿舍内/日
[这屋里的四个人缩回头来,脸上如其说是惊诧不如说是震惊。
成才:…我的天。非休息时间在公用场地聚酒,这在三五三团够记大过。
拓永刚:我可以去举报他们吗?
吴哲:我来给你们复习一下规则。除教官和他之外,你们不能跟任何基地人员私下交流-也就是说,你只能向他本人举报他。
拓永刚:这叫什么规则?
吴哲(凑在门边)你们再看。
[就着门缝往楼下看去,一辆越野车视若无睹地从齐桓他们旁边驶过去,车上坐的是铁路。
吴哲:如果没弄错的话,我记得他是这里的基地指挥官。
11.活动室内/暮
[一个中尉在教训十几个尉官和近十个校官。
[齐桓仍绷着他寒冰也似的脸,喝酒时的好心情是绝没有了,他在训话。
齐桓:稍息。南瓜到齐了,讲一讲!
[全体立正。
齐桓:论关系,我们是战友同志关系,来到这,要共同学习,共同训练,共同达标!论职务,你们有的是我的上级,有的是我的下级,我希望,你们把官架子、兵的牛气都扔到一边去!记住几句话!这里的人不知道痛苦!这里的人不知道休息!这里的人不知道饥饿!只知道勇往无前!只知道没有完不成的任务!论位置,我站的是教官的位置,你们站的是学员的位置,我会对你们一视同仁!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以后,你们留下来的,或被淘汰的,都会一辈子记住我的!训练期间,没有军种!没有军衔!领到作训服后,你们什么都不是!是零!知道零是什么吗?
[沉寂。
齐桓:回答!
学员:知道。
齐桓:大点声回答!
学员:知道!
齐桓:发作训服。
[几名老A发放着特种兵的作训服装。
老A:……35,36,37,38,39,40……
[大多数领到作训服的人都不是太满意,因为他们发现那套作训服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虽说因为样式不错穿出去也不会被人当民工,可最多也就当是一军服迷。
[41和42号笔挺的一个军礼,宝贝似地把那套军装捧走了,那自然只能是许三多和成才。
[吴哲对一脸不忿打量着那套作训服的拓永刚使眼色,拓永刚凑过去。
吴哲:27,内幕啊。
拓永刚:什么内幕?(看着齐桓)不会是屠夫被撤了吧?
吴哲:想得美。是关于咱们一直没有露面的教官。
拓永刚:教官怎么啦?不会比他还狠吧?
吴哲:听说好像杀过人。
拓永刚:吹牛的吧?真正的战斗英雄得多大岁数啦?
吴哲:是啊,我也在纳闷。但是我期待,打过仗的人会很不一样.
拓永刚:我还在郁闷。
吴哲(笑笑)不要想现在是什么位置,该得到什么待遇,会好受得多。看41和42。
[41和42正宝贝般地观察着新军装的每一个细节。
拓永刚:谁是他们呀?
齐桓:27!39!出列!你们都是干部嘛,好像还有一个是校官,队列里不准讲话,不知道吗?把衣服放在的地上,十五分钟,一百个俯卧撑,五百个仰卧起坐,现在开始。快点!
[连吴哲都恨得咬肌绷生紧,但服从命令。
12.宿舍内/暮
[成才已经穿上了那套他想了很久的作训服,对了屋里一个刚够照到脸带肩的镜子拼命想照出个全景来。
[许三多衣服已经穿上,正玩命把腿往裤子里套。
许三多:出去照啊!一楼有军容镜!
成才:咦,呆劲又上来了,在那块你敢像现在这样臭美?42,过来,来,站好,给我敬个礼!
许三多:干嘛给你敬礼?
成才:不懂了吧!虽然你长的没我帅,可是现在咱俩穿的衣服是一样的,你看到我,就像看到大一号的你,我看见你就象看见小三号的自己!
许三多:那你也得给我敬!
[两个傻瓜相对着敬礼,没完没了,一个一个。
[拓永刚踹门就进,看都没看两人,吴哲跟在后边进来。
拓永刚(一屁股坐下)我刚才,真想一拳挥过去了!再说了,这发的这叫什么衣服?不让戴衔也就算了,连个臂章也不给配!他们有什么好神气的?27号?我囚犯啊我?
[吴哲坐下,使劲消化着刚受的气。
[拓永刚这才瞧见那两人都把衣服换了,许三多忙接着提裤子。
拓永刚:41,42,我说你们俩……就那么荣幸啊?
吴哲(笑)平常心平常心。
成才:42,咱们出去整理军容。
许三多:哦,哦哦。
[提着裤子被成才拽了出去。
13.一楼内/暮
[军容镜里的许三多和成才都三分害羞七分得意地对着自己微笑,说实话,这不太有军人气节。
成才:不管怎么说,这是咱们奋斗来的。
许三多:嗯。
成才:很适合我们。
许三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的。
成才:在想什么?
许三多:…想让熟人看看。
成才:嗯。…嗳,袁朗!
许三多:不是他。是更熟的人。
[是让他想起来就伤感的人,成才看着,沉默一会,拽他一把。
成才:别想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值得了。
许三多:我倒不觉得。
成才:不管怎么说,该让袁朗看看。
许三多:为什么?
成才:笨。他明摆着是管管咱们的那位,这样恶劣的地方,定得跟管事的搞好关系。
许三多:出不去。
成才:看他们这松散样,多半报他们领导的名就四通八达了。
许三多:我不想。
[成才置之不理,转向楼门前站岗的哨兵,哨兵早把这两傻蛋看在眼里,只是当没看见一样。
成才:请问…
哨兵:41,退后一步。
[成才只好退后,号一叫也等于把老底揭了,成才顿时气馁,再看看对方,服装倒一样,可对方军衔臂章,全套武装背具满满当当,两世界。
成才:我想找袁朗队长。
[哨兵很不屑地笑了笑。
成才:就是你们那个…中校,队长。
哨兵:知道你们想找谁。这楼里想找他的人多了,以为就你们跟他有交情?再说了,那要叫交情,什么不是交情?
许三多:不是这个意思。
哨兵:那就说清你的意思,或者向后转。
[许三多愣了一会,向后转,而成才并不后转。
许三多:走吧,成才。
成才:我就在这站着。可以吧?
哨兵:随便。
[许三多只好陪他呆着,看着外边的青山绿树,人来人往。
[几个筋肉发达的小伙子玩着足球笑闹过来,显然是老A一员。那球被一脚踢歪了,向这边滚来。
[成才想要一脚踢回,那多少也算个不违规的接触。
[哨兵一脚把球踩住了,然后踢回那几个小伙子手上,而成才的狼狈让那些人开始哄堂大笑。
[成才僵直地立着,看着那几个人离开。
成才:回去吧。
[许三多感觉到朋友心里的难受,静静跟着。
许三多(OS)六一说跑吧,团长说飞吧。我跟在成才的后边回到那间宿舍,想着本该一起跑到这却没能挺住的人。我想,这样一个现实。
14.宿舍内/凌晨
[四个人都在睡觉,周围的天色如其说是凌晨不如说是夜晚。
[远远处的第一声枪响带来了不知多少只枪的点射和连发,然后这些枪声连成了紧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暴风般的一片,中间间杂几声闷雷般的震爆。
[许三多和成才不约而同地一跃而起,吓了起来,所谓的一跃而起是指从上铺直跳到地上。
[他们惊讶到甚至有些恐惧,盯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此时的枪声已经响得象春节十二时左右的那十分钟一样。
[楼下的哨兵仍若无其事地在巡逻,这至少是个还没有爆发战争的迹象。
许三多:这是……
成才:打靶?
许三多:不是吧?
成才:这得出去多少发呀?
[拓永刚算是被他们给折腾醒了,没好气地揉着眼睛。
拓永刚:真没见过世面。你们不这么打靶吗?
成才(硬了头皮)打呀!我做机枪副射手的时候一天就打四百发!
拓永刚(笑)机枪才打四百?伞兵那块九五短突每天早上就四百,打完再早饭!
(他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可以上枪了吧?我一枪在手,让他们知道老A也不过如此。
吴哲:嗯,我也等着。我手枪左右开弓二十五米不带瞄的。
成才:我是狙击手,跟老A对抗我是毙敌最多的。他在我们团常指导夜间射击。
[他们立刻把自己鼓舞得很有斗志了。
拓永刚:今天肯定上枪!咱们灭了老A再自己比划。
[楼下的哨声忽然尖利地吹响了。
齐桓(声音)紧急集合!
[许三多和成才条件反射地已经开始穿衣服。
[拓永刚和吴哲跳下床来穿衣服,不可谓不迅速。
[这时许三多和成才已经装束停当拉门就跑了出去。拓永刚和吴哲上衣还根本没上身,更别说武装带了。两人都愣住。
吴哲(忽然笑了)27,以后不吹了。咱们吹完老让几个小步给毙掉。
15.军营外/晨
[许三多和成才是第一对冲下楼的,周围还是一片夜色,最奇怪的是一个人没有,连哨兵和刚才吹哨的齐桓也没了。
[多年来已经养成习惯了,两人立正站着。
[往下的人基本速度等齐,络绎不绝地冲了下来,大家自行地开始列队。
[仍是一片空地,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支刚集合的队伍已经有点松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拓永刚:哎,刚才那集合哨是吹咱们吗?
学员:肯定是那个屠夫吹的。
学员:杀猪也没有起这么早的。
吴哲:A大队的人脑白质都摘除了,不用睡觉?
拓永刚:大硕士,你这玩笑开的有点深啊,整点通俗的。
吴哲:领会精神。
[连成才也已经开始东张西望。
[许三多笔挺地站着,曾经独守一个连队半年的人做事不是给人看的。
拓永刚:我看你昨天穿着陆战服,你是陆战吧?
学员:对,你哪?
拓永刚:伞兵…这我同屋,他学历邪乎。
[交头接耳得正是热闹,一个人影(袁朗)慢吞吞地从树丛后踱了出来,众人讶然中都沉默下来,显然袁朗已经在树丛后呆了很久。
袁朗:接着聊,聊吧。…不聊了?
[如果刚才大家还算知错的话,他这么一句话加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已经让人为之气结。
[齐桓拿着记分册出来,站在袁朗身边。
袁朗:讲一下规矩啊,做好事儿,没分加。做错事儿,扣分。一百个积分,啊,扣完,打行李走人。
[他在每一个人面前踱过,并且帮之以那种幸灾乐祸的注视,散漫而不在意,看起来是存心让人更加恼火.
袁朗:每个人倒扣两分。这两分本来是给大家见面礼的,队列中不交头接耳好象是新兵连就有吧?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打着叉.
[到许三多面前停下.
袁朗:这个就不用扣了。他不会讲话的。
齐桓:报告,已经划上了。
袁朗:那就没办法了。没问题吧,42?
许三多:没问题。
齐桓:回答问题是用是和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看着许三多,后者的眼光并不愤怒,倒象有些惋惜。
齐桓:蚊子是你们家亲戚吗?大点声!
许三多:是!
袁朗:你是不是觉得我突然变了,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嗯?
[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叹了口气)我是有苦衷的,士兵。你可千万别认为我是故意这么对你们。我就怕你这样得士兵对我产生误会,真的。
[许三多沉默,但对方眼里的失落之意愈炽,他也就愈撑不住。
许三多:…你放心,我不会误会你,你挺好的。
[说完还傻傻一笑,袁朗露出一种可算让我逮着了的得意表情。
袁朗:扣五分。(他简直有点沾沾自喜)在队列中企图跟教官套近乎,扣分。
[齐桓有种奇怪的表情,但在分册上刷刷地记着。而从这时起袁朗再也不看许三多,尽管后者的表情终于从惋惜成了愤怒。
袁朗:这里的规矩是我订的。在接下来几个月你们完全受我支配,你们没有提问题的权利,只有俩字,服从。就是这样。——现在跑步。
[在几个老A的吆喝声中,队列跑了出去。
吴哲:我算是见识了。
拓永刚:你说什么?
吴哲:屠夫是小人,他是恶人。我从来没见过恶人。
齐桓:讲小话!
[他低头扣分。
正文 第十八集(下)
16.野外外/晨
[这个队列在做全负重的狂奔。
[袁朗轻松之极地后来者居上,因为他和齐桓都坐在越野车上。
袁朗:跟上跟上!跟上!精英同志们,这才跑几圈啊,跟上!
[那支队伍已经跑散了黄。
成才:你见过吗?
许三多(知道成才指什么)没有。
成才:跑步的时候,主官居然坐在车上!-还喝茶?!
[拓永刚冲着吴哲嚷嚷。
拓永刚:期待?!
[吴哲有气无力地苦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许三多狂跑,几乎与那车齐平。袁朗毫不客气地让齐桓保持着中等车速,一边吹凉正要下嘴的茶-他根本没把这些玩命奔跑的学员放在心上,表情上写着。
[那样的自得足以让许三多忘记疲劳,只剩下机械而无目的的奔跑。
许三多(OS)我很失望,而且刚明白以前我不知道什么叫失望。我很庆幸六一没来,他那样纯净的人不该体会这样的失望。我很想念六一的右腿,六一居然为了这样的未来失去了一条腿。
17.操场外/日
[齐桓对着那支惨不忍睹的队伍念诵着训练日程。
齐桓: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但是,你要记住我下面说的话!早中晚,十公里越野跑各一次,早晚俯卧撑、引体向上、仰卧起坐、靠墙深蹲各一百个,早晚四百米越障、徒手攀援各一次,要求,所有项目负重不得低于二十五公斤,要求,全部项目必须在用餐时间前完成,不能影响每天正常的课目训练,听清楚没有?
[沉默。
齐桓:我说话必须回答!
学员:听清楚了。
齐桓:我没听到!
学员:听清楚了!
[袁朗在他的队伍周围晃悠着。
袁朗:你们都互相看看,都成了什么得性?有这么跨立的吗?我没见过。全体倒扣一分。
[那支队伍强打起精神。
袁朗:别再让我抓到你们的把柄。我都胜之不武了。
[齐桓刷刷地在记分册上划着叉。
[学员们站着,而且沉重的背包一直就没有解下来过。
许三多(OS)袁朗是最烂的教官,这位中校的领队才能甚至带不了一个班,第一天他在众目睽睽下玩弄感情就已经犯了众怒,所有人坚信在连队,第一个季度他就得走人。但在这里,正象他说的,他完全支配我们。
18.教室内/日
[那些要了命的背包终于解了下来,靠在一张张课桌旁边。
[神情涣散的学员们正在听台上军教所讲的九五枪族军械课程,讲台上传来的已经是一个极遥远的声音,一个体力消耗殆尽的人又如何听得进这些枯燥的数字。
[许三多的汗水仍在流,眼皮打着架。
[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那么一滩滴下来的汗水。
[短暂停顿的间隙,袁朗起身,走上讲台。
袁朗:你们爱听不听。反正课后的作业成绩也会记入总分。
[一屋子学员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了,无力地看看他。
[有人在掐着自己的大腿,有人狠拧自己的人中。
[吴哲用笔心狠狠顶在自己不断向下垂的脖子上,不管怎么说,这堂课还是得听进去。
许三多(OS)忘了,全都忘了,现在没人记得之前的光荣与理想,只盼着吃饭和睡觉。
[袁朗坐在教室后,拿着名册在计算每个人被扣去的总分。
许三多(OS)我恨他。我们很穷,现在连仅有的尊严也被他拿走了。
19.宿舍内/夜
[四个人坐在床沿,明明困顿之极却没一个人睡,他们在等待什么。
拓永刚:屠夫还没有来呢…
吴哲:乌鸦嘴!
[拓永刚轻扇了自己一记,居然就认同了此骂。
[这时熄灯号响起,齐桓的声音在走廊里响着。
齐桓:熄灯!别让我说第二遍!
[拓永刚一个虎扑到开关前,把灯关上。然后全体的屏息静气。
[齐桓的脚步声远去。
拓永刚:他没说。也许是忘了。
吴哲:能作践我们的事情怎么会忘了?只是坏也有个限度,咱们唯一没被取消的也就是明儿这个星期天了。
拓永刚:反正他没说,他没说。(他已经轻松到哼唱起来)明儿星期天,星期天。
[几个家伙摸着上床。他们几个手忙脚乱地脱着衣服,并且看那架势是打算粘死在床上了,许三多和成才还算规矩,那两位军官干脆把衣服扬得满屋都是。
吴哲:41、42,你们明天怎么过?
成才:睡觉。
许三多:跑步,睡觉。
吴哲:我说你怎么还跑啊?
许三多:那是给自己跑的。跑完,接着睡觉。
拓永刚:有病啊?睡觉,睡觉,别说明天出不去,就是能出去,老子也睡他娘的!
吴哲:我也是,我明天饭也不吃了。饼干放到枕头下边。我保证做到吃的时候不睁眼。
拓永刚:平常心,你能不能发扬风格,赏我一包啊?
吴哲:你想得美!我一个少校,买几包饼干心跳一百八,我容易吗。不提了,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刚:不给拉倒。我明天饿死了,正好不起床了。
吴哲:德行。
[黑灯瞎火里吴哲拿了几包饼干往几个人床上扔着,成才被砸个正着。
拓永刚:39,你还算是个好人。
成才:39,谢谢。
许三多:39,明天我还你钱。
吴哲:27滚蛋。41不客气。42我真的想踢你屁股。
拓永刚:哎,哥几个,你们猜我现在穿着什么呢?
吴哲:婚纱。
拓永刚:不对,我现在是皇帝的新装!(他的床上发出一个人拍自己屁股的声音)一丝不挂!
吴哲:嗯哼,祝战友们春梦了无痕啦!Goodnight!
拓永刚:明天,明天,幸福的明天。
[天字刚脱口,他已经鼾声如雷。
20.宿舍内/夜
[齐桓静悄悄从走廊上过去。
[每间屋里都传来鼾声如雷。
[他看着楼下一个人过来,袁朗。
21、宿舍外/夜
[袁朗和齐桓在宿舍楼下会合,然后看着上边仍一片漆黑的宿舍。
齐桓:现在吹吗?
袁朗:吹。
齐桓:熄灯两个小时。
袁朗:我有手表。
[齐桓颇有些愁眉苦脸。
齐桓:队长,我什么时候能恢复自由?
袁朗:现在不自由吗?你很自得呀。又不用跟班练,训练强度还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
齐桓:那你给我加大二十倍!(他看起来真是很苦恼)队长,我现在刚发现我是个坏人,坏得得心应手,这可真把我吓着了。
袁朗:我比你还坏,坏得出口成章。
齐桓:我不是在开玩笑。
袁朗:觉得自己有坏水是好事,正好提前反省。你当谁的理想是做坏人吗?都是出自好的目的可踏错了步子。——顺便说一声,以为跟我聊天我就忘了看时间吗?
[齐桓看他一眼,吹响了哨子。那一声哨响凄厉之极。
齐桓:紧急集合!!
22.宿舍内/凌晨
[许三多和成才一跃而起,他们下意识反应地开始穿衣服,强在一直按老习惯把衣服放在枕边。那下铺的两位刚拼力睁开眼睛。
许三多:紧急集合!快点——紧急集合!
[吴哲坐起来,拓永刚仍在发愣。
吴哲:…干什么?
成才:紧急集合!
[他和许三多已经抓起背包,冲了出去。
[吴哲如梦方醒地跳起来找衣服。
拓永刚:我们睡多久了?
吴哲:不知道!
拓永刚:今天星期几?
吴哲:不知道!
拓永刚:我睡了一天吗?
吴哲:不知道!
[他跳进自己的裤子里蹦了出去,拓永刚围着条毛巾在屋里搜索自己的裤衩。
23.军营外/凌晨
[操场上已经站了四五个学员,齐桓拦住扣着扣子想冲进队列的吴哲。
齐桓:学会扣扣子再往队里站。
袁朗(卡下秒表)现在起晚到者扣去两分。
[齐桓毫不留情地拿出记分册开始扣去所有后来者的分数。
[拓永刚是最后一个,正要冲进队列也被袁朗拦住了。
袁朗:这个扣五分。归队吧。
[那支队伍总算站齐,意志松懈睡眼惺忪,但最大的特征是怒发冲冠。
袁朗:紧急集合是有原因的。我刚得到一个好消息,急着告诉你们。
[好消息三个字让火气稍小了一点,精神稍振作了一点。
袁朗:什么好消息呢,说明天啊——不,确切地说今天,说今天是个大晴天。
[大家等着,当终于明白好消息就是天气预报时,立刻也就超出愤怒了,何况袁朗还是一脸无辜加天真的表情,象他惯常的作恶那样。
袁朗:平均气温是二十五度,所以我临时决定加个餐,啊,我们趁着太阳没有出来,我带领大家去迎接太阳,来个五十公里强行军,怎么样?
[愤怒在每个人脸上一潮接一潮的涌,涌到后来就成了绝望。
学员:报告!
袁朗:34号讲话。
学员:今天休息日!
袁朗:教官有权随时做出变更,扣两分。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讲话。
拓永刚:为什么不提前通知?
袁朗:给你雇个奶妈吧?扣五分。
吴哲:报告!
袁朗:39发言!
吴哲:人的生理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长期睡眠匮乏对人体可以造成极大的伤害,我想你应该知道吧?
袁朗:光电硕士,我看你是选错专业了。跟教官说话用质问的口气,多没礼貌啊,加扣两分。还有,以后说话大点声,别娘娘腔腔的。
[他的用词和语气缺德到这种地步,吴哲是被成才硬给拉回队列里的。
袁朗:干什么呀,啊,41,队列中拉拉扯扯的,加扣五分。
许三多:报告!
袁朗:喊什么!知道你跟41关系好。抱不平?拔刀相助?
许三多:不是!
袁朗:不是什么?说话!
许三多:让我们跑多少圈都可以,怎么跑都行,可你…可你不要这样对他们。我知道…我知道您不是那样的人…您跟我说生活是有意义的,梦想在等着我…会说这样的话…都不是那样的人。
袁朗:……扣十分!
[齐桓一笔戳空,在分册上划了一道,抬头看着袁朗,而后者现在还和许三多眼对眼看着。
齐桓:…理由?
袁朗:——过于天真。
[他是一字一咬牙地说的,说完了许三多一闭眼,两道眼泪流了下来。
[袁朗在队列前踱着,时面向时背向,看来是打算好好发挥一下。
袁朗:严将严兵——这就是这里的带兵方针!做得鬼中鬼,方为人上人!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回忆一下,在对抗中,我的兵把你们收拾成什么样子!你们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叫嚷!……我的车呢?
[他的车正好开过来,袁朗将一个队列扔在那上车而去。
[许三多仍站在那。
齐桓:归队。
[许三多归队。
24.山野外/凌晨
[这样的奔跑伤感而又愤怒,从迈开第一步就带着让人崩溃的疲倦。
[两辆野战救护车缓缓跟在后边。
[在奔跑中他们自由一点,可以说话。
吴哲:许三多,别难受了。他以为他在骂你,可天真不是坏事,只被他这样的人当作坏事。
许三多:没难受…叫我42。
吴哲:许三多。你叫成才。老拓,是不是?
拓永刚:是是是!豁出去了!扣,扣又能怎么样?他好意思说严将严兵?火星来的严将这时候开着车听音乐!
[确实,前边袁朗的车上音乐响得让人烦躁,如果不是这种心情也可说蛮好听的。
吴哲:我也当过兵,也挺狠。到这看,只能说心理阴暗…许三多,碰上这种人可以失望不要难受,他愿意活在阴沟里边。
许三多:我好了。真的好了。
吴哲:挺不住就一躺,上救护车,那个他不好扣分。
许三多:我不上。
成才:我也不上。
吴哲(苦笑)那我也只好不上。
拓永刚:跑死我也不上。跑死正好走人,我爬也爬回空降兵!-嗳嗳!
[吴哲忽然难受起来,跑到路边呕吐,拓永刚过去,许三多和成才也过去。
[袁朗将车停在路边,对他们摁着喇叭。
袁朗:不要装着照顾病号来躲懒!
25.野外外/晨
[晨光初起,耀着这支怒火满腔又油尽灯枯的部队。
[已经到了没有人烟的地区,大部分人那点精力已经在几天前就耗光了,一名学员晃了晃就倒在路边。
[几名卫生兵从行驶的救护车上跳下,将他抬进救护车。
[吴哲被成才和许三多用背包绳拉着,拖着在跑。
吴哲:…放开我……放开!
[许三多竭力拉着身后那个人,竭力地在跑,忽然觉得手上轻了一下,一看,
成才腾出手帮他接过了大半的份量。
[一直一声不吭的拓永刚也忽然一声不吭地也倒了下去,许三多从吴哲身上解下一条背包绳,看来他们只好一个拖一个了。
[袁朗把车停在路边,冲着齐桓大声嚷嚷,那明显是嚷给所有人听的。
袁朗:下次招兵别迷信什么老兵老部队了!直接上地方找几个老百姓!也不能跑成这熊样!
[吴哲摇晃着站起来,一把推开许三多,和两个人一起抬起拓永刚开始狂奔。
[那一句话也惹毛了所有人,有人吼,有人骂,但统一的动作是成倍速地加快了速度。
[躺在路边的学员推开扶他的人,亡命地再次奔跑。
[正在救护的卫生兵赶回去发动他们的汽车,因为眼看就要被抛在后面。
[车后厢里正打点滴的那名学员拔下针头,跳下车就跑。
[卫生兵看着变得空空荡荡的车厢,瞠目结舌地招呼自己的同伴。
卫生兵:追追!还让两条腿的甩了!
[救护车狂追已经跑过了山弯的部队。
26.山顶外/日
[山风吹拂,袁朗看着这支摇摇欲坠的队伍。
[学员们正在报数,一个个数目字从筋疲力尽或神志模糊的人嘴里传来。
[齐桓点数完毕,向袁朗敬礼。
齐桓:报告,应到四十二人,实到四十二人!(他自己都有点惊讶)没人掉队。
[袁朗点点头,看看那支迎风屹立虽未丢盔弃甲却也相差无几的部队,相处一周,他第一次用不带戏谑的眼光去看他们,而平常他看人时总象在酝酿着恶作剧。
袁朗:让车开上来。他们坐车回去。
齐桓:是!——(转身)立正!稍息!向右转!目标,公路集结点——出发!
[那个队列从袁朗身边走过,没有人正眼看袁朗一眼,偶尔扫到他身上的眼神也充满怨恨。
[袁朗无奈地叹气。
27.公路外/日
[车队在公路上行驶。
[后车厢里,成才给拓永刚小口小口地灌着矿泉水。吴哲已经恢复了一些,虚弱地看着许三多微笑。
吴哲:明知道这没意义,你怎么还能跑下来?
许三多:都跑下来了。
吴哲:不一样。(他看成才)跟他都不一样。
成才:有什么不一样。
吴哲:你跑,是为目的,眼里有,心里也烧着。我们跑,怒发冲冠,要证明自己确实不凡。他呢,一步一步,就是跑。
许三多:本来就是步兵,本来就是一步一步,步兵就是一步一步跑。
吴哲:我们都灰了心了,现在就是赌口气,训练一完没人在这多留一天。你们呢,要留下来吗?
成才:当然。
许三多:不知道。
吴哲:这地方烂到根子里了,人也不善良,不合适你们。
成才:我们付出很大代价才来的。
吴哲:在这,最大的代价就是自己也变得不善良。
许三多:不会的。我们现在都挺着,就是知道放弃是不对的。我们也知道教官是不对的,知道不对为什么还要去做错呢?
[吴哲愣了一会,乐。
吴哲:我真是佩服你的天真啊,许三多,不过这次是好话。
[袁朗和齐桓的车超过了他们,吴哲的笑脸也顿时拉了下来。
吴哲:那家伙今天不爽,转身准还得折腾我们。
28、公路外/日
[袁朗和齐桓坐在车上,两人看起来都心事重重。
齐桓:再这样下去不行了。
袁朗:我知道。
齐桓:就要乱了。我闻到味了。
袁朗(想了想)换换花样,后天靶场。
齐桓:通知吗?
袁朗:不通知。
27.宿舍外/日
[五十公里的一个来回下来,这个倒霉的星期天已经十去八九,剩下那点时间也许还不够恢复到学员们能自行爬回床上。
[仍然得在楼下边列队,袁朗一直到队列排好才从车上下来,慢条斯理走过。
袁朗:今天你们还算让我满意,所以有小小的奖励。每人加两分。
[正如他所预期的那样,这两分加得队列里的人恨意炽然。
[可正跟袁朗没关系,他施施然地走了,并且没忘了拿走他的野外保温瓶。
齐桓:解散。——救护车暂时就停在这里,有不适的人可以现在就医。
[队伍散去,走向救护车的人接近了半数。
28、宿舍走廊外/日
[许三多和成才一人一个把吴哲和拓永刚搀了起来,往楼上搀。
[拓永刚两条腿拖得如劈了胯的山羊,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失意。
拓永刚:我算是明白了。那个分没什么好挣的。他说扣就扣,说加就加,什么规则等于放屁。
吴哲:也就是他让你留就留,他让你走就走。
拓永刚:让他满意…嗨,原来我们吃了这么多辛苦是为了让他满意。
吴哲:嗳嗳,老拓别哭。
拓永刚:谁他妈哭?我就是不知道干嘛来了…我干嘛不在空降兵好好呆着…现在正是训练紧的时候…蓝天白云,一开一片花…我怎么就空投到这泥潭里来了…
[他本来是真没打算哭,结果让吴哲安慰到想哭,最后成功地把自己说哭。
吴哲:三多成才,你们别光闷自己心事,也哄哄他呀。
拓永刚:他们懂屁。被人当狗欺,还欺得受宠若惊。我说你们俩,以前过的什么日子?是不是还把这当天堂了?
成才:不是空降兵,对蓝天白云天堂泥潭都没有兴趣。
许三多(干巴巴地)以前过得很好。我们也很想以前的部队。
吴哲:平常心平常心。你们怎么还有这份力气…
[楼下一声暴喝把他的拉和打断,那是齐桓。
齐桓:进屋没进屋的都听清楚,明天实弹射击,成绩列入总分!
[楼上楼下怔住的绝不止在这楼梯口拖磨的四个。
[拓永刚抹一把夺眶欲出的泪水,他已经忘了哭了。
拓永刚:他说什么?
许三多:明天实弹。
拓永刚:不用跑三个月了?还是我幻听?
吴哲:我想他们子弹快报废了,借咱们消耗点。
[拓永刚站了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也不用人扶了。
拓永刚:我想是时候让他们知道天底下还有其他的部队了。
[这大概是全体学员的同一反应,齐桓没事人一样走了,而所有人心领神会
地交换着眼神,那有些象在提前预支着胜利。
29、宿舍内/日
许三多(OS)四十二个人来自四十一个好斗的团队,通常还都是该团队最好斗的家伙。追着越野车屁股吃灰不是光荣而是污辱,一多半的愤怒是因为死老A居然连枪都不派一枝。
[成才在窗边,看着极远的一点星光,不是发呆也不是在惆怅,他在练目力。
拓永刚:这回我要让死老A见识。
[他闭眼在养神,活动着指关节,看起来很有修行的样子,可说的全是没什么修行的话。
拓永刚:我枪械全能,我能用十一种枪械打出接近满分的成绩。你们呢?
许三多(在画外,声音听起来很沮丧)我们没有十一种枪械。
[吴哲笑,他总算是在床上,但双手上各摊了一本书平举着,在练稳。
吴哲:你别被他吓着。打好一把枪就行了,自己手上那把。
许三多(画外)嗯哪。
[床微微地动,许三多翻上了上铺。
吴哲:…你睡觉吗?
许三多:嗯。
吴哲: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是没把握。我太久没摸枪了,现在补也没用。
拓永刚:什么太久。就一星期。
许三多:半年。
成才:我也是快半年没开过枪了。
许三多:你至少还摸到枪,有枪感。
成才:那也是八一杠,明天是九五式。
吴哲:那你…天天在摸什么?
许三多:扫帚。
[他有些不大开心地睡去。拓永刚和吴哲面面相觑。
拓永刚:惨了,有人丢东西了。
吴哲:早说那个记分没有意义。平常心平常心。
[许三多躺着,试图让自己睡去。
许三多(OS)说是这么说,我是四十一个中被扣分最多的人。十分之一的分数竟然因为那么一个原因被扣掉了。
[袁朗在他眼前微笑着。
袁朗:——过于天真。
30.军营外/晨
[齐桓吹响了哨子,学员们几乎是着装整齐从屋子里冲出来的,瞬息间便在楼下集合成整齐的方队。
[今天没一个被扣到分。
袁朗(轻声)我赌他们都是穿着睡的。
[队列中,十个人倒有七个在活动着自己久不开火稍有僵滞的手指。
齐桓:立正!稍息!向左转!目标—靶场!出发!
[黑漆漆的夜色中队伍进发,十个人倒有十个人反应不过来。
拓永刚:…不跑步了?不跑得咱们吐血才去靶场?
学员:别吱声。他忘了。
吴哲:才怪。
齐桓:冲刺速度—加速!
吴哲:小心。敌人又有花招。
[这支队列无声地加速,浸入黑暗。
正文 第十九集(上)
1.靶场外/黎明
[空旷的靶场上,那队人马全速冲了过来。袁朗在奔跑中喊出口令。
袁朗:射击人员!——四十秒准备时间!——预备,记数!
[齐桓摁下了秒表,一边看着那个跃跃欲试到如狼似虎的队列。
齐桓:从就位时间起算,一分钟内打完弹匣,开始计分。
拓永刚(满意地)够了。够了。
齐桓:就位!
[他们冲向自己的射击阵地,扑了进去。
齐桓:射击!
[远处的微光靶开始闪烁,并且运动。
[吴哲跳进散兵坑,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伸手到放枪位置上摸枪,然后愕然地拿起来一个扳机组件。
吴哲:我靠!分解的?
[他的邻坑则拿着一个枪管件发愣。
[众人位置上都是一些拆散成了七八个部分的枪械零件,能否全摸到手还是个问题。
[成才开始用一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拼装枪械。
[众人恍然大悟,都开始装枪。
[齐桓、几个老A淡漠地在散兵坑外走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没一个人开出一枪。
[袁朗精力十足地观察这些狼狈不堪的学员,如其说在打气不如说在捣乱。
袁朗:射击呀!光靶都出现第二次了!还不开枪啊!等什么呢!
[许三多刚把枪械组装好,并且刚射出所有人中间的第一枪。
[可是连瞄准具都未曾调校过,他那一枪严重脱靶了。
[袁朗大笑起来,就他和许三多的那个距离,可说笑声震耳。
[许三多又开了一枪,仍是徒劳,他周围的枪声也零零落落在响了,能来这里的人毕竟都不是善碴,这么点时间他们已经把枪械组装完毕。
[袁朗一脸不屑地走开。
[但和许三多一样,绝大部分子弹都是跑靶,每个人的瞄具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成才犹豫了一下换成了点射,他旁边位置的拓永刚立刻开始模仿,他做得更过,把半自动射击换成了全自动射击。
[这个行动立刻被大多数人仿效。
[许三多索性停止了射击,开始调校瞄具,吴哲也开始那样做,他们是四十二个中的两个异类。
[齐桓卡下了秒表。
齐桓:停!停止射击!
[枪声最后响了一下,源于成才的一个点射。
袁朗:扣两分!
[射击位置上站着四十二个恼火而难堪的人,根本没人有时间打完弹匣里的子弹,最惨的几个根本没机会开枪。
[沉默。老A用步话机和报靶员在通报成绩。
[袁朗笑,又是那种得逞的笑,阴谋家的笑容。
袁朗:四十二个人二十二发子弹上靶。这个靶场没见过这么差的成绩!从来没有!丢死人!你们这些兵王!
[沉默。就要爆发的沉默。
袁朗:全体扣五分!
学员:报告!
袁朗:讲话!
学员:枪械完全分解!我们只够组装时间!
袁朗:片面的强调客观理由!加扣两分!
吴哲:报告!
袁朗:怎么又是你啊,39!讲话!
吴哲:枪械瞄具未经校正,校正一枝枪需要多少时间?
袁朗:(他向齐桓)跟教官讲话用质问的口气,扣两分!
[吴哲死戳着,脸色已气得煞白。
袁朗:脱离瞄具你就不会射击了吗?
拓永刚:报告!
袁朗:27讲话!
拓永刚:我请求退出!
[死寂。可能每个人都想过退出,但说这话的是第一个,而且在这样的公开场合。
[袁朗照常地微笑。
袁朗:可以啊。你们每个人都有放弃的权利。
拓永刚:不是弃权!是退出!是抗议!谁能完成这样的任务?在这样的可视条件下,用这样的枪械来射击?我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弃权!也无法放弃从来没得到的权利!——你让我们做些根本做不到的事情,无非只是想显示你们的优越感!——变态的优越感!
[他是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默认。
[袁朗沉吟,看着那些脸。
袁朗:你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入列归队。第二,我找个人,如果他能做到你认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你立刻滚蛋。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什么,但他离拓永刚太远,他看成才,成才在拓永刚旁边,许三多小声喊成才,拼命冲成才使着眼色。
[成才似乎没听见也没看见他,表情与其他人完全一样。
拓永刚:我找你!我就找你!
袁朗:你再给你最后的机会,收回你刚才说的话。
拓永刚:不收回,就是找你!如果你能用我手中这枝枪射击,在一分钟内打出你们所谓的合格成绩,我弃权!否则,我退出!并且我会向总部声明,是因为对歪风邪气的不齿,不过,那不叫弃权!
[许三多使劲瞪着成才,似乎要把成才瞪穿。
袁朗:分解你的枪械。
[拓永刚分解枪械,放下。
袁朗:齐桓,换弹夹。
[袁朗进入拓永刚的射击位置。
袁朗:现在可视条件比刚才稍好,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他背过身,背后长了眼一样摸到他需要的零件,组装,然后转身射击,根本看不出他瞄准,用立姿点射打完了一个弹匣。
[拓永刚有些哑然,成绩还没看到,但对方的气势已经完全不是以往看到的那个小人。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通着话,然后过来。
齐桓:三十发子弹全部上靶。二百四十四环。
拓永刚:我要看靶纸。
袁朗:给他。
[齐桓犹豫地看他一眼,但袁朗的表情象是铁铸的,
[齐桓只好拿起话机。
2.靶场外/晨
[夜色下几个报靶冲破夜色,拿着靶子而不是靶纸过来。
[靶子还冒着轻烟,烧炙的弹着点几乎还有余温,所有的弹痕都集中在几个致命位置。
[拓永刚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但仍然仔细地看着,并且用手去触摸弹孔。
袁朗:我特意让他们把靶子拿过来,是怕有造假的歪风邪气。弹孔还有余温吧?
[拓永刚又仔细看了一次,表情可以用见鬼来形容,然后放弃了检查。
[他看其他人,其他人几乎因他那难看的脸色不忍看他,那是一个被完全击溃之人的神色,懊悔、痛苦,快让那表情扭曲。
拓永刚:我弃权。
[袁朗没做任何表示就走开,齐桓神情复杂地看着拓永刚的身形佝偻下来。
[许三多看着成才。
3、活动室内/夜
[最后几个在这做课后作业的人也走了,只剩下许三多和成才。
成才(收拾了一下站起来)许三多,回屋吧。
许三多(低头写着最后几个字)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成才略有些不耐烦,但等着。许三多迅速收拾了东西过来。
许三多:为什么不拉住他?
成才:…拉住谁?
许三多:我们不清楚教官的为人,可都知道他的射击。说到用枪这里没人比得过他——他一枪就让你失去做狙击手的勇气。
[成才的表情很怪,干咧了咧嘴。
成才:拉得住吗?
许三多:拉得住。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他就会想想,谁也不是傻子——本来可以走得不那么绝。
成才:…我没想起来。
许三多:不是的。咱们俩从来没有不满这里的训练,因为在对抗中都长过见识——那压根忘不掉。
成才(苦笑)真是讨厌的问题。
许三多:是很讨厌。(但他寸步不让)
成才:我讨厌他,行了吧?
许三多:讨厌谁?
成才:27号。永远居高临下,说话伤人。你会喜欢这种人吗?优越感十足,跟你说句话都象施舍…好吧,你祖宗比我祖宗有出息,又怎么的啦?
许三多:我不觉得。
成才:你当然不觉得。你那么温顺。好了,我不是多好,可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烂人。可以走了吧?
[许三多跟他走。
许三多:我没把你想得怎么样,只是不明白。
成才:好了好了。
许三多:你讨厌我吗?
成才:我们都没权利讨厌对方了,两条小命早绑在一块了。
许三多:不要讨厌人,不好。
成才:是的。我错了。现在也知道错了。现在我很同情他,回去会安慰他。而且许三多,你我也知道,他是肯定撑不到最后的,是不是?
[许三多犹豫地点点头,成才觉得很放心地往前走,而许三多仍看着他。
许三多(OS)不是因为讨厌。成才不是无聊的人,讨厌和记恨是真正的无聊,绝不是他会放在心上的东西。是更简单的原因,比这要简单得多的原因。
4、宿舍外/日
[齐桓又和几个老A在楼下喝酒,但已经不会有人对此有什么反应了。
[齐桓把手上的酒瓶递给了队友,抹抹嘴,看向宿舍楼。
[几乎没人在走廊上出入,一个学员在走廊上淡漠地看着他,那眼神象囚犯看狱卒。
[齐桓看向拓永刚他们的宿舍门,那眼神绝不是没心没肺的。
5、宿舍内/日
[拓永刚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放在地上,他在等待着走人的时间。
[三个同寝或站或坐在周围陪着他。
拓永刚:反正本来我就不想呆了。
许三多:嗯。
吴哲:是的。
拓永刚:但是认识你们很高兴。
吴哲:可不。
许三多:都是。
拓永刚:尤其你们俩,41和42,以后这两个数字对我会有特殊的意思了。
[一直沉默的成才显得有些意外。
成才:客气。
拓永刚:真想送点什么东西留念,可那帮家伙已经让我身无长物了。
吴哲:我也是。(他笑)平常心平常心。
拓永刚:老喊平常心,可是39,你在他俩面前说平常心就跟骂自己似的。
吴哲:谁说不是呢?
[听着楼下的停车声,吴哲一向快乐的表情也没了,从门缝里往楼下看。
[拓永刚站起来。
拓永刚:该走了。别等屠夫上来给脸子看。
[那几个人也站起来。
拓永刚:…我说哥几个,你们一定要顶住,一定不能放弃。我弃权,错了,真后悔了…这儿的人又黑又横,可是手里真有东西…他一拿枪我就知道我错了,那样用枪的人绝不是混饭吃的…而且人家怎么活关咱们什么事儿呢?给你添点儿堵,你就不干了,我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宠坏了吗?
[几个人上前。
拓永刚:别送…我第一个被开除了,不光彩,我不希望你们跟着我一块丢人。
[拓永刚很认真,而且看起来有些可怜,吴哲几个都只好原地站住。
[走廊上的脚步声,那属于齐桓。
[门开了,齐桓站门外。几个人看他一眼又低头,等着他给句狠的。
齐桓:你行李已经装车了。
[然后后退一步,门外等着。
成才:27,放心,我们会挺到最后。
拓永刚:哥几个,千万别输了。
[他出去。然后齐桓轻轻把门带上。
[三个人看着门,从此后这屋里只剩下三个人。
6、办公室内/日
[袁朗和基地指挥官铁路在屋里,铁路在翻着受训人员的资料,袁朗从窗户里看着拓永刚上车,而后车驶走。
铁路:袁朗,他非走不可吗?
袁朗:必须走。
铁路:这上边的人,都是咱们费尽了心机才弄来的,尤其走的这个还是我亲自挖过来的,就那么看不上?
袁朗:不是看不上,是他的自控能力已经超越了他自己。
铁路:那就不怕他控告你?
袁朗:不可能。受点委屈就控告,控告我什么呀?我不相信这四十二个里面就有那么没出息的家伙。
[铁路叹气,袁朗的思路他并非不明白,但职务的不同让他们必须思考不一样的问题。
铁路:这批兵里,你准备留多少?
袁朗:考核还没结束呢,也许一个都不留。
[遗憾,而全无商量余地。
7、山野外/黎明
[仍然是越野车在前边奔驶,训练者在后边吃灰。
[速度很均匀,没人激动也没人牢骚,只是坚持,再恶劣的环境也有个习惯的时候。
许三多(OS)27号是我相处时间最短的战友,一周。他走了后日子似乎好过了些,其实老A对我们还是一个样,只是教官那一次射击已经让很多人放弃了反抗的打算。人人摇着头对自己说逆来顺受,其实心里想的是另外几个字:不能输。
[袁朗把水杯放在一边,探出头来。
袁朗:上月这速度,这月还这速度?你们好意思浪费我时间吗?
[他缩回头,车蓦然加速,把整个队列甩在后边。
齐桓(也是从车上探出一张冰寒的脸)比我车晚到五分钟扣分。
[他也加速。
[吴哲叉着腰在路边喘气,汗下如雨中苦笑。
吴哲:平常心,平常心哪平常心。
[许三多和成才从他眼前跑过,吴哲也喘过了这口气,紧跟在后边一步不放。
8、水库外/黎明
[这个队列奔跑的终点是扑进水里,一时整个水面为之沸腾。
[齐桓不知从哪弄了艘快艇在水面穿梭,把水浪溅得人一脸都是。
齐桓:教官不耐烦回基地了!你们属乌龟?!
[他掉头驶向河岸,省过神来的人们也开始掉头回游。
许三多:他什么意思?
吴哲:目的地变更!人话不用人嘴说!
[于是掉头回游,想必又是一个艰辛的回程。
[有人在水里挣扎,被快艇救起。
许三多(OS)每天都有人掉队。现在掉队的意思就是说,你以后再见不着他了。
8、基地外/日
[车驶过,里边坐着一个阴郁的学员,目的地是基地的大门。
[他看着车外跑过的队列,那个队列他昨天还在其中。
[队列已经越来越短了。
9、靶场外/日
[烈日炎炎。
[剩下还能在这里射击的人已经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几个老A绑上他们的一只手。
[单手持射。
[齐桓用步话机和报靶联系着,刷刷地划着分。
齐桓:6号,你分扣完!
[正在练习左手射击的6号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默然地放下枪,退出射击位置。
[在远处荫凉地里看报的袁朗往这边看了一眼,继续看他的报纸。
10、野外外/日
[一辆主战坦克正在空地上逡巡,砰的一枪打在它的观察镜附近。
[坦克里的瞄准具显示着草丛中隐蔽的一个人体。
[坦克上的机枪掉头开始扫射,同步机枪也开始射击。
[草丛里的那位潜伏者冒着白烟站了起来。
[袁朗支了张便携椅坐在空地侧,看起来很休闲的样子。
[潜伏者是吴哲,悻悻走开。
袁朗:我都懒得说了!
[他举了个手势,齐桓开始扣分。
袁朗:坦克很吓人吗?知道中东战争单兵摧毁坦克的记录是多少?花钱装备你们干嘛?卸下来扔军品店卖钱得了!
[吴哲怏怏地回到林间,队列集合地。
学员:他说话怎那么缺德?
吴哲:平常心平常心。
齐桓:39,你还剩两分,特此通知!
[吴哲的平常心一下子九霄云外了,抹掉钢盔坐了下来。
[那辆坦克仍在戒备,然后一个手榴弹扔在车前侧炸开。
袁朗:这个笨蛋!
[那个笨蛋从林里扑出来,根本没有潜伏,那个笨蛋是许三多。
[从车前侧Z字路线接近,一直与转动的坦克炮塔射击角就差那么一丁点,车长终于探出头准备用炮塔机枪干掉他,被他一个单手持射打冒了烟。
[同步机枪和炮塔机枪扫射,但已经没有意义,许三多已经靠上了坦克车体,并且附着在炮塔上,车里的乘员打算伸手关上顶盖,但已经被他抢先把一个手榴弹扔了进去。
[坦克冒烟,停下。
[许三多对袁朗敬个礼,打算归队。
袁朗:过来过来。(他甚至都不站起来)所有人都潜伏,从车后接近,你搞得象在斗牛表演——想出风头吗?
许三多:所有人都那样,驾驶员已经有了惯性思维。而且教官说的,坦克不可怕,是我打它,不是它打我。
袁朗:所以从正面接近?找死?
许三多:从正面接近就是为了看清它的射击死角。
袁朗:继续。
[是让坦克继续不是让许三多归队,许三多只好在他旁边干戳着。刚喊完继续就响了一枪,倒霉的车长又开始冒烟。
[坦克在寻找目标,而枪声一直在响,第二枪打在坦克天线上,第三枪打在潜望镜上,第四枪打掉了想重掌机枪的装弹手,第五枪打掉了车长潜望镜。
[那辆坦克索性停了下来,炮塔嗡嗡地转动着,但是找不到目标。
[看不见的射手有条不紊一枪枪打坦克的外挂油箱,直到那个部位冒出白烟。
[坦克停下,驾驶员还没探头先摇了白旗。
驾驶员:好了好了,我们输了!
[又是一声,他也冒了白烟。
[袁朗站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
袁朗:停!——41,为什么射杀战俘?
[丛林边界站起个完全被树叶野草遮盖了的成才。
成才:他没有离开坦克,副驾驶没有出现,他们仍然持有杀伤武器。
[袁朗面无表情地重新坐下。
11、基地外/暮
[受训人员列队从路边跑过,曾经四十二人的队伍现在凄凄惶惶,它已经只剩下九个人。
[他们要回去的那栋宿舍几乎是空的了。
12、宿舍内/暮
[吴哲回屋就坐下发呆。
许三多:39,去洗澡吗?
吴哲:不去。
成才:一身臭汗。
吴哲(忽然苦笑)我还剩两分。
[许三多和成才互相看看,没说话。
吴哲:知道我们在这多久了吗?
成才:不知道。
吴哲:两个月,二十九天。
许三多(吓了一跳)这么久了?
吴哲:嗯,太快乐和太痛苦都分不清时间,一个嫌短,一个嫌长,太长太短,都是纯属个人的心理时间。
许三多:那你就不用担心了。
吴哲:我又高兴又紧张,我现在很奇怪以前为什么就念了两个学士一个硕士——我的意思是跟这比,那真不咋费劲。——你们不紧张?
成才:紧张。
许三多:去洗澡吧。
许三多(OS)我不需要紧张,还剩二十五分。成才更不需要,他还剩四十五分,是全队被扣分最少的人。
13、操场外/日
[最后的九个人,全用绳子把自己倒挂了在那闭目冥想。
[袁朗比往常更舒服,坐的地方还有遮阳伞,今天他居然在打手机游戏。
[车声,袁朗也没回头,他知道是谁。铁路过来,站他身后。
袁朗:不起来敬礼啦。坐。
铁路:不习惯。
袁朗:在这出现就得习惯。
[铁路于是坐,坐下看看九个人。
铁路:这是干什么?
袁朗:他们在算火炮射击座标,同时锻炼非常环境下的注意力集中。
铁路:我来看看,最后一天,需不需要个仪式什么的。
袁朗:我们预备了。
铁路:要我参加吗?
袁朗:不用。
铁路(看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袁朗:必生者可杀,必死者可虏。杀掉悍不畏死的人,俘虏贪生怕死的人,真正可怕,或者说真正可贵的,是那些热爱生命并勇往直前的人。
[铁路看着他,袁朗看着那九个人。
14.食堂外/暮
[九个人的队列颇有些凄凄切切,他们进入饭堂。
[打头的几人进屋便愣住,以至后来者撞到他们身上。
[屋里平常的方桌挪开了,换上一张可容十多人的大圆桌,桌上放着丰盛的菜肴和酒。
齐桓:就这张桌。不想坐的走人。
[按人头入座,按这些天严整的习惯,所有人就座前都在自己的座位上以稍息姿势站着。
齐桓:坐呀!——屁股下没地雷!
[因为齐桓没有发出吃的口令,大家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袁朗满面春风地进来,那种表情以至于大家一时不太认识他。
袁朗:对不起,因为拿些东西所以晚了。(他拍拍许三多)许三多,坐你旁边成吗?(他坐下)为什么不开酒?连虎,表演一下徒手开瓶的功夫。
[大家都觉得很不对劲,袁朗简直就不象袁朗,终于有人想通了这是为什么。
学员:报告教官,我是11。
袁朗:叫11之前你叫什么?
学员:连虎。
袁朗:对了。许三多,你也不叫42了,你叫回许三多。
[他一个个看这些仍下意识对他怀着戒心的人。
袁朗:成才、黄自强、吴哲、佟立国、薛钢……以后你们在任务中也许会用代号,但在基地你们都叫自己的名字。
[人们还怔着,不是反应不过来,而是被折磨得已经轻易不信有这种好事。
[袁朗拿出了一摞臂章放在桌上。
袁朗:刚才是去拿它们去了,你们的臂章。以后你们都得佩戴军衔了,即使老A也是要戴军衔的,对了,还有欢迎你们成为老A的一员。
[仍然沉默。
袁朗:为什么不开酒?我还以为你们会欢呼呢。
[几个兵拿手指捏开酒瓶盖,默默地给众人倒上酒。
袁朗:不信我?我会开这种玩笑?我把你们训傻了?
[有人下意识地看看齐桓,齐桓仍是那副冷面样。
袁朗:放心。他没带记分册。那东西直接入库了,以后也许还能做资料查查,但不再决定你们的去留了。
学员:为什么?
袁朗:什么为什么?许三多,你那眼神是为什么?怪怪的。
许三多:很多个为什么。
吴哲:报告教官,人经历太多的坏事就有不相信好事的权利。
袁朗:怎么?你们做了很多坏事还是我做了很多坏事?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我象个坏人吗?我是个坏教官?是吗?
学员:…不是。
成才:…不是。
[又有几个人附和,许三多不说话。
[袁朗笑得很开心又很天真。
吴哲:您别那么笑。您那么一笑我们就觉得五分甚至十分又要保不住。
[袁朗大笑。
袁朗:再说一遍,三个月的训练,或者说审核期已经过去,从今天起,你们和他(他指齐桓)没有区别。还反应不过来啊?好吧,再多说点吧,我坏,坏得是有目的的,我是比坏人还坏的好人。
[他对着的是九双疑惑的目光。
吴哲:不明白。
袁朗:我们是未来战争中站在最前排的,以寡击众,没有前方没有后方,战争就是逆境,那是逆境中的逆境。可这天下承平的环境给了我们什么?国家是后盾,人民是源泉,班长哄着,连长罩着,物资有人供给着,你们有谁面临过真正的逆境?孤立无援,无依无靠——举个手?
[沉默。
吴哲:我想这三个月就是我们有生以来最大的逆境了。
袁朗:好。这就是目的。都想来A大队吧?
[有人斩钉截铁地点头,有人犹犹豫豫地点头。
袁朗:好吧,前期的选拔已经让这成为一个必须实现的理想,然后我让你们的理想碰上一个非常惨痛的现实——从来这起你们就要靠自己了,没有安慰、没有寄托,甚至没有理想、没有希望——从这里边走出来的人,是我要的人。
[沉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反应到他说的这些,更重要的是,每个人都学会了不相信他。
吴哲:我想我能理解您说的一部分…
[这时响起一个铃声,来自袁朗身上,那只能是手机。
袁朗:等等,等等。
[他起身,接电话,立刻响起大家已经惯常听到那种虚假而夸张的笑声。
袁朗:啊?在公务呢。…没什么大不了,陪几个新兵吃饭…你有请,我就来…哪儿…你订你订,找个有特色的地方嘛,我还没吃呢…好,就来就来。
[一边打一边走,最后几个字在门外传来,然后没了,外边响起车声。
[所有人僵直地坐着,包括齐桓。
齐桓:还要等我给你们敬酒吗?
[于是九个人生硬地向他举杯。
齐桓:吃饭。
[沉闷地开始吃饭。
许三多(OS)这似乎是庆功宴,又似乎不是。教官接个电话便中途退席,去赶另一个饭局。他再没回来,不是说这顿饭再没回来,而是这个月再没回来——至少我们再没见过他。
正文 第十九集(下)
15、宿舍走廊外/夜
[九个人沉闷地回来,沉闷地回各自房间。
[不一会各屋的灯就开始灭去。
16、宿舍内/夜
[灯关着,三个人躺在铺上,但都没睡,睁眼发呆。
吴哲:他们让我换屋。走了好多人,可以一人一个屋,我没换。
许三多:喔。
吴哲:其实我喜欢清静的。可在这里,要没你们俩,不好过了。
成才:我也是。
许三多:嗯。
吴哲:你们说这算赢了还是输了?
许三多:不知道。
成才:当然是赢了。
吴哲:…是借口。
许三多:什么?
吴哲:什么比坏人还坏的好人,什么给我们制造一个逆境,全是借口。你可以用手段,但不要标榜手段,尤其是,我觉得这样的手段根本是他们的日常习惯。
许三多:也许…是的。
成才:不要想了。
吴哲:人是要干净纯粹地活这一世的。我们拼的不就这四个字吗?
成才:平常心平常心。
吴哲:去他妈的平常心!
[沉默,很久。
许三多:…你说得对,39。
吴哲:对不起,41。
成才:没关系,39。
[沉默。
许三多:我们好象已经可以叫回自己名字了。
吴哲:可是我失望了。
成才:别想了,吴哲。
[睡去。
17.宿舍内/日
[新拿到的臂章。
[许三多和成才正在照着军容镜,军衔也配上了,他们和周围的特种兵终于没什么区别。
[成才的脸上孩童般的笑容,许三多有点落落。
成才:你别那么心事重重的…你看,现在训练也松了,管得也不那么严了,还想那么多?
许三多:所以才不舒服。
成才:陪我高兴一下。想想我们费多大劲拿到它。
[许三多强笑,成才二话不说上去痒痒,许三多真笑。
成才:我们再试试?
[许三多当然知道他是说什么,有点胆怯地看看门口那两名哨兵。
许三多:不太好吧?
成才:怕什么?咱们现在跟他们一样了。
[成才说得热闹,却着实有点心虚,大张旗鼓地走过去,而后故作无意地将一只脚迈在门外。
[哨兵扫了他一眼,让开了一步。
[成才终于迈到了门外,他走了两步,冲门里目瞪口呆的许三多挤了挤眼睛。
[许三多仍有些畏惧地看那两名哨兵,因为那一个是少尉,一个是中尉。
成才:许三多,出来啊!
许三多:哦,我…
[成才毛了胆子,冲回门里揪住了许三多的脖领儿,生把他给揪了出来。
[那两位哨兵索性让开了。
成才:你瞧瞧,你瞧瞧!……
哨兵:喂。
[撕扯在一起的成才和许三多都愣住了,两人慢慢放开了对方。
哨兵:注意军容。
成才:是!
[他们俩双人成列地走开。
18.军营外/日
[拐过了没人处,成才又开始捅咕许三多,前踢后踹。
许三多:别…刚说注意军容。
成才:他们自己有个屁的军容!
[他已经一溜烟地开跑了。
成才:跑啊!许三多!
许三多:…他们是他们…
[他终于忍不住了,跟着成才一溜烟跑开。
[两个年青的士兵在林荫道里并无目的的追逐,那要求很技巧,因为时常得注意到不让旁的军官看见这明显不属于军人风范的举动。
许三多(OS)盲目的高兴,不知道为了什么高兴。后来成才一句话就给挑明了。
[成才又赶上了许三多,因为迎面走过来一位军官,他们又恢复成双人成行的队形。
成才:感觉到了吗?
许三多:什么?
成才:你瞧瞧,他根本不看咱们。
[许三多看看那个军官的背影。
许三多:为什么要看咱们?
成才:刚来时都看咱们,象看怪物。现在他不看周围人,也不看咱们——许三多,咱们终于跟别人一样了。
许三多(OS)跟别人一样。我们从下榕树那山沟里出来时唯一的理想。
[然后是尖利的哨声。齐桓的声音居然在这里也能听得到。
齐桓:紧急集合!
19.宿舍内/暮
[齐桓的声音从走廊上传来,冷冰,充满厌恶。
齐桓:…快点,快点!干什么呢!磨磨叽叽的!干什么呢!以为脱胎换骨打造金身了?南瓜就是南瓜!不在屋等着出去瞎跑?你当在你家呢?队长哄你们两句玩的,就真当自己跟以前不一样了?赶紧收拾!
[许三多、成才和吴哲三个用一种发狂的速度在屋里收拾行李,将所有的东西打成背包。
20.走廊外/暮
[等到吴哲一手拎包,一手抓着几本书冲出来时,九个人已经全部站在自己的屋门口。
[每个人都拿着自己的行李。齐桓冷着脸在发号施令,扫了吴哲一眼。
齐桓:怎么又是你!
吴哲:报告,应该提前通知!
齐桓:你算老几啊?别忘了你的身份!南瓜!南瓜!南瓜!一堆臭南瓜!——稍息!立正!以连虎为基准,成纵列队形——向右转!…松一天连路都不会走了,亏得了还叫老兵?
[其实那队形也没怎么的,他习惯地训,大家习惯地听,队列向楼梯口走去。
[许三多走在队尾。
许三多(OS)听说对面条件特好,可我想九个人没一个人想去,我们宁可住在这栋接近年久失修的破楼,我们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把我们当作他们。
21.军营外/暮
[这小队人横穿了马路,因手上捧的行李多少象队难民,这引起了几个路兵驻足观望。
[吴哲和很多人都低下了头,大小都是个军官,被人当猴耍让他们很没面子。
[一队跑步过来的老A被他们拦住了。
[齐桓笑,他的笑容是只对受训者之外的人而发的。
齐桓:好看吧?咱们大队很久没见过南瓜了是不是?走慢点,让人好好看看。
[那些老A中发出清晰的笑声,一队人灰头土脸地进了宿舍。
22.走廊外/暮
[走廊上的老A讪笑着,议论着,看着每个房门口都站着的那个刚通过测试的新人,他们的谈笑对象是新来的,但绝不和新人交流。
[一条走廊上立刻站出了两个世界。
[成才对面那兵的目光如看空气般穿过他的身体,成才深受伤害地将目光望向远处的山林。
[吴哲肩上那少校衔显然是让他的同寝不太服气,于是那名中尉踱过来跟他比了比个。
[吴哲回头瞪他一眼。
齐桓:横什么!欠收拾啊!要是欠收拾你就横!毛病!——立正!
[吴哲抽搐般地狠狠立正。
齐桓:背包!半拖半挂的成什么样子?
[于是所有的人将包捧在手上,用这个姿势来接受老兵们嘻嘻哈哈的检阅。
[齐桓从队首走到队尾,他明显是在延长这份难受的时间。
齐桓:—向后转!原地踏步踏!一二一,一二一……
[新人们只好用屁股对着老兵,笨拙地面对着那扇房门,迎接着背后的笑声。
齐桓:进屋!把门关上!
[于是所有的新人都用这个机器人般的姿势在楼层上消失了,在整层楼齐爆出来的哄笑声中,他们明白了这是一个并不友善的玩笑。
[齐桓对他的老A哥们挤了挤眼睛。
23.宿舍内/暮
[许三多捧着自己的行李,队列步姿走进了屋里,他关上了门,也把那阵笑声关在屋外。
[他和齐桓共一屋。
[他看着这间屋,居住条件优良,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娱乐学习设备,窗明几净,远胜过高城高连长的连长寝室。
[他一直走到桌边,确定齐桓不会再发口令了才站住。
[许三多呆呆地看着这间屋,他几乎不知道把自己放哪。
[桌上和墙上贴满了各种武器的三面识别图,看上去如齐桓一样,冰冷得没有半点人味。
24、宿舍内/暮
[已经是夜色渐下,齐桓才回来。
[正坐在一张椅子上的许三多忙站起来,半立正的姿势。
齐桓:得了得了,该干嘛嘛去。
许三多:嗯。
齐桓:床褥怎么还不铺上?我还得给你请个保姆啊?伺候你啊!快点收拾!
许三多:是。
[齐桓在屋里忙活,一会翻书一会找水,许三多铺着被时也时时铺被时时保持一个半立正的姿势行注目礼,无比的难受。
[齐桓踢了踢水瓶,脸上有些不忿。许三多忙拿起水瓶要出去打水。
齐桓:得了,以后记着点就行。(他把水瓶里所剩不多的一点水倒掉了底)该干嘛干嘛。
许三多:是。
[可在这么一个人面前你能干什么,许三多只好看着窗外发呆。
齐桓:你那嘴除了是和嗯,就不会发出别的声了?
许三多:是。
齐桓:讲个笑话。
[他找本书往床上一躺。
许三多(干戳着)…从前有个人头痛,他去找医生,医生问他哪痛,他说头痛,医生拿把锥子…
齐桓:行行行,行了!我以为我死了你给我念悼词呢!你们那几个谁会讲?换过来一个。
许三多:报告,吴哲。
齐桓:谁?
许三多:吴哲最能说。
齐桓:就是那个娘们儿叽叽的?我就是看不惯他!找碴我干死他我!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们俩一拨的?
许三多:报告,我们不会拉帮结伙。
齐桓(没听见一样)你还算老实,服贴点儿,能在这儿多呆几天。主要是在我跟前机灵点,别木木呆呆的。
许三多:是。…报告,明天干什么?
齐桓:拯救地球!——你干得来吗?废话!训练!
许三多:是。
25、训练场外/日
[在徒手攀援。
[新人和老人绝对的不合契,甚至连队都分出了明显的两块。
[老兵笑闹,新兵沉默。
许三多(OS)折磨我们的教官消失了,折磨我们的人并没消失。记分册没有了,只剩下机械、单调、冷冰和重复,我们甚至怀念教官,他在时还有挑战和愤怒,不会在适应中一点点放弃。我和成才、吴哲甚至都没有交流的时候,我们分了三个寝室,用吴哲的话,伺候各自的主子。
[一个老A跑过来。
老A:下星期出任务!
[他立刻被他的队友们围上了,老A们有意把声音压很低,任务是一起出,但对许三多他们仍是保密的。
26、活动室内/夜
[成才和许三多坐在尽量不引人注目的角落,一人一本书,意不在书在于交流。
许三多:你过得还行吗?
成才:也没什么不行的。跟新兵连一个样。
许三多:新兵连不这样。
成才:我知道。你想说尊重、友谊什么的,是不舒服。
许三多:老A不该是这样的。
成才:等着吧。等着一次机会打出自己的位置来就行了,我现在就关心下星期出什么任务,有没有用得上我的时候…就象你做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只要一次机会…
许三多:不一样的。
成才:没什么不一样的。也许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许三多:不是的。
成才:也许就象教官说的,以前咱们被照顾得太狠了…
许三多:那不叫照顾!
[齐桓几个老A进来,径直占领了一张乒乓球台,没几下,一个球被抽了过来。
齐桓:捡下球!
老A:成才,做个裁判!
成才:嗳嗳。
[他径直去了,许三多独自面对着墙角。
27、宿舍内/夜
[齐桓摇晃着水瓶,水瓶是满的,他给自己倒水。
[许三多僵硬地坐着,在看书。
齐桓:死不喘气的,哎,跟你说话呢!透露点内幕想知道吗?
许三多:什么内幕?
齐桓:下个星期任务。闲来没事,给你透个风。
许三多:…关于什么任务?
齐桓:削你们。
[许三多愣住,但也不问。
齐桓:哈哈,你真以为削你们这帮南瓜啊?我倒想。是对抗,削你们这帮二流的南瓜部队。
许三多:部队只是职能不同,没什么几流几流的。
齐桓:明天我弄张纸条写上真理两个字,钉在你嘴上——打残你们,打废你们!老A才是老大,知道吗?什么叫老A?ABCDEFG——A才是老大!
许三多:那跟钢七连不是打成平手,这A是不是要分大A小a?
齐桓:我发现你这个嘴有的时候挺麻利的嘛,啊?削你们越狠,我们经费越足——就是这个现实。知道吗?你想什么呢,想得眉头皱得跟铁疙瘩似的?
许三多:没想什么。
许三多(OS)我想到七连惨败之前,老A们也这样对话。如果让我刻骨铭心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想揍他,为了七连。
28、丛林外/日
[直升机在丛林上空掠过,周围是地面火力炸出的烟雾。
[悬停,老A们完成机降。
29、丛林外/日
[隐蔽极好的老A们对着林径里的目标射击。
[被丛林遮没的战车冒着滚滚浓烟。
[爆炸。
[许三多在射击。
许三多(OS)毫无悬念,钢七连对抗时的遭遇在重演。唯一的区别是,我们这次对抗的部队不是七连那样的步兵精锐。
30、山野外/日
[车队轰鸣着驶过,车上坐的是常规重装部队的机械化步兵,他们讶异地看着旁边机动车里的老A们,象看一群异类。
[许三多将脸转开,他简直有些羞愧。
许三多(OS)这样的任务执行了几次。如果我们是出自齐桓所说的目的在和他们对抗,我无法正视他们。
[远处炸点上爆出烟柱,直升机掠过。
31.丛林外/日
[许三多在疾速奔跑,后边追赶的虽足足有一个加强班的人马。
[他跃过一条沟坎后突然消失了,那名正不抱什么希望射击的尉官停了下来,做了个手势,枪声顿止。
[他和几名士兵在望远镜里寻找了半晌,却仍没见许三多出来。
尉官:总得抓住这一个吧!
士兵:打中了?
[尉官不太有把握地摇头,几名士兵跟他往那条沟坎匍匐过去,将近沟沿,的一声枪响,一名士兵脑袋上冒了烟。
[齐桓、成才整整一小队的老A在埋伏点射击,追赶者是被引进了埋伏圈。
[许三多从沟里坐了起来开始点射。
[暴露在射界中的人一个个倒下。
尉官:隐蔽!进那条沟!
[他和仅存的人冲进许三多藏身的沟里,所谓仅存,也就是还剩他和一名士兵。
[许三多近距射击,把那兵打冒了烟,那尉官战术动作极好,终于能逼近和他缠斗。
[许三多终于把对方摔倒,再一举手就能取消他的对抗资格。
尉官:许三多?
[许三多愣住,抹去对方脸上的些许油彩便能认出来,那是以前钢七连的指导员洪兴国。
[许三多反应不过来这样的巧遇,他茫然站了起来,洪兴国也站了起来,管他真假的战争已经不存在了,洪兴国看起来很想跟许三多说点什么。
[砰的一声枪响,洪兴国被白烟笼罩。
[远处的成才拿粉笔在自己右手衣袖上又画上了道,他的衣袖上已经划上了近三个正字。
齐桓:撤回!任务完毕,撤回!
[许三多看看周围,满是虚拟的尸体,他又一次误会自己在真正的战场,又一次的怆然。
齐桓:撤回!
[许三多看洪兴国,洪兴国仍在白烟中被呛得流泪和咳嗽,许三多最后看他一眼,追向他已经在撤出阵地的小队。
32、丛林外/日
[他们在一块林间空地上集结,齐桓打出一发信号弹,然后开始无线联络。
[许三多们警戒着四周,爆炸声仍在余响。
吴哲:干掉九个。(他还是有一点得色)成才你几个?
[成才亮衣袖给他看,无言的得意。
吴哲:十四个?你狠。许三多呢?
[许三多喘着气,不说话。
吴哲:许三多?
许三多:成才,你把咱们指导员打死啦!
成才(诧然)哪个指导员?
许三多:七连洪指导员!见面,一句话没有,你就砰!
成才:全大花脸…我看得清吗?他是假想敌啊…又不是真死。
[许三多哑然,擦把汗。
许三多:我想跟他说话。
成才:说什么?都是过去的事啦。
[许三多看起来悻悻加惘然。
许三多:…就是过去了太多事才想说。
[齐桓关闭了电台,起身。
齐桓:准备回程。直升机马上到。
吴哲:回程?演习刚开个头!
齐桓:放弃了。那边出事了。
成才:什么事?
[齐桓不说话,徐徐下落的直升机旋翼吹掠着枝丛和风沙,齐桓的脸色是异乎寻常的沉重。
33、基地机场外/暮
[暮色下的机场已经早早打开了导航灯,许三多几个刚出机舱,就被接应上一辆越野车。
[几个老A正在卸下另一架直升机上的物资,吴哲诧然看着那包装箱上的标志。
吴哲:…核生化防护?!
齐桓:闭嘴。我不是玩笑,这也不是演习。
许三多:可是…
齐桓:现在是一级战备。这四个字够让你们闭嘴吗?
[死寂。齐桓满意地看着那几个人脸上的表情凝固。
齐桓:离战争只差一步了。——开车。
[车离开机场,而那辆装运物资的车就在他们前边。
许三多(OS)对我这个前装甲团的步兵来说,二级战备足以让全团枕戈待旦,一级战备则是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战争?和谁的战争?
[前边那车拐弯,许三多们随之拐弯,那车的老A坐在包装箱上,沉郁地想着什么心事。
[许三多呆呆地注视着他坐下的几个字。
许三多(OS)NBC不是电台,跟球赛也没有关系。NBC是核武器,生物武器,化学武器。大规模毁灭性杀伤武器。
34、基地外/暮
[在许三多他们的视野中,基地与平日大相径庭了,没有训练归来的队列跑过,没有匆匆走过的军人,整个基地似乎忽然被清空了,但路边全副武装的岗哨却徒增了数倍。
[许三多和路口的岗哨对视,那完全是一双战时的眼睛。
[他将眼睛转开,因为那双眼睛诉说的不是盘查,而是他所见的目标是否应予以击毙,并且还伴随着下意识掉过来的枪口。
[警报响起,一辆车满载着武装的老A迎面而来,完全没有减速地与他们擦过,直奔机场方向而去。
[许三多几个的瞳孔都有些扩大了,因为那车上的老A穿着全套的化学战防护服,钢盔下的脸孔让人想起骷髅。
[天色已经将黑了。
许三多(OS)天空似乎忽然变了颜色。
35、宿舍楼外/暮
[车在他们所居住生活的楼下急急刹住,齐桓和许三多几个跳下车。
[这里也是空空荡荡,出楼口增加了几名武装的老A,一名军官迎上来,虽然和齐桓也是熟识,但没有表情也没有客套。
军官:归队人员立刻全封闭管理,禁止出入,禁止与外界联络,没有队长以上直接命令,活动仅限于此楼。十分钟后电教室集合,观看相关资料。
齐桓:是。
[他们进楼。
[哨兵用自己的身体和枪口将楼道封上。
正文 第二十集(上)
1、寝室内/暮
[许三多和齐桓,两个征尘满身的人站在自己的屋里,没一个想到去换下身上的衣服。
[齐桓望着墙上的武器三面图发呆。
[许三多看着窗外。
[警报声、车的疾驰和刹车声、直升机飞临和远去的旋翼声,这些来自基地各处的混响只能让人把严重的事态猜得更加严重。
齐桓:到点了。
[他往外走,许三多跟着。
2、走廊外/入夜
[三两络绎赶去电教室的老A成员,绝大部分人都沉默着,有人在低声交谈。
[齐桓加入交谈者之前看许三多一眼,稍微往一个方向动了动脖子,那意思是你去那边。
[许三多走开,与成才吴哲几个新来的做了一队,象是老兵们的一条尾巴。许三多(OS)没有解释,没有答案,即使在这时我们仍被排除在外。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声称要制造逆境的袁朗队长了,我们现在都深信这里的逆境无需制造,它本来如此。
3、电教室内/暮
[屋里光线很暗,只有一只白炽光照明,那是为了呆会观看影像的需要。
[暗影里有人在走动,有人在交谈,有人坐下,每个人看起来都烦燥和不安。
[许三多这帮新人坐在最后,前边人群有些动静,有人喊敬礼,于是跟着敬礼,从这里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是有高官到来。
[然后一个“坐下”的声音,全体坐下。
[铁路站在台上,袁朗仍不见踪影,白炽灯光映得铁路本来就沉重的脸色更加难看。
铁路:你们中队长出外未归,此队暂由我代理指挥。
[成才和吴哲交换了一下眼色,多少透着不屑。
铁路:部分人已经知道,但希望不要随便议论。事态严重,我们得尽全力,这也无需议论-播放。
[死寂中最后一点灯光也灭了,投影屏上光线闪动,成像。
[背景显而易见是某电视台的新闻频道,并且闪烁着紧急插播的字样,然后闪现到一个影像质量很差的现场。导播在画外,用词也全无平日的精雕细琢。
导播:今天下午三时,一帮有组织的反社会分子劫持了定市东郊的第二化工原料加工厂,声称已经在厂内各处安放大量炸药。警方于四时赶到,与歹徒僵峙不下…我这里能听到枪声,警方表示对方持有大量枪械…
[在一个模糊不清的远焦距镜头里,厂房、高塔、运输铁轨,晃动的人影,依稀的枪声。
[切换到下一段报道时,播音员已经更加惶急,而且只是闪现了一下就切换到远景拍摄的现场,信号比刚才更差,现场的语言也更加缺乏组织。
导播:…追踪报道,被歹徒控制的化工加工厂在五年前转型成为几省重要的化工原料集散基地,歹徒选择这里是计划周密…我这里看到了紧急出动的军队,是防化部队和装甲部队…把镜头转一下…
[在厂房间开进的战车,步兵,所有人都戴着化学战面具,几个穿着全套防化服的人在用仪器做现场测试。
[下一段报道已经进了夜色,开篇就是爆炸,镜头在摇晃,但坚持着对准那座在爆炸中坍塌的高塔。
[夜色下的士兵在冲击,但又被军官强行压回。
[导播的声音紧张、混乱,带着人类的一切不安情绪。
导播:发生了爆炸!…现在是下午六时四十一分。之前谈判破裂,歹徒声称会有所行动…没想到是这样的行动!要炸塌那样一栋建筑肯定需要大量炸药……
[一个军官冲过去,把他的镜头拦上。
[投影幕成了雪花,并没关上。一个巨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幕上,那是铁路。
铁路:因为考虑到此事公布将会引发的社会反应,你们刚才看到的新闻在播出之前就被取消了。我说的情况是媒体所不知道的,歹徒劫持的工厂存放有大量的磷、硝、钾等易燃易爆化学物品,一共有一万零四百五十七吨,刚才的爆炸只是示威,但已经导致厂内通道完全无法供车辆使用——也就是重装部队无法动作…问题的严重,我想你们已经很清楚了,即使歹徒没有炸药,仅凭燃烧释放那些剧毒气体就足已能够让这个城市成为一座死城,如果那些毒气随季风飘散,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沉重地看着他的兵,然后意识到并非个人感慨的时候,苦笑。
铁路:更棘手的是,歹徒到现在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市民正在进行紧张的疏散,周边的军队也已经出动。我们基地派出的分队已经到达现场,希望他们能够解决这个危机…你们中队的防化装备已经送到,随时准备行动。
[灯亮了,铁路想说什么而没说,最后挥了挥手。
铁路:现在我命令,全体在此待命,包括睡觉和吃饭。
[他离开。离开的时候炊事兵正将他们的晚餐搬了进来。
[老A们起身去拿饭,许三多他们这些新来的还呆呆地坐着。4、电教室内/夜
[屏幕在闪动,关于事发工厂的详细地图,关于周边地区,关于化学防护常识,关于防化装备,卫星地图,市区街巷示意,事件进程。
[累了的人就裹着睡袋在旁边睡去,渴了饿了就随便在旁边抓瓶矿泉水,吃点东西。
[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瞪着屏幕。
许三多(OS)整个晚上我们这帮菜鸟都在看这些用得用不上的东西,似乎多看就多一分保证,不是别的,自己性命的保证。
[他的前后一帮人瞪着屏幕,那包括了全部新人。
[齐桓从睡袋里厌烦地张望了一眼,把袋口封上继续大睡。
许三多(OS)老鸟们一直在睡。
[屏幕上现在在播放各种各样的灾难,苏联核电站爆炸、失火的油轮、燃烧的科威特油井、坍塌的世贸大楼。
[许三多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早已熟识的画面现在有了新的意味。
许三多(OS)整个晚上我都在想接触过的武器,穿甲弹、燃烧弹、钢尖弹、碎甲弹、平头弹、穿甲燃烧弹…我在想,它们打在我的身上会是怎样?
[一个人在旁边拍了拍他,许三多转头被吓得一缩,那家伙穿着从头裹到脚的三防装备,那是成才。
成才: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许三多透过面罩才看清斯人是谁,然后就琢磨这套衣服。
许三多:防弹吗?
成才(苦恼地)好象不防。
吴哲:三多,在现场我们最好的防御是自己的反应。
成才:对,他说的没错。在一个充满化学物品,充满炸药还枪弹横飞的地方,全靠自己的反应。
吴哲(想了想)我去试试衣服。
许三多:吴哲,什么叫反社会分子?
吴哲:…欲求不满的人…嗯,并且把自己不幸福的原因归咎别人。
成才:而且很暴力。
吴哲:对,非常暴力,不加控制的暴力渲泄。(他指指正炸得满天飞的屏幕)
许三多:是坏人吗?
吴哲:…这样的事都做出来了,还有必要想他的好坏吗?
成才:只有打得中的目标和打不中的目标,没有好的目标和坏的目标。
吴哲:三多,你太善良了会让你失去防御能力的。
许三多:…我是害怕。我没见过坏人,我怕坏人。
[成才和吴哲哑然,吴哲轻笑。
吴哲:我想了想,我也没见过,我也怕。
成才:怕就开枪,打到他怕。
[许三多想了想,这两个人说的对他来说都不是答案。
许三多:我再看厂房情况。
[于是再一次投注到屏幕上闪现的资料。5、电教室内/黎明
[天色微亮,老兵们裹着睡袋睡去,新人们无法安心钻进睡袋,歪七竖八地
躺在坐椅上睡去。
[许三多保持着一个坐姿睡去,并且身体被吴哲做了枕头。
[成才总算是摘下了面罩,但穿着那身防护服睡去。
[无人去管的屏幕闪动着雪花。
6、电教室内/日
[第一批睡醒的人惺忪地坐在那揉着自己的脸颊,几个绝不亏待自己的老兵油子在昨晚剩下的食物中翻捡着可以下嘴的东西。
[许三多睁开眼,茫然一阵才开始明白自己现在哪里。
齐桓(在那边嚷嚷)还得呆这吗?至少送点新鲜的早饭过来吧!
[成才睁开眼,立刻开始脱自己穿了一晚的衣服。
成才:不透气!绝对不透气!我做了一晚上恶梦!
[许三多木然看着他。
许三多(OS)也许危机已经解决。也许更理想一些,什么都没发生,没人受到伤害,只是做了个梦。
吴哲:好象用不上咱们了?嗯?
成才:我倒是有点遗憾了。
吴哲:我看你倒是一脸轻松。
成才:遗憾比轻松多一点点,好过你满脸轻松。
[许三多听着他们斗嘴,站起来,结结实实伸了个懒腰。
[然后警报尖利地响起。
齐桓:换装!机场集结!
[无论遗憾还是轻松,立刻在几个人的脸上绝迹了。老兵利落地套上了防护服,系着各处的密封口往外冲。
[许三多套上防护服,戴上面具,将一张紧张得没了表情的脸封在里边。
7、基地外/日
[齐桓驾着车,用一种横冲直撞的风格驶向机场。车上坐着许三多和另外几位老A,成才和吴哲不在这辆车上,这让许三多更加没底。
[远处的天穹已经有几架直升机离去。
[齐桓百忙中看了眼许三多,后者把自己密封了起来,木然地坐在座位上。
齐桓:你这么早把它带上干什么呀
[许三多愣了一下,取下了面罩。
老A:和他一组可真倒霉。
[他点上两枝烟,往齐桓嘴里塞了一枝,那种下意识的融洽是许三多永远无法企及的。
8、直升机外/日
[直升机在升空,用接近水平的速度爬升。
[机舱里的士兵已经携带上了全套战斗装备,利用这点空暇检查着各个部分。
[许三多呆坐着,这一机人里除了他全是老兵。
齐桓:密闭服装。检查通话器。我会在通话器里通报最新情况,听不清就回话。
[士兵们压紧耳机和送话器,密封服装。齐桓的声音从通话器里响过来。
齐桓:昨晚发生正面接火,歹徒将两处炸点引爆,造成有害气体泄漏,幸亏没大规模扩散。现歹徒挟人质退守到主要仓库,也就是最后一处炸点。我们是C组,代号1、2、3、4,要不惜一切代价予以拆除,注意,是不惜代价。完毕。通话情况?
C2:C2良好。
C3:C3良好。
许三多:…C4良好…
[他忽然掀开了面罩开始呕吐,周围人两分怜悯十分轻蔑地看着。
C2:C4没有晕机纪录。
齐桓(冷淡地)是吓的。9、直升机外/日
[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腾着不祥的烟雾。
[直升机盘旋,压低。
10、工厂外外/日
[象绝大多数城市的郊野一样,一个平坦的地形,远处矗立着昨晚已经在投影上看过无数次的厂房。
[直升机在一个贴地高度上投放下齐桓、许三多和另外两名老A,然后飞向下一个投放点。
[旋翼下的飞沙走石中,许三多刚来得及看清厂房上升腾的可怖烟柱,耳边齐桓冰冷的声音。
齐桓:推进。537点会合。
[推进。隐蔽、卧倒、跃起、掩护,接近厂房。
[面罩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安静得象在梦里,许三多只能听见自己在面罩里喘气的声音。
[眼角的余影里闪过一条人影,许三多向侧方举枪。
C2:C4,是E组。
[起伏的地形上一个和他们同样装束的人举了一下手示意。
齐桓:推进。
[他们继续推进。
[E组的队尾看着正在地形下消失的C组,那是成才,他听着面具下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不自主地嘀咕。他在出汗,不光因为闷热也因为紧张,隔着面罩都能看见他汗湿的脸。
成才:许三多…
E组:E4,E组没有许三多!
成才:…是。
E组:你怎么一副随时要掉链子的德行?
成才:我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E组:到了。
[三名E组警戒着一处敞开的地井口,成才赶上,他第一眼便看见从井里冒出的浓浓黄烟。
E组:氢钾化合物。注意防化服不要破裂,两分钟内致死。
E组:进。
[那三个连磕巴都没有就消失于浓烟之中了,成才站着,烟被风吹过来,他退了一步,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成才:我从来没有…掉过链子。
E组:E4跟上!
[成才闭眼,他冲进了浓烟之中。11、工厂外外/日
[齐桓和队友合力拉开另一个井盖,那里边同样腾出黄白色的烟雾。
[C3立刻掏出仪器测试了一下。
C3:含氢钾化合物。浓度致命。
齐桓:下。
C2:喂喂,C1,拿命玩呀?
齐桓:说过是不惜代价。检查服装密封情况。
[他就着台阶走下几步,刚过几米已经看不见人了,消失。
[许三多看着那浓得象固体一样的烟雾,耳边只有同队对话的声音。
齐桓:跟进。
C2:希望我的演出服做工优良。
齐桓(有点不耐烦了)紧跟,推进。
[C2、C3往下走了几步,也消失了。
[许三多犹豫,听着自己在面罩里深深喘气的声音。
齐桓:都跟上了吗?
[许三多踏进烟雾中。
11、防空洞内/日
[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甬道里沉积的烟雾经久不散,即使强光的电筒也无法穿透哪怕三四米的烟雾层,在这里即使是千军万马也只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许三多孤独地走着,枪永恒地保持在一个待击姿势,脚下随时会踢到废砖弃瓦和五花八门的工业废料,这几十年前的防空洞现在更近乎一个废料丢弃地。
[耳机里那三名队友的交谈伴着静噪一直在响。有时他能看见一点光柱的微光,但见得更多的是浓得分不开的烟雾。
C2:C1,你在哪里?完毕。
齐桓:在你前面。完毕。
C3:C1,请精确我们现在的位置,完毕。
齐桓:没法精确,五十年代的防空洞,结构图文革时被当废纸了,完毕。
C2:真是越来越多的惊喜啊,完毕。
C3:我们的夜视系统很好用。
齐桓:C3很有脑子嘛。
C3:我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死了,你们会怀念我吗?
C2:呵呵,应该不会。
C3:万分感谢。
齐桓:再通报一下位置。完毕。
C2:C1在我前边,完毕。
C3:C2在我的前边,完毕。
齐桓:C4为什么不出声?完毕。
许三多:我在跟进。完毕。
齐桓:以后每半分钟报告一次位置。完毕。
许三多:是。完毕。
齐桓:现在已经进入厂区范围。完毕。
C2:在这个环境里,我后悔戒烟了。完毕。
C3:C2是个小丑。完毕。
许三多:我在跟进。完毕。
C2:——安静。
[他完全换了一种语气,立刻安静下来。
C2:C2报告,我的右侧发现通道,并且听见异响。完毕。
齐桓:断绝光源。全组向C2靠近,保持警戒。完毕。
[整个世界立刻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漆黑里沉积着浓稠的毒气,许三多静静地移动,听着自己的呼吸声,也听着送话器里传来的那几个队友的呼吸声。
[然后枪声响了,黑暗和烟雾也遮不住弹道的交光,在狭窄的甬道里擦过墙壁的流弹溅射着火星。
[许三多卧倒,匍匐着向大致的方向前进,他不敢开枪,怕误伤队友。
[然后爆炸,并不是发生在这条甬道里,是从地表的什么地方传来,在这地层之下就象一场突发的地震。
[甬道在颤抖,摇晃,许三多死死地贴住了地面,灰尘和碎石砸在他的身上,更远处是沉重的坍塌声。
[当震动停歇后,就成了一片死寂。最让许三多恐惧的是,送话器里完全听不到那几个人的声音,连静噪都断绝了。
许三多:C1…你们在哪里?完毕。
[回应他的是甬道一端的射击,子弹从头上划过,枪声迥异于他们的制式枪械,许三多对枪焰处打了一个点射,射击停止了,他爬起来不辩东西地奔跑,直到撞在一堵墙壁上。
[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一个初战者失去所有勇气。
许三多:C1你们在哪里?位置?——告诉我位置!完毕。
[因密封而失真的声音让他自己听着都害怕,许三多干咽,那个干咽声听起来都响亮得吓人,幸而这时耳机里的静噪又响了一下,那是所有他能抓住的东西。
许三多:说话!快说话!完毕。
[齐桓的声音,仍然是冰冷,平静,还带着一些倦意。
齐桓:C2和C3失去了联系。
许三多:C1,C1,你们在哪里?…快说话!完毕!
齐桓:我的防护服破了。
[许三多立刻安静下来,慢慢地反应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然后他的语气接近狂躁。
许三多:怎么破了?!快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救你!完毕!
齐桓:闭嘴。我能说的话不多了。
[仍是那个被吴哲形容成透骨寒的腔调,许三多安静下来。
齐桓:你可以撤回,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许三多:我去救你!我带你出去!我来带你回去!完毕!
齐桓:你也可以继续。你一个人继续。但希望你能够记清这里的路线。
许三多:我能记清路线。昨晚上我都在看资料。完毕。(他已经有点哽咽)
齐桓:很好。
许三多:但是我继续什么?完毕。
齐桓:做你能做的事情。随时通报情况。完毕。
许三多:向谁通报?我一个人能做什么?
[静噪,再没人声。
许三多:C1?你在哪?…C1?说话。…齐桓?齐桓!
[再也没有声音了。
[许三多摸着墙壁坐了下来,封闭在与世隔绝的套子里,封闭在黑暗与毒气里,除了自己的呼吸再没有别的声音。
许三多:…齐桓,带我回去…我在跟进,完毕。
[在漆黑中绝望。12、防空洞内的另一处内/日
[一双被密封的手从冰冷的洞壁上摸过,那是快要抓狂的成才,他已经快站不稳了。
成才:E1!E2!E3!-你们在哪?我是E4!我是成才!我的防护服也破啦!在哪?!在哪?!他妈的在哪?!来救我呀!
[他拼命抓挠着喉咙,几乎把头罩都扯了下来,他软倒,坐在地上,两只脚在窒息中紧张地蹬踏,他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已经认定自己完了。
[面罩里的成才象是被水浇过一样,我们似乎是隔着桑拿室的玻璃看着里边的一个人。
[然后他睁开眼,看了看,并且深吸了一口防护服里混浊的空气,己还能呼吸。
[成才又急切地检查了一遍防护服,发现他的防护服安然无恙,但那无济于事,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死寂让他难以忍受,成才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喊的是打死他也不信会喊出来的三个字。
成才:-许三多-!!
13、车间内/日
[这里的厂房给人的感觉是介乎废弃和战乱之间,空无一人的车间,锈迹斑斑的铁轨,虽然在室内,四下里飘散着晨雾一样的淡薄雾气。
[地盖被掀开,许三多钻出来,第一件事是躲在一个翻倒的车斗后休息,边检查自己的防护服是否完好。实际的体力也许并没耗去太多,但恐惧实在是一件太耗心力的事情。
[没破。
[他开始检查通话器,那东西再没出过声。隔着不敢打开的防护服,那种检查也只能是意思帐。
许三多:我是C4,C组4号,有没人听见?
[无人回应。许三多在面罩里苦笑。
许三多(OS)齐桓说通报,向谁通报?通话器再没出过声音。在这套密封服里被与世隔绝。
许三多:我在跟进。听得见吗?完毕。
[无人回应。许三多苦笑。
[他开始打量这偌大的空无一人的车间,人在这里渺小得象一个废弃的零件。
许三多(OS)但是,总得有声音。
[喘息已定。他终于决定做回一个好士兵,也就是不去胡思乱想的士兵,他警戒着前往最后的目的地。
许三多:我在第四车间,我在跟进。完毕。
13、工厂外/日
[从高塔上看去,在厂房间掩映着推进的那个小小人影象一粒微尘。
[没有别的人了,没有队友,没有敌人,只有致命的雾气淡淡飘过。
[高塔上的一枝枪向那个小小的人影瞄准。
[射击。
[那发子弹从许三多头上飞过,许三多转身,防化服对行动有些阻滞,但他很干净地完成了一个远距点射,然后保持着那个瞄准姿势。
[再也没动静了,除了歪在外边的半截枪管,似乎从来不存在一个对他开枪的人。
[许三多盯着那管枪,表情有点茫然,完全没意识到刚才也许杀了一个人。
许三多(OS)是个梦。昨晚看资料看累了,所以做了这么一个梦。
[瞬然间枪声席卷,枪弹瓢泼,全是冲着他来的。
[许三多压低身子,狂奔,子弹在他刚立足的地方溅射着火星,然后形成条延伸的追击线,对手的枪法同样精准。
[许三多趴下,从轨道的缝隙下寻找向他射击的人,看不见人,只听得细微的从各方向接近的脚步声。对手和他一样善于隐藏,而且不是一两个,是一小群。
[一发失近弹打在铁轨的那一头,让人心悸的尖啸。
许三多(OS)不是梦。
[许三多向一个地方摔出一块路基石,然后在估计吸引到对方视线时,往那个方向甩出闪光弹。
[强光,许三多跃起狂奔。
[枪声立刻在身后追响,看来对手中仍有不上当的家伙。
[许三多翻滚,扎进另一间厂房。
[枪声戛然而止,对手绝不在一个打不到的目标身上浪费子弹。
[一只手捡起许三多刚扔出的那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其他人分几路向那厂房包抄。
14、厂房内/日
[残破的窗户外闪现了人影,是同时包括了这间厂房的几扇窗户。他们并不急于进来,就算进来也不会选择易受袭击的正门。
[第一个人从窗户里迈进,警戒,然后另两个方向同时进来两个,警戒,他们一直让所有方向被控制在枪口之下。
[他们没穿老A们那种连分子粒子都渗透不进的防化服,仅仅戴着更方便弄到的防毒面具,有的平民服饰,有的套了件工作服,但动作和默契程度绝非平民的感觉。
[但是厂房里没人。
[几个人的视线上移,盯住了上方悬挂的一个运送车斗,几个人打算上旁边的天梯,几个人瞄准了车斗待击。
[一个人摇摇头,抛了抛手上那块石头,也就是许三多扔出的那块。他好整以暇地对着车斗把石头砸了上去。
[一声空荡荡的铿然声响传来。
那人:空的。
[然后他们再无声息地离开了。
[许三多用手脚支撑着,让自己悬空在车斗上,这时他慢慢放开手脚,让自己落回车斗里。
15、厂房内/日
[许三多在厂房里移动,每一步都是快让神经绷断的一步,每转一个弯都得费上些许思量。那些对手虽然连正面都未曾见过,但实在可怖。
许三多:我在跟进。穿越铁轨就抵达主仓库。完毕。
[通话器没反应,许三多也没指望它有反应,这样说话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是在一个类似工人换装室的小房间,透过气窗往外张望。
[窗外是铁轨,空荡荡一览无余,没有任何掩蔽,活脱一个死亡地带。
[许三多审视着每一个黑洞洞的窗口,每一处制高点,仍然象刚才一样,没有人,但这种没有人意味着随时来自任何方向的精准射击。
许三多:呼叫中心,听得到吗?歹徒很专业,人数也很多,他们封锁了所有的出入口,他们的枪手都很隐蔽而且都有伪装,其他人员要小心…我不明白,他们只戴了防毒面具,真的,那防不住C3通报的剂量…也许,也许这里的污染不如甬道严重…我想去试试。
[他沉默,什么叫试试看,他唯一能用来测试的工具是他自己。
[许三多把手摸上了头罩与衣服的接口。
许三多:再重复一遍,立刻派人去537点抢救我的队友,也许,也许他们还有救。必须块!还有,如果…如果我死了…让成才,对,就是成才把我的抚恤金寄给我爹…我也不知道有多少。完毕。
[好了,他自己也觉得默唧了,一咬牙把密封口拉开,让外边的空气渗入。
[等着,等待中毒反应甚至死亡。
[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三多摘下了面罩,轻吸了口气,轻微地咳嗽了一声,那纯是心理作用。
许三多:我没死。也可能是中毒了…可能是慢性的…不过穿着这身太不方便了,我们就象个靶子…
[他被自己的最后一句话震住。16、工厂工人休息室内/日
[许三多在这间屋里翻寻,成排锈得已经变形的铁柜,他终于找到自己最需要的东西:一件早被主人丢弃的工作套衫,垢得都结了硬块。
[许三多看着那件衣服。
许三多:我在跟进。不能再保持联络了。完毕。
[他摘下了通话器。
正文 第二十集(下)
17、工厂外/日
[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铁轨上走过,象那些歹徒一样,他戴着面具,套了件脏污的工作服,一只手上拿着一枝手枪。
[那是许三多,面罩下的脸紧张得惨白,但尽可能让自己走得轻松一点,伴之以偶尔的停顿和枪口无目的的虚指,让暗处存在的枪手觉得自己在检查什么。
[走过铁轨中段,一个在对面无法看见的枪手便出现在视线里,十几米开外,用钢材和水泥给自己搭就了一道屏障,他自己只露出一张戴着防毒面具的脸和枪口。
[许三多和他对视,然后转开,并且强压着想要逃出射界的冲动。
[两道目光烧炽着他的后背,那个枪口也一直保持在他的方向。
[许三多把枪掖了,解开裤子,开始尿尿,这个故示轻松的动作最后让他很不好下台,因为这样紧张的时候根本尿不出来。
枪手:别尿在这。
[算是把他救了,许三多走向仓库区的一个角落,是适于便溺的角落,当然也是更适于尿遁的角落。
[那里又是一个,缩在厂房的窗户后,取了一个极刁钻的射角,只露出半张脸和枪口。
[许三多站住,向他遭遇的第一名枪手挥了挥手,对方并不明白他忽如其来的热情,但第二名枪手的位置看不见那位,下意识地把这种表现领会成自己人。
许三多:这里行吗?
枪手(不耐烦地)行行。
[第二名哪知道他说的是尿,索性连枪口也偏转了。
[许三多几乎是擦着他的身边走过。
[走到头便看见那个炸点,设置得如此明显,许三多为之错愕。
[主仓库前停放的一辆卡车,车上满载了标示着TNT字样的木箱,份量之多让他们根本无需把炸药搬进库房,只要在附近引爆,效果都是一样。也没人敢袭击他们,因走火导致的爆炸和他们自发的引爆结果都是一样。
[一眼能看见的枪手就有四个,看不见的只好不列入计算,许三多面对的根本不是乌合之众的恐怖分子,而是军事味十足的整道防御。
许三多:我到了,这里无法攻占…哦,我说话你们听不见了。
[许三多看着那地方无计可施,然后看着墙壁上的禁火标志。18、仓库外外/日
[靠近仓库堆积的一堆工业废料忽然开始着火,刚起的火苗就蹿到半人高,伴随着大量的燃烧废气和黑烟。
[这没能引起任何喧哗骚动,分出了几个人去周围搜查巡逻,但更多的人都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成倍地加强了警戒。
[居然没有一个人去灭火,似乎没人介意自己坐在炸药堆上。
[火哔哔剥剥的烧着,除了火势越来越盛,没有发现袭击者,也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终于有人提着灭火器过去,但火烧了这么久,已经不是一只灭火器能止得住了,于是又有第二只第三只灭火器加入了他们,终于他们最关心的不是一直未发现的来袭者,而是那场人与火的较量。
[许三多躲在墙根后,无疑,他是这场火的肇始者。他在等待一个骚乱。
[一个歹徒毫无预兆地从他身后跑了过来,闪避不及,许三多下意识摸到腰间的枪,那边也冲他挥舞着手上的冲锋枪。
歹徒:愣着干嘛?救火呀!
许三多:啊?!
歹徒:哪个愣头青干的?风向变了,车要烧着啦!
许三多:啊呀!
[许三多忽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多大的错,冲向墙边,抢了具灭火器,放火的家伙开始与歹徒们一起灭火,而且他实在干得比任何一人都要热烈,半个身子快踩进了火堆里,完全是一副生死搏的架势。
[风向确实变了,而且火星在天上飞舞着,飘向那辆卡车。
[不够灭火器的歹徒们已经在用铲镐拍打,那也是杯水车薪。
歹徒:不够看啦!
歹徒:把车开走!快把车开走!
[他们中间最奋勇的那位灭火者把灭火器往旁人手上一塞,一个箭步跃了上车,发动。
[终于有人看出点蹊跷。
歹徒:站住!你哪队的?
[许三多不管不顾,只顾点火发动,一个人已经把半截身子钻进了驾驶室,被他一脚踢了出去,第二个扑上来的时候,车已经发动。
[围追堵截,许三多驾车闪避,他实在不是一个多好的司机,为了闪避一名持枪从车头扑过来的歹徒,居然把车倒进了火堆里。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那辆车从火堆里又钻出来,车厢的盖布上带着火苗。
歹徒:着啦!这回真着啦!停车呀!着啦!
[停了有鬼了,许三多径直把车扎往开阔的方向,尽可能远离这间堆满易燃品的仓库,身后追着的人,车前闪出拦截的人,鸣着空枪的人,乱成一片。
[车辗上了铁轨,被颠得几乎跳了起来。
19、工厂外/日
[许三多玩命地发挥着自己半生不熟的驾驶技术,那车辗着铁轨坑坑洼洼地前进。
[车后的箱子颠得弹了起来,上边的火苗已经蹿得几百米外都能看见。
[许三多焦急地回望了一眼,就算看不见火苗他也闻得见那股焦糊味。
[十几个人在车后追着,其中一半人拿的不是枪而是灭火器。
[许三多辗得一个刚从车间里跳出来的歹徒又跳回了车间,他已经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屁股后的炸药库一定会在他冲出这里之前爆炸,捎带着引爆所有的化学用口品。
[车急刹,许三多抓起车上的小型灭火器跳上了后厢,他开始灭火,当发现那无济于事时便开始用盖布没着火的部分扑打着火的部分。
[那真是狼狈,身上的衣服已经着了火,半边脸被熏得漆黑,半拉眉毛也被燎掉。
[他忽然停住,因为从车后追来的歹徒没有任何人枪击他,没有动作,只有笑声,刚开始是一个,后来是一片,哄堂大笑。
[许三多回头,从车上看着围在车下的歹徒,那帮家伙枪倒提着,没一个人不是笑得打颤。离许三多最近的一个笑得几乎是一种在地上打滚的架势,一只手指着已经被许三多扑灭一半的火势。那家伙:快…快灭!哈哈,笑得我快尿出来了!
[几具灭火器一起喷了过去,那里终于只剩下白烟。许三多跳下车,一步步向那个笑得最狠的家伙走过去,瞪着。
[那家伙拿手揉掉许三多身上还冒着的白烟。
那家伙:你真是…真是太可爱了,三儿。
[许三多伸手扯掉了那家伙的面具,瞪着,齐桓。
[齐桓终于笑得不大自在。
齐桓:人手不够。我象好人一样死完,就得来坏人这边打工。
[许三多看着他,然后…
[一拳打得齐桓蜷缩在他的脚下。19、郊野外/暮
[齐桓驾着车,驶离了那片厂区。许三多仍木然坐在他旁边,不说话,看起来甚至不呼吸。
[渐离渐远的厂区仍笼罩着烟雾,那当然是无害的,他们也不再戴着面罩。
[许三多脱下的装备在后座上轻轻晃动。
[齐桓的心情好得要命,完全不是那透骨寒的声音,而且话比平时多出十倍。
齐桓:我来介绍,这里五年前转型没错,不是转型成化工原料集散基地,是什么?给面子猜一下行不,三儿?
[许三多阴沉地看着他。
齐桓:你看…如果想再给我一下,也是可以考虑的——不过最好先让我停车。
许三多:训练基地。城市战训练基地。
齐桓:宾果!(他连忙讨好地笑着,可许三多不给面子)
许三多:新闻是假的,毒气也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们不想再被耍,可还是被耍得团团转。
齐桓:就是一次季度演习,对你们考核其中的一个部分。
许三多:考核什么?
齐桓:这部分有人会跟你说。我现在只想说一件事——都是假的,我也是假的。
许三多:…什么意思?
齐桓:我不是你看到的那个虐待狂鸟人,你们叫屠夫是吧?我恨死他了。(他吁口大气)你不知道把这句话说出来我有多痛快。
[可许三多并没有因此而稍见友善。
[齐桓苦笑,拿起通话器。
齐桓:我是C1,正和C4返回途中…对,受了点刺激,呵呵呵…我已经挨过揍了,你们可得小心啊…啊,对了,别给我们换寝室。完毕。
[许三多在迎车而来的风中蜷坐着,自己的心事被看到的景象化解,他看见坐在工厂外旷野上的一个人,穿着防化服但是没戴面罩,坐在那里发呆。
[还有三个老A站着,站得离他很远,结果是坐着的那一个在站着的三个人面前显得更加孤寂。
许三多:…成才?
齐桓:是E组。E组也完了。
[车驶远,许三多仍回望着旷野上那几个小小的人影。20、营地外/暮
[一个老A在野外的简易营地,帐篷、装备、备战的车辆、直升机起降场-一切和许三多初见的老A一样,各司其职,紧张有序,之前所见的散漫再无踪影。
[许三多下车,他仍裹着那块破布,象是刷过一个月的油漆,再在灰土和油渍里打过半天的滚,这让他在一众军人中成为回头率最高的一员。
齐桓:赏个脸,换掉那块破布好吗?我们要去见人嗳!
[许三多视若无睹,下了车就站在那里不动。
齐桓(有些哭笑不得)那边走。那边。-看什么看?没见过战斗英雄?
[他搂着许三多的肩,许三多也就由着他,两人走向机坪上停着的一架直升机。
21、直升机内/暮
[暮色下的机舱里已经有些昏暗,C2和C3坐在机舱里。
[齐桓拥着许三多进来,然后放开许三多,敬礼,他终于严肃起来。
齐桓:报告,C组全部带回。
前舱的声音:C4的表现怎么样?
齐桓:顽强,独立,有责任心,关心队友,也没忘了光棍劲。总之适合我的口味。
C2:历次考核中,他是第一个敢脱掉防护服的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何人都会对那套装备产生依赖,行动不便,妨碍视野,而且是个很显眼的靶子。
C3:好话都被你们说完了…(他挠挠头)好吧。我在跟进,完毕。他真的每分钟说一次,我肚子都笑痛了——还有,我们的抚恤金是多少?我也很想知道。
[又一次的哄堂大笑。许三多木立,不管好话坏话,现在他都当作取笑的话。
前舱的声音:你们认为他完成了任务吗?
齐桓(正色)谁能完成那个任务呢?至少面对无法解决的事态他想了办法,尽了力。从来没人做到这个地步,队长。
[许三多因为他最后两个字而抬头。
[经久不见的袁朗从前机舱过来,这个袁朗让许三多觉得陌生又觉得熟悉,他更象许三多初见的袁朗,而来老A之后认识的那个袁朗不复存在。
袁朗:你们可以回去参加演习了。许三多留下。
[那三个敬礼,离开。袁朗打量许三多,对他穿的那身也有些忍俊不住,但迅速恢复成一个严肃的表情。
袁朗:坐。
[许三多坐下。
袁朗:是不想听我解释呀,我没时间。我就是来接你们回基地,参加明天的评估。
许三多(生硬地)是。
袁朗:哎呀,这个月可累坏了,净想着怎么骗你们。
[他吁了口气,然后坐在许三多身边。
[一起等待。22、营地外/暮
[齐桓的车离开,另一辆车擦着他的边停了下来。
[吴哲和他的同组从车上下来,和许三多不一样,吴哲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和他同行的老A则有些沉重。
吴哲:队长呢?
[老A没精打彩指了指那架直升机。吴哲拍拍他过去。
23、直升机内/暮
[吴哲进来,和老A一起对袁朗敬了个礼。
袁朗:G组情况怎么样?
老A(一脸苦恼)前半截大同小异。可他一进战区就穿帮了,这戏再也没法演了。
袁朗(看着吴哲)什么意思?
吴哲:你们的漏洞太多太多了。贮货过万的地方,铁轨锈变了形。在这么重度的污染下,匪徒只戴一个防毒面具,他们是机器人吗?设备太过于陈旧,我甚至发现了建国前生产的车床。你的这种种作为,只是在锻炼我的怀疑能力。
[袁朗看着他,看不出喜怒。
袁朗:你是兵油子…要让你看不出漏洞,只能是真正的战场了。
吴哲(笑笑)是的,您已经钻进死胡同了。无法解决的问题。
袁朗(不理他)他做到哪一步?
老A:距目标五十米时被击毙。没能完成。
袁朗:他也经历你怀疑的那些东西,可他就想完成任务。
[吴哲看许三多,“他”指的就是许三多,吴哲看许三多时全无方才的戏谑,但转向袁朗时就又带上了笑容。
吴哲:我做不了他,但他也取代不了我。我从一开始就怀疑这个局是你设的。
袁朗: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怀疑,就离目标再近一点,甚至有可能完成任务。
吴哲:过分信任这种天赋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袁朗:怀疑有助思考,用好倒也是桩本事。-是个难管的部下。坐。
[吴哲坐下,而许三多一直欲言又止地看着袁朗。
袁朗:有话就问。许三多。
许三多:我想知道成才…
袁朗:这朋友做得真够意思。你让成才把你的抚恤金寄给你爸,而他在放弃的最后一刻喊了你的名字。
许三多:…他放弃了?他不会!
袁朗:我想看你们的自我,一切设计都只为了让你们体会生死关头的自我,只有一个人面对……成才的自我为他做出了选择,他放弃了任务,逃到了远离任务区域的地方,坐着。
许三多:坐着?
袁朗:坐着,什么也没有做,发呆。
24、工厂外的旷野外/暮
[成才仍坐在那片旷野上,跟许三多远远看见他时一样。
[枪扔在一边,连那套穿着很难受的防化服都没有换去,只是摘下了面罩。
[正如袁朗说的,他一个人坐着,发呆。
[他的队友们站在远离他的地方,沉默,鄙薄和失望让他们无心说话。25、营地外/入夜
[旋翼下的森林如沐浴着月色的波涛。
[飞掠。
许三多(OS)成才那天回去就把自己关进了宿舍,直到第二天的评估开始,他拒绝见任何人。
26、许三多宿舍内/夜
[在一天的摔爬后又是一身的伤痕,这类的家常便饭用不着劳动医护,许三多和吴哲在互相帮着包扎护理。
许三多(OS)他根本没进战场,却成了我们中间伤得最深的人。
27、会议室内/日
[铁路、袁朗几个基地的指挥官员占据了会议桌的一面,面前放着大量遍于翻查的文字和电脑资料。
[吴哲进来,敬礼,坐下。
28、基地外/日
[许三多在办公楼外等待着,和他一起等待的还有其他这次选拔出的新进。
[没有成才。许三多惴惴地看着那扇紧闭的宿舍门。
许三多(OS)第二天评估,这次评估是忽然宣布的,但似乎做了大量准备,我们都不知道要评估什么。
29、会议室内/日
[吴哲面对着那几位基地的主官,并不主动开口,一副不卑不亢的架势。
[铁路看袁朗,毕竟他是最了解这几个新丁的人,袁朗点头。
铁路:各方面都没有异议吗?
[袁朗叹了口气,他对吴哲似乎并不是太满意。
袁朗:吴哲,希望你的不拘一格能多用在推陈出新上,而不是破坏规则上。
吴哲:谢谢提醒。
[袁朗再没说什么,那么这就算通过了,铁路换成了一种极正式的负责人口气,作为基地总长,他对吴哲这种高学历家伙极有好感。
铁路:那么吴哲同志,在四个多月的相互了解中,我们坚信你就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大队的一份子。希望你和你的才能在这里有施展的天地,当然,我们也会尽全力为你创造这个天地。
[吴哲看着他们,重点是看着袁朗,看不出他有什么惊喜,这有点无礼。
吴哲:都没有异议吗?
铁路(尽量平和地应对着这种无礼的问话)没有。
吴哲:那么,我有。
[连同铁路在内的军官几乎有点震惊,袁朗忽然打醒了精神,似乎一件他一直在期待的事情终于发生。
许三多(OS)吴哲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不要输,可也不会把自己交给一个已经让他失望的地方。
30、基地外/日
[正在等待评估的许三多终于看见成才,低着头与世无关地走过。
许三多:成才!
[成才抬头,许三多被那张憔悴的脸吓了一跳,以前无论何时成才都是一个很有精神头的人,现在支撑他的支柱已经消失了。
许三多:…你昨晚没睡吗?
成才:睡不着。
许三多:我也怕,你知道我怕成什么样吗?我…
成才:你以为我是因为害怕觉得羞耻吗?我们是吴哲吗?有他那么多机会吗?我们有多少机会?一次?两次?超得出这个数吗?
许三多:…成才。
成才:我们往前走的时候,还有后退的机会吗?有吗?
[许三多茫然看着他。31、会议室内/日
[吴哲正在对着几位主官开火,他显然已经忍了很久。
吴哲:我的异议会以书面形式呈交,并且希望能够上送更高一级别的部门。我会在里面详细阐述对这支部队失去信心的理由,我无法面对这样的教官,打了一通手机电话,一顿饭吃得整个月都不见踪影——顺便我想问一下,在本基地使用个人无线通讯设备是否违规?我根本无法信任这样的战友,以违规和践踏他人为特权,成为老兵就有资格炫耀吗?最重要的一点,我现在是少校。
[那几位主官被他数落得多少有点难堪,袁朗则很有兴趣地听着,也看着。
袁朗:少校怎么啦?
[吴哲非常明显地看着袁朗的中校军衔,并且有意让人知道他在看着什么。
吴哲:少校和中校只有一步之遥。我得趁着我还有理想的时候维护我的理想,不能因为这一步之遥毁灭了我的理想。顺便我想补充一句,有些人很习惯去评论别人,但是对着镜子又看不到自己,这也是我不想留下的理由之一。
铁路:吴哲同志,你这不是异议,而是指控。明白吗?
吴哲:非常明白。
[铁路只好向着袁朗苦笑。
袁朗:吴哲,你对我的反感是因为我践踏了别人的理想和希望是吗?
吴哲(想了想)是的。
袁朗:那么你想象中的战场是什么样子呢?吴哲。如果你也认为军人最终是要面对不论哪种形态的战场?
[吴哲忽然有些语塞,袁朗问了一个他无法一下说清的问题。
吴哲:这问题很大,而且和我们谈的好象没有关联。
袁朗:是地上跑着战车?天上飞着和平鸽?枪林弹雨时一边响着优美的旋律,歌唱主人公的希望与理想吗?
吴哲(有些愠怒)当然不是。什么主人公和平鸽的,象部烂电影。
袁朗:嗯,谁也不是主人公,一个炮营的齐射都让我觉得自己的渺小,个人意志微不足道-那么吴哲,战场是由得理想与希望飞翔的地方吗?
吴哲(开始觉得不对味)这种话您说过,我认为是借口。而且你使用了归谬法,我个人认为最不道德的辩论法。
袁朗:好,让辩论滚蛋。你认为昨天的演习谁最出色?
吴哲:许三多。当然是他。
袁朗:为什么?
吴哲:因为他在最绝望的时候尽了最大努力…
[他哑住,并且意识到自己又要被人抓住把柄。
袁朗:在最绝望的情况下,在完全失去了希望和理想的情况下。
[他笑了笑。吴哲在想着反击对方的办法,而袁朗根本不用想,他想过太久。
袁朗:吴哲,我不会践踏你们的理想和希望,我不能,因为那是我最珍惜的部分,也是我选择你们的第一要素。我只是想你们在没有这些东西的情况下,也能生存,在更加真实和残酷的环境里,还能生存。我敬佩一位老军,他说,他费尽心血却不敢妄谈胜利,他只想他的部下在战场上少死几个。他说,这是军人的人道。
[吴哲现在不是在想如何反驳,而是在思考。
袁朗:从少校到中校确实只一步之遥,而且你这么年青,可我想给你这一步之遥上加点沉重的东西。
吴哲:我还是不能信服。(他看着袁朗和那几个已经拿他头痛的军官)我觉得我自己长于辩论,但我没想到你比我更擅长,可是我们这样的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太相信自己的嘴,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袁朗苦笑,伴着苦笑一串钥匙扔了过来,吴哲下意识接住。
袁朗:这是我办公室的钥匙,你现在就可以去检查,我的个人无线通讯器材是在右上的第一个抽屉,别失望,它没卡、没电池,它只是一个让你们失望的道具。哎,我问一下,你怕麻烦吗?
吴哲(老实不客气地把钥匙收了)得看是什么事。
袁朗:这星期你查岗,全基地的任何角落你都可以查,如果你发现有任何违纪的现象,你可以直接呈报大队长。(他指指铁路)
吴哲:也包括您吗?
袁朗(笑笑)也包括他。(他又指指铁路)
吴哲:那我现在就想去你的办公室查,过时我怕有假。
[铁路苦笑。
袁朗:可以。
吴哲:还有我觉得一个礼拜时间不够,一个月,我要一个月的时间。
袁朗:随时。只要你还在A大队期间。
[吴哲想了想,终于庄重地行了个军礼。
吴哲:是!中校!
[他出去。
袁朗:这个人略显轻浮,但心里稳重,我要定他了。
铁路:干嘛给自己挑这么难管的兵啊?
[袁朗根本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显得很兴奋,因为刚发现一个优秀的部下。
袁朗:我喜欢他,知道为什么吗?坚持自己的原则,充满希望和乐观,重要的是,他能跟许三多这样的兵交朋友,这点就不会毁于他很容易产生的优越感。31、会议室内/日
[现在敬礼之后坐下的是许三多。
[铁路看看袁朗,又看许三多,对一个表现如此出色的士兵他能说什么。
铁路:我没有异议。
袁朗:许三多,昨天你的反差使我们惊讶。
许三多:报告,什么反差啊?
[袁朗挠挠头,他面对的家伙有时会很愚钝。
袁朗:你在和队友一起的时候,都不知道该迈哪条腿。当你相信他们都牺牲了,你开始选择自己的行动,那种独立和大胆又让我们惊讶。
[许三多看起来很沮丧。
许三多:我,我没能完成任务。
袁朗:那根本不是能单兵完成的任务。昨天晚上我做了个数据模拟,你的行动使主目标被引爆的机率减少到百分之十四点七,是有效行为。
许三多(没精打彩地)那…那…那就好。
袁朗:许三多,别人是你的障碍吗?还是你太介意别人了?
许三多:没有吧。
[袁朗有些不知何以为继,许三多萎靡得让他感觉陌生,他也只好草草收场。
袁朗:许三多,愿意留在A大队吗?
许三多:愿意。
许三多(OS)我别无选择。
[袁朗看铁路,铁路只好草草打了个勾。
袁朗:好了,去吧。把成才叫来。
许三多:是。
[许三多走到门口,不知怎么,一个屁蹾跌在地上。
袁朗:许三多?
[许三多起来站在门口,看着袁朗。
袁朗:你是生病了?还是…没恢复过来呀?
许三多:没有。
袁朗:注意休息。
许三多:是。
[许三多萎靡地出去。
许三多(OS)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费那么大劲走上这条路,忽如其来,一夜之间,心愿达成,却一片茫然。
[连铁路都乐了,也在诧异。
铁路:许三多怎么啦?
[袁朗想了想,这着实是个挠头问题,比两个吴哲还让他挠头。
袁朗:人心就是水库。他沉积太多。32、会议室外内/日
[许三多出来,第一眼就找见成才。
许三多:成才。(他示意成才进去)
[成才呼吸,挺胸,尽量让自己军仪十足,然后推门。
许三多:记住,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根本无心听他,将许三多伸过来的手也甩在背后,他握着门把深深吸了口气,推开,去独自面对他的命运。
正文 第二十一集(上)
1、会议室内/日
[成才端坐,甚至比在场的每一位高阶军官更象军人-他已经只好捞这点印象分了。
[成才所面临的评估与那几个都不同,接近于穷追猛打。
袁朗:…在与所有人失去联系之后,你判定行动失败,因此撤出战区?
成才:是的。
袁朗:判定依据是什么?
成才:当战斗人员损失过半可视为丧失战斗力,当时E组损伤人员比例已经达到了四分之三。
袁朗:这是常规战争中的常规部队逻辑。昨天的态势是常规战争吗?我们是常规部队吗?你意识到放弃行动的后果是什么吗?我们的一切训练是不是都预示我们将在高压甚至绝境下作战。
成才:我怕了,我承认,但我同时可以保证,这只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袁朗:我们都能理解。我们用一切的手段让你们害怕。
[成才把这误认为一线生机,他是从不放弃机会的人。
成才:我错了。这次失误我深刻地意识到自身的不足,以后要努力加强学习。但我同时可以向组织保证,我有这个自信,下一次,我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差。
[袁朗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显得遗憾。
袁朗:成才,让你们把演习当成真实,需要花费比演习本身更多的精力,为什么这么做?
成才:因为…想看到我们真实的表现。
袁朗:错。你老把一切当成你的对立,总想征服一切。费了这么大的力,我们只想你们没有战争的时候就经历第一场战争。在战争中伤亡最重的总是新兵,因为没有心理经历,没有适应时间。我们制造这样的心理经历,只有一次,下次就不灵了。我是想说,这样的经历在你成才的人生中也只有一次,可你放弃了。
成才(显得很不安)对不起,我为自己的表现表示遗憾。
袁朗:我也很遗憾。我们肯定你的能力,但无法接受你为我们的一员。我不怀疑,如果在战场上,你肯定奋勇杀敌,仅凭杀伤数目也能成为战斗英雄——可那真不是我们这支部队需要的,甚至不是现代战部队需要的。
[成才咬着嘴唇,端坐,脸色发白,他在坚忍,也在崩溃。
成才:为什么?就因为这一次,一次失误!理由!我需要一个理由!
袁朗:理由——你太见外。任何个人和团体很难在你的心里占到一席之地。你很活跃也很有能力,但你很封闭,你总是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自己的,做自己的。成才,我们这伙人不只是为了对抗,你的战友甚至你的敌人,需要你去理解,融洽和经历。
成才: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你觉得自己完全了解我吗?
袁朗:做个小小的测试吧。
成才:好。
袁朗:给我们解释一下钢七连那六个字。
[成才在愤怒中愕然,在这一年的疯长中,七连对他来说已经是个太远的话题。
成才:七连?…
袁朗:你的军龄才三年,不至于连呆过两年的老部队都忘了吧?
成才:当然不会忘,钢七连!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不明白什么六个字。
袁朗(苦笑)好了好了,我收回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想,你怎么会违背这六个字,是我们让你不安,还是你太过患得患失。现在我知道了,你在那里生活了两年,那六个字是那个地方为之自豪的根本,可那六个字根本没进过你的心里,从来没有进过你的心里——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脑子发炸,眼前黑了一下。
[就在几分钟前,就在门外,许三多伸过来的手。
许三多: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根本没理那句话,也没理那只手,没理他唯一的机会。
[眼前仍在发黑,脑子还在发炸,把他炸回了现实的世界。
[袁朗已经站在他身前,看着,同情,但是遗憾。
袁朗:成才,你经历的每个地方,每个人,每件事都需要你付出时间和生命,可你从来没付出感情。你总是冷冰冰地把它们扔掉,那你的努力是为了什么?为一个结果虚耗人生?你该想的不是怎么成为一个特种兵,是善待自己,做好普通一兵。
成才:不抛弃,不放弃,我当然记得这六个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只是……只是刚才你问我的时候我忘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这六个字!
袁朗:你知道,可你心里没有。七连只是你的一个过路的地方,如果再有更好的去处,这儿也是你过路的地方——我们不敢跟这样的战友一起上战场。
成才:我不服!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在所有人里边我得分最高!排名最前!表现最好的!记不记得一个月前你说过什么,欢迎你成为老A的一员!是不是你说的!还有这儿(指臂章),这儿(指姓名牌)!这是什么!这说明我已经是老A了,凭什么……凭什么你一句话能把一切都否定了?我不服!
[他看来已经失去自控,袁朗压低了身子,他说的话不想让铁路他们听到。
袁朗:还记得27吗?(成才茫然)
[在那个夜色与晨光交织的黎明,愤怒的拓永刚正在对着袁朗叫嚷。
拓永刚:我找你!找的就是你!
[成才站在他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
袁朗:我给过他机会。
拓永刚:不收回。就是你,如果你能用我这枝枪射击,一分钟内打出你们的所谓合格成绩。我弃权。
[成才仍然淡漠地看着。
袁朗:你知道我能做到,你和我较量过。我希望你能阻止他,可你什么也没有做。
[但是成才淡漠地站在靶坑里,旁边正在发生的事情与他没有关系。
[袁朗看着拓永刚,也看着成才,眼里深深的遗憾。
袁朗:你们是同寝,一起经历过那样的艰难,你却认为他和你没有关系。你想的是他是你的一个竞争对手,你失去的只是一个竞争者,你却没想你失去的是一位战友。
[成才淡漠地站着,想着自己的心事。
[成才从伍六一身边跑开。
[成才离开沙漠中的五班。
[成才扔下一个烟头,从孬兵许三多身前走开。
[成才离开正在患难中的七连。
[现实中的成才呆坐着。
袁朗:我对你很失望。我一直在想,这么优秀的一个兵,为什么不能把我们当成他的战友——从那天起我开始对你失望。
[成才呆坐着,袁朗的声音在画外,很轻,但对他如同雷电。
袁朗:你们是团队的核心,精神,唯一的财富。其他都是虚的,我无法只看你们的表现,我更看重的是人。成才,你知道我觉得你唯一可取的地方是什么吗?
成才(木然地)当然……当然不是我的射击。
袁朗:是你在放弃之前喊了你朋友的名字。我终于发现这世界上还有你在意的人,可这并不能说明你就学会了珍惜。回去吧,对自己,对别人都仁慈点,好好做人。叫下一个。
[那是逐客,成才僵硬地站了起来,从这里走出去他就没了希望,但就算在这里戳到明天他又有什么希望。
2、基地外/日
[成才从办公楼里出来便开始奔跑。
[许三多一直在外边等待着。
许三多:成才!
[成才没理他,往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狂奔。
[许三多追赶。
3、基地外/日
[成才的狂奔在一个无人处终止,他扑在地上恸哭。
[许三多追来,什么都不用问了,慢慢地靠近,在成才身边坐下。
许三多:…成才…
成才:…我已经累了。
许三多:别这样。
成才:跟他们争…争了好久…争得声嘶力竭…争得筋疲力尽…
许三多:别这样。你好样的,从来不这样。
成才:争辩…把所有事情拿出来过一遍…争辩,争的时候还知道,没了希望,自己理屈…我不配。该找个地方去哭自己的…他说得对,我哭的时候,都不配你在旁边…
[许三多小心地从成才口袋里找到了烟,点上一枝塞进他的嘴里。
许三多(OS)队长说回去,说白了就是哪来的回哪去。对成才来说,回荒原,五班,他在心理上早已经永别了的地方。
4、基地大门外/日
[许三多犹豫不决地站在大门内,他看着门口的哨兵,因为还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自由出入的权利。
[一辆车停下来,车上坐着齐桓,从反恐演习后,屠夫的脸已经与齐桓永别,他真正的个性是屠夫的反面。
齐桓:完毕先生,我回来了!
许三多:…你好。
齐桓:想出去吗?(他看看哨兵,冲许三多挤挤眼)
许三多:想。可是不知道…
齐桓:你有出入自由。可周围几十公里都是山地。
许三多:这样啊。
齐桓:你小子!跟你使半天眼神了!你是女人啊?上车!
许三多:哦。(他上车)谢谢。
齐桓:说明一下,这个大号是C3给你取的,是洋名,姓完毕,叫我在跟进。全称,我在跟进,点,完毕。尊称完毕先生。去哪?完毕先生。
许三多:想买点东西,给朋友。
齐桓:成才?
[他的笑容没了,也不再玩笑,成才对他是个外人。
[齐桓开车驶出大门。
5、城市外/日
[许三多茫然看着这座繁忙而现代的城市,他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
[齐桓在停车,他好容易塞进了一个车位。
许三多:这就是首都吗?
齐桓(又好气又好笑)老天爷,一个县级市嗳!…不能怪你,军队总是离城市很远。想买什么?
许三多:枪…
齐桓(吓一跳)这可不行啊,年青人。
许三多:枪上用的瞄准镜。
[齐桓打着哈哈拍拍自己心口,并且攀着许三多的肩走,他尽一切可能在
拉近与许三多的距离,为了以往的内疚。
6、军品店内/日
[柜台上已经放了好几具枪用瞄准镜,基本都是号称俄罗斯军品的货色,齐桓帮着许三多,用他们的方式在挑。
齐桓:你肯定要这个吗?你知道的,这种货色连军品规格的脚巴丫子也凑不上…还贵得死人。
许三多:他喜欢狙击枪,他去的地方没有,甚至没有子弹。
齐桓:什么枪用?
许三多:八一杠。
齐桓:八……
[他活活给嗝住,那种枪从来没有用过瞄准镜的打算。
许三多:你们这样对他是不公平的,你们不知道他多棒。
齐桓(摇摇头,对店主)给实价。这里就一个外行。
[店主下意识地看许三多。
齐桓:对不起,是说你呀。
7、成才寝室内/晨
[成才呆坐在床边,旁边是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行李上放着许三多买的瞄准镜。
[远远的枪声、操练、车声和从不间断的直升机旋翼声传进这间屋子,但已经与他无关了。
[门开了条缝,许三多往里看了一眼,进来。
成才:没去训练?
许三多:我请假了。
成才:没必要。
许三多:就是想帮你拎点东西。
[他提起成才的行李,轻到让他不由看了成才一眼。
成才:轻吧?这些年换了太多地方,反而什么都没留下来。谢谢,这东西我自己拿。
[他把瞄准镜小心地拿在自己手上。
许三多:其实……这个东西一点用都没有…我竟做些可笑的事。
成才:你个死老A,别过些日子见到我这个大头兵,笑话我就行了。
许三多:怎么会呢?
成才:问你件事儿,咱俩当兵三年了,你能想起这其中的每一天吗?
许三多:能。
成才:可我咋啥都想不起来了呢。昨天晚上我想了整整一夜,除了咱俩在上榕树的时候想得起来,当了兵以后的事,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想七连,又臭又硬的钢七连,还有我的七班,可我拼命的想,使劲想,想到最后都哭了,却想不起来一件事,一个人。许三多,你是一棵树,有枝子,有叶子,我是根电线杆,枝枝蔓蔓都被自己砍光了。
许三多:不是的。
成才:是。从咱俩离开家乡,登上那列军列,那一天开始我就把自己砍光了。
许三多:你不是这样的。
成才:是。我要回去……回去找自己的枝枝蔓蔓了。三呆子,别忘自己…自己说过的话,不抛弃,不放弃。
[他出去。楼下,一辆车已经在那里等待。
8、基地外/晨
[今天的清晨有些雾气,许三多站在雾气里发呆。
[成才已经走了,他坐的那辆车正消失在雾气中。
许三多(OS)成才说,我走了,老朋友都走了,你要有一个新的开始了。我不知道怎么开始。被淘汰的人知道怎么开始,被留下的人不知道。
成才说谢谢许三多,我刚想你一个人在这怎么办,我忽然发现我第一次为别人着想。真好。我真羡慕他。
[他带着湿气和忧伤回他不得不回的宿舍。
9、宿舍楼外/晨
[吴哲在做一件让人诧异的事情,他在浇宿舍楼下的花,并且伴之以偶尔的修剪-他看起来很快活,快活得要命。
[许三多过来,看着他忙。
吴哲:哈,许三多,你逃避训练。
许三多:我请假,送成才。
吴哲:我查岗来着。我已经查了三天了,我很满意。
[许三多呆看着。
许三多(OS)我不知道什么叫满意。我从来没让自己满意。
吴哲:顺便说一声,以后这块花地不许你们碰了。我在园艺上还是有小小成就的,园艺要的是参差和错落,不是你们这种一概通杀的整齐划一。(他看看许三多)我找到一个理想的地方,我要在这里安家了。
许三多(OS)我不知道在哪里安家。
吴哲:快把你的家也安下来吧,许三多。
10、寝室内/夜
[许三多在尝试给自己安家,齐桓在旁边挑剔和观赏,并且很快手脚地挪出在屠夫时期被他占用的空间。
齐桓:完毕先生,你是一个有财产的人嘛,家私真不少。完毕。
[许三多正很郑重地把团长送的战车模型放在一个位置,把高城送的放录机放在一个位置。
许三多:都是别人送的。
齐桓:朋友不少嘛。不错的机器,法国货?这模型不象是买卖品,要是自己手铸的就扯了。
许三多:是手铸的,用了一年。
齐桓:我的妈呀,我看着都感动。
[许三多看着发呆。
齐桓:用下你的机器好吗?有什么音乐?磁带?不是CD?
[他找盘带塞进去,然后自我陶醉地打着拍子,直到那盘带发出呜咽的声音。
齐桓:我干的?我把带弄坏了?完毕先生,带坏了。完毕?许三多?三?
[许三多在哭,齐桓在他眼前晃着手指。
许三多(OS)我把东西放下,想把这里叫作家。可是,我不觉得它是家。
11、训练场外/日
[今天的攀援和越障被搞得极具争斗性,两组人各分一头,在抢上制高点后便阻止后来的一组攀上,后来者亦不相让。
[不断有人从高处摔下落在软地上,然后顾头不顾脸地再度冲上。
[许三多一人对付着两位队友的侵袭,头上脚下笑骂一片,对别人来说,这种锻炼接近娱乐,对许三多来说,苦撑。
[对旁边观战的袁朗和齐桓来说,他是两人注目的焦点。
齐桓:还是那样,表现无懈可击,就是迷迷登登,说难听了叫鬼缠身。昨晚上睡着了哭,跟他搭讪,不哭了,早上问他家里出事了,说没有,问他怎么了,说不知道怎么了。
[许三多的眼睛空虚,恍惚,光看眼神根本看不出他在争斗,他正把C2
从攀援架上摔下去。
袁朗:压力。
齐桓:什么?
袁朗:长期的压力、焦虑、紧张,生活动荡,一天一变,他不知道怎么把握自己。说要在绝境中作战,可不是在绝境中生活,总得有个寄托。没有寄托。明天是什么,将来是什么,诸如此类的。简单说吧,空虚。
齐桓(苦笑)不会吧。这里?现在?多少事要做?甚至要考虑学直升机驾驶,忙成这样还…空虚。
袁朗:你们和他不一样,你们来这之前就是各部队的兵王,宠儿,来这你们觉得可扎堆了,军中骄子的大团圆嘛。他呢,他是这里第一个来自最底线的士兵。
齐桓:有什么区别。我以为穿上军装都是一样的。
袁朗:齐桓,你们也许是军中的栋梁,栋梁有栋梁的命运,可军中他这样平平常常的兵才是基石-多得也象铺路的基石,铺路石有铺路石的命运,浮浮沉沉,总在底线左右…你或者吴哲,你们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齐桓默然,想了一会,摇头。
袁朗:所以他在这里找不着落点,在你们中间找不着同伴。
齐桓:……我们能帮到他吗?
袁朗:……不能。他最不需要就是你们的同情。
齐桓:你能帮到他吗?
袁朗:我一直在想。(他苦笑)他是这批新人里最听话也最让人操心的兵。
齐桓:也是最值得操心的,是不是?
袁朗:是的。
[许三多终于被几个老A联合给搞下来,齐桓过去拉他起来,两人一起反击。
12、训练场外/日
[一帮训练完毕的老A们集结列队中,袁朗在训话。
袁朗:大家辛苦了啊,坐。
齐桓:坐下。
袁朗:问一个问题啊,有谁知道我们为什么称自己是老A?
[许三多下意识看看齐桓,齐桓没看见他一样。
吴哲:报告。(起立)
袁朗:坐下。
吴哲:齐桓曾经说过ABCDEFG,A是老大。
袁朗: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老大,有谁还这么认为的话…我捶死他,我最讨厌以老大自居。什么叫老大?狗屁。
[许三多又看齐桓,齐桓做个鬼脸,立刻回复严肃。
[袁朗脸上有些调皮的表情。
袁朗:老A真正的意义是什么?
[他爬到许三多面前。
袁朗:许三多,你玩牌吗?
[许三多看看袁朗,看看左右。
许三多:我…我不玩牌,玩牌没意义。
袁朗:没劲!牌都不玩。真不玩?
许三多:真不玩。
袁朗:没劲!那你不玩牌,除了训练干什么呀?还是训练?吃饭、睡觉、训练——没有意义。捉老A是我们最喜欢玩的一种游戏。老A啊,就得……藏着、掖着,最后,那张出奇制胜的——老A!挺有意思的,真的。
[他特意看了看新来的几个,果然是都有些哑然。
袁朗:还有第二种意义啊——吴哲,你肯定是经常上网聊天了,给大家解释解释。
吴哲:网聊上说A就是骗人的意思,我A你就是我骗你。我想您说的第二种意思应该是兵者诡道,对敌人要A,至于您对我们……(他存心让话里有点其它意思)那就更A了。
袁朗:哈哈哈……哎哎……这有一个举一反三的家伙啊。(对吴哲)在这等我呢,是吗?嘿嘿。欢迎你们正式加入老A一员。是的,这话我早就说过了,你们也戴上了老A的臂章。可戴上了又怎么样呢?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没什么了不起的。齐桓—
齐桓:到。其实啊,就是一块布。图案呢,是战友们嘻嘻哈哈,鸭一嘴鸡一嘴的设计,除了新来的家伙,老兵们很少戴这玩意儿。在遇到一些特殊的情况、特殊的任务,更不需要带一些明显的标志,藏着掖着没什么身份。
袁朗:跟乙类部队相比,我们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这点至关重要。你要甘愿藏着掖着,心甘情愿,没有功德圆满,没有一步登天。我恐怕还会是你们背后一直说的那个烂人,是吧,吴哲?以后要常相守了,常相守是个考验,随时随地,一生。可我敢肯定,我会让你们过的每一天,都会不一样。
许三多(OS)我告诉我自己,应该满意。队长说这些话有他的意思,不光明确战术目的,也是告诉我们,以后是自己人。
13、训练场外/日
[老A在练习徒手,击打缠着绳的木桩,要求很近的打击距离和很强的暴发力。
[许三多机械而重复地击打。
许三多(OS)他们尽一切努力消除审核期留下的阴霾。作为自己人,每个人都有了外号,我叫完毕,吴哲喜欢园艺,叫八一锄头,对应据说刀功一流的齐桓-齐桓叫八一菜刀。
14、训练场外/日
[八一式菜刀齐桓先生掂了掂手上两把菜刀,运气。
[军营里常见的那种野外宿营,伙食急就章。
齐桓:啊马里马里哄,马里马里哄。
[嘴上念鬼咒,手上刀下如雨,一案板子圆白菜粉身碎骨。
[八一式锄头吴哲抱着胳臂在旁边冷眼看着。
齐桓:锄头,快去挖灶!
吴哲:在给你想征婚启事。
齐桓:好啊。
吴哲:一毛二一个,军品包装,月薪千四,拥有铺板一张,直升机一架,战车两台,越野车若干。附注:全是国家公物。擅长,把完整的圆白菜变成绦虫状。诚征能把炝炒圆白菜做出菜味的雌性一名。
齐桓:你什么意思?
吴哲:你做的炝炒圆白菜根本就是圆白菜的尸体嘛!我们又不是食腐动物!
[齐桓挥了菜刀追杀他,吴哲抄起行军铲抵抗。
[C3抄了锅敲打添乱。
C3:锄头对菜刀!-买定离手!
[那两位离了至少八米远极认真地比划。
[许三多看着,也笑,心思象在另一个世界里。
15、训练场外/暮
[锄头和菜刀仍在比划,看谁能抱着两个人走过更远的距离。
[许三多和C3在齐桓的臂围里充当道具。
[笑声,骂声,抗议和捣乱,来自两个人的怀里也来自周围。
[吴哲终于累倒,齐桓多走了几步,可啪的一声,腰带因为用力过度被崩
得齐齐断去。
[往后他倒了血霉,被几十个人阻挠他穿上裤子,吴哲几个干脆是铁了心
地要扒掉他裤子。
[齐桓终于在暮色下死抓着裤衩蹦开。
[许三多从人堆里坐起来,看看手上抓的东西,是齐桓的一只鞋,他扔掉。
[夕阳美得让人叹气。
许三多(OS)应该满意了。
[可一个人要这么对自己说,就是他不满意。
[某处拉响的尖锐警报把这宁静打断了,闹得仍不惬意的人们停顿,望着警报来的方向。
[袁朗大步过来,他的大步等于小跑的速度。
袁朗:整备!一级战备!四号着装!十五分钟后机场集结!
吴哲(笑了笑)队长,又A?
袁朗(也笑了笑)是啊。老A嘛。
[他的眼神里可写着不是那么回事。
16、机场外/暮
[四号着装是亚热带丛林迷彩,老A们集结在敞开舱门的直升机边整理装备,每个人都是各司其职,装备上也是不尽相同。
[吴哲整理着自己的枪械,并且毫不放松地对齐桓穷追猛打。
吴哲:我说菜刀,你们这回打算怎么折腾我们呀。
齐桓:这回是真章。
吴哲:过了这么长时间,我以为我们是兄弟了。能不能说回实话呀?
齐桓:锄头,你不会看枪,里面是实弹。
吴哲(转向许三多)上回可有人把空包弹打上实弹标志发给我们。
齐桓(气得有点无奈了)你不会看弹头啊?
[吴哲瞟他一眼,真从弹匣里卸一发出来扔给许三多,许三多把弹头拔出来看了一眼。
许三多:真是实弹。
[齐桓很想骂,但看见袁朗的车飞速开了过来便改口。
齐桓:集合!
袁朗:不用整队了。人齐了直接登机。紧急。
[他的车直接停了直升机旁边,跳下车拖出装备就往后舱走。老A们似松实紧,跟上。
[吴哲东张西望注意着每一个细节,想瞧出哪怕一丝破绽,最后有点泄气。
吴哲:演的是越来越象了。
[他拍着许三多登机。
正文 第二十一集(下)
17、空中外/入夜
[直升机在夜色下飞行。
[忽然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天穹映成了血红,雨水瓢泼。18、丛林外/夜
[还未停下的旋翼击打着雨水,但直升机已经着陆。
[老A们冒雨在停机的空地边集结,袁朗离开了他们,径直走向迎过来的几个人,那是几名公安和武警的官员,事急从权,这样的大雨中竟然没人打伞,仅有几个人穿着雨衣。
[许三多看着袁朗在那边与人低语了两句,然后向他们这边挥手。
袁朗:到路边集结。临战准备。
[许三多茫茫然随大队离开了这里,那几位公安和武警的如临大敌让他印象深刻。
19、丛林外/夜
[所谓的路边,也就是一条上山的羊肠小径,这条上下山的必由之路已经完全被封锁了,雨夜的丛林里闪动着武警雨衣和枪械的泛光,几辆警车把下山的路完全堵死,几个人钻在车里使用无线通讯,一辆救护车刚刚停稳,警车和救护车的尖啸,让这个静寂的山谷充满了喧哗和不安。
[因为是临战准备,刚下飞机的老A完全省去了队列章程,直接在路边的枝丛里蹲踞下来,沉默地浇着,但气氛如此紧张,却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齐桓又往丛林里看了一次,袁朗仍没有过来。
[吴哲仍是永恒的怀疑主义精神。
吴哲:你们上回是工厂毒气加巷战,这回又是下雨又是丛林的,还有大泥潭,你们要干嘛呀,搞什么鬼?
[几个上次被折腾过的家伙们都露出大有同感的神情,齐桓猫他一眼,也不说话。
齐桓:我都想知道。(问许三多)你信吗?
[许三多点头。
[山路上人影闪动,一小队武警正下山,那是个很引人注目的队伍,因为中间夹着几副担架,有几个人带着伤,所有人都没穿雨衣,仅有的几件雨衣都盖在担架上。
[丛林里潜伏的武警因此而涌出几个到路边,沉默地看着那一小队人路过,
老A们本来就在路边,一多半倒站起身来,他们更急于看清情况。
[什么也看不清,武警们垂着头,干脆连表情也看不清。担架上的几个人形也被他们的队友遮得过于严实,最多能看到一角制服。
[作为最好奇的家伙,吴哲拦住靠他最近的一名武警。
吴哲:哎,战友,您哪中队的?…别逗了,你不会真是武警吧?
[被他拦住的人沉闷地看着他,没表情,雨水沿着檐帽滴成了雨线。
吴哲(被看得有点无趣)这回气氛造得不如上次…
[那边二话不说,一拳对着他脸上挥了过来,许三多正在吴哲身边,一伸手抓住。
[许三多放开那只拳头,那名武警看他一眼,也没二话,跟着担架走开。
[吴哲有点哑然,看看许三多,看看齐桓,看看其他队友,有点下不来台的感觉,动了动嘴。
许三多:别说了。
[他用拧亮的电筒对地上指了指,光束下一滴血正在雨水中化去,那是从担架上滴下来的。
[血水一直滴到担架被抬上救护车的地方。
[吴哲干咧了咧嘴,又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吴哲:…我还是不信。(他看看正跑过来的袁朗)你知道他,什么干不出来?20、丛林外/夜
[这一小队人已经呈散开队形,平行地在丛林里推进。
[迈过了可能踏出声响的枯枝,一边往脸上抹着油彩,袁朗已经把他们练成了这样,不论信与不信,都能立刻进入一种战场心态。
许三多(OS)一直到天亮的时候,吴哲还是将信将疑,尽管队长早已经说清了事态-一队越境毒贩,军队化武装,象军队一样的纪律严明,他们的秘密通道被边警发现,于是驳火,激烈的驳火。
21、丛林外/黎明
[晨光下,一滴血水滴在积水里泛成淡淡的红丝。
许三多(OS)我拦截未果,犯逃回原境,但据可靠情报,近日将会再犯。队长说,行文上大概就这几个字,字的背后就是这个。我们不会叫它战争,但对经历中的每一个人,它就是战争。
[许三多他们踏足的这小片丛林象被犁过一样,折掉的灌木、被刀削过一样的常绿植物。
[袁朗在用电台联络。
袁朗:哨卫一,已到达交火地点…明白。往2071国界碑。
[许三多和其他人一样在警戒,他注意着深嵌在树干里的几颗钢珠,在这片人烟罕至的丛林里那太是个异物。
齐桓:定向雷。
许三多:什么?
吴哲:几千颗钢珠,音速发射,定向散布,丛林战杀手。(他用刀抠了一颗递过来)留作纪念。
[许三多摇摇头,他从本能上嫌恶这种赶尽杀绝的武器。吴哲耸耸肩,自己收了起来。
吴哲:昨晚的家伙是中了这个吗?如果是真的…该去道歉呢。
[许三多看着吴哲茫然,吴哲的神情里有一丝惘然。
[袁朗关闭了电台,指了指一个方向,他们将去那个方向。22、丛林外/晨
[拂开草丛,便看见国界碑上的2071字样,在这个丛林世界里,它可能是唯一的人工造物。
[当视野不再被密林遮蔽,晨雾下的山谷和峰峦便让这帮兵们神情都变得迷茫起来,杂树生花群莺乱飞,这里实在是个还未为文明玷染的化境,连他们的武器在这里都显得突兀了。
吴哲(轻声地)这可真不好。
许三多:…怎么啦?
吴哲:小生尚未婚娶,倒找到一个可以终老之地。
[许三多不自禁地咬着牙忍笑,齐桓忍不住皱了眉提醒。
齐桓:小心警戒!你还以为是假的吗?
吴哲:正自思量。
[背后一个家伙张扬地伸懒腰打呵欠,齐桓回身不由有些气结,那是一队之长袁朗。
袁朗:马放南山,埋锅造饭。
齐桓:队长?
袁朗:那帮子白粉军现在还扛着火箭炮在境外晃荡呢,又不舍财又想要命,一路磕碰,不到天黑绝不敢来的。
齐桓:可是…
袁朗:不相信军警联勤的情报网络吗?
齐桓:但是…
袁朗:好吧,每次三人,轮值警戒。…你跟我去看地形。
[他施施然走了,齐桓不放心又只好跟着。
吴哲:坏了坏了。
许三多:又怎么啦?
吴哲:如果他刻意让咱们放松,那多半就是真章了。
老A:吴哲少废话,咱们首值。
[所有人的工作瞬息就分配了下来,大部分人休息,袁朗和齐桓看地形,吴哲和另两个老A值勤。
[许三多没事干,他也不想休息,一脸惆怅地在树边坐了下来。
许三多(OS)今天的心情不好,可以说比昨天更糟。因为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三岁-可能没人愿意在生日时来到陌生的边境,狙击素未谋面的的陌生人…不管是真是假。23、丛林外/晨
[一枝被枝叶包缠着的枪口从枝丛里探出来,连瞄准镜都用枝叶遮住了可能的反光。
[老A已经布阵完毕,他们并不象平常的步兵那样选择同一阵地,而是在距离很远的地方抢制要害点,几乎是单独作战,但又互为支援。
[吴哲趴在草窝里用高倍望远镜观察,耳边鸟语啁啾,视野里漫无人烟,幽静得让他生惧。
吴哲:你们确定目标会走这条路线吗?完毕。
老A:确定。完毕。
吴哲:凭什么?完毕。
老A:经验。完毕。
吴哲:以前这样做过?完毕。
老A:保密。完毕。
老A:如果目标出现,你就当弹匣里是空包弹,开枪就是了。完毕。
[这让吴哲越发地闷闷不乐,他已经很确定带的都是实弹。
吴哲:如果这不是演习…目标从哪个方向来?完毕。
老A:你中头彩的机率最大吧。完毕。
[吴哲很重心事地看着手上的一发子弹。
吴哲:我看不见你们。完毕。
[那边老A又在笑。
吴哲:别笑。完毕。
老A:我看见了队长,你们猜他在干什么?完毕。24、丛林外/晨
[许三多用一种步兵最习惯的姿势蹲踞在树干下,没轮值的队友大部分在补昨晚没睡的觉,但许三多在看一只在他枪上爬来爬去的硕大山蚁,那只山蚁似乎颇有把枪管当家的意思,每当它往那里边钻的时候,许三多就用手指把枪口堵住,迫使它换个地方。
[他介乎心事重重和忧心忡忡之间和那只蚂蚁较劲,几个潜伏哨的话占据了频道仍在耳边响。
吴哲:不想猜。完毕。
[袁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袁朗:吴哲,如果上次反恐演习你过得艰难一点,现在就不用紧张。完毕。
吴哲(苦笑)有得有失嘛。完毕。
袁朗:你们的观察位置仍有死角,往337K派人。完毕。
老A:派谁?完毕。
许三多(终于有了点精神)我可以吗?其他人都在休息。完毕。
袁朗:你不行。完毕。
许三多:我希望记住今天做过什么。完毕。
[袁朗明显是想了想。
袁朗:许三多前往337K。完毕。
许三多:是,立刻前往337K。完毕。
[对他的无所事事是个解脱,许三多立刻往那个位置穿梭。
袁朗:保持频道清洁。完毕。
[静默,许三多穿过树林。
25、丛林外/日
[袁朗在摘花,并且已经摘了一大把,很讲究地摆放着,齐桓一秒不肯松懈地警戒着周围,于是袁朗把他的枪口当了花瓶,把稍次一点的花插在他的枪口上。
[齐桓很别扭地看看自己的枪口。
袁朗:能逸则逸,该劳则劳。你以为林子里就你一双眼睛?空天地面,各路线报,情报分析,既然他们拖了支军队过来,也就没打算让他们再拉回去。
齐桓:是…这些花够了吧。
袁朗:不够,我们给他的实在是少了点…(他摇了摇头,苦笑)真说起来,你用不着总把枪端手上,倒是很有型,可现在没镜头对着你。
齐桓:…习惯了。
袁朗:是我不习惯,有横着放的花瓶吗?
[齐桓犹豫一会,很无奈地把枪口朝上背了,也就是默许了袁朗的花瓶。
[袁朗换了个角度看着,并且是真的心无挂碍地在欣赏着。
袁朗:这一天可以很枯燥,也可以变得很有趣。你看看,以后你拿起枪不光会想起瞄准和射击,会想起它还有花瓶的用途,你就又变得有趣一点了。
齐桓:嗯,我会记得您这话的。可现在我只觉得发臊。26、丛林外/日
[许三多从瞄准镜里瞄着齐桓枪口上的那朵花,他有点莫名其妙。
[然后他继续监视他的区域,风声如涛,山林迭翠,许三多纹丝不动看着那
片亘古不变的山林。
许三多(OS)我突然很想成才,这种方式的战斗是他的至爱,在茫茫中寻找一点,一个目标,瞄准,锁定,击发。成才,六一,班长、爸爸,你们知不知道?今天我二十三岁。象往常一样,又要在岗位上过这一天,旁观、做份内的事,这样过这一天。
[他有些跑神,由林间看到林梢上的白云,今天的天气好得出奇,白云的群落如同从头顶奔腾而过的马群。
[许三多呆呆看着。
许三多(OS)二十一岁我丢了班长,二十二岁我没了七连,二十三岁我会失去什么?
27、草原外/日
[一个人坐在山顶上俯视着五班的屋,五班的路,只有五班的地平线。
[那块平展的岩石上放着一枝八一杠步枪和一具绝不配套的瞄准镜。
[那是成才。
28、某地外/日
[一个穿着制式迷彩裤的人在走路,先迈出左脚,再提过去右脚,我们会叫他瘸子,但我们可能很少见过走得这样有力的瘸子。
[那想必是伍六一,但我们看不见伍六一,只看见一个人在拖着一条残废的腿,并永恒地与这条腿较劲。
30、稻田外/日
[一辆农用的三轮小货车在稻田边的公路上小停,本村的新暴发户许百顺下了这种当地出租,一身俗套的西装,很气粗地付给人一堆毛票。
[成才他爸即村长挽了裤脚,在田沟里拦泥鳅,一小半算劳作,更多是年纪大了的老农在消闲。
村长:百顺,又发财回来呢?
[得意是写在脸上的,许百顺拍了拍他那地摊档次的公文包。
许百顺:合同呢。
村长:你懂个屁合同,给我看。
许百顺:不给。
[西装革履地蹲在田沟边看了会,实在是情难自控。
许百顺:分我点。老二老三就爱吃这个火焙的泥鳅。我来帮手。
村长:算了算了,你一身名牌。
许百顺:那不怕!
[说着那不怕,是脱了鞋也脱了裤子,许百顺西装裤衩地在田沟里混混,忽然看着公路叹了口气。
许百顺:生三那天也网了好大一笼泥鳅,总有十斤。生个儿子才六斤六两,亏了一笼好泥鳅。
村长(早习惯了这种吹牛)哪有那么多。
许百顺:儿子呀。狗日的儿子呀。
村长:这话对。
[泥鳅和小鱼在竹笼里跳跃,正如许三多出生那天一样的跳跃。
31、家居内/日
[《生日快乐》的旋律在响,一个男人的手握着一只婴儿的手,两只手一起握着一枝笔,这枝笔在生日卡上画出一个光屁股的婴孩。
画外(女)谁的生日?
画外(史今)战友。
[为了方便写字,孩子被抱开。史今的手在卡上写上“我儿子画的我儿子,他的小名叫多多”。
[然后他在信封上写的地址是七连许三多收。
[墙上有史今与妻子的照片,虽说除军装没穿过别的,照片上的史今也正如他为人一般,把租来的礼服穿得有板有眼。
[这个家不宽敞但温暖,不富裕也不贫穷。
32、丛林外/暮
[丛林一角,吴哲几个正用汗巾把许三多的眼蒙上,当兵的没别的,连汗巾都是迷彩。
许三多:干什么?
吴哲:队长说这是命令!
齐桓:我可以作证。
[对许三多来说这是铁板道理,于是不再推搪,于是眼前成了一片漆黑。
[被吴哲几个领着从林间走过,只能从蒙眼布里看见一条线的地面。他听见周围有人在轻笑,似乎整个分队的人都聚在他周围。
许三多:到底干什么?我掀啦!
齐桓:等等等等!
[听起来很焦急。
老A:队长你时辰算得不准嘛。
袁朗:这就来!-来了!赶快!
[许三多眼上的蒙眼布一下被拉开了,他发现他的战友们把他拉到了山峦之巅,正对着一轮刚触上山顶的落日,流金的世界耀得他满眼生花,连自己也被挑染出红色。
[这种瑰丽让他目瞪口呆兼之眼泪长流,后一个效应是源于忽来的强光而非
感动。从来不安于室的老A们也安静了,心情随着这片金红一起流动。
吴哲:许三多哭啦!真是个感性家伙!
许三多(擦着眼泪)明明是被晃的!
齐桓:漂亮吗?
许三多:真漂亮。
吴哲:那是老天爷送你的生日礼物。这才是我们为你预备的。
[他把许三多扳过身来,许三多第一印象是面对着一个小小的花坛,然后明白那便是他的生日晚餐,尽管只是些野战口粮和野果野菜,但他的战友们精心地用野花野草在视觉上弥补了吃的遗憾。
[一帮老A鬼哭神嚎唱着《生日快乐》,难听不够,还要尽可能跑调和刺耳。
[许三多怔着,似乎刚从另一个时空被拉到眼前的世界。
许三多:怎么…怎么会这样?
齐桓:是啊,有看头没吃头。这个半吊子花匠弄的-活象个诓人钱财的礼品果篮。
许三多:我是说…怎么在这时候?…这地方?
吴哲:谁让你偏挑这会来人间添乱?二十三年前的今天,一颗孤独的灵魂降生了,反省着自悔着,完了一屁股坐在这烦着我们……喂?!
[他边说边摁着许三多坐下,齐桓因他嘴上的无所顾忌一掌扣了下来,钢盔被扣出一声大响。
齐桓:基地食堂的蛋糕只好回去再吃了。可队长说,不能因为几个白粉鬼就不过日子吧。
[许三多茫然的感激着,看向袁朗。袁朗的注意力似乎在食物上,并且找了个位置坐下。
袁朗:坐,坐。你们都会记住这个人的生日,而且你们谁有过这样的生日?这边HAPPY着,那边武装到牙的多国白粉联军正在抵近,为毒品献身的佣兵,扛着火箭炮,端着轻机枪,刀头舔血,久经杀场。(他打着哈哈)羡慕不羡慕?
老A:羡慕。
齐桓:我都嫉妒了。
吴哲:能记住一天都做过什么,那可真不错…不过队长,你说得那么邪虎,到底真的假的?
[袁朗很认真地看着他。
袁朗:你已经错过一次了,正企图错过第二次。
吴哲(想了想)明白了。不要再去想它的真假,就当它是真的。
袁朗(点点头,转向许三多)生日快乐,许三多,天天都快乐。这里都是你的朋友,这很重要。我们都真心喜欢你,这也很重要。
[许三多听着,看着,在这样一个非常战斗日其他人为他做的一切。
许三多:我也很喜欢你们…真的…以前没有觉得,我总是看不清身边的事…很幼稚,又错了…
袁朗:有人又急于忏悔了。这样的生日可不快乐。
[许三多笑了笑,住嘴,齐桓把一束东西拿过来。
齐桓:吹吧,你的蜡烛。
[二十三枝蒲公英,这样一种蜡烛。许三多看着,眼里忽然有些调皮之意。
许三多:吴哲,齐桓,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诉你们。
[往下他小声嘀咕了什么,很严重的表情,以至齐桓和吴哲都把头凑了过去。
[许三多一口把蒲公英吹了他们满头满脸,然后大笑。
许三多(OS)今天我二十三岁,似乎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辉煌日子。二十一岁我失去了班长,可学会了自立。二十二岁我没了七连,可懂得了荣誉。二十三岁我和从前断掉了联系,可得到了现在。
[袁朗把手做出一个拍照的姿势,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带来相机,所以他摆出的是一个空架子。
袁朗:茄子!
许三多:驴子!
袁朗:好,驴子就驴子!
众人:驴子!
袁朗:咔嚓。
[尽管没有实物的相机,但是定格。33、丛林外/夜
[齐桓收拾掉那场林间晚餐的最后残迹,象他们习惯的那样,在所过之处不留下任何痕迹。
[他的战友们已经都不在了,都去了潜伏位置。
34、丛林外/夜
[夜视镜里有红外信标在各处闪动,然后依次灭去。
[虽然只是寥寥十人,但选择的位置已经把整个山谷完全包围。
[许三多卧伏在灌木丛中,即使在白天看他也只会是一丛遍地皆是的灌木。另一丛灌木在附近移动,那是袁朗在检查阵位。
[耳机噼啪地在响。
老A:到达A点。完毕。
老A:到达B点。完毕。
吴哲:到达C点。完毕。
许三多:到达E点。完毕。
[远处几只夜鸟惊飞,那不属于这边的动静,甚至是不属于中国这边的动静。
齐桓:F点观测到目标现在297C位置。预计十五分钟后越过2071国界碑,十分钟后进入狙击距离。完毕。
[当等了一个昼夜的目标终于来临,所有人都静默下来。
[袁朗在许三多身边停下来,他选定了这个阵位。
袁朗:各小组注意,目标拥有强大火力,并屡次杀伤我边防军警。在未彻底放弃抵抗之前,力求予以击毙。完毕。
[许三多忽然间有些惶然了,他看近在咫尺的袁朗。
老A:明白。完毕。
老A:明白。完毕。
吴哲:明白。完毕。
袁朗:E点回话。完毕。
[尽管近在咫尺,他根本不看许三多,而是通过通话器。
许三多:…E点明白。完毕。
袁朗:我提醒你们,干上这行就成了亡命徒,就把自己当了死人,和他们短兵相接时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完毕。
吴哲:明白。完毕。
老A:这还用说?完毕。
[但尽管是在公用频道里发言,袁朗看的却是身边的许三多,他随手关上了送话器。
袁朗:紧张吗?
许三多:不紧张。
袁朗:以往的反恐演习杀伤的纪录你全是出于自卫,这次是设伏,主动出击——不紧张?
许三多(犹豫一会)…不是害怕。
袁朗:他用夜视仪观察着边境方向)还记得我胳膊上的伤吗?
许三多:记得。穿透型枪伤,M16打的。
袁朗:骗你的。改锥扎的。
许三多:…改锥?
袁朗:我遇到一个亡命徒。我全副武装,他只有一把改锥。
许三多:那你为什么…不开枪呢?
袁朗:我忘了我还带着枪,忘了一切的战斗技能。他没忘他拿着一把改锥,也没忘他要杀我。(他苦笑)善一旦遇到恶,先受伤的总是善良。所以我后来对自己说,袁朗,你一定要做恶的善良人,因为你不能让你的部下受伤。
[许三多在哑然中看着他监视的方位。
袁朗(打开通话器)各小组,我要零伤亡。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齐桓:已确认目标二十一名,驮畜十。全部越过2071国界碑。完毕。
袁朗:全部放入狙击圈,不要跑了一个。完毕。
[许三多看着山谷里第一个映入他夜视镜的人影,僵硬的手指扶着扳机。
正文 第二十二集(上)
1、丛林夜/外
[在齐桓的高倍率红外成象里,进入狙击圈的已经是一个人畜夹杂的队列,那绝非乌合之众,当在夜林中穿行时,他们的队形几乎与老A们是一致的,有斥候和后卫,有呼应的侧翼。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每一个人都是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在红外的成象里,象袁朗所说的一样,他们确实是持有火箭与机枪等支援和面杀伤武器的,那是为图轻便,连老A们也未携带的步兵重武器。
[齐桓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袁朗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吴哲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许三多的瞄准镜扣准了目标。
袁朗:E点照顾蛇头。C点,右翼三。B点,左翼两。A点优先打击重火力目标。F点保持潜伏以便封口。完毕。
[简短的应是声。
[许三多的手指在扳机上活动了一下,他和袁朗是E点,要对付的是两名斥候,瞄准镜里的目标清晰无比,许三多已经能听见踏上碎叶的声音。
[袁朗放下了步枪而拔出了装着消音器的手枪,许三多也是如此。
袁朗:准备。
[他在目标距离自己仅二十来米时才开枪,一声轻响,一个斥候直挺挺栽倒。
[许三多的枪口对着第二个目标,在他的夜视镜里,目标将向着前方的枪口立刻掉向他和袁朗潜伏的侧上方,如此清晰,象一个绿色的梦魇。
[第二声轻响,袁朗在许三多迟疑时打掉了第二个斥候。
[步枪清脆的声音接踵而来,那是来自三个狙击点的远射,全是单发,精确到如此地步,两个侧翼和队里几个持重火器的人倒下,象是所有人的行动联同着一个开关。
[齐桓的夜成象里,目标在几秒钟内便少掉了半数,剩下的目标立刻隐蔽了,难得的是居然没有一枪还击。
齐桓:确认,目标九名丧失战斗力。完毕。
[夜视仪里倒伏的尸体,毫无威胁地躺伏在许三多的视野中。
[许三多保持隐蔽姿式,看着。
吴哲:他们不还击?完毕。
袁朗:同样训练有素。完毕。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了喑哑的一响,象是有人把重物投进了深水潭。
齐桓:六零炮!C点小心!
[同时他打开表尺,对着发炮时暴露的烟尘点打了一发榴弹。
[六零迫击炮弹在吴哲的潜伏位置炸开。
[然后齐桓发射的榴弹在刚才的发炮位置炸开,烟焰下映着翻倒的人影和迫击炮架。
吴哲:失近弹。谢谢。
袁朗:C点转移位置。
吴哲:已经转移。完毕。
齐桓:目标十名,确认丧失战斗力。目标一名,疑似负伤。
[而他观察着的目标终于失去了自制力,山谷里终于开始轰鸣,弹道、爆炸,尽其所有倾泻着远超过一个步兵班总和的轻重武器。
[狙击点上的人静默着,即使流弹削下头上的枝叶。
[又响了一个单发和这场战斗中老A的第一个点射,还是一击毙命。
齐桓:目标欲逃逸未果,被击毙两名。目标十二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袁朗吁了口气,他现在确认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
袁朗:保持监视,自由射击。完毕。
[他这才看了看许三多,至今为止,许三多未开过一枪。
[许三多僵硬地瞄准着,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瞄准什么。
2、丛林外/夜
[山谷里的枪声仍在响着,但已经稀疏了很多,恐怕连身临绝境的毒贩也知道这样的盲射不是办法。
[偶尔的一声单响便意味着又多了一个至死未找着敌人的鬼魂。
[齐桓的声音单调而尽忠职守。
齐桓:目标十四名,确认丧失战斗力。
[许三多静静地卧在自己的枪边,实际上他已经放弃瞄准了,放弃了开枪。
许三多(OS)现代战争,理性,高效,残酷。枪声响了一夜,目标还击、抵抗、叫骂、哭嚎,但他们一直没放下枪,于是我们也不能放下枪。后来报告上写我方十人,耗弹五十七发,毙敌二十人。报告上没写,许三多一枪未发。
[在他的夜视仪里,林间倒伏的尸体已经比原来暗淡了很多。
许三多(OS)丧失战斗力意即死亡。我看着他们的热量一点点消失,在将近黎明时,最后一丝热量随灵魂一起飘散。
[许三多看着身边的袁朗,即使已经有这样的掌控权,袁朗仍专注地监视着这个战场。
许三多:这不是演习。
袁朗:当然不是演习。
[他转过头去,许三多看着他。
许三多(OS)其实他早知道我不会开枪,他早打算容忍我的不开枪。
3、丛林外/黎明
[当晨光初见,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已经可以看见些微的人影,枪声早已静止。
[毒贩仍被他们压制在谷底,靠着几棵树木和岩石藏身,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就没能动过。
[各狙击点上的老A仍在监视着,几个潜伏得好的位置,如袁朗从头到尾就没动过身子。
[山谷里有人粗嘎地叫嚷着,东南亚某国的语言。
袁朗:在说什么?
吴哲:放他们一条生路,驮子里的东西一半给我们。
袁朗:哦。
[那个人还是在反复地叫嚷一句话,听起来绝望得让人难受。
吴哲:涨价码了。现在全部给我们。
袁朗:哦。
[现在换成了另一个粗哑的嗓音,喊的全然不是一个意思,而且无论国籍都听得出那种气急败坏的语气。
吴哲:这个我听不懂了,应该是在问候我辈的祖宗吧。
袁朗:那还不如投降。
吴哲:我要喊话吗?
袁朗:不要。有过先例,你喊话,他冲你开枪。因为他知道被引渡回国也是毫无争议的死刑。
山谷里:我是中国人!中国人啊!解放军,给同胞条活路吧!
[老A们互相看看,没人说话。
山谷里:我们会死的啊!都快死光了!给条路吧,求你们了!
[气氛忽然变得很沉闷,谷底有人啜泣,然后被同伴殴打,
[许三多看看袁朗,袁朗没说话。
许三多:放下武器!
[袁朗立刻把许三多拖开了,跃入早看好的预备阵地,但是并不象他预期的,没有一发火箭弹飞来,也没有子弹扫过。
[良久,树后伸出一块沾着血的白布,摇晃。
吴哲:…他们投降了,怎么办?
[袁朗沉默,一会。
袁朗:举手,走过来,让我看到你没有武器。
[他站起来,树后也走出一个人,已经伤了,摇摇晃晃,并没举手,但两只手都用来拿着一根绑了白布的树枝。
袁朗:各小组保持警戒。
[那个人走过来,一步一步,不象正常人的步子,象喝醉了,一度让人以为是因为伤势过重,直到袁朗看清他涣散而疯狂的眼神。
袁朗:小心,他吸毒过量。
[话音未落,那人向他猛冲,狂喊,同时也拉开了衣服,扯上了一排手榴弹的扣环。喊声也是个信号,树后闪出一个人,用火箭发射器向这边瞄准。
[袁朗打了一个点射,扑倒。同一时间吴哲击中了那个扛着火箭发射器的人。
[两次爆炸几乎是同时发生的,手榴弹的爆炸炸得那个假投降者完全淹没在烟尘中,持火箭者则在翻倒时把一发火箭弹打上了头顶的大树枝干,他倒下,然后击断的枝干把他覆盖了。
[驮马惊蹿,逃向来时的方向。
齐桓:目标借驮马掩护逃跑。
袁朗:拦截。
[他起身,蹲踞,击中了想随驮马逃逸的一个目标,整整一个晚上,这恐怕是老A枪声响得最密的一个瞬间,同时他们也放弃了自己的潜伏位置,开始冲击。
[齐桓跳出潜伏地,用一梭空射的子弹拦住了驮马。
[五处阵地上潜伏的老A在警戒姿势中现身,刚才的混乱中已经击倒了几乎全数的目标,整条山谷里从这头到那头似乎全是尸骸和血污,它再也不复昨日的洁净。
[齐桓是那种很难忘记自己职责的人。
齐桓:确认,击毙目标十九人。驮马悉数拦截。
袁朗:搜索。截断出境位置。
[所有人迅速散开了。吴哲在路边停留了一下,用手指轻触了一滩血污,看看袁朗。
吴哲:就这样?
袁朗:是的,你的第一场实战就这样。觉得容易?这连最低烈度的战争都够不上,而且你们平时也流了太多汗。
吴哲:不容易,真的。
[他边将那只沾血的手指放到鼻子下闻,这家伙在这时仍有点狐疑。
袁朗(苦笑)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人。
[一瞬间吴哲脸上有种惘然之色,甚至显得有些苍老。
吴哲:我失去了一些东西…不过我早就准备好失去这些东西。
袁朗:我明白,我不担心你。
吴哲:十匹马的粉…能害多少人?
袁朗:天文数字吧。
[吴哲在草叶上揩净了手指上的血,然后苦笑了一下。
吴哲:没办法。我只好想我救了多少人。
[一瞬间,袁朗的眼神显得温暖和宽慰。
袁朗:那就好。
3、丛林外/晨
[两名老A已经封锁了通往境外的通道,许三多和其他人在附近搜索仍然漏网的两人。
[许三多的搜索并不专心,树后倒毙的一具尸体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被炸散的花丛散落在那具尸体上。
[他终于强行把目光从那上边转开,并且绕着它上了远离羊肠小径的林里。
4、丛林外/晨
[穿越枝丛,许三多忽然在触觉上感觉有些不对,他回头,一枝在枝丛中抖得不成样的枪管。
[反应早成了下意识的事情,许三多抓住枪管,后跃,同时用枪对准了枝丛。
许三多:出来!放下武器!
[枝丛发抖,动弹,然后一个人从里边钻出来,脏污和着血污,恐惧到濒临崩溃,手上抓着另一个小个子,并且尽可能地让小个子拦在自己的身前。他一只手举着一枚手榴弹,保险销已经拔掉,扣在上边的手指是最后一道保险,那只手抖得象是中了风。从声音听他是在山谷里喊话的那个中国人。
毒贩:会炸…真的会炸。
许三多(看了看那型号)延时爆炸的,你吓不到我。
毒贩:是炸她呀!炸她,还炸我。我炸人质…对,我有人质,她是人质啊。
[看来许三多因对方的抓狂有点无奈。
许三多:你们是同伙。
毒贩:不是的。她是我买来的,买来的。老婆!对,有钱什么都能买到,你不知道吗?
[他笑,许三多面对的又是一个吸毒过量的人,那种笑是神经崩溃的前兆。那家伙掀掉了小个子的帽子让长发落下,他用抓手榴弹的手挽死了女人的脖子,另一只手下流地摸索着女人的胸前。
[看来那确实是他买来的,可绝不是买来的老婆,只是一个泄欲和虐待的工具,一个被折磨得只剩下颤抖反应的女人。
[许三多面对着,茫然,愤怒,有点恶心,他从来没面对过的一切。
毒贩:想要吗?给你。只当没看见我…好吗?想要钱吗?很多钱,多得吓死你,什么都能买来。
许三多:…放开她。
[耳机轻响,齐桓的声音。
齐桓:许三多,报告位置。
毒贩:扔掉!扔掉!扔掉!
[他把抓手榴弹的手也塞进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恐怖到抽搐,撕裂一样的轻泣。
[许三多稍犹豫一下,摘下通话器扔掉。
许三多:把人放开,手榴弹给我。
毒贩:我要想想了。…把枪也扔掉。什么都扔掉。对,都扔掉。你们好厉害,满身长刺…满身都是枪…我的人死光了,你们人都看不到…枪扔掉,衣服也脱掉。对,脱掉全脱掉。我是说脱光呀!你总上过女人吧?对,就是那样子。
[许三多扔掉了枪,然后被那些完全错乱的话弄得诧异莫名,他终于明白在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许三多:你吸太多毒了。
毒贩:多好啊。你不知道这多好。不怕了,高兴,你们别追我,再追我就飞。
许三多(伸出手)把那东西给我。
毒贩:脱光呀!
[他使劲拽那女人的头发,看起来要把对方的颈骨都扭断了,并且他看起来打算把手榴弹塞进女人的嘴里。
毒贩:想看脑袋开花吗?
[许三多解掉了身上的装具和外衣,一件迷彩背心和作战裤,他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武装了。
[毒贩让他看刚拽下来的一绺头发,带着血,他让那绺头发落在地上。
毒贩:我还要。
[许三多解开武装带,那种标准和毫无拖沓象在做一个军事动作。
5、山峦外/晨
[昨天落下的太阳今晨喷薄而出,但没人去看这副美景。
[老A们在搜索山谷,十个人搜索这一片地方不是个小工程。
[齐桓匆匆跑过。
齐桓:看见许三多吗?
[吴哲摇头。
齐桓:他最后位置?!
6、丛林外/晨
[许三多赤裸着,看着那双眼睛,疯狂、崩溃、幻灭、恐惧、贪婪、淫秽…如果人间曾被误认为地狱,都因为这些情感。
毒贩: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你们抓不住我,怎么都抓不住我。我会变。我变成风。你们抓得住风吗?
许三多:抓不住。变之前把那东西给我。
[那个抓狂家伙紧张地思考着,维持着他和现实世界的最后一丝联系。
毒贩:我得想想…好好想想…(他忽然很高兴地笑了)你服不服?我犯的事到外国够判两百次死刑。祖国好,祖国就判一次!(他高兴得乐不可支)就一次,一次就够了。
许三多:我服了。
毒贩:你够没够?
许三多:够了。把那玩意给我,拿着多碍事。
毒贩:不给。你要什么都给。你是个好人。就这个不给。
许三多:我是好人,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毒贩:你是要我死!干什么?干什么都逼我死?(乐极生悲,他又开始啜泣)我不会变风不会飞,再逼我就死给你看。
许三多:我没有想要你死…可这么活?
[毒贩立刻开始惊喜起来。
毒贩:我妈也说耶!这么活,全家一起死了算了!哈哈,傻瓜,要好好活嘛,要人上人嘛。咱们山里人,要教人看得起就要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更多的钱,什么山里人城里人海边人,就都一样了。更多的钱,谁都认识你了,更多的钱…爸你来看呀,你躺的风水宝地五万块,你住过这么贵吗?我疯了,我们都疯了。天堂是买得来的,地狱,不够钱买天堂,那你就下地狱了…地狱呀,我已经进地狱了。这批货呀,这批货多少钱…吓死你!吓死你呀!…你不要我死?有人要我死的!
[他毫无前兆地松开了手指,许三多抢上,把他那只手连同手雷一起握住,使他根本无法松开保险销上的手指。
许三多:我也是山里人!我来帮你!
毒贩:死定了!我们都死定了!
[他身上还有一枝手枪,他掏出那枝枪,当许三多还在试图解除那枚将爆的手雷时,已经指到许三多前额上,并且毫不犹豫地就要扣动。
[许三多一拳短距击出,两指骨突,打在他的喉结上。
[那毒贩立刻软倒了下来,一只抓着手雷的手仍被许三多紧握着,另一只手扔掉了枪,拼命抠着喉咙想吸进一口空气。
[当许三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就松开了手,同时松开了那枚将爆的手雷。一个人抢过来,捡起那枚手雷扔了出去,一秒钟后,爆炸。
[那是齐桓,他同时转身出枪,监视着那具在地上翻滚挣扎的躯体,然后他才注意到许三多。
[许三多跪了下来,蜷曲着,赤身裸体让他似足一个胎盘的姿势。
齐桓:许三多?!
[那个人在颤抖,呕吐,尽管他没受一点肉体上的伤害。
齐桓:许三多?!
7、丛林外/日
[袁朗正在使用电台,他的心情看起来不大顺。
袁朗:…随机携带输氧器材。不,不是我们的队员……不是任何队员,是毒贩!
[他看看林边的那副应急担架,裹单在山风中飘拂,下边那具挣扎的人体已经安静下来。
8、丛林外/日
[许三多坐在树下,他仍然没有穿上自己的衣服,但已经被吴哲用睡具给裹了起来。吴哲半跪着,一只手轻按着许三多的后脑,什么话也没说。
[齐桓把许三多的衣服和装具、武器一股脑全拿了过来,放在他身边。
齐桓:着装,许三多。
[许三多无知无觉。
齐桓:别傻了。这种事情,我们迟早都会遇上。
[许三多没反应,但空中传来的直升机旋翼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站起来,任身上的睡袋落在地上,就那么光着走向那副担架。
[那毒贩正躺在担架上做最后的抽搐,他甚至赶不上用直升机运来的器材。
[许三多把手伸过去,那只手立刻被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住。
齐桓:把他拉开。
[袁朗摇摇头,让几个正想动作的老A停止了动作。
[两个不同命运的山里人紧握在一起,后者喉咙里哽咽,艰难地发出一个声音,许三多将耳朵凑近。
毒贩:妈……妈。
许三多:你比我幸运,我都没见过我妈。
[然后他看着那个毒贩咽气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似乎他的一部分生命也随之而去了。
许三多(OS)我看见欲望,永远无法满足的饥渴,让我们成了让父母伤心的儿子.可我也看见一个人,不比我大多少,不比我小多少,我们的共同愿望是象别人一样,我们都是山里人。
[直升机在下落,旋风卷得裹单几欲飞去。
9、直升机外/日
[直升机在升空。
[许三多呆呆坐在机舱里,他至少算是穿上了衣服。
[林海在机翼下一掠即逝。
许三多(OS)今天我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时我失去了天真,一个杀死了同类的人再也不会天真,明白了死亡就没有天真。
[吴哲坐在另一个角落,其实他和大多数老A的表情都和许三多有些相似,一群刚经过杀戮,同样失去了天真的人。
[吴哲发现自己衣服上有些什么,摘下来看看是一簇蒲公英,在一夜的折腾后居然还粘在身上。
[他想了想又把它粘回原处,看来打算做它的义务播种者。
[在昨天的生日晚餐上许三多对着他的战友们吹落了满头满脸的蒲公英,袁朗摆弄着不存在的相机让它定格成像。
[那个画面迅速就褪色了,象一张一百年前拍摄的照片。
[许三多呆呆坐在舷窗边。
许三多(OS)那是一百年前的事情。
10、营地外/暮
[齐桓和几个老A正在炊事车边摆弄他们的即兴晚餐,许三多从帐篷里出来,走过。如果人真有三魂六魄,那他大概剩下半数都不到。
齐桓:许三多,你连午饭都没吃过!
[那具行尸走肉头也不回,径直穿过空地进了袁朗的帐篷。
[齐桓带点气把锅铲都扔了,他再没兴致去摆弄晚餐。
11、帐篷内/暮
[袁朗把正在打的报告扔在一边,看着他面前那个倔强而消沉至极的兵。
袁朗:不予批准。
许三多:为什么?
袁朗:我们这样性质的部队,这样性质的行动,可以去面见死者家属吗?-回去休息吧。
[许三多不说话了,但也不回去,戳那。
[袁朗敲两字又停下,叹口气。
袁朗:许三多,当时最坏情况是死三个,最好情况是死一个,你已经做到最好。
[没动静。
袁朗:即使他没死,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判死立决。这是他清楚你也清楚的事情。
许三多:那是两回事。
袁朗:…是两回事。许三多,去休息,你没睡过也没吃过。
许三多:我会拒绝登机。
[他往外走。
袁朗:站住。
[许三多站住。袁朗烦躁地看看那份未完的报告。
袁朗:你希望是什么样的面见?
12、火葬场休息室内/日
[绿林掩映中的烟囱冒着青烟,很少有人去想那是人体焚化时燃出的烟气。
[许三多在小屋里隔着玻璃窗看着那个烟囱在想着什么,袁朗在旁边,陪他们的还有一名警察,后者很兴奋。
警察:刘犯已经在缉三年了,没想到被你们一举格毙。
许三多:不是刘犯。
警察:怎么不是刘犯?
许三多:死者,不是犯人。
袁朗:换个话题,许三多,就要出来了,你只能在这里看着。
许三多:是。
13.火葬场外/日
[死者家属的哭声顿时席卷,这正是刚接了骨灰出来走向墓地,最为号啕的时候。
[许三多在屋里看着,送的人很少,只有一位老妪,被几个人搀扶着,所有的伤恸也全集中在那乡下老妪身上。
14、休息室内/日
[当那众人消失于视线的时候,许三多的脚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想追上去的反应。
[但是他至少记得看一下袁朗,袁朗没有反应。
许三多:我…
袁朗:我当你是个军人,你也该象军人一样服从命令。
许三多:是。
袁朗:除了想通这件事情,你什么也做不了。
许三多:是。
[那警察诧异地看着这两名军人。
许三多(OS)我想去跟那位妈妈说,杀了我吧,我是凶手-如果队长不在,如果我不是军人。
15、基地机场外/日
[降落在机坪上的直升机,在几天的辛苦后,老A们也有散漫的时候,没什么队形,三两成群地提着装备离开。
[许三多怏怏地走在最后。
[吴哲存心停下来等他。
[许三多离他足几米就站住了。
吴哲:不跟我一起走吗?
[没否认,没默认,就是站着。
[吴哲只好掉头赶上齐桓,许三多等他们离开十数米才又迈开步子,他有意远离了众人。
16、梦境-/-
[绝对的黑暗中,那个抠着自己喉咙的毒贩清晰而真切,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
[许三多躺着,也是躺在绝对的黑暗中,他动弹不了,只能瞪着那双痛苦的眼睛向他逼近。
齐桓(画外)醒醒!许三多快醒醒!
17、寝室内/夜
[许三多从梦魇中被推醒,他的被子里被汗湿得象浇了半桶水,齐桓在旁边看着他。
齐桓:恶梦吗?
[许三多茫然,齐桓开了台灯,但屋角也是黑的,他似乎还看见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黑暗中。
许三多:能开大灯吗?
[齐桓二话没有把室灯开了,让这屋里再没有黑暗。
齐桓:是害怕吗?
许三多:不是害怕。
齐桓:你知道你睡着时的表情有多可怕?我能大半夜在乱葬岗睡觉,可看着你,我想叫人来壮胆…
许三多:不光是害怕。
许三多(OS)是害怕和内疚,他想活下去,可我杀了他,所以他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齐桓:睡吧。开着灯睡。
许三多:会扰到你的。我出去走走。
齐桓(笑笑)那我肯定会陪你的。
许三多:不出去了。我坐会,看书。
齐桓:好吧。有事叫我。
[许三多拿了本书坐在桌边,翻开了,但绝对是两眼茫然。
18、寝室内/晨
[晨号,齐桓睁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许三多,后者终于倦极而眠,是倚了椅子坐着睡。
[齐桓在外边传来的晨号和操练声中犹豫,一会,他象对一个孩子一样把许三多抱上床。
[许三多没有醒,身边和屋外的扰动都没能弄醒他,这在以往不可思议。
[齐桓这才穿上衣服出去。
19、训练场外/晨
[齐桓跑过来。因为耽误了那么一会,老A们早已经列队,连报数都到了尾声。
齐桓:报告…
袁朗:站着吧。(他继续向他的中队发令)目标峰顶,时间半小时。出发。
[他的队伍全速跑远了,袁朗站着,也不看齐桓,惩罚齐桓的他和被惩罚的齐桓同样在为一件事困扰。
袁朗:许三多呢?
齐桓:睡着了。
[袁朗并不是气恼,他看了看今天有些阴霾的天气,眼里是真正的担忧。
齐桓:出事后三天没睡了…天快亮才刚睡着,队长。
袁朗:那不叫出事。-目标峰顶。
[他跑开了,齐桓追在袁朗身后,他们追赶早已远去的中队。
正文 第二十二集(下)
20、寝室内/日
[窗帘关着,门紧闭,白天象黄昏一样昏暗。
[许三多呆呆躺在揉成一团的被子里,跟他以前的严整相比,也可以说他躺在猪窝里。
[外边在射击在训练,这样躺在床上,对许三多来说十分怪异。
许三多(OS)遵守了三年的规则忽然一文不值了,睡得晚,起得晚,我给自己放了大假。我的队友们也学会比较隐讳地称呼我这种状态,他们说…
[外边老A们训练归来的脚步声和笑语,齐桓进来。
齐桓:病好点了吗?
许三多:我没病。
[齐桓照没听见打算,把刚打的饭盒放在桌上。
齐桓:今天多吃点,这不是猫食。
[许三多苦笑了一下,他根本无心去碰。
[齐桓开始打扫,以前这个工作都是许三多做的,许三多看着,想说什么,但甚至根本懒得说。
[吴哲在外边的走廊上大喊大叫,用了种发人来疯的音量。
吴哲:同志们,妻妾成群啦!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啊!
许三多:…吴哲又怎么啦?
齐桓(扫着地)又发神经吧。
[那种发神经是有对象的,吴哲推开门进来。
吴哲:许三多不去看看我的花吗?都开啦!
许三多:不想看。
吴哲:我就要你看。全队都看过了!
许三多(没精打彩地)真不想看。
吴哲:老兄,你已经在床上萎三天了!要照坐月子打算吗?
齐桓:是四天。
吴哲:好吧,我拿上来给你看。(他掉身就走)
许三多:种在地里的怎么拿?
吴哲:只好摘了。(他威胁着)再也看不到它们盛放了。
许三多:我去看。
[吴哲冲齐桓做着鬼脸,并且十足对病人那样来扶许三多。
许三多:不用。
[说不用,可站起来的时候还真有些打晃。
[吴哲把窗帘和门都打开了,让许三多在忽然强烈的阳光中眯着眼睛。
21、宿舍外/日
[许三多站在走廊的阳光中,看着下边花坛里盛放的鲜花,花坛边一个人背对着他,正专心地看着花坛中的某一朵。
[许三多的看花纯粹是为了应付,就那表情来说简直是在忍受阳光。
[同队们从走廊上过身,在齐桓和吴哲的大使眼色下没人敢搭话,只好奇加关切地匆匆从他们旁边通过-与他们那种永远象要起跳的劲头相比,许三多似乎来自一个苍白和萎靡的世界。
许三多:…看完了。
[他想回屋,但齐桓吴哲一左一右地攀着他,让他站在原地。
吴哲:要细赏嘛。许三多,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日子交给一张床,那可不是活见鬼吗?……
[花坛边的人转过身来,那是袁朗,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许三多,许三多也看见了他。
[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地对视着,袁朗的神情里有着理解、关切与询问,而那都是许三多想要逃避的东西,他强挣开身边的两人,回屋。
[袁朗忧郁地看着他。
22、办公室内/日
[铁路在窗边看着外边训练的那些兵,然后回头看看屋中间戳着的袁朗,从某个角度来说,袁朗是被叫过来罚站的,那个姿势已经不知道保持了多久。
铁路:听说你队里那个兵,从执行任务回来已经躺了一周?
袁朗:五天。
铁路:说说怎么回事。
袁朗:我的过失。目标企图引爆一枚手榴弹,在争抢过程中,他击碎了对方喉结,骨片刺入气管,因为所在地缺乏医疗器材,窒息身亡。
铁路:这报告上写了。我没看出你的过失,也没看出他的。一夜间彻底摧毁为祸数年的贩毒武装,这叫过失?…就许三多的表现也无懈可击-我只是不明白事后怎么会搞成这样。
袁朗:我让他过早面对真实的流血和死亡,这是我的过失。
铁路:他是军人,必须有承担这些的心理准备。
袁朗:这种准备对有些人很容易,对他那种人很难…至少是暂时很难。
铁路:那为什么带他出任务?供你选择的人还少吗?
袁朗:我急于求成了,急于让他成为我们的一员,在这里找到他自己的位置,……是的,他很出色,可从来没想过学的练的都是用于杀伤,他象训练时那样一拳打出去了,可没法面对之后的结果。…本来带他出任务只是希望他经历,以后就可以有您说的那种心理准备。可出了意外,他经历的比别人都要残酷。您明白的,对初上战场的兵来说,击毙和格毙完全是两回事情。
铁路:就算对久经杀场的兵也是两回事情。
袁朗:现在他无法回到训练场上了,我想任何训练都会让他重温极不愉快的心理经历。
铁路:就这么等他自我康复?要不我从心理战小组给你派人?
袁朗(苦笑)不用。那样顽强的人,他的心理可不是标准间,由得人说怎么放就怎么放的。
铁路(焦燥地)方法方法。这批新血已经费了你小一年时间吧,也不想就这么废了。
袁朗:我希望能全权处理。
铁路:…你说的全权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明白了袁朗的意思,神情立刻显得惊讶而惋惜。
23、训练场外/夜
[夜练的分队,口令和光线。
[齐桓和袁朗正在训练场边分手。
袁朗:去叫他吧。你只要告诉他,我一直在这里等他。
齐桓:是。
[他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袁朗。
齐桓:队长,别责怪他。这种任务对我不是第一次了,可我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是的,我们有使命感,有心理准备,早在行动前就开始自我调整。可他呢?满心平和,只想好好和人相处。我们还没象他那样,面对面,看着一个人瞳孔扩散,呼吸消失。
袁朗:怕我亏待你的小朋友?
齐桓:我晚到一步,如果我早到一步,就是我来击毙罪犯,这些东西我来承担。
袁朗(摇摇头)总会有这一天的,这是我们都得过的关。(他苦笑)本来有几天假,想回家,可还陪你们耗。为什么?没法用刚杀过人的手碰老婆和女儿…你现在不怕我亏待他了吧?
齐桓:不怕了。我们都有相同的感受。
[他大步冲冲回他的宿舍。
24、宿舍内/夜
[许三多仍在宿舍里窝着,他的一切日常举动都定格成相,那归功于吴哲在旁边拿着数码相机。
[闪光频频,吴哲看似要拍部个人专集。
吴哲:许三多,我手都摁酸了,512的记忆卡也快用完了,你就不给半个笑脸?
[许三多看他,忧郁,憔悴,强打精神。
吴哲:不笑不笑,咱有个性。你不想看看自个的样子吗?
许三多:…删了吧。
吴哲:好吧,让破烂滚蛋。(他把相机扔在一边)咱哥俩聊天。
许三多:吴哲,谢谢你为了我做了这么多。
吴哲:啊?哈哈,严重了。
许三多:但是真的,我也不想天天关在屋里,也想笑也想说话,可我做不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背二三十公斤跑十几公里好象上辈子的事情,突然连动动嘴都觉得费劲。
吴哲:继续继续。我给你剖析。
许三多:都说了说不动了。
[他又不说话了,吴哲瞪着,抓耳挠腮,做尽表情与反应,许三多很漠然。
[一向很容易被逗乐的许三多忽然不吃这套,吴哲决定让自己显得严肃。
吴哲:你忽然觉得累到了极点,是不是?你渴望归宿。大家一样,都是希望过得不平常的平常人,可你现在累了,你怀念那些早被你抛下的东西-有点小财产,有份工作,有些朋友,有个老婆,从容平淡,有点私生活。
[以他的口才要吃下许三多实在轻而易举,而且这样的话题立刻让许三多全神贯注地听。
许三多:…是的。
吴哲:可就算你找到了以为是归宿的地方,也会发现看不见尽头。归宿就是终点,其实没有归宿,人生没有穷尽。顺便说一句,这是我觉得生活中最有意思的一个部分。
许三多:…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实在在这件事上想得太多,吴哲立刻搞得他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齐桓进来。
齐桓:你不是包把他搞笑吗?怎么倒给弄哭了?
吴哲:这时候哭和笑是同一个效应。
齐桓:去你的江湖郎中。(他向许三多)队长在训练场等你,他说这不是命令,但他会一直等你。
[许三多看起来很犹豫。
齐桓:去吧。我们正和你一起受煎熬。
[是最后这句话让许三多拿定了主意,他起身,默然看了两人一眼,出去。
[吴哲真实的表情这时才露出来,不是滑稽也不是做作的严肃,是和齐桓一样的担忧。
吴哲:会怎么处理?
齐桓:不知道。不过如果他变成跟我们一样,我会遗憾的。
吴哲:同感。
25、基地外/夜
[许三多穿越基地去训练场,月色,草香和树香,夜虫与夜鸟的鸣声。
[许三多走了一会,闭上了眼睛,漆黑,但气味和声音如旧。
许三多(OS)我经常跟自己玩一个游戏,闭上眼睛,只闻到气味,听到声音,然后冒充自己回到吴哲所说的那些平常。
[家乡田间的土埂。
[五班宿舍外辽阔的草原。
[三五三团朴实的大院。
[这些都在许三多闭上的眼睛前重现。
[许三多睁开眼时发现一个哨兵正疑惑地看着他,毕竟闭上眼睛走夜路的人并不多。
[许三多快步走开。
许三多(OS)这次我做了一个决定,从此后再也不玩这个游戏-因为不需要了。
26、训练场外/夜
[袁朗在训练场边坐着,看着另外一个中队的人在打夜靶,直到许三多站在他身后也没回头。
袁朗:山里的夜晚,容易让人想起旧事,是不是?
许三多:…是。
袁朗:我在想旧事。
许三多:哦。
[他戒备地站着,这并非他想象中的与袁朗谈话。
袁朗:我想起一个兵,也是步兵连的侦察兵,他服役的团叫老虎团。演习时他犯了急性阑尾炎,拉去野战医院手术。当时有点乱,护士忘了打麻药,一刀下去,喊得天翻地覆。
[许三多迅速又失去了戒备心,关心着那个士兵的阑尾。
许三多:然后呢?
袁朗:护士说喊什么,老虎团的还怕痛?那个兵就再也一声不吭,就这么着切掉了盲肠。
[许三多哑然。
袁朗:有什么感想?
许三多:我喜欢这个兵。
袁朗:是喜欢不是佩服?或者象吴哲说的,这个兵有一种病态的自尊心。或者象齐桓说的,该把那个护士拖出去毙了。
许三多:是喜欢。我理解他为什么忍着。而且吴哲习惯跟别人见解不一样,齐桓是维护原则,但我想他们也喜欢这个兵。
[袁朗站起来,拍了拍许三多的肩膀,这样亲昵的动作自许三多来老A后就久没有过了。
袁朗:谢谢。谢谢你喜欢我。被喜欢的感觉真好。
许三多:…是您?
袁朗:十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比你还小。那个要被齐桓拖出去毙了的护士因疚生爱,后来成了我老婆,并且至今认为她老公是个怪胎。…总之是世事难料。
许三多:不怪。我认识很多兵,如果说三五三团还怕痛,他们也会忍着。
袁朗:如果说老A还怕痛,你会忍着吗?
[许三多愣了一下,没说话。
袁朗:我们现在就遇到了你的盲肠,对不对?
许三多:队长,我…
袁朗:让我说完。毕竟从你来了这,我们再没象现在这样聊过。做指挥官经常让我茫然,不知道该把兵当作整体的一个部分,还是一个个体。不过不尊重个体又何来的集体,对不对?
许三多:对吧。
袁朗:所以怎么解决这截盲肠由你决定。
许三多:队长,我……
[他看着正打夜间射击的那些士兵发呆。
袁朗:说吧。我一直觉得我欠你很多。
许三多:我想复员。
[说出这几个字就坐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勇气。袁朗讶然,又有些恻然。
袁朗:我想过很坏的结果,可没想过这么坏。我想你可能要求回三五三团…是
啊,既然你质疑的是军人的意义,回三五三和呆在这又有什么区别?
[他沉默,许三多也沉默。
许三多(OS)复员,回家,回到从小就适应了的地方,从此再没有挑战和离别。我始终是个差劲的兵,无法明白战斗的荣誉。
袁朗:中尉,请过来一下。
[他招呼的是一个正在射击的老A,那中尉过来敬礼。
袁朗:请把你的枪借给我。
[对方把手上的九五短突递过,袁朗接过,卸下弹匣,同时把枪扔给毫无反应的许三多。许三多手刚触到枪,他又把弹匣扔了过去。
袁朗:上弹。
[话音刚落许三多已经上弹完毕,并且下意识地保持在一个待击位置。
[袁朗苦笑。
袁朗:看看你自己,你可能过回老百姓的日子吗?-还给人家。
[许三多默然地把枪还了,并没忘了敬礼,那位中尉离开。
许三多:我是这么想的。
袁朗:嗯。
许三多:我能从老百姓做到老A,也就能从老A做回老百姓。
[袁朗认真地看了他一会。
袁朗:是的,你能。那我提醒你一下,如果我批准你复员,刚才也许是你一生中最后一次摸枪了。
[他仍然看着许三多,直到看出许三多眼里的一丝恻然和不舍。
袁朗:好吧,就是这样。我们都不要急于下结论。怎么切除盲肠是你的自由,可我一定不会忘了给你上麻药。(他甩手把一个信封扔了过来)你的麻药。
许三多(接住)什么?
袁朗:我这月的工资。一个月假,你尽情地出去走走,看看。然后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无论是走是留,我不会再有异议。
许三多(哑然了好一会)我有钱。
袁朗:得了吧,你有牙膏钱。每个月往家寄的都是什么?
许三多:这没有意义。
袁朗:不要对一件没做过的事说没有意义。好了,从现在起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什么约束你,再也没人管你了,你要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
[他打了个哈哈,听起来有点象坏笑,同时伸了个懒腰,走开。
[许三多抓着那个信封,呆呆站着。
27、寝室内/夜
[齐桓睡着了,而许三多躺着在想,屋里仍按这几天的习惯开了个小灯。
[许三多坐了起来,而齐桓立刻醒觉。
齐桓:又睡不着了?我去开大灯。
许三多:我自己来。…真对不起,齐桓。
齐桓:哈哈,以前虐待你们,现在是报应。
[然后他楞住,起床的许三多没象往常那样坐着发呆,而是拖出了背包开始收拾东西。
齐桓:这是…受不了跟我一个寝室?
许三多:不是。我想出去走走…我是说去很远的地方。
齐桓:现在?
许三多:天亮就走。
齐桓:…去哪?
许三多:…不知道。
齐桓:我去叫吴哲过来。
许三多:队长准假了。
[齐桓在乎的根本不是队长准不准假,他已经出去了。
[许三多呆呆地往背包里放着生活必需品。
许三多(OS)出去走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当一个从未单独行动过的人有了这个念头,它立刻变得如此急切。
[外边吴哲齐桓及其他人的脚步声,几个老A已经救火一样赶了过来。
28、寝室内/黎明
[许三多本应空瘪的背包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吴哲又拿了几件便装往里边塞。
许三多:真不要啦!
[屋里坐了满屋的老A,说是送别倒更象留人,说是留人又不说留人的话。
吴哲:我这全反时尚的时尚休闲装,再不穿就要落后成时尚啦。
许三多:我穿什么不一样?再说你塞我一套了。
吴哲:你不换洗吗?
齐桓:对了。(他找出副墨镜架在许三多鼻梁上)黑超。
许三多:戴这象什么?
齐桓:一个把县级市当首都的家伙没资格评价,只希望你出去不要丢老A的人。
[许三多只好架着那副墨镜被人取笑。
许三多(OS)临出门时被检查行李,结果被判定没有半件在地方生存的行头。于是本以为的诀别成了扭打和放进去拿出来。
C3:这行头配九五背具?我那有个正经的驴行族专业登山包!(他去拿了)
C2:我的超级酷的花花游泳裤,结果咱们下水要么不脱衣服,要么八一裤衩,穿这非得被队长一枪削了屁股。
许三多:我又不去游泳。
C2:万一呢?
[许三多要对付的是七手八脚,索性不再管了,那几位把军用包里的东西全折腾出来,再往登山包里折腾。
齐桓:到底去哪?
许三多:真不知道。
吴哲:相机要吗?
许三多:不要!
吴哲:我那一套就两千多,千万带回来还我。
许三多:我能不要吗?
[吴哲打个哈哈继续翻许三多的包,忽然猛拍一下脑袋。
吴哲:鞋!谁有拿得出手的休闲皮鞋?
许三多(OS)拼命给我塞行头,并且标榜行头的价值,总穿着军装也有点遗憾,更重要的,他们怕我不回来,现在他们知道为了还这些东西我也得回来。
29、训练场外/晨
[袁朗带队,他们在操场上训练。
30、宿舍外/晨
[许三多出宿舍,并且带上房门。
31、训练场外/晨
[训练场上的那个队列忽然有些开小差,因为他们看见了许三多远去的身影。
[袁朗面对队列,背对许三多站着。
袁朗:原地休息五分钟。
[他并没回身,原地休息,自然也没人能去送。
[只能是看着。
吴哲:你说那傻子会回来吗?
齐桓(哑然失笑)给他凑了快一季的便装,结果你看他穿什么走的。
[许三多穿军装走的。
吴哲:这说明他很犟。是不是也就说他会犟得不回头呢?
C3:他难道要徒步走到车站吗?这回他可真要完毕了。
齐桓:队长,那个…42号车刚检过,我这个…上路测试一下车况?
袁朗:不用。
齐桓:队长?
袁朗:你们如果喜欢并且尊重他,珍惜他独处的时间。
[他们只好看着许三多走出视野。
33、基地外/晨
[许三多站在基地的大门内,眼前是漫长的山路,已经无数次被他们跑过,可是无一例外地都是负重行军。
[迈出大门的第一步很怪,许三多小心地用脚轻触了地面。
许三多(OS)自由的味道。硬的,带着柏油和轮胎的味道,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可以想去哪儿就是哪儿。
[哨兵看着他,许三多一步三回头地走开。
34、山峦外/日
[山峦上的视野,空旷的山中公路上军车驶过。
[许三多站在山峦之上,呼吸着山野间的空气,并尽可能地让自己觉得神清气爽-他不时下意识看看自己身后的山路。
许三多(OS)这座山一向是我们武装越野的终点,但我是第一次自己上来,我是说,自己想上来就上来。
[他又看看身后的羊肠小径。
许三多(OS)他们为什么没来送我?
[他看远处,基地已经完全掩映在山峦间了,看不见。
许三多(OS)他们生气了?他们知道我不会再回来,我承担不起我应该承担的东西。第一次是我走,而不是送人走,可是没人送我。
[树林里轻微的脚步声,那是许三多等待的,他惊喜地回头,并没想他的伙伴未必能找到这里。
[两名巡逻哨,警惕地看着他,完全象对一个外人。
巡逻:这是军事禁区。
巡逻:请出示证件。
[许三多愕然地拿出证件,巡逻很仔细地看着,并且很注意他的便鞋和背包,那绝对不是军事的制式。
巡逻:请稍等。
35、训练场外/日
[老A们在进行例行射击,袁朗用野战电话在说着什么,那边核实的电话已经接到了这里,袁朗回来时看了看许三多所在的山峦方向,嘴角不自禁地有点笑意。
齐桓:怎么啦?
袁朗:那小子有点小麻烦,跑到2417峰顶去了。人家没见过单独行动的兵,核实。
齐桓:许三多?不赶紧找个地方去快活,一周爬三次的山还上什么?
袁朗:他不知道去哪。
[他看着山峦。
36、公路外/日
[被放行的许三多怏怏在路边走着,他再不敢上山路了,以免再踩进禁区。
[一队正徒步回基地的兵诧异地看着他。
[许三多看起来很想把那双时尚的便皮鞋吃下去,再把头塞进那个民用背包里。
37、城市外/日
[城市的边沿,车声与公路,建筑群,飞扬的尘土和喧嚣。
[许三多的视线里已经看见了车站。
38、车站内/日
[再次地迷茫,这次是迷茫于售票厅。
[始发地,中转地,终至地…密密麻麻地翻动。
[那双便鞋默默地站着,时稍息时立正,穿它的人找不到落点。
[许三多茫然瞪着车牌。
许三多(OS)我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就去哪……可是,我去哪?
[他彻底被那么多的选择淹没了。
正文 第二十三集(上)
1、军人候车室内/日
[一列军用皮鞋和胶鞋、迷彩鞋、军靴,几十年内从军内走过的制式军鞋汇集于这一个地方,中间夹着一双便鞋。
[那双鞋仍在时稍息时立正,似乎它的主人严重失衡。
[几个一起出行的兵奇怪地看旁边的许三多,重点看他的脚和他的包。
士兵:嘿?
许三多(热情到有些逢迎)有事吗?我可以…
士兵:你们换装换这个吗?
[许三多立刻凉了,他一直在为此自惭形秽。
许三多:没有。怎么啦?
士兵:没怎么。再见。
[一双讪笑的眼神掠过,那兵又回到自己战友的堆里。
[知道自己成了异类的许三多离开了这些鞋和这些官兵。
2、车站大厅内/日
[许三多背着包站在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里,并且尽可能不让自己显得碍事。
[大厅很大,但看来许三多在这里找不到放自己的地方。
3、车站站台外/日
[播音室里响着列车进站与出站的广播,人们匆忙地走向刚停稳的那辆列车,这是一辆从某地驶往北京的慢车,途中有很多上下的人。
[许三多在上车的人流里,除了自己的包还帮旁人提着一个大箱子。
许三多(OS)我莫名其妙选择了驶往首都的慢车,当兵的对首都总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班长复员时要求去看看天安门。连长说那里有块碑,上边能看见钢七连的五千个人。我们的防区也反复在说,我们在保卫首都。
4、列车内/日
[现在许三多坐在人满为患的硬座车厢里,他被人看着,目光来自斜上方,一个没得座位只好站在他旁边的中年人。
[那是一场长久的目光交锋,许三多时常将目光挪往窗外,但对方的毫不动摇堪比最坚强的士兵。
[许三多终于决定放弃,他站起身。
许三多:您请坐。
[那边一屁股坐下,绝对的当作理所当然之事,然后掏出一包瓜子开磕,从现在起他绝对不再看许三多一眼。
[许三多站着,现在看他的目光比刚才又多了几道,来自车厢的接口,曾经在车站跟他搭讪的几个兵,目光很见外。
[许三多拿了自己的包挤向另一头的车厢接口。
5、列车卫生间内/暮
[许三多拎着自己的包与人错肩而过,挤进卫生间,关上门。
[他并不是要上厕所,而是站在这难得的空间里喘口气。
[铁轨声的节奏有些变动,列车驶进了一条隧道。
[瞬时间,他所处的这空间里成了绝对的黑暗。
[许三多看着窗外,他又看见他杀死的那名毒贩,就站在那片黑暗里,目光里并无责难,依恋而安静地看着他。
[许三多也静静看着他。
许三多(OS)抱歉。我要忘了你,我得继续生活。
[隧道尽头刺入的阳光让一片黑暗粉碎了,瞬间这片空间被阳光充斥。
[外边有人在敲门,许三多开始脱下军装。
6、列车内/暮
[许三多从厕所里出来,让旁人侧目,让我们这些一直看着他长大的人则…有些喷饭。
[特种兵待遇不算低,当兵的人又没处花钱,吴哲齐桓之类还家境不错,给他的行头全足以领导一个中型城市的闲酷一族。
[酷得没脾气的许三多无法迎对旁边人的目光,往车厢接缝挤着,一边为避人耳目地架上齐桓给的黑超。
[站在车厢接缝的烟民中,一边尽可能少吸入烟气,一边迎对着所有人的目光。
[现在看他的人更多了,许三多只好把目光看着窗外。他绝对意识不到在属于工农兵的硬座车厢里,他那身名牌还要名出反时尚来的包装比军装更为抢眼。
许三多(OS)我已经跟你们一样了。为什么还看着我?
7、北京西站内/晨
[一个被JACKJONES、奥索卡、雷朋和爱步包装起来着的农民的军人儿子,在车站下四通八达而又哪都不通不达的隧道里徘徊,他至今未找到能看见天空的出口。
[许三多又一次停了下来,辩识方位,并且查看不知哪位塞给他的多功能运动表,那上边有指南针。
[他茫然看着从这方向来的人,往那方向去的人,在这里就算掌握经纬度精确到厘米又有什么用处。
许三多(OS)首都让我想起那条让我出尽洋相的毒气隧道,每走一步都觉得要撞到墙。队长如果到了这里会欣喜若狂,他一定会利用这样难得的复杂地形布置他的反恐演习。
[许三多终于发现要出去是如此简单,放弃自己的认知,随大流拥出去便能看见天空,不要走出去,而是被推擞着流出去。
[终于看见一丝天光的许三多惊讶地看着压在自己头上的大楼,以至于要伸出一只手去压着并不存在的军帽。
[大楼,街道,更多的大楼和街道,逆着阳光的大楼和街道,背着阳光的大楼和街道-似乎在旋转,转得他喘不过气。
[许三多从茫然中坠入更大的茫然,但是绝对看不出满意。
7、西站外/晨
[刚出车站的许三多便被人袭击了,几个人同时从四面八方冲上来,许三
多退一步,抢制背后的墙,同时摆出一个防御姿势。
来人:要车吗?
要住宿吗?
要吃饭吗?
有发票,要发票吗?
要毕业证吗?研究生博士生比本科还便宜!
[许三多迅速把这些乱七八糟在脑子里过一遍,确认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并且立刻给自己想出了摆脱窘境的办法-一辆大巴正从旁边驶过,他一
跃而上,攀住车门,那姿态在上战车或者直升机时是常见的。
[大乱,车急刹,许三多茫然下来,被一个土八路一把扣住,那是个还算和善的老头。
老头:小伙子啊,这副身手我可有三十多年没见过了。
许三多:…啊?不是吧。
司机:就是说你要找死换辆别的车!
[车驶走了,许三多茫然,老头放开他。
老头:走吧走吧。拉你去派出所也是添乱,一看就全是心事。
许三多(OS)对了,这不是战车和直升机。这里没人跟你说全军冲击,这里人只说走吧走吧。
[终于知道做了不得了的错事,许三多臊得狠低了头,一直到为他侧目的人全走空才敢再想自己去什么地方。
[写得蚂蚁打架一样的车牌比别的东西更让他头大。
[于是一个步兵出身的人选择了自己最习惯的方式,他沿着环线开步。
许三多(OS)走吧,只要开步走,总是可以走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8、北京环线外/日
[车水马龙,楼山灯海。
[一个傻子在这中间神驰目眩,一个傻子用自己的腿子在丈量着这座巨大城市的环线。
[两步一米,标准步伐,不疾不徐,但一步后紧接着下一步,没有停顿没有间歇,用的是一种对城市人来说是小跑的步子。
[一个接一个的路口,永远过不完的路口,永远看不完的新奇。
[直到厌倦。
9、车站外/日
[许三多从另一个方向走来。
[许三多终于发现了自己熟悉的东西,可那不是个好兆头-他看见了那座巨大的车站,他作为始发的北京西站。
[然后他看见一个标识物-那个把他从车上拽下来的土八路老头-许三多转身,抢在对方看见他之前转身离开。
许三多(OS)我发现一件事情,首都是圆的。六个小时以后,我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圆圈,终即始,始即终。
军营都是方的,成排,成列,从几排几列去几排几列,从目标A到目标B,我们绝不允许原地转圈的生活。
10、地下通道内/暮
[走进这里的人都成了黝黝的黑影,一个疲劳的家伙徘徊过来,许三多已经心力交瘁了。
许三多(OS)走在隧道里,看见天空就算胜利。可在这样大的城市,看见什么算是胜利?
[有歌声,在这空旷的地下通道里让人清朗,那很让此时的许三多觉得感怀,他过去,看着。
[一个流浪歌手,象许三多一样年青、忧伤、沧桑,一个背包,一把吉它,垫一张晨报坐在地上。
[伤感而迷茫,许三多蹲下了,他一直把那首歌听完。
[那厢看着许三多,笑笑,很强的倦意。跟暴发户许三多相比,他算是褴褛。
歌手:谢谢。
许三多:什么?
歌手:谢谢你听完。其他人都好象有很多大事要忙。
[许三多看着,这个人让他想起史今,想起伍六一,想起很多人,但这么一个人和他认识那些行风坐钟的军人实在没有一丝相象的地方。
[他审度对方的行装,打了补丁,仅仅维持在一个不要太落魄的程度。
许三多:我能帮你吗?
歌手:不能。肯定不能。
[那样斩钉截铁,几让许三多愕然。
许三多:…那你,能帮我吗?
歌手:好象也不能。
[许三多沮丧得快要哭了。
许三多:我只是想去天安门。我找不到它。
[那边讶然得快笑了出来。
歌手:你沿着长安街走就是呀!
许三多:我完全不认路。我只要知道方向,我只认方向。可所有人只告诉我地名,不告诉我方向。
歌手(指了一个方向)很远。你完全走拧了。
许三多:谢谢。
歌手:这个拿去吧。
[一张北京地图,很旧,上边打满了很多的圈圈和叉叉,天安门用醒眼的五角星画上-那正是许三多需要的东西。
[而歌手开始收拾东西。
许三多:你要用的。
歌手:我要走了,换个地方。这里能听人说话的人越来越少,更别说唱歌了。(他忽然笑笑)为什么每个第一次来的人都要去天安门?
许三多:不知道。
[他看着那个人走向他的来处。
许三多:我们能不能一起吃饭?
歌手:不能。你是要去天安门,不要再搞错方向。
11、街道外/夜
[好吧,那么现在算是有了方向,许三多大步走着,啃着一个刚买来的面包,同时很注意营养地啜着一盒牛奶。
[华灯初上,夜色慵懒,在逛街遛狗打发时间的人们中,一个人象箭头一样穿过,径直往他那说出来会被人笑话的目标。
许三多(OS)在首都象在荒原一样,容易走失,人们各有各忙,蚂蚱和蝗虫永不相干。在荒原做兵时,我们象牧民一样深信敖包的神圣,因为它是我们在迷路时唯一的标识,在这里,天安门是我所知的唯一标识。
12、长安街外/夜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宏大而广阔,被灯光点缀,被人流和车流拥挤,被哨兵守卫。
[急走,然后再慢下,平静一下心情,让早已起泡的脚得到几秒钟歇息,让急切的心情趋近平和,
[这个幼稚的朝圣者流连在华表之下,被人流从金水桥边擞开,终于发现地下通道可以去到他已经把眼望穿的对面,到了对面又被巨大的会堂吓呆。
[最后吸引他的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当然只能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因为那上边雕得有军人。
[然后一个傻子尝试着从各个角度观察那座碑,远至箭楼,近至需要仰望,侧至能看到碑的棱角,如果有一架直升机,他可能还要试试俯瞰。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于是更加茫然。
[最后的几只风筝在夜空飘荡。
[纪念碑前的哨兵在换岗。
[一个小小的人影远远地蹲在一个新的角度。
13、天安门外/夜
[人流已经消失了,已经是深夜,车流也终于不再成流,象是关闭的水龙头滴下的水滴。
[仍然在广场上出没的只有那些两人一队的卫戍士兵。
[许三多蹲踞着,角度是新的,姿势是老的,他现在的位置看纪念碑需要仰视,以至能看见上边的星空。
[那是个沮丧又伤感的表情。
许三多(OS)我没蠢到相信碑上会刻着我们的名字,当然也不会刻在地砖上,那只是个比喻。
我来找个明白,或者退一步,哭一场,笑一场,然后,一个方向-一个标识至少该告诉人下边的方向。
可我只是在这里发呆,在这里象在别处一样。
[一个人在这广场上会显得如此的小,海水里掺杂的的一粒沙子,被夜幕包裹的一个小小黑点。
[那个黑点无目的地沿着整个广场又走了一圈,并且身后缀上了又一个稍大的黑点-后者是两名双人并行的卫戍士兵。
[一双便鞋,即使是名牌也经不过这样的折腾,许三多抬脚看了看,鞋底上的刻纹已经完全被磨没了。
许三多(OS)它很大,可是这里的东西都很大。它很宽阔,可宽不过战车和直升机驰骋的地方-而且那又怎么样?
身后:您好。
[许三多回身,两个笔挺的卫戍士兵站在那里就象一堵墙,威武、庄重,象他们的岗位要求那样的一丝不苟,让许三多惘然。
许三多:…你们好。
士兵A:我能帮您吗?
许三多:…不能。
[他心情很复杂地看着那两位,士兵A略老成些,士兵B稍小,可能今生还没刮过胡子,军装是许三多从没穿过的那种质地,这一切都让许三多觉得亲切和留恋。
士兵A:那么,请出示证件。
[后五个字立刻把许三多拉回现实,有些愕然,又有些习以为常。那边极仔细地查看他的证件,用电筒照射,只差没有射到他脸上来看。
士兵A:军人为什么不穿军装?
许三多:因为…是的,我没穿。
[那几乎不算个答案。问话者也不是质问,是疑问。
士兵A:您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四个半小时以上。我能帮您吗?
许三多:不能。
士兵B:您想做什么?
[许三多迎对着那两人的目光。
许三多(OS)我想做什么?
许三多:我想看升旗。
士兵A:五个小时后才会升旗。
许三多:哦。谢谢。
[证件还了给他。许三多试图回到刚才的心境,他看向空旷的广场,而那两兵纹丝不动地戳在原地。
[这不自在,许三多决定换个地方,他走。
[身后的两人脚步声如同一人,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两位精确地跟在他十五米之内。
[许三多站住,那两位距离拉近到五米,站住。许三多终于有点负气。
许三多:我不明白…是不是不能在这里等着看升旗。
士兵A:这里是公共场地。您有这里等待的自由,但这里禁止留宿。
许三多:…我不会留宿,只是想看着旗升起来。
士兵A:您可以在这里等。
许三多:可以吗?
士兵A:可以。
许三多:是这里吗?
士兵B:是的。
[许三多走一步,并且看到那两位又打算迈开步子。他站住不动了,蹲踞。
[那两位站在原距离纹丝不动,看许三多的表情他认为他在跟人僵峙。
14、天安门外/夜
[这个时候广场上除了士兵已经看不见其他人,只偶尔有一辆车掠过这片宁静。
[许三多不宁静,他仍蹲踞着,背对着他的两位监视者。
[两个兵没动过手指,连视线的方向都未曾动过。
[如果磨掉了半双鞋来找片刻宁静,却遇上这样的怀疑会怎么样呢-许三多已经越来越烦躁了。
[他站起身。
许三多:我是军人…象你们一样,都是军人!
士兵A:我知道。
许三多:我看得出来,你是班长。他是新兵,超不过半年-你看。
士兵B:对。
士兵A:您还需要等四个小时。
许三多:干什么不信我?
士兵A:没有不信您。
许三多:那为什么盯着我?我只是来看看。当了这么些年兵,我不明白…我以为来了就能看得见…(他有些悲哀)我很快就不再是军人了。
[那边无话,沉默,他们尽可能用是或否来回答问题,许三多的话无法用是或否来回答。
许三多:我没穿军装,…因为现在可以不穿军装。
士兵A:您可以。
许三多:我来早了十多个小时,因为离这里很远。
士兵A:所有部队都离市中心很远。
许三多:那我可不可以一个人呆着?
士兵A:不会打扰您。
[说是不打扰,但是也绝不会走开,对现在的许三多来说,那就是最大的打扰。现在的许三多不是言听计从的许三多,是会为了捍卫什么大打出手的许三多,并且不管那东西是什么。
[他瞪着那两张脸,僵峙,一张脸和他一样年青,一张脸比他更年青。那两人目光并不与他交锋,因为那种较量有损他们在这个岗位上的尊严。
[这样的僵峙不会有结果,就象与在草原上修路的许三多僵峙不会有结果。
许三多(OS)我讨厌他们。不知道为了什么。
许三多:我可以走吗?
士兵A:您可以。
许三多:要离开这,找个住宿的地方-该走哪边?
[士兵A犹豫了一下,沉默。
士兵B(指了一下)路口。现在没车了,您只能打车。
[许三多看着他们,绝无谢意,也谈不上恨意,他吁了口气,走,向士兵给他指的方向。
士兵A:请别走。
[许三多站住,看着,挑衅的表情。
士兵A:只有四个小时了。如果您从很远的地方来,会觉得过很快。
[许三多的神情里颇有嘲笑的意思,逼他走的人在留他。
士兵B:是的。如果您就这么走,班长和我会难受…很难受。
许三多:但是你们还会看着我。
士兵B:是的。很少有人通宵等着看升旗,我们相信您说的原因,但也不排除别的原因。
士兵A:是职责。请理解,我们是卫兵。
[许三多呆看着他们,那两人仍然连目光的交流都欠奉,只是象任何哨兵那样单调地直视前方,许三多看了看他们看着的方向,什么也没有,除了一座碑和碑前的哨兵什么也没有。
[然后许三多蹲了下来,标准的步兵下蹲姿势,他也看着那座碑,目光几乎象那两名卫戍兵,一样平静。
许三多(OS)我的身后站着答案,两个。我想和他们说话,他们缄默,让我明白,平凡和沉默可以如此庄严。
[两个矗立的兵监视着一个蹲踞的兵,看来他们必须这样渡过一夜。
[许三多看着那座碑。
[他看见自己站在那条让人生无味的小路尽头,五班荒原之路上的一个小小黑点。
[看见史今静静坐在驶过天安门的军车里痛哭。
[看见伍六一拖着断腿蹦跳奔跑。
[看见散去的七连,向军旗敬礼的士兵,看见潜伏的老A,似乎与石头与树林长在一起的老A,看见史今独自拦住一群老A的进击,被干掉留下的最后一个机会,看见成才的枪口,看见枪后那双针刺都不会眨动的眼睛。
[看见出膛的子弹,子弹飞向目标,目标是人,毫无疑问是一个有着血肉和思想的活人。
[在子弹即将击中目标时许三多豁然惊耸,他的思维断去了。
[那个蹲踞的兵在广场上低着头,他无法负担的就是这个结果。
15、天安门外/黎明
[清晨奔驰的车流静止了,护旗兵和升旗手穿越街道,以精确到毫米的动作完成着每天例行的一切。
[国旗扬起,对这个国家的芸芸众生来说,又是新的一天。
[许三多早已经站起来了,远远的看着,情不自禁早已是最严格的立正姿势。一个便装者在广场一角向新一天的国旗施以军事生涯中最长的军礼,并且不再去想这身便装是否符合规则。
[他回身,两名卫戍兵还站在那里。
许三多:谢谢。
士兵A:再见。
士兵B:再见。
[许三多走向离开的方向,并且再也不打算回头。卫戍兵回复他们的负责路段,按他们的标准步幅在这区域内走动和巡逻。
[车流开始驶动,沈思的夜晚过去,纷扰的白天登场。
16、列车内/日
[一个孩子在车厢过道里爬行,并且狠拽一个人腿上的制式作战裤,直到被他的母亲抱开。
[许三多看着,温和地笑笑,他已经换回了他的军装,被人看的比率仍然很高,可那又怎么样呢。
[车里人很少,因为外边越来越荒凉,这是从都市分流到荒野的路线。
[外边平板车上装载的一辆战车吸引了许三多全部的注意力,老A一向习惯轻装的生涯,那些战车也成了久违的事情。
17、三五三团大门内/日
[传达室登记的那名少尉看许三多的证件,但他对人的兴趣明显超过证件,那身作战服让他很好奇.
士兵:兵种?
许三多:步兵。
[少尉耸耸肩,并且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开始例行公事。
少尉:携带物品?
许三多:包。一个人。
少尉:来处…(他自己看着证件填写)86749部队…我要问86749是什么,你也不会说吧?
[许三多笑了笑,这里的一切让他如此放松如此亲切。
许三多:对不起。
少尉:没关系。你份内事。探访事由?
[许三多心不在这,他看着大门内外来往的部队眼睛发亮。
许三多(OS)我很想说探亲或者回家。去看天安门不是错误,但这里才真是我长大的地方。
成才,你是不是还那么较劲?六一,做了司务长会不会发胖?
少尉:嗳?
许三多:访友。
少尉:接领人。你说个人我好给你叫。
[许三多毫不犹豫,那些名字已经在他心里转了多日。
许三多:一连司务长伍六一。
少尉(比他更干脆)没这人。
许三多:怎么会。机一连啊。
少尉(拨电话)我在机一连呆过,全连带长字的全认识。没这人。(对电话)
警卫连。你们司务长叫什么?(他放了电话)司务长姓陈,陈达刚,不对号。
[许三多开始有点茫然了。
少尉:接领人写谁?
许三多:三连五班班长成才。
少尉:沙漠里那个班吧?就算能联系到也是明天见了。(他玩笑地)你不如找个招待所先住下。
[那似乎不行,许三多绞尽脑汁想。
许三多:四连甘小宁。
少尉(拨了个电话,稍顷)调走了。
[许三多已经连诧异的力气都没了,他越来越失落。
许三多:九连马小帅。
[战车在门外进出,他象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少尉又电话核实了一趟。
少尉:一样。也调走了。
[许三多越来越沮丧,那让旁边人看着都替他着急。
少尉:好好想啊。不是不放你进去,可没接领人我也没办法。
许三多:怎么都走了呢?(他简直有些错乱)我在三五三呆了两年多,我回来看老部队呀!
少尉:刚改编完,又来了新兵。来得多,也走得多,所以…(他同情地合上了登记簿)对不起。
18、三五三团大门外/日-暮
[许三多站在门边,他期待一个熟人,一张熟脸,但一个也没有,在这个他如此熟悉的地方,进出的却全是崭新的军装,新进的兵,陌生人。
[团大院里的兵在列队,在运动,在训练,有口令声,也有笑声,那一切都让许三多眼馋也眼红,他隔了一道门看着,如一个孩子看着一块永远拿不到的糖。
哨兵:请站在警戒线外。
[许三多怏怏走开,已经落暮了,他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花在寻找与期待。
19、三五三团外外/暮
[落暮,对一支军队来说就是放松的时候,欢声笑语比方才更多,吹的是晚饭号,有成连建制的拉歌声。
[许三多蹲在墙下,看着那道墙上的暮色,听着墙里传来的所有声音。
[这一切几乎让他溶化。
[这里很安静,是三五三团的后墙,他已经绕着偌大的团大院又逡巡了圈,四周没有人,只有一只老乡家的狗寻寻觅觅地过来。
[总是个伴,许三多从背包里掏出一截火腿肠想喂它。
许三多(轻声地)汪汪。
[那狗看他一眼,很不友好地龇龇牙,走了。许三多为之气结。
许三多:他妈的就认识国防绿-我这也是军装!
[那截火腿肠只好自己吞了,这样孤苦伶仃的晚餐,墙里近处鸦雀无声,远处晚餐前的拉歌声却响得如同潮水,这简直让他痴狂。
许三多(OS)我想进去,我很想进去。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想去到一个地方。
[想进去是如此简单,后退几步,起跑,上蹬两脚,手一够,已经攀住了墙头-许三多发现自己要进去只需要再做一个引体向上。
[他攀在墙上愣了一会,主要是着力地说服自己。
许三多:我就是要进去。
[引体向上,他轻巧地落入墙的那边。
20、车场外/暮
[那边是车场,许三多熟悉的地方。
[许三多落地,战车和后勤车辆静静地停放着,一辆重型卡车就停在他的跟前,看不见人。
[既然已经做了初一,许三多就往里走。
[卡车下轻响了一声,一个满身油污的兵用滚板把自己滑出半截身子,讶然地看着他。
[许三多也看着地上的那位,真是极其难堪的一瞬,只好挤出个强笑,点了点头,故作无事状地往里走。
车那边:班长,你头钻那边,我们观摩脚板心啊?
[车那边是足一个班的兵,前蹲后坐地正在观摩车下那位修车,许三多立刻被十多双眼睛瞪牢了,这会连强笑也笑不出来了,只好硬撑出一个理直气壮的场面。
[他平安地走了大约五米。
身后:站住!
干什么的?
抓住他!他翻墙过来的!
别跑!
[许三多没跑,刚转了身立刻被一个班围得水泄不通,他将两只手举到胸前,否则那两只手就要被扭起来。
许三多:我是三营七连老兵。我错了。你们送我去三营营部吧。
士兵:毛都没长齐他敢叫老兵?
想得美。这是一营车场,要送也送一营营部。
明明是扭送。扭送!
去叫警卫连!
先叫营长。
营长、教导员都在靶场呢。
副教导员。
[许三多使这个班的例行观摩充满亢奋与惊喜,他自己则是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造型-被一帮兵咋呼着拥走。
21、一营营部内/暮
[许三多呆坐着这间屋里,窗关着,门关着,窗外有人影闪动。
门外:副教导员!
门外:怎么关贮藏室?
门外:报告,这屋窗户是毛玻璃,以免被他刺探到更多军情。
门外:你们倒想得周到。
门外:装备全换了。保密细节要注意。
门外:觉悟挺高。
[门开人进,许三多死低了头,这辈子不是没丢过人,可没丢过这种人。
[眼睛看着地面,眼前的地面站了好几双鞋,一双军官的制式皮鞋,好几双士兵的作训鞋。
军官:都拥进来干什么?
士兵:报告,这家伙一看就是会家子,练过。
军官:歇歇,靠后。我看你们是欠惊咋了-嗳,头抬起来,他们没怎么着你吧?
[许三多极羞耻地慢慢把头抬起,然后面对了一张很家常很平凡的脸,如果不是那身军装,极易被人当作老百姓。
[许三多瞪着何红涛,何红涛瞪着许三多,两人都是一般的惊诧,然后何红涛的脸被笑容扭曲。
[何红涛大笑,于是把惊讶传染给了每一个在屋里屋外期待而亢奋的兵。
何红涛:谢谢大家!我找他很久了!好好,这小子当年抓过特种兵中校,现在被汽修班一把抓,汽修班战斗力比特种兵大队还盖。
[兵们惊愕,个别脑子慢的还在自喜。
士兵:嗯,他想跑来着,班长上去一个捕俘…
何红涛:得了。你没怎么着他们吧,许三多?都出去,门里门外岗哨都撤了,告诉警卫连也不用来了,没惊喜,我个人惊喜。还不放心?要派个人监视?
[一帮兵讪讪地出去,何红涛回身面对了许三多。
何红涛:怎么回事?哈哈,许三多。
许三多:我想进来,没接领人不让进来。我在外边晃了一下午,就隔一道墙…我晕了,我错了,可我真的太想了…(他的沮丧混着惶恐)为什么?人呢?我想了一路,每一个人,可是人呢?
何红涛:我不是人?不会提我?原三连指导员何红涛,现一营副教导员,还是你从来当我外人?
[许三多的一腔委屈生给噎在那里,给闷得脸红脖子粗。
何红涛:好了好了,我知道咱们一直没机会走近。这段时间也动得大,铁打营盘流水兵嘛,上周就有老兵回来看看,哭倒在团大门口了…你要是也那样就好了,就进来了。
许三多:我不能那样。
许三多(OS)我真想那样。
[何红涛看着他,眼神越来越温和,就象他当年发现许三多是一个有情义的孬兵。
何红涛:饭点都过了,三多。咱们要在这聊吗?你很大的心事呢。
许三多:我想看见他们。
何红涛:我帮你找他们,现在换个地方。
许三多:我去找他们。
何红涛:你这个兵不懂规矩,我是你的老上级,要听我的。
[许三多犹豫一下,何红涛说的确是实情,何红涛现在也摆出一副营指战员的样子。
许三多:是。
何红涛:你来是公务私人?
许三多:私人。
何红涛:私人咱就不好占公用场所。上我家。
许三多:不好吧?
何红涛:那我把你交警卫连行吗?
许三多:………………
[何红涛出去,许三多讪讪跟着,几个还在走廊上小心防备的兵连忙闪人。
正文 第二十三集(下)
22、团大院操场外/暮
[夕阳把三五三的大院铺成了一片金黄,训练者、赋闲者,似乎如旧,只是物是而人非。
[没有一件东西不让许三多投注目光,即使一片落叶也让他小心地绕开步子,一切记忆中的东西都如此脆弱虚幻。
[何红涛只是走,当许三多又被什么勾起回忆的东西缭绕时,便站住等会,他很明白一个回到这里的老兵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最后许三多完全被操场上的一个队列吸引了,不仅因为那个队列让人惊讶的年青,也因为队首的两面旗。
[浴血先锋钢七连,装甲猛虎钢七连。
[何红涛这次不在原地等待了,他靠近许三多,因为知道不是一会的事情。
[那个队列正在进行的是一个仪式,一个新兵的入连仪式,由一连之长亲自主持。
连长:张毅,你明白钢七连的荣誉吗?
士兵:我将会用我的人生来明白钢七连的荣誉。
连长:钢七连有多少人?
士兵:钢七连有五千一百零三人。我是钢七连的第五千一百零三名士兵,在我之前走过了五千一百零二名士兵。有很多人我们已经失去了他的名字,但我们会记得他们。
[何红涛看着许三多梦境中一般的眼神。
何红涛:物是人非吧?
许三多:……嗯。
何红涛:还是钢七连。人换了,可他们连长把你们的仪式传下来了。
[许三多的回答是长长的一口叹气,那声气叹得何红涛有点发愣。
许三多:……走吧。
[那就走,可何红涛是指战员,指战员说起兵的经来就会没完。
何红涛:许三多,七连现在不是装甲侦察连了,是电子侦察连。地面作业车,空中几架无人驾驶的侦察机…刚开始我们也叹气,全团最能打的部队,就被玩具给听(TING)了,后来…他们效率确实比你们高,高几个数量级。
许三多:我明白。
何红涛(苦笑)你的明白…看起来真无奈。
许三多:……明白大概就是这样吧。
何红涛(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老七连的刺刀职能分散到各连,也就是各连加强单兵和连排班战斗力,本该如此,一个连出众不代表全团战斗力,我就想现在的红三连也许能和老七连在战场上较较…要不要去看看你们营房?
[他说的是钢七连的宿舍,一列安静的建筑,什么都没变,士兵宣言仍在房前的空地上,让人觉得走进去也许就能看见当年那帮把自己当钢往火里淬的侦察兵。
许三多:…不去了。
[他们走开。
许三多(OS)回不去了。
23、家属区外/日
[三五三团的家属区与他们日新月异的装备并不配套,可以说还完全在七十年代的筒子楼水平。
[一个两岁许的小崽子蹒跚着,照何红涛一头撞了过来,何红涛夸张地撞着肚子蹲下。
何红涛:儿子,再来一次爸就被计划生育了。
小崽子:爸爸爸爸爸爸!
[何红涛抱着儿子想狠来两口,不禁愕然,他儿子嘴上被人画上了足一套精致有型的络腮胡子。
何红涛:这又哪个王八蛋干的?-对不起,儿子,那三字你没听见。
小崽子:一连的爸爸他们。他们说以后早上要和爸爸一起刮胡子。
何红涛:他们是叔叔!以后叫混蛋叔叔…不不(在这环境里怎么让儿子杜绝粗口,实在是教导员教不来的事情)得了,就叫叔叔好了,你就一个爸爸。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甚至没有笑的心情。
何红涛:今天又给你带回一个叔叔,叫叔叔。
小崽子(很大方地冲着许三多)爸爸!
[何红涛苦笑,现在轮到他难堪。
何红涛:我妈身体不好,老婆总回家照顾。这小子打会走路就到处滚,这可好,教坏了,穿军装就是爸爸。
[许三多笑笑,把一只手伸给何红涛的儿子玩,那小子很认真地研究。
小崽子:这个爸爸也有茧子。
何红涛:得了得了,给你爸爸做点脸成吗…许三多,有地住吗?
[许三多茫然看看暮色,摸着小崽子的头。
许三多:没有。
何红涛:住我这嫌弃吗?老婆不在,咱们仨一双人床,宽敞。
[许三多没说话,何红涛因这沉默而欢喜。
何红涛:好好。饭点早过了,今儿我整饭。儿子,火锅!
24、何红涛家内/入夜
[何红涛住的是这样一个地方,一间不会超出十五平的屋子,没了。
[这样大的地方放下一家必需的用品后自然不会再有多少空间,但在其中忙碌的何红涛宛如一只穿行林梢的蝙蝠,支上一张桌子,所谓桌子是我们会称之为几的折叠家具,放上一张椅子,双人床自然可放得下另外两尊屁股,叮当二五地挪进一个煤气罐,与几上的简易煤气灶相联。
[一张几放下一煤气灶自然再放不下什么,于是羊肉白菜豆腐什么的都码在地上。
[何红涛一边忙碌,一边觉得有点赧然。
何红涛:地方丑点。刚提的副营,很快就换房。你晚来三月我就是有居有室。
许三多:挺好。
[是挺好。煤气灶上的锅在蒸腾着水汽,关了声的电视放着没声的新闻,挤得如此温暖,何红涛的儿子用一把玩具枪在向许三多瞄准射击,闪闪地制造着电子噪音。
何红涛:你得躺下,得说我死了,要不他没完。
许三多:哦。
[他把地上的菜排开了点,躺在地上。小崽子很认真地过来检查他的死状。
何红涛(挠挠头)一般我都躺床上。
许三多:衣服脏。…(他被小崽子调查着呼吸)爸爸死了。
何红涛:许三多?!…啊呀,鸡蛋!
[他忙到如此语无伦次,一拍脑袋就出去。许三多躺着,任那崽子在身上折腾。
[他看着水汽缭绕的天花板。
许三多(OS)我又看见一个答案。平常、琐碎、苦寒,但它是个答案。
[何红涛在看不见的隔壁跟人嚷嚷。
何红涛:老幺救灾。支援鸡蛋…有多少连锅端…你才禽流感,你生化兵器…对了,以后再折腾我儿子剃了你眉毛,等你睡着,我有你屋钥匙…对了,你们全团通缉的人在我屋呢…谁呀,你细细想,最好我们吃完了还没想得。
25、何红涛家内/夜
[两大一小的三个男人终于吃上了饭,何红涛是最忙的人,忙着给许三多涮锅子夹菜,忙着喂儿子,还得小心那毛手毛脚的儿子在这个小空间里不给捣出乱子。
许三多:成才好吗?
何红涛:不知道。(他看看许三多,趁这当口忙给自己塞了口食)我到营部隔三连可就多一层了,只知道他还在三连五班。怎么他就回来了?
许三多:六一好吗?
何红涛(苦笑)咱慢慢访细细谈好吗?你很急着回去?
许三多:不急。
许三多(OS)我想是永不回去。
何红涛(纯军队的误解)是啊,你们那任务想必比这紧,又得保密。
[许三多茫然,火锅里的蒸汽让他睐着眼睛,这一瞬间那些在枪弹下毙命、在他拳击下毙命的人又真真切切地重现。
许三多:是啊。保密。
何红涛(使劲嗅着)煤气开大了吧?熏得你好象要哭的样子。
[许三多不说是不说不,起身帮何红涛调整着煤气。
[门被轻扣了两声。
何红涛:滚进来吧!(他向许三多笑着)你不要问六一吗?来了。
[许三多慌张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把椅子撞倒,他瞪着那扇门,惊喜加着惶恐,他几乎不知如何应对即将出现的六一。
许三多(OS)六一不说话,可能扛起一座山。软弱的时候总可以借用他的坚强。
[门推开了,机一连连长两只手上拎了半打啤酒,站在门外,看见许三多他并不惊讶,只是许三多十足地惊讶。
许三多(敬礼)……一连长好。
一连长(如在自己家一样放松)得了你吧,这屋哪有个大小的,要说大他儿子最大。
小崽子:爸爸!
一连长:嗳,乖儿子,爸来陪你喝酒!
何红涛:老幺,再搞我报营部啦!这叫破坏他人家庭!
一连长:得了。这事营长跟我同谋。
[他嘻嘻哈哈开着酒给许三多和何红涛倒上,而许三多至此一直看着门外,他期待着还有一个人进来。
一连长:喝吧,许三多,欢迎回家。
何红涛:别喝。喝了成他儿子。
[一连长顺着许三多视线看了看,然后伸手把许三多的脖子扳了回来。
一连长:看来你也不知道那发穿甲弹飞哪去了。
许三多:什么…穿甲弹?
一连长:伍六一啊。那个名字叫得番号一样的家伙,说复员就复员,我管他去死。
许三多:去死…六一复员?
[一连长是没一脸好气,何红涛使劲冲那家伙使着眼色。
何红涛:一连一直在找你,找到通报全团连营干部,谁见你立刻拉住。因为六一已经复员,复员后把一张汇款单寄到他们连部,是要转交给你的。
[许三多错愕而一连长苦笑,并且掏出一张汇款单放在桌上。
一连长:这是你的事,还得管。钱不多,就三千,可是个数目-任务完成。
许三多:我不明白。六一复员?怎么会…复员?
[他问得迟钝,脸上表情可一点不迟钝,已经接近了凶狠。一连长半点不软地看着他,给自己灌了杯酒下去。
一连长:你也这么看我。老七看我时象要杀我。知道安排一个司务长要费多大劲吗?我只是一个小连长。
许三多:所以你们就让他复员?
[一连长差点没把杯子在桌上顿碎了。
一连长:我让他?我让他?!
[何红涛用手拍着许三多,用眼光抚慰着一连长,副教导员现在要同时搞定两个人。
何红涛:两位,小心轻放。-不怪老幺,这事是一连、一营、加上师里老七一起办的,不易,可总算办妥了。老七从没求过人的,这回求遍了,面子人人都要,可得看为了什么。
许三多:那就说怪六一?
[一连长干笑,何红涛苦笑。
何红涛:不怪他,说真的是我们服他。可确实是事情办妥了,他复员报告也写得了-雷打不动。他说他一条半腿也能走很远,比我们想的还远。你把那杯干了灭灭火好不好?我儿子看着呢。
[小崽子毫不给面子地拍着桌子大笑。
26、办公室内/日
[伍六一坐着,因为那条腿的原因,坐姿显得僵硬。他要面对的是坐在对面的何红涛和一连长,他更介意的是站在窗边瞪着外边的师侦营副营长高城,后者象个正被高温炽烧的氧气筒,有很多气,压着,越来越热。
[官阶和来处都有些参差,因为这是一场纯私下的谈话。
何红涛:就这几个人,师营连全到,可要讲的是私话。六一,现实考虑,你必须考虑,我们也理应考虑。我们能做的,比起你做过的,少得可怜,可总归是个安身之所。你也绝不会不称职。接受,好吗?至少给我们这个机会。
[伍六一看着他们,似乎又没在看他们,那实在很打击何红涛的信心。
伍六一:太容易了。
何红涛:什么?
伍六一:供应全连每人每天份四千大卡热量,后勤杂务,太容易了…我会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由一连长现在的恼火可以想见他日后为什么对许三多也没有好气。
一连长:先别扯远,请问你阁下现在在做什么?
[沉默,高城仍瞪着窗外,一连长仍瞪着伍六一,何红涛尽力维持着平和-而一向说话不打磕的伍六一居然在想。
伍六一:这里很舒服…实在太舒服了…我真有想过在这呆一辈子,可一个兵…我是说,一个瘸子,就不敢太偷懒了,要不…以后瘸的就不光是腿了。
[又是沉默。几个军官有些无以为继。一连长狠狠咬着烟头,以至烟头掐灭在烟缸里,嘴里还咬着一段过滤嘴。
一连长:你小子一总咬牙生扛,还要给我们穷装。二十朗当岁给自己号令个什么活法?人总有天要学会实际的知道吗?
伍六一(笑笑,他只在人前脆弱了几十秒钟)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个兵,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个就这鸟样。
高城(仍看着窗外)第四千九百个?
[他转身,过来,跟伍六一在一个逼视的距离。
伍六一(苦笑)连长…两位连长,副教导员…
[高城并没等他把话说完,咧咧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结果是一个耳光摔了过去。伍六一摇晃一下站了起来,笑容仍未褪去,那一下打得也真不轻,他拭了拭嘴角。
伍六一:这也好,不挨这下那三字经我还真说不出口…对不起。
[高城瞪视,然后猛力把那颗头颅挽了过来,动作之猛烈让那两人以为他仍在诉诸暴力。
27、何红涛家内/夜
[火锅在蒸腾,三个成年人看着蒸汽发呆,一个小崽子敲着自己的空碗抗议。
小崽子:爸爸饿!
[一连长醒过神来,捡好的往小崽子碗里夹,何红涛摸着儿子的头发怔。
何红涛:…老七打完了就抱着哭,我和老幺就知道一切玩完,如果连那头装甲老虎都被击穿,我们也不在话下…许三多,是不是七连散了,一向的依靠没了,你们倒对自己更加负责…我对六一说不下话,因为他活得比我们认真,叫我汗颜。
一连长(悻悻地)汗个屁颜,给他擦屁股擦到汗颜。
何红涛:老幺就算了,你是喜欢那个人,爱之深责之切。
一连长(愤愤往嘴里填着肉)听说回老家也放弃伤残待遇,不要安排,说自由了,还云游四海,切!
许三多:嗯哪。
一连长:告诉浑蛋,到地方上把他的鬼道理藏心里吧,那是抽刀断水来的。
许三多:嗯。
一连长:…就是说,这里人都挺想王八蛋的。
许三多:…………
一连长:许三多,我说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你们不好,我是说…怎么就这么认死理?
许三多:这个再不认,就什么都没了。
[一个火锅里的蒸汽足以让何红涛的小家迷漫,许三多的思绪也随着视线一起迷漫。
[那是许三多记忆中见的袁朗最后一面,说的最后一句话,袁朗伸了个懒腰,对许三多笑笑。
袁朗:好了,从现在起你已经自由了,没有什么约束你,再也没人管你了,你要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
[一个茫然的许三多走在山路上,身后的基地渐行渐远。
许三多(OS)自由的味道,队长早已经告诉我了-你可以对自己负责,或者不负责。六一是真正自由的人,他对自己负责…他恪守的东西,我在离开基地时就放弃了。
28、城市战训练基地内/夜
[就是曾让许三多长了教训的那个废弃化工厂,一片漆黑中,枪瞄用的激光束在厂房巷道里划过,弹道在钢架和蹿伏的人影中穿梭。
[正在攀爬的吴哲被一个近距点射打得从高处摔下,打中他的是袁朗。似乎是做了一件应做之事,袁朗看他一眼前往下一个潜伏点。
[吴哲除下夜视,疲惫地拭擦着满脸满脖子的灰汗与油泥,顺便料理着刚才新添的擦伤。
许三多(OS)忽然很怀念离开的那个地方,我刚发现,现在它是我能容身的唯一地方。
29、何红涛家内/夜
[漆黑中何红涛的儿子大叫。
何红涛:爸爸!便便!
[灯亮了,两个男人都坐了起来,何红涛看着许三多苦笑。
何红涛:许三多,他叫爸爸你起什么?
许三多:嗯?嗯。
[讪讪笑了笑,躺倒。何红涛家的床躺倒了就能看见月亮,有些露天的感觉,他听着何红涛在跟儿子默唧。
何红涛:勇敢啊,儿子,要便自己去。
小崽子:黑黑。
何红涛:你打它。打跑黑黑。
[小崽子掂量了一下,端着玩具枪自己去了,如其说是便便不如说去打仗。何红涛蹑着手脚跟出去,如同在查暗哨。
[许三多翻了个身,他睡不着,不光因为心情,也因为身下的床垫。
[他使劲用身子压了压它。
许三多(OS)太软,睡不着,睡在板上或者地上,坐睡甚至站睡,但士兵的睡眠与席梦思无缘。
许三多(对自己)我命令你睡着。
[但是很遗憾,这次的命令失效了。在下了命令后的两秒钟,他再次睁开了眼。
29、楼道内/夜
[小崽子径直跑进了卫生间,那里边灯坏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也确实黑了点。
[跟踪者何红涛钻进了卫生间对过的住家,扒着门缝看着-也听着卫生间里的动静。这地方住的家伙们即使睡了也不太有关门的习惯。
一连长(那是黑屋里一个睡意很重的声音)又给我儿子练胆呀?
何红涛(头也不回)烦哩!
30、何红涛家内/夜
[小崽子噼里扑嗒地跑了回来,进门后还拉了个警戒后方的持枪PASS,看来他已经击败了他惧怕的黑黑,然后踩过地上的一团什么,回归了他的床铺。
[保卫者何红涛在之后贼头贼脑钻了回来,看来他对儿子的英勇甚是满意,但他在上床之前也踢到了儿子踏过的东西。
[何红涛打量着那团东西,那团东西是许三多,在很短的时间内他用背包和背包里的衣物为自己搭筑了一个可以睡着的便铺,并且已经成功地睡着。
何红涛(苦笑)…许三多?
[许三多睡着的脸象个孩子,但是咬肌咬得很紧,眉头皱得打结,即使睡着了也还在与睡眠中的什么做战。
何红涛:…睡着了?也是,累呢。(他笑得有些忧愁了)我儿子怕黑,你怕什么,?许三多?
[这问题没答案,灯灭了,何红涛睡了。
[黑暗中的许三多蹙着眉头,黑暗中也能听到他咬牙的声音-不是磨牙,是咬牙。
许三多(OS)我怕空洞,怕失落,怕丢失了始终,怕不在乎…那天晚上我一直梦见六一,六一很强,什么也击不倒他。
31、工地外/夜
[确切说,是工地的顶端,一个现代都市的最高处,与这灯海中任何一处相比也是最璀璨的地方,因为工人们在赶夜工,完成这栋未完建筑的顶层架构。
[伍六一在工作,他很专心,象对他的战车和机枪一样,偶尔抬头看看脚下的那片灯海,甚至更远的地方,他的眼神就很温和,一个有得很多怀念的人才有那样的温和。
[一个工人匆匆过来,惶恐,不知所措。
工人:六哥,老刘说限今晚,咱们必得过去他那。
伍六一:这不好。人有个信用。
工人:是不好,可是…(他立刻缩了脖子)来了。
[伍六一看着几个人神情并不友好地走过来,路经处几个工人避开。
[伍六一把手上正要派用场的一块砖给扳成了两半,当他把这两个半块砖砌在需要半块砖的地方,那几个人已经很果断地遁了。
32、工地外/夜
[在这未完成的楼宇顶端,伍六一把一块砖放在地上,那是他的枕头,他要枕着它睡。
[跟他说过话的那工人瞪着他。伍六一笑笑。
伍六一:歇半个点。呆会接碴干。
工人:…还会不会再来呢?
伍六一:来了还会走的。
工人:六哥你上那边睡去,哥儿们给你铺了褥子。
[伍六一很结实地睡下了,拍了拍脑袋下的砖。
伍六一:太软,睡不着。
[他躺望着远处的天霭,他是这个城市里第一批能望见晨光的人。
33、三五三团外/晨
[口令,整齐的脚步,纷沓的脚步,汗湿了的迷彩背心和裸露着的铜色膀臂。
[三五三的晨练仍然象以前一样朝气。
[畏缩在操场角落的许三多是最萎靡的人,即使他身边的小崽子也在有模有样地蹦蹿。
小崽子:爸爸早操!爸爸早操!
许三多(心不在焉)爸爸不早操。
小崽子:每个爸爸都早操!
[许三多望着那些被汗湿了的人们,象个投胎转世的家伙望着上一个轮回。
许三多:这个爸爸不操……别学这个爸爸,这个爸爸不乖。
[何红涛脱离了一帮晨操的人跑过来,即使跟许三多说话他也还维持着原地抬腿,那主要是为了避免抽筋。
何红涛:他好带不?他不烦吧?
许三多:好带。他真的很乖。
何红涛:我今儿回来又早不了啦!我儿子又要麻烦你啦!
许三多:明明是我在麻烦您。
何红涛:笑话笑话。对了,七连长想请你参加他们连会,聊聊。
许三多:…………
何红涛:又是兵王,又是七连故人,你去还不有得说吗?
许三多(纯是一种哀求的语气)不去好吗?
何红涛(愣了一下)那是你说了算…七连长可要失望了,他新来的,没少听我们吹你。
许三多:别吹我,我是七连最次的兵…吹我干嘛。
何红涛:哈哈,就算是本性难移,你这也谦过头了。
许三多:没谦。您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也不说,他郁郁走开,小崽子知道今天的看护人是谁,绕着许三多一个个跑着圈子。
何红涛:嗳,可是我想知道啊!
[他只好挠自己的头。
34、何红涛家内/暮
[何红涛今天是仍然不在,一个教导员每天的四分之三都得泡在营房和训练场,副的恐怕更忙。
[许三多和小崽子在吃饭,吃的是军队食堂打回来的东西。那小子路都不太走得稳,掉的比吃的多。
[许三多呆呆看着他,无疑,在一个成年人的目光注视下,小崽子的吃饭很有些人来疯的意味。
许三多(OS)指导员再没问我。我一直等着他问,他问的时候就该是我走的时候了。
[他在数自己的钱,他的钱比离开老A时不减反增了,但钱对他来说真的只是一个数目字而已。
小崽子:爸爸乖,爸爸吃饭。
许三多:爸爸不想吃。
小崽子(挥着勺子吹嘘)我吃得多!爸爸少!
[挥舞勺子的结果是一勺子饭粒公平地分布在桌上、地上乃至许三多的脸上,为之前的业绩又添上了一笔。
许三多:吃得多。你瞧瞧,天上一半,地上一半。
小崽子(立刻很竞业地去捡地上饭粒)吃掉它!
[许三多忙把他拉住,同时往自己嘴里尽可能地塞了一大口。
许三多:快吃碗里的。你看我赶上你了。
[那一大口已经足够让小崽子有了危机感,立刻开始埋头苦吃。
[许三多想了想,把手上钱分一大半出来,用皮筋卷了卷塞进小崽子袋里。
许三多:乖。回头给你爸爸,跟他说我不能白吃白住。
小崽子(把钱给他)爸爸给。
许三多:给这屋的爸爸。
小崽子:爸爸给。
许三多:…给天天不在家的爸爸。
[他开始打扫小崽子与饭菜一通大战后的现场。
35、战车内/暮
[工作备忘录放在旁边,何红涛坐在副驾座上,这就算他的临时办公室,一只手上滴溜溜地玩着那卷钱,他现在在想事。
[机一连连长和几个兵老实不客气,叮当二五地在外边检修,只是想起来才把一根烟卷从舱口塞进去。
何红涛:你知道我戒了。
一连长:伸手牌!
何红涛:那也不抽。我现在抽烟等于烧掉我儿子教育费用。
一连长:小男人…兵王还住你们家呢?
何红涛:就是个隔壁你不会听动静吗?
一连长:他整天也不出门,谁知道呀。想找他吹个牛,倒象我传播口蹄疫似的…
怪人呐,兵王都怪人。
何红涛(心不在焉地)不怪。都不怪。
一连长:来小一周了吧?
何红涛:一周了。
[他玩着那卷钱,玩得心事重重。
36、何红涛家内/夜
[一大一小,一床上一地上地躺着,许三多的身周被堆满了玩具,看来小崽子在睡前没少折腾。许三多也没睡着,无聊到翻着小崽子的启蒙书籍。
[楼道上有些碎响,许三多听出那是何红涛的动静便开始装睡。
许三多(OS)一天又一天,每天我都跟自己说,换个地方,换个不会烦着别人的地方。
[何红涛进来,轻手轻脚,在自己家里倒象个贼。
何红涛:许三多?
[那位继续装着。
[何红涛便去亲自己儿子,亲完了,把许三多的那卷钱塞进许三多的背包,他回身,许三多正看着他。
何红涛:还没睡?
许三多(事后做作地揉了揉眼)睡醒了。
何红涛(笑得没刚才那事一样)对了,有好东西给你…
许三多:指导员,别这样。
何红涛:啥?
许三多:那钱。
何红涛(笑)这呀?钱别乱扔。小孩子拿来当玩具。你看明明是你的,他拿来就扔给我了。
许三多:是我让他转交的,我的食宿费用。
何红涛:干嘛让他转?自己给我呀!
许三多:…………
何红涛:你瞧,你也知道说不过去是不?住着破房子,吃着大食堂,干着义务保姆-特种兵嗳!哈哈!
许三多:别说那个…您就是拿着。
何红涛:臊死我了!
[许三多这就无词了,何红涛解衣打算就寝,许三多呆想。
许三多:我想我该走了。
何红涛:上哪?
[沉默。
何红涛:没地方去这里就是你的地方。只是这个地方有点对不住你,我也不是你需要的人。
[许三多苦笑。
何红涛:嗳,被你吵忘了,好东西。(他从脱下的衣服往外掏着,成摞的信件和卡片)心念一动,去了趟七连抄信,你的信还真有一堆,人缘不错嘛。
[许三多翻着,几十个早已经打算埋在心里的名字,他翻开一张生日卡,那是史今寄出的,音乐轻轻响着,许三多变得僵硬。
何红涛:你想得太多了。好好做你的兵,或者,如果不想做兵了,好好做你的人。
许三多:啊?
[何红涛只是拍拍他,倒头就睡,并且没忘了用一只手掌抚着儿子的肚子-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给许三多挤出一丝清静。
37、团大院外/日
[一辆似乎还带着硝烟和征尘的越野车,两个全副伪装还未去尽的人。
[他们敬礼,通过大门,给观众的第一印象也许是老A追到这里来了。
[但门前的哨兵如对应家常。
38、何红涛家内/日
[许三多和小崽子正在百无聊赖,前者护紧了那张生日卡不让小崽子拿到。
小崽子:给我!
许三多:不给。
小崽子:爸爸乖!
许三多:你也要乖。
39、家属区外/日
[那辆车在楼下停稳。
[何红涛从营房区匆匆赶来,和车上的两人显然早有默契,到了连招呼都不用打的程度。
车上的人:在哪呢?
[何红涛冲楼上看一眼,那两人风风火火地冲进去,何红涛袖手相让,然后在后边跟进。
40、何红涛家内/日
[许三多把手伸到小崽子的开裆裤下,虚抓一把,然后握了个拳头放进口袋-军人逗小孩确实是有点粗。
许三多:我拿走了。
[小崽子大哭。
[许三多把口袋里的拳头又在开裆裤下放一下,展开个空巴掌给小崽子看。
许三多:我放回去了。
[小崽子笑。
许三多(重复)又拿走了。
[又大哭。
许三多:又放回去了。
[又笑。
[正无聊到了化境,门被猛然推开,那两个人冲了进来。
来人:是真人吗?
核实一下。
[许三多哑然,直到被人把手伸到脸上狠拧了一把,才透过那两位脸上的
油彩认出一为甘小宁,一为马小帅。
[欢喜和羞涩几乎是同时涌上来的,欢喜因为重逢,羞涩源于潦倒。
许三多:你们…
[那两家伙已经一边一个把他架了,使了蛮力便往外拖。
许三多:喂?!
41、家属区外/日
[何红涛一脸微笑或者说一脸奸细相地站在门外,顺便抱了跟着看热闹的儿子。
何红涛: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甘小宁:副教导员,我们副营长说您告密有功,有空上他那领赏。这是他原话,不是我没上下级观念。
何红涛:我赏他个巴掌。-许三多,你该去的地方找你来了,你就好好去吧。
许三多(挣扎着)怎么也没个招呼…
何红涛:招呼了你就又要多想。儿子,说叔叔再见。
小崽子:爸爸再见!
何红涛:我怎么就治不了你呢?-许三多,我也治不了你,可以后有空一定要回,你再回我就是有居有室的人啦!我儿子也再没便宜给你们占啦!
[许三多已经被架上了车,他知道挣不过,面对着这两名老战友也并不想挣。
许三多:指导员再见!
[何红涛轻轻拍打着儿子,平静而满足地看着那车驶走。
42、团大院外/日
[甘小宁和马小帅把一切搞得象场绑架,即使上车亦然,甘小宁闷头驾车,马小帅则把许三多摁在后座搜身。
许三多:干什么?好好说话行不行?我就是想跟你们说说话!
马小帅:废话少说,先行检查。嗳我说小宁,死老A的作战服是比咱们强点。
甘小宁: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马小帅:我期待着。喂,这小子身为死老A,居然不带武器。
[许三多已经放弃抵抗了,干脆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甘小宁:如果死老A能瞪死人,那你早被瞪死了。
马小宁:班代,除了瞪人你就没学会别的?
许三多:闹够没有?
马小宁:没得够!
甘小宁:警报!哨兵哨兵!
[车正驶过大门,哨兵敬礼,几个家伙终于稍歇,还礼,这总算让他们不那么纠缠成一堆。
43、公路外/日
[三条路,甘小宁径直扎向往草原的方向。
[后座上两位终于安静下来,但那似乎也是暂时的。
许三多:咱们上哪?
甘小宁:少问。没给你眼睛蒙上已经是优待俘虏啦。
[马小帅看着军营渐行渐远,再没人来揪军纪,又开始蠢蠢欲动。
许三多(摆出个防御姿势)干什么?休息啦。别再搞啦!
[马小帅怪叫一声扑了过来,也难为他在并不宽敞的后座上能搞出如此动静。许三多惨叫,因为马小帅不折不扣在他额头上亲了个响。
甘小宁(不阴不阳地)喂,听说人家心情不好。
马小帅:去他的心情不好。我们管他那个呢?
甘小宁:说得也是。嗯,替我啵一个。
[马小帅当仁不让,再度的跃跃欲试。
许三多:别闹。不闹。
[他防备,并且继续压抑了一下子,但几个月来的渴望并不是那样就能压下去的,马小帅吱哇轻叫了一声,因为在许三多结结实实的拥抱中被挤出了肺里的一口空气。
[尽管仍是郁郁,但在许三多的脸上也在许三多的心里,某些东西已经化冻,那真不是任何道理或者说教讲得通的。
44、草原外/日
[那辆车载着三个人,已经扎入了茫茫的草原深处。
正文 第二十四集(上)
1、草原外/日
[草原那不是路的路面被辗满了深深的车辙,轮与履带搅在一起,来自四面八方,去往一个方向。
[越野车辗上这些深深的辙印也有些颠簸,已经驶了很久,甘小宁麻木地驾着车,反正这地方闭着眼也不会撞上什么,马小帅闹过了头,现在已经晕晕欲睡-许三多则看着那些车辙发呆。
许三多(OS)当过兵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部队集结地,是我现在竭力想避开的地方……可我想见的人,也全绑在这些地方。
[一个交通哨在路边挥舞信旗,放目皆是地平线,他是唯一可见到的一人。
交通哨:原地停车!熄火!禁止下车!
[甘小宁一脚急刹,连马小帅也给颠醒了。
马小帅:到了吗?
[甘小宁摇摇头。视距之外的地平线传来隐隐的闷响,空气中也起了波动,那是高速飞行的弹体撕裂空气的声音,它们从一厢地平线之外的起点飞向一厢地平线之外的目标,爆炸如大槌擂响鼓面,震颤由车轮下的地面传导入车体。
[甘小宁看看驾驶座边水杯里泛起的纹路,对许三多笑笑。
甘小宁:远程精确打击。今天得打十四个目标,我们营担任引导。
许三多(有点没反应过来)你们营?
马小帅:师侦营嘛!最近一直忙这个-嗳,好家伙!
[他说的是远程打击的又一个目标,许三多他们的位置几乎就在弹道终点,高速飞行的弹体肉眼难辩,但空中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一列机车驶过,然后,远处山头驾设的一个天线塔目标在爆炸中完全消失了。
马小帅:这个准。谁带的队?
甘小宁:谁带的不一样。班代,跟你在的时候换打法了呢。
许三多:嗯。
[他看着那两张自豪得容光焕发的脸,如果那种神情在他脸上有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交通哨挥动了信旗放行,汽车驶动,穿越刚才爆炸的扬尘。
2、师侦营隐蔽地外/日
[虽是临时隐蔽地,但大得能直接驶进战车,实际上一辆指挥车也真就停在里边。
[甘马两位带着许三多在其中穿行,透过头上的红外伪装网能看见被分成了网眼的湛蓝天空。许三多在钢七连尘封的半年再加上去老A的半年里,这支部队在技术成份上密集了数倍,那些正在设备前核算打击结果的技术兵和许三多这种兵明显是两回事的,即使与许三多目光相对也是视若无睹,他们的战争几乎全靠脑子里的数字世界进行。
[一个人在指挥车边背对了所有人蹲着,正在补吃别人早已吃过的正餐,简单潦草到不象话,一饭盒汤,两个和他一样征尘遍布的馒头,一口汤,一口馒头。他的胃口倒是好极,背着身也能听到他喉咙里传出的大口吞咽。
[许三多站住了,那个背影让他陌生又让他熟悉,而那样对付的饮食也吃得如同珍肴,这种辛苦让许三多觉得心酸。
许三多:……连长?
[那人转过脸来,许三多第一眼是觉得自己认错了人,因为先映入眼的是自眼角直至嘴角的一条伤痕,但当那张脸全转过来时,伤痕下确是高城的脸。
[许三多呆呆瞪着那张脸,高城曾经是以精英才俊而自赏的,现在却象他正嚼咽的冷馒头。
高城:来啦。
[许三多仍讶然瞪着他,高城停止了嚼咽,下意识摸摸脸上那道痕。
高城:很难看吗?我有时还觉得挺酷的。
许三多:连长你怎么…
高城:远程引导靠太近,石头子咬一口。要精确到米嘛,就得付点代价。
马小帅(小声)其实是正儿巴经的杀伤破片…
高城:爆速飞行,弹片或者树叶有区别吗?得失我命,你来罗嗦。
甘小宁:嗯,嗯,不许说,许三多来了也不许说。
高城:本是想训练完了跟你聚,可老何一天一电话,说你那边闹毛病。那就接过来吧,反正这阶段也完了,很快就回师部。
[提起这个实在让许三多有些羞愧。
许三多:我的不对,连长。天天烦着指导员…
高城:你烦他和烦我没区别,你来烦我我很高兴。-小宁,通知大家开拔,今晚在936点歇宿。
甘小宁:是。
[他并不舍得和许三多分别,顺手拍许三多一下,那意思是一起来。
高城:许三多跟我车。
甘小宁:…是。
[他和马小帅去得有些悻悻。许三多看着高城,高城一眼扫过来,许三多避开他的目光。
高城:心怀鬼胎-你有话要说吗?
许三多:没有。
[他的眼睛在发潮。
高城:忍着吧。供水车里还剩了一多半,用不着你锦上添花。
许三多:是。
[高城坐下,说话也恍似在自言自语。
高城:明明是个强人,偏生一副熊样。
[他继续咀嚼他的正餐,一口馒头一口汤。许三多恭敬地站着,不叫坐也就不坐,如回到高城治下的时光。
许三多(OS)连长也是个强人,似乎能击倒一切,包括他自己。看他第一眼就能知道,可以踢他屁股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也很怀念被踢屁股的时光。
[越过障碍的伍六一理直气壮地享受着自己的特权,一脚踢在高城屁股上。
[得意忘形的高城用一整盆水把水房里的兵泼了个透心凉。
[高城在自己的连队前顾盼自如,虽说有点自恋倾向,但是…在这些兵心里是那样风流和倜傥的一个连长。
[现时的高城灰头土脸,嚼着馒头,那条大疤在难看地抽动。并且坦白讲,高城的眼睛也有点发潮。
许三多(OS)现在的连长老实了,或者说踏实了,他准备好承受以前从没想过的事情。
3、草原外/暮
[一支小小的车队在草原暮色下驶行,高城的战斗指挥车夹在其中。
[头车的甘小宁把大半截身子探在舱外大唱本地民歌。
4、指挥车内/暮
[跟战车相比宽敞许多的指挥车舱里,许三多呆坐,看着高城和几个参谋在地图桌上谋划运算,现代战争实在对技术要求太多,地图桌边那几个人即使在行军中也沉浸于他们的数字世界。
[车声辘辘,一直埋头的高城忽然抬头看着舱外的天空苦思,忽然想起许三多的存在来便看他一眼,这一眼就能教许三多忙将眼光避开。
高城:呆会找个地方治治你毛病。
许三多:啊?
[又不看他了,高城埋了头在那里写写划划,同时拿过一个参谋的运算结果在那里对照。
[许三多只好继续独守永远属于他的角落。
高城:出去呆着。
许三多(更加吓一跳)啊?!
高城:这么好的空气景色,我都想上车顶坐会。
许三多:喔。
[也不清楚那算是命令还是建议,许三多从舱顶钻了出去。
5、草原外/暮
[许三多扶着重机枪架,在车舱顶上坐下,这上边宽敞得象个平台,绿色的草原因暮色而显苍茫,笼着一个绯色的天穹,高城实在是提议了他一个望景散心的好地方。
[甘小宁见到了宝一样,离了几百米的头车对他大挥手势,许三多笑笑。
[然后迅速溶入了这些,机油、钢铁、火药、燃烧的柴油味加上草香,一切都已经久违,车队也驶上一条平展的道路,目标是地平线尽头的几栋小小房屋。
[许三多扫了那里一眼,又仔细看了看,那房子比他记忆中要整齐,似乎重新整修过,但他永远会记得屋前造型独特的路和那根旗杆。
[几个小小的人影跑出来,迅速在旗杆下整队,同一时间许三多也认出了那处所在,他就手跃进了舱里。
6、草原外/暮
[这是许三多在草原五班时常上的那处小山峦,一具步枪瞄准镜的十字环套准着地平线上车队的首车,它平稳地随着车队移动,甚至消除了呼吸时应有的微颤。
[那具瞄准镜和以往所见的任何制式不同,上边的标示竟然是俄文字母。
[脚步声匆匆从画外传来。
画外(士兵)班长,有车队来。
[瞄准镜的十字环套准着车上正显摆的甘小宁。
画外(成才)是师侦营。整队迎接。
[枪终于从他的假想目标上移开,那是一枝如此奇怪的枪,完全是用各种不损害枪械的办法,把一个民用瞄镜固定在一枝制式的八一杠步枪上。
7、指挥车内/暮
[许三多落进车舱,制造出来的响动和那份惊慌让几个人全转头看他。
高城:怎么啦?
许三多:五、五班?
高城(看看表)就到了?大家。
[大家很会意,开始整理那一桌的运算工具。高城站起来,看着惊讶失措的许三多,泛出他们见面后的第一个笑脸,伤痕让他的笑看起来有些古怪,象是挤出来的。
高城:看看图就知道,936就是五班嘛。我们来这扎营,顺便,见个强人。
许三多:成才在这……
高城(置若罔闻)还顺便,治你毛病。
[许三多哑住。
8、五班驻地外/暮
[在几年的散漫之后,五班终于象军营应该的样子,仍是那几间东倒西歪屋,可一切细部显出它有了自制力和秩序,最重要的是在旗杆下列队的那几个兵,他们有五班从没有过的自信和自尊-而且在许三多的记忆中,五班从未能列出过这样象样的队形。
[高城半个身子探在舱外立正,一个班用行为表示出来的尊严让他这副营长也不得不打醒了精神对待。
[旗杆下的队形成才是队首,如果以往的成才一直紧张不安,一向计算得失,那么现在他有了另一种气质-一个比大多数人更清楚自己重心的人。
[车队减速,那个队形敬礼,高城还礼,并且没忘了拿起车间通话器。
高城:环行半周,以旗杆为基准三百米扎营。注意队形,别让一个后勤班毙傻掉。
[于是车队执行着他的命令,环行并且在停车时也保持着队形,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一个师直一线战斗单位的自尊。
[高城目光下觑,车舱里的许三多坐立不安,一脸惶然。
高城:许三多,那就是强人了,你的老乡。被老A打回来,面子丢尽,那就去他的面子,短短几月,他让这块荒地成了训练部队宁可绕道都要来的休憩之地。你看他,得失由心,想要的只是一个答案-给自己的。
[成才仍保持着立正,象以前的许三多一样,那种立正不是给人看的。
[许三多并不看,反而背着窥孔坐下来,他再无法掩饰他的颓丧。
[车停稳,几个参谋先行下车,高城一只手把住舱门,看许三多一眼,许三多仍埋头苦坐。
高城:魂丢了一样…许三多,你为什么回来?
许三多:我不知道。
高城:狗总在找到过骨头的地方转悠,你呢?
许三多:狗?(他苦笑)我差不多吧。
高城:老A这么差劲?你转了一圈就找着一脸空洞?
许三多:他们不差……是我太熊。
高城:你我是为了什么?你我不干,中国军队要散了吗?六一走了,他不走会把中国军队吃穷了吗?没有大道理,是不是都想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你守着七连图什么?我给脸上弄出这大疤拉为什么?是不是这件事情不做到底,我们这段人生就和了稀泥?没了答案?
许三多:……是的。
高城:你想走,脸上神是散的,还想当兵的人不会散了神。可是七连不再当兵的人也没谁散了神,七连人不凑合,走时也有答案。象发子弹,什么琐碎,什么想不明白,咱直接穿透了它。
[许三多瞧高城一眼,高城脸上并无豪情倒有些凄婉,许三多也知道他在想着谁。
许三多:……是的。
高城:我真想六一。和好那么美味的一盘稀泥给他送上,他端起来就糊在我们脸上。他真悍,我当时真想给他跪下…我想说,留下来,我想天天看见你。
[闪回:高城一个耳光摔了过去,钢七连容不得绵软。
[现时的许三多抱着头,挤在战车的一角。高城看着他。
高城:你这会是不想下车了?
许三多:…是的。我想…想坐会。
高城:自便吧。
[他自行下车,并且带上了舱门。
[指挥车的装甲并不能让许三多觉得安稳,只让他更觉得自己的孤独。
9、五班驻地外/暮
[师侦营车队已经在五班驻地旁边为自己搭好了歇宿的帐篷,正在做最后的收尾,成才带了五班的人在尽可能地提供帮忙。
[甘小宁、马小帅一边忙活一边瞟着那辆指挥车,舱门虚掩着停在那。高城从旁边过去。
甘小宁:副营长。
高城:什么事?
马小帅:你知道的。
[眼睛仍瞟着那车,目光神情也近似哀求,高城横他们一眼,目光转了向,他看成才。
高城:成才!
[成才立刻从忙碌中回身敬礼,他现在成了一个总让自己绷得很紧的人。
成才:副营长!
高城:晚上聚个餐行吗?
成才:五班已经在为师部的同志准备晚饭。
高城:成才,我说的是一起聚餐,你非得绷成发条还是拒我千里?
成才:听副营长指示。
高城:我说了算是吗?那就顺个便,(他促狭地笑笑)这回队里整好有几个枪法还过得去的家伙,聚餐完即兴一下。
成才:您说过得去那都不是一般的好了(高城挑起了眉毛)听副营长指示。
高城:那就这样了。小宁小帅,看看聚餐咱有什么能贡献的-我车上没吃的,离远点。
甘小宁、马小帅:是。
[他们颇有些悻悻。
10、五班驻地外/暮
[路、营房与旗杆,忙于晚餐的兵,五班的兵和师侦营的兵,在草丛中休憩的车辆。
[指挥车的后舱门关上了,但顶舱并未关上,金色的夕照聚成了一束,投射在车里那个抱头苦坐的士兵身上,从高城走后他似乎没动过一个手指头,但在这个生长于斯的地方,过去和现时让他胸怀激荡。
[初来草原的许三多正惊喜地对着世界嚷嚷,一个期待着所有人生的年青家伙。
许三多:班长,我又明白啦!
[老马叹着气,象是要叹倒一座山。
老马:毛,你明白什么呢?
[同样是记忆中的李梦,树起了一个中指。
李梦:你这傻子。
[现时的许三多仍坐在车里,从窥孔里看着外边,他似乎在看自己的过去。
[那时的许三多坐在牧民的车斗里,灰头土脸地和几只羊窝在一起,并且在对面驶来的坦克面前畏缩。那个许三多这样安慰自己。
许三多(OS)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
[于是一条路不屈不挠向草原深处延伸,在没有方向时给自己生找出一个方向。
[成才、伍六一和许三多在漆黑中摸近那条路,那是老A选拔时的事情。
成才:是你的路呀,许三多。
[许三多沉默地蹑行,即使在生长的地方也不敢有丝毫放松。
许三多(OS)是我们的,我们的呀。
[忽然伍六一的声音炸响,这句话是许三多在海泡子里冻得神智渐失时他嚷嚷的。
伍六一:吹起床号啦!许三多!连队集合啦!班长又挨训啦!都是因为你不争气!
[于是世界又清明了,许三多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世界,窥孔里的草原,草原中的一条路,单调而坚强地在茫茫中强调出一个方向。
[它如此清晰。
11、草原外/入夜
[餐车已经开始在运作,师侦营和五班的兵在为晚上的聚餐忙碌。
[夜色渐沉。
12、指挥车内/入夜
[我们淡入车里,车里已经完全黑了,黑里坐着一个人。
[伍六一和史今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响着。
伍六一:跑啊,许三多。
史今:每个人心里都开着花。快点割掉你心中的草,该长大了,许三多。
[外边的光亮映了进来,半张脸在明里,半张脸在暗里,那张脸也一半象哭,一半象笑。
13、老A基地外/入夜
[袁朗匆匆走向禁卫森严的基地大门,齐桓在身边跟着。两个人的表情都不轻松。
齐桓:他就会说要找许三多,可我看他跟许三多一点也不象。
袁朗:怎么找到这的?
齐桓:邮戳上有个地名,他照着这地方部队一个个问,有没一个叫许三多的。说找第五天了。
袁朗(苦笑)这倒跟许三多蛮象。-你觉得是有事吗?
齐桓:有事,而且准大事。要不谁这么找人的?
[袁朗已经不是苦笑而是忧虑了。
袁朗:一个人得走多少路才能配得上人的称号?
[那只是感慨,他径直走向哨卫室,一个佝偻的人在里边的暗影里坐着。
袁朗:您找许三多?
[那个人站起来,许一乐,未老先衰得已经不太好认了。
14、草原外/夜
[入夜和薄星,五班驻地飘着笑语和轻声,火光点点,师侦营和五班一起享受着闲暇。
[餐盒已经空了,高城在检查几个士兵刚拿过来的枪械,那都是特地挑出来的新配枪械,配着几个师侦营最强的射手。
[高城显得满意,看看旁边的成才。
高城:挑一枝吧。
成才:我用习惯的。
[五班一个兵正把成才那枝怪模怪样的步枪拿过来,高城似乎想笑。
高城:那把枪怎么回事?骨折了吗?
成才:嗯,也算是折过。
高城(苦笑)什么叫个折?好吧,灯光条件射击。(他指指指挥车方向)那边如何?
成才:行。
[四周都静了,给让出了一条路来,随意是随意,但这关系到两个军事单位的比量,观者又有些紧张。
[成才拿过枪,忽然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成才:副营长,对不起……五班没配子弹的。
高城:对,你一发子弹也没有。(他向他的士兵)你们信吗?这里有个名副其实的枪王,可居然是个不配子弹的兵!都说枪法拿子弹喂出来的,成才,你拿什么把自己喂成这样?
成才:报告副营长,因为开枪的机会少了吧,所以格外珍惜。
高城:不止吧。你现在可比在七连手稳,心稳了,手也就稳,坦坦荡荡,比人少些坑坑洼洼。
成才:我不稳。
[高城摇摇头,从马小帅身上抻出一个弹匣,扔给成才。成才换上实弹,一言不发地走向射击位置,要跟他比量的几个枪手互相交换着目光,尤其是那枝不伦不类的旧枪,从外观上说,师侦营的顶级射手实在不太看得上这个一身油泥的杂兵和那枝枪。
[高城站在指挥车边,看着所有射手就位,同时拍打了一下车体。
高城:里边的,给个照明!
[指挥车上几个大灯都亮了,几道光束投射在射手身上,那样的照明还不如不要,从光明地里射击暗处的目标加倍地困难。
高城:亮的愈亮,暗的就愈暗。怎么样?这样的难度有问题吗?
成才:亮打暗,挺难的。
射手(脸上有些难色)没问题。
射手(也是硬了头皮)没问题。
高城:少数服从多数,那就这样。(他挥了个手势)
[一辆敞篷越野车已经在远处行驶,加着速,并且不规则地绕行着S线路。[不是一般的难,师侦营的几个射手已经在屏息宁神,成才安静地站着,把原来的单手持枪改成左手托了步枪的枪管。
甘小宁(对着手上的步话机)开!
[那辆车上一个空酒瓶打着旋飞出,在星光下闪烁微芒,师侦营射手抬枪寻找目标,成才的枪已经响了,碎片溅飞。
[车拐着急弯,车上的人也把酒瓶往各个方向扔出,有时一只刚飞出第二只已经离手,枪声响着,一片凌乱中成才的八一杠声音独特而有节奏地响着,他用一枝自动武器在打单发,而从他开了第三枪之后,师侦营的射手已经只有望洋兴叹,他们就算能开枪,九五式枪的子弹也只来得及追赶那枝老式步枪的弹道轨迹,然后从溅射的碎片中徒劳无功地穿着。
[成才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任那车的驾驶员和扔瓶的人耍多少花招,他所做的只是微微调整一下枪口的位置,他现在的射击状态和袁朗如出一辙,一种没有任何牵挂的纯粹射击。
15、指挥车内/夜
[许三多从指挥车里的窥孔看着,作为最熟悉成才的人,成才这样用枪他并不惊讶,他注意的是成才的枪。
[许三多的想象中:成才用各种五班可能的条件在改造那枝枪,简陋到可笑,但是符合自己的使用习惯。
成才(OS)离开家乡的时候,你把自己打开,我把自己关上。现在,我回去找我的枝枝蔓蔓。
[许三多看着车外的那个人和他的那枝枪。
许三多(OS)成才现在很善待自己,他学会了珍惜。
16、草原外/夜
[这场射击已经看得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即使成才的对手也会因成才错失一个目标而叹息,但成才没有分毫错失。
[甘小宁对着步话机嚷嚷。
甘小宁:快!再快!
[瓶子扔得越快枪声也响得越快,后来已经接近了手指扣动扳机的最大频率。然后枪声猛然停了,成才在待击,但车上再没扔出任何东西。
高城(意犹未尽)怎么不继续?
甘小宁(放下步话机)报告,扔完了。而且车上的说,再快瓶子就要被打爆在他手上了。
高城(向成才)那,你又赢了。
[成才默然着没有任何表态,他很难受,因为本来寂静的人群中在高城明确示输后开始嗡嗡地议论,一种把他当成人瑞的目光,夹着两个现在让他很不舒服的字:枪王。
成才:我不是的…多点时间练,那也不是什么王…
高城:成才,你要照自己心中的数,就得习惯被人叫。(他找补一句)就象许三多以前被人叫傻子。
成才(并不太同意)…是吧?
[他不愿再被人盯着干看,抽身想退,卸下了弹匣,并且立刻在人群中找到了马小帅,他归还那个弹匣。
成才:射弹二十四发,余弹六发。
马小帅(愕然)这也要还?
成才:五班不配实弹。留着违规。
高城:拿好吧。他有原则。
[他拿过成才那枝枪,细细打量。
高城:我说你这枪好象被打成骨折一样,你说也算折过-这话怎么说?
成才(有点狼狈)…您知道的。
高城:我知道的不细。好像被打断了脊粱骨,拿膏药一贴就重新装人。本师不止你一个人去了老A,但你没几月就灰溜溜地回来,哪来的回哪,这怎么回事?
[愕然的已经不仅仅是成才,也有五班,也有高城自己的师侦营。
成才:…我做了差劲的事情,以前活在狗身上了。我回来活得明白点。
高城:现在就活在人身上了?你倒是很方便,想重新开始就重新开始?
成才:…………。
高城(笑)说说,这么多人,言传身教呢。
成才:副营长,过日子总得爬起来过吧。
高城:你这一爬倒好,把我整个师侦营给灭了。(他掂掂那枝枪,扔还给成才)
这枪我问过,干嘛粘这么个几百块钱的地摊货,搞得狙击不象狙击,突击不象突击,你说朋友送的。你那蠢朋友怎么老干这种蠢事?
[从成才到旁边的任何一人,如果还没人阻止高城,只因为他是在场官阶最高的人。
成才:您知道的,您也问过。以前活在狗身上了,交的朋友就一个…唯一一个,可够朋友。我看重的东西他也珍惜,他知道我来的地方没狙步,就送我这个。
高城:滑稽人呐,就做滑稽事。
成才:您当时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拿着这个,好好再来一次吧…(现在的高城是一副讥诮的表情)如果您现在觉得滑稽了,祝您笑口常开。
高城:那人我认识,是个笑柄嘛。是不是,小宁?
甘小宁:不是。副营长。
成才:那么我们都是笑柄,我是远不如他的笑柄。当兵的穷,战友、团队、坚持,除了这些什么都没有,但是……
[他怔着,想起对他刺激甚大的那一天,袁朗在甄别上对他穷追猛打。
[袁朗:成才,给我们解释一下七连最重要的六个字。
高城(仍是那副神憎鬼厌的表情)但什么是?
[成才发着愣,让旁人看着替他难受。
[袁朗:那六个字从来没进过你的心里。
高城:说呀。说来给大家乐乐。
[成才发着愣。
[许三多向他伸出一只手:成才别泄气。不放弃,不抛弃。
成才:不放弃,不抛弃,只有这些,但是-飞机坦克、兵王枪王、巡航导弹或者航空母舰、死老A或者师侦营,跟这些比,都只是短命的玩具。(他声音低了很多)连长,放过我。我知道现在说也晚了,可我真的好想钢七连,四千九百四十四,那是我在七连的数字。
[高城阴晴不定地看着他。
成才:或者您想怎么对我都行。七连人最难过的日子被我逃掉了,我一直是个逃兵。
[高城伸出一只手,似乎要大力拍他一下,但是他把成才拥了过来,拥过来附耳。
高城:对不起,是因为你的朋友在里边。(他放开了成才,对着指挥车)你知道我为什么挤兑他,可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好吧,天下大得很,选择多得很,明白这个的人直接跟这里的丘八说再见吧,祝你心宽了,放弃你自己,抛弃了我们。聪明人许三多,你会活得比现在舒服的,(他对着车体就是一记大脚)可别跟人说你当过兵,尤其说当过七连的兵。
[大多数人是不知道车里还有一个人的,所以诧然地听着里边那个瓮声瓮气的哭腔。
许三多(车里)我没有啊,没要走啊。
高城:脸上写着呢,你来告别的,看看我们,讨个心安。
许三多(车里)我想,可我还没说呢。
高城:我替你说了,滚吧!
许三多:可现在不想了啊。
[高城的怒发冲冠里带上了些忍俊不住,仅仅是为了严肃才强自维持。
高城:妈个孬兵,就会赖帐!……闹你个鬼的毛病,差点折了我大脚指头。
[他一瘸一拐地走开,临走时拍拍成才的肩,呆若木鸡的成才终于动了一下。
[高城离开了人群,身后的人群里,成才正打开后舱门,和一个人拥在一起。
高城苦笑,一边摸着脸上的大疤拉,年青的连长在人后对这还是有些在意的。
正文 第二十四集(下)
17、草原外/夜
[一切都已偃旗息鼓,师侦营的临时营区火光点点,放哨者,检修者,休息者,许三多和成才是这些规范之外的,两个聊天者。成才又拿过一个餐盘,看许三多补充着多少天来从没好好吃过的饭。
[许三多狼吞虎咽,看得成才也露出些同情之色。
许三多:炒蚂蚱,夹馒头是最香了。
成才:嗯,他们给你留了三个人的餐份。几顿没吃了?
许三多:反正这些天,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有个胃。饿死了。
[又一个餐盘塞了过来,高城笑嘻嘻站在身后。
高城:小宁小帅被我打发去睡了,这是他们给留的份。
许三多(有些赧然)吃不了啦。
高城:吃不了有鬼啦。许三多,现在才活过来了,你知道咋见你什么感觉?人死在老A了,这是魂游回来了。我就想说,拖出去——
许三多(苦笑)毙了。
高城:不,埋了。
许三多:谢谢连长。我现在好了,心眼太窄,被你一骂,宽了。
高城(斜着他)宽了吗?嗯,原来你吸口气都象能噎死,宽了又怎么样?
许三多:回去。
高城:回哪?
许三多:基地。当兵的离开了自己部队,真什么也不是,现在大概只有那才是我呆的地方。
高城:你瞧啊,成才,他倒没放弃自个,可把我们给抛了。
成才(应酬地笑笑)哪有的事,副营长。
高城:叫我连长好不好?咱们现在关系可比他近,怎说也一个师的,4944。
成才(这回他不是应酬的笑了)是,连长。
高城:这个死老A我是不想再操心了,他有他地方。可你不一样,成才,军部要优秀射手,我不知道做什么,可我想给你报上去。
成才(有点为难)连长,这个…
高城:你大概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个稀罕货,可我非给你找个稀罕货扎堆的地方。
就是这样,不做讨论。-走了走了,七连都散了我还跟两个孬兵扯什么?
睡了睡了。
[他洒洒然去也,那是为了把空间留给这两同乡。许三多和成才目送。
成才:连长再见。
许三多:连长好睡。
[然后两人互相看看,许三多露出询问的神情:现在做什么?
成才:吃。
许三多:你呢?
成才:看你吃。
[于是一个吃,一个看着吃,好朋友-就是说不论做什么都是享受。
18、草原外/夜
[哨兵的身影溶入了深重的夜色,所有的人也都已睡了,那不包括火堆边的两名同乡兵。
[一个躺着,另一个也躺着,看着天穹,湛蓝的天穹比地面明亮。
成才:…我叫成才,可从来不知道成了什么才叫成才,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知足,这个该得的没得,那个不该得的好象我也有条件得呀,见天就这些。谢你啦,许三多,现在我知道知足的味道了,以前我不知道草原是有甜味的,阳光是有香味的,做人都做脱了水,一袋干水泥粉。
[许三多咬着草叶,要睡不睡,听着成才的胡扯微笑。
许三多:羡慕你了。老A的日子现在象被榨汁,吴哲说被队长榨过的人搓巴搓巴能做导火索,绝对干燥。
成才:对了,还有袁朗,谢谢他轰我回来,还有吴哲,谢谢他的平常心平常心。
许三多(他在思念着成才说起的那些人)你要谢谢多少人哪?
成才:人嘛,先学会知足,然后才知道感激。不会感激的人没得救了,我一直就那种人,光说这批复员的吧,六一、薛林…想谢也谢不上了,后悔也晚了。
许三多:六一给我汇了三千块,说我放心,他能挣。
成才:给我也汇了,也这句。-我信他,我们都没资格担心他。
许三多:是的。
[默然。
许三多:你好象就想呆在这里不再动弹了?
成才:嗯哪,你信不信我现在能盯着一堆羊屎蛋子看一下午?可不是无聊啊。
我看几百只屎克螂把它分解贮藏,好玩死了-想想以前在老家,你看蚂蚁就被我们取笑,那个三呆子……
许三多:可这真的不是你呆的地方呀。不是说你能委屈自己就成了才吧?
成才:……在这很舒服。
许三多: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太舒服?
[成才默然了很久。
成才:是的。
[月光沐浴着路,路面上混着的矿石屑反射着月光。
许三多:走上这条路,太舒服就是要出问题了。
成才:我明白了。-许三多?
许三多:嗯哪?
成才:可是你出了什么事?
[任谁问到这件事,都要引发许三多或多或少的痛苦,但现在不再是了,他有些忧伤的表情完全是在对着一个过去时。
许三多:没什么,长大了些吧。
成才:听不懂。
许三多:学会了承担吧。要当兵的干什么呢?就是不要老百姓上战场。上战场干什么呢?就是当兵的得早早准备好承担那个结果。
成才:什么结果?你越说越不明白。
许三多:说不明白的。路嘛,走着看吧。-我现在就是想回基地,我想我真的让他们着急了。
[他又看见了那个毒贩,象草原的空气一样稀薄和飘忽,很平静。
许三多(OS)我永远记得你,永远替你我惋惜,你的生命、我的天真都在同一时间消失了。可下一次我还会那样做的,我是士兵。
[他闭上了眼。
许三多(OS)我闭上眼了,并且知道,再睁开眼,我永远不会看见他了。
[他睁开眼。
[草原清明的月色。
19、五班驻地晨/外
[一个简易营地的清晨,一切都是繁忙而充满生气的。
[晨光下侦察营的士兵正在准备新一天的出巡。
[成才和他的几个兵正帮忙给战车加油,许三多在旁边帮忙。侦察营士兵:枪王,我来我来!
成才:别这么叫。
[油顺不出来,他放嘴里吸一口,油呛在嗓子里,成才若无其事地吐了,开始加油。就他那身油腻腻的迷彩,你无法想见他昨晚一枪在手的威风。
许三多(皱着眉)好喝吗?
成才:所以我现在戒烟了,门牙上写着呢,严禁烟火。
[许三多认真地去看,成才龇了牙一口咬过来。
身后:许三多!电话!
[回了身,甘小宁为了让他看见站在一辆野战通信车上,许三多讶然,那意味着电话来源只能是专用的军队无线网络。
许三多:电话?那条线?
甘小宁:死老A!你队长!
[许三多醒过神来就飞跑。
20、通信车外/日
[车里密密麻麻的电台和通话设备里接出了一个话筒,是军队里那种临时接线就用的话机,通信兵把它一直接到舱门,方便许三多接话。
通信兵:不知道转了多少线,隔了八座山的单位。
[许三多小心地拿起话机,因为珍惜。
许三多:……队长?
袁朗(声音)许三多呀,你去的这地方可真没悬念。
许三多(笑,笑得哽住)是啊是啊。
袁朗:好了点吗?
许三多:好了。没有问题了,我很快就回去,昨晚我都在想回去。
袁朗(苦笑)是吧?…现在是我都觉得不公平了,可是许三多,我们遇上坏事,最不该想的是公平不公平,都已经遇上了。
许三多:是啊,队长!
[他是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洋溢在应接着这个电话。袁朗在那边干咳了一声。
袁朗:…许三多…
许三多:队长…(他终于有点疑惑)您今天好怪。什么不公平?您病了?
21、双画面:通信车-袁朗办公室外-内/日
[袁朗终于看起来有些狼狈,看着身后的那个人,那个人是许一乐,在这间军人的办公室里更加格格不入和畏缩,但那不妨碍他尽可能挤在电话旁边。
袁朗:您说,或者我说?
许一乐:你说你说!我哪会说?
袁朗(向着电话)公事和私事,我先说哪件?
许三多:当然公事。
袁朗:我们要参与一场大规模的联合军事行动,是国与国之间的,我的预备人员名单里有你一个。
许一乐(在旁边着急)那件事那件事!
[袁朗再次地苦笑,他已经应付了许一乐许久,到了深知其人。
[许三多在疑惑着话筒外的那个人声。他已经预感到不祥。
袁朗:私事。打这个电话主要为这件私事,你知道多费劲。你家里事……许三多,你大哥就在我旁边,他找你找得很辛苦,你家里出了事。
许三多:……说吧,队长。
[袁朗一只手下意识地擦着桌边,要擦去些并不存在的污痕,他很难有这种焦燥的动作。
袁朗:你父亲,跟人合伙……开个小矿,私下里买的炸药就囤在家里,保管不
善,炸了。
[许三多沉默,麻木感渗透了全身。
袁朗:人没事,但房子毁了,伤了邻居,现在被拘了…合伙人也跑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听。
袁朗:我很担心你。
许三多:我没事。
袁朗:别光一个人担当。现在全队都在合计,看能做点什么。
许三多:嗯。
袁朗:以前是我磨你,现在我不知道这世界要把你炼成个什么样子…(他真有些说不下去)许三多他哥,这事不能光我一外人说,你来说说。
许一乐:我说什么?我早说过了,那东西放家会出事!
[他索性出画了。袁朗有些苦涩,为了许三多往后的经历。
袁朗:我在吃后悔药。教技能,练思维,可从来没教过你们对现实的承受能力。
许三多:那怎么教。
[两厢都沉默。
22、草原外/日
[那辆通信车都已经驶走了,许三多仍坐在接电话的位置,他在让自己恢复。
[成才在旁边陪他站着,他帮不上忙,或者说他能帮上的只有这个。
[远处高城走带跑地过来,后边跟着甘小宁和马小帅。
23、帐篷内/日
[许三多的背包在被甘小宁做最后的加固,成才看着,马小帅等着,许三多站着-无声地忙碌。
许三多(OS)大哥是被逼得从家逃出来的。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通知我,然后去远离这些烦扰的随便什么地方。逃避,简单说就这两字。
成才:我找我爸帮忙。
许三多:你爸一定在帮忙。咱们是朋友,他们也成了很好的朋友。
[成才哑然。
[高城进来。
高城:车票从师部订了,车站预留。我让小帅送你去。
许三多:谢谢连长。
高城:脸又皱上了。许三多,昨天你想通了,你以为你想通了就万事亨通吗?过日子就是问题叠了问题,你能做的就是迎接这些问题。
许三多(苦恼地)没有准备,连长。
高城:象打仗一样,未必给你准备。走吧,小帅,你得一路飞车。
马小帅:放心,绝对冲击速度。
成才:三多快走吧,这里的人跟你都日子长着呢。
甘小宁:就是。有事班代给个信,机步团、师侦营、特种大队,你能调动三大主力。
[一边说已经拿着包,把许三多涌到了帐口,高城站在帐口。
高城:清清心火。眉头打开了。(他瞧许三多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和表情)这样走你就又败了。
许三多:连长,你…
高城:跟我别跌断桥,烦。
许三多:有空去整整容吧。
高城:哈?!
[但他很高兴,他对着的是一个能正面对待所有难事的人。
[许三多在一片表示赞同的声音中被拥了出去,高城摸着脸上的大疤。
24、草原外/日
[越野车在草原上飞驰,马小帅确实是用了远高过冲击速度的速度。许三多用一种怪别扭的姿势扭头看着车后。
马小帅:看什么?
许三多:他们呀。八点半方向,还往这瞅呢。
[马小帅放慢车速,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索性把车停了。
马小帅:还赶得及。我非得验证一下。
[他从车里摇出一副望远镜,找着许三多所说的方位,然后开始咋舌。
[高城、成才、甘小宁即使在望远镜里也已经是远远的几个小点。
马小帅:你们目力惊人还是心有灵犀啊,这样也看得见。
许三多(笑了笑)走吧。
[车再次驶动,马小帅再没去打扰坐着想心事的许三多。
25、车站外/日
[这绝不是什么大站,隔一道铁栅栏就能看见停在站台上的火车,进入站台也只是通过与栅栏相连的检票口。
[许三多与马小帅在检票口外分手。
许三多:我走了。
马小帅:笑一笑啦。
许三多:嗯哪。
[说是笑一笑,但碰上那样的事,许三多能挤出的只是嘴角的一下蠕动,他走向检票口。
[马小帅原地站了,挠着头。
[许三多通过检票口走向那列车,身后的马小帅迅速被他忘却了,他立刻沉浸于还未见到的那场家庭灾难.
马小帅(在身后的呼喊)班长,你看我!
[那就回头看,马小帅猛地起了一下高,看起来他象是想凭空一下子蹦过栅栏,那只是个开端,马小帅拿出一个侦察兵的浑身解数,落地时翻了一个空心筋斗,那也只是第一个,马小帅连三接四地翻着空心筋斗,在车站外的人群中,随着正赶往列车方向的许三多前进。
[笑容终于浮现在许三多脸上,伤感的,感激的,但也是愉悦和发自内心的。
[他最后看了看那个在栅栏外发着疯的家伙,赶向他的火车。
许三多(OS)我尽力,我会尽力…让你们给我的笑容留到最后,不,永远-象做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一样,一个人的战争。
[在他的身后,马小帅终于不幸撞翻了一个小摊贩的零碎,被摊贩和赶来的警察齐齐揪住,马小帅无声而急切地在解释,他现在真的笑不出来了。
27.铁路外/日
[列车在许三多的OS中一声呼啸钻出了隧道。
[隧道两端已经是山势连绵青山绿水的南方丘陵。
28.车站外外/日
[现在的许三多惶然地站在车站外,一个让他完全感觉陌生的地方,广场、商用楼、喷泉,尽管是现代工艺的千篇一律和急就,而且不管多少建筑都会被人填满,但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是集市和平房。
[现役侦察兵再度向人问路,带着一点淡淡的屈辱。
路人:买东西吧?就这没错了,人民广场!衣服电器都是这了!
许三多:我是说…这是什么地方的人民广场?县?市?
[那位气得用手指了指已经被众多广告给拦住的一个站牌。
路人:下错站了吧?
[但是许三多看一眼后,终于有个如释重负的表情。
许三多(OS)没错。这是我的家,不,我的家乡。
29.车站外外/日
[车站外的人群中显着南方特有的凌乱,或者说活力。
[许三多的背影犹豫着上了一辆中巴,当大家以为他将从这一场景消失时,车停了,许三多下来,狼狈地上了另一辆车。
[他上错了车。
正文 第25章(上)
注:由于原剧本从二十四集以后没有分集,所以从本节开始不按集数发表
30.乡间外/日
[公路上的青葱树木间,那辆载来许三多的公车正在驶走。
[许三多顺着田埂走向山里掩映的上榕树村,自家的村落。不是农忙,水稻田里也清清闲闲的没个人,村子现在离公路很近,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31、村子外/日
[有人看他,但那是看稀罕,没人认出这个制服家伙就是当年的许三呆子。
[进村口便是小卖部,七扭八歪的名字叫个拥军爱民大成百货,那份狗屁不通叫许三多多看了几眼,他走向家的方向。
[一个半老头子从小卖部里扑了出来,一把给许三多逮住。那是成才他爸,此地的村长。
村长:许三多吧?是许三多!
许三多:老伯您……
村长:成才!成才!娘的,天天跟我儿子扎堆,你连他爸都不认了!你怎么还回来?这种时候你回来管什么用?
[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他爸认出自己时不是惊喜而是惶恐,话音未落便先往周围看了一个遍,确定没人注目便揪他进小卖部,外间不算安全,还要进里间。
许三多:成伯,这是……
村长:别想啥荣归故里了,你家人现在就是被人抓的特务。
[他把许三多擞进屋,最后看了一次外边,然后关上了门。
32、小卖部内/日
[许三多坐下,一切被成才他爸搞得惶恐不安,老头子从外边进来,许三多什么没及问,先被他嘘了一声。
村长:有动静。(他听了听)安全了。
许三多:躲什么?成伯。
村长:人哪!除了人还有什么要人躲的?追债的,讨命的,整事的,什么都有,全冲着你家的。
许三多(又站了出来)出人命了吗?
村长:伤了俩。对,还有要医药费的,现在开出的单子小十万。
[许三多又坐下擦着汗,再坚强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的茫然。
村长:怪就怪村后那片石灰岩。你二哥跟你爸说那是建材,是钱,你爸说整呀,就整。全村都起劲,集资,都不用我这村长动员,都说一本万利,现在石头能卖钱…我就跟你爸说,开矿那炸药千万小心点,他说没事,锁着呢。炸药这玩意是锁不锁的事吗?没开工,爆了,你家新房倒了半片,邻家玩完三分之一,还捎带着全村玻璃。
[天不热,可许三多一劲在擦汗,似乎出不完的汗。
许三多:我爸他呢?
村长:拘留了。我亲送他上的车。是好事,许三多,要在这他会急死。你大哥扛不过早跑了,就剩你二哥…
外边:拿包烟。
村长:等会…你二哥倒是能患难的主…
外边:万宝。快点。
村长:说他他就来了。全村除你二哥没抽这烟的主。-二和,你家这么大事你还抽这么贵烟,烧钱哪?
[一个会被城里人看成乡下人,乡下人看成城里人的家伙站在外边,阴着脸,烦恼、厌倦、不耐烦,种种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年龄也难辩。
二和:二十万搞定这事,合成烟二万包,我省这二万分之一干毛?
[他怔住,因为许三多也随之探头,二和本来就是一副厌恶的表情,现在做了个更加厌恶的表情。
村长(表着功)看谁回来了。我反应快,见了他就让躲着,要不你家又得让人围了。
二和:他有什么好躲的?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回来抹把眼泪,一撅屁股做回他的大头兵。没能耐就是好,躲都不用躲。
许三多:二哥。
[二哥终于仔细看了看他,他厌恶的是这世界和现在的事情,对这个小弟还是亲情尤在的。
二和:你实在该挑早些日子回来的,那时咱家过得还是不错的。
[然后他走了。
[许三多愣住,村长叹着气。
村长:你这哥还真有个哥哥样。
[许三多终于明白那意思,拎起了包追上。
33、村里外/日
[许二和走着,许三多追着,众人都认识的二和和众人都不认识的三多同样让村人敬而远之。
[许二和终于从拆开的烟盒里拍出一枝示意,许三多摇头,二和叹口气点上。
二和:谁告诉你的?你回来干什么?
许三多:大哥。他去了我们队里。
二和:这孙子,原来去你那了。
许三多:二哥,他是咱们大哥。
二和(焦躁地咬着烟头)灰孙子。没出事时啥忙帮不上,有了事跑个鬼影子不见。我说了让他不告诉你的,反正你在那里也混得心安理得,混着吧。
许三多:二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这事实在该让我知道。
二和:不是对你好不好的问题,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的问题。
[许三多噎住,跟随着。
二和:知道什么叫有用吗?出了事我买把菜刀,磨了锃亮,天天就砍在桌上。
来了讨债的索命的,哥们说请了,人在这,刀在那,要哪块自己动手拿走。这叫有用。
许三多:这……
二和(瞄他一眼)你要手上有个几十来万再来跟我说对错。
许三多:我是说,二哥过得这么难,我早该回来。
[二和愣了一下,掉了头,看着墙,这让他走得极不自然。
二和:…你现在别给我下软药。我现在怎么都行,就是不能软,得硬着。
许三多(伸过去一只手)二哥别难受,我回来了,咱们一起扛。
二和:不难受吗?好,你也不要难受。
[这村子实在不大,他们也已经走到自己家门前,从院子外看是很完好的,但是门没锁,二和也毫不爱惜,一脚把门踹开。
二和:看吧。这就咱们家。现在不叫家,叫现场,我没动过,不为保护现场,我懒得动-有本事别难受。
[许三多看着他的家,许百顺曾经为了把家里房子翻新呕心沥血,现在那完全成一片废墟了,窗户和门框都已经不复存在,家具成了垃圾,房子成了毛胚。
[一张桌子摆在一地玻璃屑和碎砖之中,上边砍着一把菜刀-关于赖帐的事情,许二和是半点没有吹牛。
[许三多嘴角轻轻地牵动了一下,然后他开始为了这个家哭泣。
34、许三多家内/夜
[许三多从房架子里把一张床拖了出来,现在他们家任一个地方都能沐浴到月光了。
[二和坐在桌子边看着,桌上有瓶酒,他喝着酒。
二和:你折腾那干什么?我都是铺张席就睡。
许三多:总不能不管。这咱们家呀。
[在砖瓦堆里翻寻着被褥的弟弟让二和不忍卒视,不忍的结果是掉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
二和:你不用担心咱爸。他说我进去,我说他进去,心里都明白,进去了好,没人催着,没人追着。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到里边人反而照顾……
许三多:爸身体怎么不好了?
二和:酗酒过度,胃出血几次了,现在酒精综合症,不喝就抖。(他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本可以保外就医的,可是算了吧,那会被人逼死缠死…老三,看看咱爸呀,他一口气生了三个废物呢。
[许三多看了他一会,过来,沉着脸把酒瓶拿开。
二和(争夺)你跟我起什么哄?(许三多把他摁在那,二和带着醉意苦笑)你说这一世人有什么意思?发了垮了,赔了赚了,哭了笑了,真了假了,
也就喝口的时候还能摸着自己的边。
许三多:你不是做生意赚了好多吗?为什么不帮帮他?!
二和(伏在桌上喃喃)告你一个秘密,一百个人说赚了,其实在哄自己,真赚了的人不说赚了,赔了的人才说赚了,他得哄着自己撑下去呀。
[许三多发着怔,叹了口气,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二和身上。
二和:真赚了我会回来搞什么石灰矿……这里好香吗?
许三多:香不香我们都会回来,这里是家。
二和:你有病呀。
[他睡着了。
[许三多看着他的家,他的哥哥,又看了看手上的酒瓶。
许三多(OS)把自己灌了睡着,这是个好办法。
[他的手动了动,把剩下半瓶酒全倾进地里。
35、许三多家外/晨
[许二和是被阳光耀醒的,他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床上。
[床在房架子里,虽然只是个架子,但许三多的一夜辛苦已经让这里象间房子,有张床,挖出了一个床柜,墙上甚至钉了钉子,挂着许三多的背包,而包里的衣服被掏出来枕在他的头下,盖在身上。
[二和很没心肺地发现盖在身上的衣服很时髦,并且拿起来试穿,这时他发现放在床边的一张纸条。
许三多(OS)二哥,我去看爸爸。
36、乡间外/晨
[许三多坐在水稻田的田埂间发愣,雾气刚刚散去,水里映着那个忧郁的军人,人声从村里传来,车声从公路上传来,一切都很安靖,但该做的必须去做。
[许三多起身走向公路。
37、拘留所外/日
[门前的警察注意着走过来的那个军人,那身军装很罕见,而那个军人的步
子让同样操过队列的他发现见不得人。
[警察向军人敬礼,军人向警察还礼,警对军有种下意识的不当外人。
警察:您有什么事?
许三多:我来看我爸。他被拘留了。
[警察比许三多更觉得难堪。
38、探候室内/日
[许三多看着许百顺在警察的陪同下进来,后者老多了,萎靡,不光因为那件不合体的号衣,更要命的是,他的手脚和身体无时不在做一种神经质的颤抖。
[坐下,挑许三多一眼,并见不出热情。
许百顺:要不是公安说来了个兵,我还不知道来的是你。
许三多:爸。
许百顺:跑这么远就为叫一声啊?撑的。
[许三多看着,许百顺硬着,眼里发潮就擦掉,然后继续给儿子个半脸,硬着。
许三多:咱们怎么办,爸?
许百顺:天塌下来我和你哥顶着,要你想怎么办?再说天也没塌,咱家天花板都没塌……
[许三多看着他那双放在桌上的手,那双手仍在抖动。
许百顺:……反正集资的也是我,我在这里边外边就拿我没法,这里也清静,总也活了快六十了,来这也给了个单间,不跟刑事犯一块……
[他有些说不下去,因为许三多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这样的亲昵动作在两人间从未有过,许百顺只好装傻。
许百顺:……回头判,也判不了多会,判多久我都顺着,那叫服法,要钱可是没有,确实也没有…划算,那是二十好几万…我赚,就算坐两年吧,那也是一月省一万,不,一月赚一万,这好事哪找去……你搅什么?!
[因为许三多把他的手分开,头低了,把两只手掌合在自己脸颊上。
许三多:爸,再叫我声龟儿子,爸。
许百顺:你哪里是龟儿子嘛,你爸又不是龟。傻的。(他撸着许三多放在他手上的那颗头颅)人要没了想就象你爸这样,容易做些没出息的事,喝酒喝死、躲牢里赖邻里的帐。你爸以前是很有想的,那时有了你们三个,美呀,我有三个,三个都是儿子,三个都是指望。后来…后来不知咋搞的,就没了想,就剩了不服,跟人比跟人抢,要做人上人…做不来就喝,大不了喝死。……你知道我为啥没揪你回来吗?
许三多:我该跟你回家的,爸。
许百顺:我到部队里一看,完了,我这儿子完了,发不了财,做不了人上人,这辈子平平常常了。可他喜欢,他有个想啊…他不比人强,可他也不比人差呀,他会好好活,不会酗酒,酗酒就是糊弄自己,他不糊弄自己,他有个想,他喜欢。好吧,那就呆着,呆着就呆着,我儿子不止吃喝拉撒睡,他比好多人强。
[许三多呆呆地听着,他把父亲的手翻过来看,看见几块老人斑。
许百顺:回去吧,我不是说回家,回你部队去。我不管你在那边惊天动地还是小打小闹,这边的事你爸你哥顶着,你在那舒服,你在那有精神。我就跟这的公安说,我儿子一个撩翻你们这样的十好几个。
[许百顺把手从许三多手上抽了回来,往椅背上一靠,并深为自己为儿子安排的这个归宿满意。
许百顺:回吧。儿子,好好活。
(麻烦下齐锋,在前边有许百顺的戏里都给他加入喝酒,家访时戏里就有酒,去军队看许三多也有喝,所以这两段就是喝狠点,喝大口。此外两段,一个许百顺在火车上来,一个许百顺在火车上走,这两块都给他放瓶酒搁着喝着-以对应许百顺的结局。还有就是许三多生日那天,许百顺和成才爸在田间,许百顺掏出瓶小酒自己喝。
或者我在导演分镜头本上改也行,那就见面时记得提醒我)
39、县城街道外/日
[许三多冲冲地走过繁华的街道,如同一个人走在荒野。
许三多(OS)我想说,我现在是特种兵,那是步兵的巅峰,我想说队长等我回去,我们有军事行动…可是那又怎么样?爸爸挡在我的身前,我有什么可以跟他炫耀?
[他停住,他的停住是一个急转身,吓得走在身后的人缩了一下,他的目标是一具公用电话。
[运指如飞,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袁朗的声音。
袁朗:喂?
许三多:队长,我要借钱!
袁朗(稍顿了一下)没有问题。
许三多:我会还!
袁朗:…这个稍缓再说。
许三多(一种恶狠狠的语气)一定要还!
袁朗:…你随意。
[许三多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并且想起自己要借的是多少。
许三多:可是…我要借的是二十万。
袁朗(比刚才更加干脆)没有问题。
40、许三多家外/日
[砍在桌上的菜刀被拔掉,二和抱了膀子看着许三多忙活,并且他穿着许三多的休闲装,那件休闲装最初的主人是吴哲。
[院子里已经清空了一片没有砖屑和玻璃碴的地面,许三多把桌子放在那里,放上了一把椅子,在上边放上一个本,那是本帐簿,一枝笔。
二和(一脸的不屑和不信)你是说你们那给你把钱预备好了,你回去就能把钱寄来?
许三多:嗯。
二和:二十万?
许三多(深信不疑地)二十万。
二和:你那样子真他妈坚定。
[许三多把院门大开了,这些天许家的门一直是紧闭的。
许三多:什么叫真他妈坚定?
二和:你知道吗?你越这个样子我越不信,人骗自己就是这个表情,人说天上会掉馅饼下来,掉馅饼下来,他最后就真以为掉了,他还说他吃着了。
许三多:我信。
[二和不禁打了个寒噤。
二和:老三,说了这事跟你没相干,是我们自己造的孽,你可别急出了魔障。
许三多:二哥,这些年我就学会两个字,我信。
二和(对了天说话)好吧,他没疯,他只是越学越傻。
许三多:二哥,我这就回队里。来了人你别再躲,也别赖,把明细记那本帐上,我钱寄来咱们一一还上。
二和:好吧好吧。(他打着干哈哈)
许三多:现在跟我走。
二和:干嘛?
许三多:去给咱爸办完保外就医,我就上火车。我们好意思让他那身体在里边耗?
二和:…三呆子,我必须得跟你把话说清楚,被人缠被人逼,那就怎么医也没
治,所以才让他那身体在里边耗,明白?
许三多:不会有人缠有人逼,因为肯定,一定,错不了,我会把钱寄来,你也要跟人这样说,肯定,一定,错不了,我们准把钱还上。我保证了,你也要保证,要帐的人不会要到咱爸的病床前。
[二和瞪着他,摸他额头,摸他脸颊,许三多毫不动摇地瞪着他,二和终于有些将信将疑。
二和:告诉你,这么些年我也就学会两字,不信。
许三多:信不信都想想咱爸,他在扛。
二和(咬了咬牙)好吧,这一条我保证,刀山火海,赴汤蹈火,没哪个催命鬼能把债要到咱爸床前。
许三多:走吧。(他忽然意识到二和穿着什么)那是我的。
二和:我要了。我穿什么不比你好看?
许三多:我战友的,要还的。
二和(尽可能的耻笑表情)一件衣服?还二十万?
[许三多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是忧心忡忡,前途未卜。
许三多:走吧。
41、探候室内/日
[许百顺从桌子边一下站了起来,被警察扫了一眼,又强自压抑着坐下。
许百顺:他是疯了吗?
[许二和斜着身边的许三多,破罐子破摔,他有心情幸灾乐祸。
二和:对呀,我也是说,有人借给他?那借他的人就是疯子-不过现在世界上疯子可不多。
许百顺:不借他好!不借他才好呢!借给他拿什么还?
二和(这才想了起来)对呀,你拿什么还?
许三多:我有工资,还有补贴。所有的工资和补贴。
二和(生噎了一下子)你的…工资和补贴,大头兵,要还多少年?
[这个问题许三多早已算过,所以他的回答精确得让父亲和哥哥发呆。
许三多:两百零八个月。十七年,又四个月。
(我给许三多打的工资预算是960元,你们有心的话核算一下)
[他的父亲和兄弟仍在发怔,所以许三多觉得有必要让他们放松一点。
许三多:我工资还会长,所以其实不用这个时间,不过现在算不出来。
二和:你在抽疯吧?我玩玩命,运气再好一点,这钱我一年半年就挣回来!
许三多:可是你没有啊。二哥,我们说实在话,那天晚上你就说实在话。
[二和哑然,叹了口气,他看父亲,许百顺不再跳踉了,而是沉郁。
许百顺:这叫什么事?
许三多:必须做的事,爸爸。
许百顺:我把我儿子搭进去了。
许三多:没有啊,爸。那天我回来,看咱们家看哭了,后来我就觉得幸运了,炸成那样,可您没出事,二哥也好好的,大哥也好好的,你们三个,不管谁出了事,再给我两百零八个月也补不回来,怎么也补不回来。
许百顺:…你还真长出息了。
许三多:笨人笨办法,爸。
许百顺(摇摇头)可我不想出去。我有三个儿子,三个儿子都不是拿来还债的。
许三多:那我就没了想,爸。您说您酗酒是因为没了想,因为空虚。我也会空虚,连自己爸爸都照应不了还说什么别的?我就完了……我再也没法好好活。
[许百顺发着怔,用屁股把椅子推开了,似乎要离座,然后,蜷成了一团痛哭。
正文 第25章(下)
42、车站外/暮
[许三多在车上看着车下的二和,二和仍抱着膀子左顾右盼,威风丧尽而架子不倒,十足两字“穷横”。
许三多:我等不及爸出来了,你照顾他。
二和:你就快去找钱吧。(他苦笑)我现在真有点信,大概是没别的指望了吧。
[许三多怔怔看着二哥,他有些愧疚。
许三多:不光是为了找钱,还有别的事。
二和:管你找什么。如果万一有钱借你…我说万一啊…咱们一起还,很快能还上…我说很快就是三两年,三两年我挣二十万,这你信吧?
许三多:信,我从小就是二哥罩着的。
二和(摇摇头)就快罩不住了。
[列车鸣响了汽笛,他忽然开始脱衣服。
许三多:……干什么?
二和:你战友的衣服不是吗?要还的。欠了债还赖衣服,会被人看不起。
许三多:你光回去呀?
二和:光膀子算什么?比光屁股还惨的事情你二哥都经过……
[半截衣服还套在头上,他忽然看着远处人群里的一个,怔住。
许三多:二哥别脱了……
[二和再没脱,而是跳了起来,杀气腾腾冲向人群中的一处。
二和:许一乐王八蛋给我站住!
[许三多在驶动的列车上看着二和揪住一个佝偻的人影,就是一拳K了下去,两个人撕扯成了一团。
[许三多怔忡地看着两位互殴的哥哥远离。
许三多(OS)我根本不可能解决家里遇到的所有问题,就象我不可能解决自己遇到的所有问题。爸爸病着,哥哥们恨着,家象是刚被炮击,连长说你当你想通了就万事亨通?过日子就是问题叠了问题。
43、车上外/日
[袁朗坐在驾驶座上,看着齐桓和吴哲一左一右将许三多从车站里夹持出来,吴哲拉开了车门。
吴哲:这家伙你认识吗?队长。
许三多(苦笑)队长。
袁朗:上来。再晚银行关门了。
[正被那两个擞上车的许三多吓了一跳。
许三多:银行?
[一个包从前座扔到了许三多身上,其份量砸得许三多震了一下。
袁朗:现金,二十万。
[许三多哽住。
齐桓:要不队长亲自押送呢?这是运钞车呀。
[袁朗开着车,嘴角泛着笑意,短短时间凑出二十万,他对自己也很满意。
袁朗:那倒不是,劫你们钱真不如劫武装运钞车了。不过你们大概都没怎么跟银行打过交道,这钱也是救急的,出不得漏子。
许三多:怎么来的,队长?
齐桓:凑的呗。哈哈,队长这几天象个长腿的银行,就是光吃不吐。
吴哲:我来给他算,哈哈。首先本中队全体人员本月别想领工资了,全预支了。
许三多(想了想)那不够。
吴哲:队长开口,跟大队借了五万。
许三多:还不够。
吴哲:富人们又凑了凑存折,那就够了。
许三多:谁记的帐?我要还。
齐桓:用得着吗?我们这世界里有钱这一说吗?人均一摊也不是什么数目。大队那五万公款扣你工资就行了。
许三多:这样我会在队里呆不下去,我觉得欠着每一个人。
袁朗:齐桓你记的帐,回去把帐本给他。
齐桓(闷声闷气地)嗯哪。
袁朗:欠的钱要还,这很现实,而且许三多,我想你介意的也不是钱,你不想为了钱卖掉你的尊严,尤其在我们面前,这很对,越是朋友越讲尊严。
(他从后视镜里扫着那两位)你两个这事上远不如他,你不在乎就搅浆糊?你们光想哥们义气,战场生存,他比你们多想了一层-条件太好也是个问题啊。
齐桓(挠挠头)训得我想转世投胎再来一次。
吴哲:许三多,投胎你家收吗?
许三多(心事重重地笑笑)现在没名额,等我哥或者我结婚生孩子吧。
吴哲:……他在阴我。齐桓,他也在阴你。
[许三多拿那一包钱抵挡着两人捅过来的拳头。
许三多(OS)我真想念你们,真的,我甚至忘了感激之心,只是想着我有多想念你们。
43、老A基地外/夜
[夜色,基地。
44、袁朗办公室内/夜
[袁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屋里有些局促的许三多,一番巡游回来,许三多对这里已经显得陌生。
袁朗:…钱解决了。问题解决了吗?
许三多:问题不会解决的,问题永远是问题。只是它本来是我家的灾难,现在……只是问题,每个家里都有自己的问题。
袁朗:你自己的问题呢?
许三多(摇摇头)不解决它了。
袁朗:哦?
许三多:忘掉,不当回事,或者把自己闷死…都不是办法。我的连队没了,每个人都正在经着磨难,不舒服,真的,可是…连我快六十的老爸爸都在承担事情,我们这些当兵的又怎么会不能承担?…我会带着问题生活,因为…这就是生活。
袁朗(揶揄地看着他)你的连队?我们不是连建制呀,许三多。
许三多(略为有些脸红)我的老部队。
[袁朗笑,往椅子上一靠,真正的心满意足-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那个。
袁朗:我不会再跟你谈这种事情了,许三多。如果你决定担当了,你能担当起一座山。做人,这是起码的自信。
许三多:是的。(他的眼里闪着光,他想起了某些人)我的战友们都扛着两座山。
袁朗:谢谢他们,谢谢你的战友。-我很高兴,我的士兵。
[许三多看着他,那个人的高兴是完全为他而发的,象是史今为他高兴,六一为他板脸。
许三多:谢谢您,我的班长。
袁朗:班长?
许三多:队长。
[袁朗笑了笑,看着他。
袁朗:很荣幸。
[和袁朗的对视是短暂而又印象深刻的,但袁朗很快就跳了起来,搓了搓手,通常他这样兴奋的时候-又一个折腾此中队的方案诞生。
袁朗:现在,我的问题了。
[一个厚重的文件夹扔在过来。
袁朗:资料,熟读。对手和以前不一样,是陌生人。
许三多:…陌生人?
袁朗:高拟真的跨军区对抗,对手将完全按照外军作战方式和风格,不留余地。许三多,你见过真正的高烈度战争吗?你快见到了。我们是一个大规模军事行动的一小部分,小得象晶片,作用也差不多。成员,四人。代号,Silent。
许三多:是。
许三多(OS)还是那样,什么都不说清楚。有一点很清楚,能让他这么兴奋的,对我们一定不是好事情。不过我们也早学会Silent,安静,沉默。
袁朗:我没有事情了。
许三多:队长再见。
[他掂掂那个文件夹,厚度恰如一本字典。
45、许三多寝室内/夜
[齐桓心猿意马地在看书,更多时候在看许三多收拾,许三多的地方很乱,和他走时一样乱。许三多的收拾不是细心,而是细腻,让它比来时更为整洁。
齐桓:我特意没给你动。我想,你自己动一定更有意思。
许三多:可不。
齐桓:什么感觉?象见着老婆一样稳当踏实还是见着情人一样兴奋?
许三多(微笑)那我就都不知道。
[他整理,尤其拭擦着那辆步战车模型,象在机步团一样,只不过车小了几十个号。
许三多(OS)我安下一个家。我有了一个家。
[齐桓拿一个本,用手指弹着,看看他。
齐桓:好了,你的帐本,按你的要求。
[他把帐本飞了过来,许三多接住,翻看。
齐桓:太沉了就说一声,总不能一个人扛门八二迫击炮长途奔袭吧。
许三多:也没那么沉啦。
齐桓:作为你的小队长,我有责任要求你把这次出行去过哪里,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书面报告,要巨细无遗。
许三多:啊?
齐桓(背了身跟自己嘀咕)吓成这样,一定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许三多明白那是个玩笑时就笑容上脸,笑容刚上脸就听见楼下的哨声。
袁朗(在楼下)紧急集合!
46、山野外/夜
[老A们在山野中穿行,因为是武装急行军,并没人去顾及队形。
[许三多重温着这久别的一切,对他再次出现在队列里,队友们并没有多话,只是擦肩而过时拍他一拍,或者更干脆,给他一脚。
队友:死回来了?
下次一起。
[每一下都让许三多微笑,微笑时听着一个词轻声在队列里传递:Silent,Silent。
[吴哲赶上来,看着队首的袁朗轻声跟许三多抱怨。
吴哲:在选拔。他又搞这套!
许三多:那就选吧。
吴哲:不是选我们,四个Silent已经内定了三个,队长、你、我-你以为叫你回来做什么?是选他们!人一来先给下马威,心理压力!
[许三多顺着吴哲所指才发现,他实在太专注自己的心情,以至没发现被他们远远抛在后边的另一队兵,服色和他们不一致,追他们追得疲于奔命。
许三多:还有一个Silent在他们中间定吗?为什么不是齐桓?
吴哲:他说我们配合太默契了!
许三多:那不是好事吗?
吴哲:谁知道?他总有搞不完的鬼。任务,把新来的远远抛在后边,这是命令!
[许三多开始加速。
47、山野外/夜
[两队不同单位的士兵穿山越河,许三多远远望见,被他们拉下的那队里已经有倒下的。
[监督的越野车辗过溪流。
48、射击场外/黎明
[老A们遥遥领先地跨进了自己的射击位置,解下背上的枪械开始射击。
[许三多专注地打掉微光下那些难辩的移动靶标,他的眼角瞟见已经有人跃进靶场另一端开始射击。
[无论如何老A们也领先了太多,他们很快收拾掉了所有有效射程内的靶子,那边靶场上的人在这种光线下难以辩认,但枪声仍密集地响着,于是老A们终于可以休息,休息就是观察那边爆发的枪火,伴之以领先者的评头论足。
吴哲:也还不次嘛,哪支部队?
齐桓:哪支都有。兄弟单位推荐的,都是兵王。
吴哲:这王也太多了吧。
齐桓:咱们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要不就算领先也是个微差。
[那边的枪声也终于渐见稀疏,因为有效射程内剩余的靶子越来越少,但一个枪声仍持续着独有的节奏在响着,说它独特,因为这帮心理素质极好的老A都打的点射,那个全是单发。
[晨曦下飘浮着轻声的议论,朦胧的光线下,相当部分射手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射击位置,因为他们想看清那个一枝独秀的同行。
[终于射击场上只剩下那一个枪响,枪位里以极稳定的节奏爆发着枪火,以及一个纹丝不动的人形。瞠目结舌的包括了这批很见过世面的老A,望远镜忽然成了抢手货,因为他们得用望远镜才能看见那名射手击倒的靶子。
吴哲(喃喃地)听这枪声莫不是光耀千秋的八一杠?一把八一老杠打这么远?
齐桓:听说是当地的枪王。
吴哲:这不是枪王,是妖精。
[许三多一直在他们身边沉默地看着,他第一个注意到从那边怒气冲冲过来的袁朗,袁朗从来没有这样怒形于色,一个基地的军官追在他身后解释。
军官:可这个人是集团军力荐呀!他的成绩你也看见了!大家都看见了!
袁朗:那当然!这是一个最在意成绩的人!
军官:我知道你注重什么,可成绩也是一个标尺。
袁朗:他已经被淘汰过一次!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原因!我用不着他来这里表演扣动扳机和击中目标!因为他和我的士兵根本不是一个目标!
[许三多转头看着那名一直趴伏的枪手,那边现在终于打掉了所有别人难以企及的靶子,一言不发地起身,在自己的位置上立正。
[许三多目不转睛地看着。
[齐桓从望远镜里看着,放下望远镜,面色变得很难看。
齐桓:成才。
49、食堂外/晨
[两队兵站在食堂外,一夜辛苦后在等待自己的早餐。
[严苛归严苛,礼貌是礼貌,老A们原地不动,让兄弟单位的人先进食堂。
[许三多一直盯着队尾的成才,并且在等待一个他们最接近的时机。
[成才终于从他身边走过。
许三多:成才?
成才(看看他,微笑)家里还好?
许三多:还好…成才。
[他笑得简直是心满意足,也并不想表述什么,就是高兴。
成才:你说得对,我们不能让自己太舒服。
许三多:所以你又来了。
[吴哲在身边拉他,而成才随队进了食堂。
[许三多回头便看见吴哲的苦笑和齐桓绷着的脸,后者比较罕见。
齐桓:许三多,你违规了。我们禁止与选拔者接触。
许三多:是。
[他看着成才的背影。近在咫尺,两个世界。
正文 第26章(上)
注:由于原剧本从二十四集以后没有分集,所以从25节开始不按集数发表
50、袁朗办公室内/日
[袁朗在电脑上点击即将用到的卫星地图,门外的报告声也没让他目光偏移。
袁朗:进来。
[进来的是许三多,袁朗瞟了一眼他手上的文件夹。
袁朗:就看完了?一目十行?
许三多:不…有疑问。
袁朗:说。
许三多:这上边有很详细的力量对比,装备数据,作战习惯,但是没有战史。
袁朗:哦?
许三多:因为我们面对的是人而不是机器,所以…可能需要一些战史这样的感性知识。
袁朗:你想到的?
许三多(顿时有些泄气)是吴哲。
袁朗:就是。班长都叫过了,还要找个借口来跟我说话?搞这套?
许三多(有些脸红)也是。连我都觉得会露馅。
袁朗:成才。
[立刻,许三多不再讪笑,袁朗脸上也去尽了笑纹,他最后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地图,索性摁了休眠键。
袁朗:那就,有话就说吧。
许三多:您会接受他吗?
袁朗:不会。如果我先期看过名单,他就不用麻烦跑这趟了。
许三多:但是…
袁朗(生生给他截断)你和他相交几年了?
许三多:从小到大。
袁朗:你对他有过判断吗?
许三多:……什么是判断呢?
袁朗:在商场上,这个人是否可以合作?在战场上,这个队友是否比敌人更危险,如果团体的目标他从来没进过脑子。
许三多:没有。但是…
袁朗(再次打断了他)想来也没有,而我判断过了,就是这样。
许三多:但是成才现在不是这样的…
袁朗:选拔的时候我最费心考察的是你们的潜质,在潜质上没有现在、过去和将来。
许三多:这不公平啊,他的成绩我们都看着,而且不光是射击上…
袁朗:不过是又一次顶着压力而已。这个你不用替我担心。
许三多:我不是替你…
袁朗:好好看资料去吧。我也在温习。
许三多:可是…
袁朗:要做的案头工作很多。(他又摁了下电脑的启动键)很多很多。
[许三多看了他三两眼,悻悻地出去。
51、老A基地外/日
[阳光在树林间流动,许三多在树林间走动。
[树林外一队汗流浃背兼精疲力竭的兵在老A呼喝的口令下跑了过去,那是那队待选者,去迎接他们下一场鬼知道什么内容的考验。
[许三多呆呆看着队尾的成才。
许三多(OS)我们是朋友,一直长大的朋友。
[在老家成才起劲地踢着许三多撅着的屁股。
[在田间成才呼朋唤友对许三多围追堵截。
[在军列上两个傻瓜抱头痛哭。
[钢七连的成才对红三连的许三多口沫横飞吹着大牛。
[红三连的成才对着钢七连的许三多痛哭流涕。
[现时的许三多对着自己微笑,但那种笑容从脸上渐渐淡去。
[阳光晃得他目眩。
许三多(OS)我是一个一直被人照顾的人,一个还欠着所有人债务的人。成才,我能怎么办?
52、袁朗办公室内/日
[袁朗的电脑刚自启动完毕,他又回到自己的地图世界。
门外:报告!
[仍是许三多,袁朗皱了皱眉。
袁朗:进来。
[进来的许三多不象方才那样没理没气,而是一股子破釜沉舟。
袁朗:还是那件事?
许三多:是的。
袁朗:许三多,我为什么不选择齐桓?我们明明有足够的人手。
[许三多愣了一下,这愣一下可让他锐气尽失。
许三多:是啊,为什么不是齐桓?
袁朗:因为你们配合得太好,太过默契。
许三多:这不是好事吗?
袁朗:你、我、吴哲、齐桓,这个组队太理想了,真到了战时不会有这么理想的组合。被打残的一连遇上全建制的二连怎么办?与大队失散的你碰上一个还想作战的友军怎么办?不同战区的A集团军要和B集团军整合作战怎么办?
许三多:我…好象明白一点了。
袁朗:对了,齐桓和我们不会有任何计较,把他剔出名单他也毫无怨言。可一个陌生人呢?计较争强,从没试过配合,完全是另一支部队的风格和习惯,现在你们得试着适应和容忍了,人与人之间的琐事与战术等重,真打起来也别忘了这点。
许三多:…我想我明白了。
袁朗:所以成才是绝不合适的,抛开我的判断,我们都认识他,并且有一个不算太好的印象。
许三多:那个印象也许是不对的。
袁朗:我会试试。但是……
许三多:我知道啦。成才不合适。(他打算出去)
袁朗:许三多,如果你真要跟人争论一件事,坚持立场,不要被人转移方向。你进来是要跟我说成才的,可被我绕到齐桓了。
许三多:啊?可你在说很认真的事啊。你也说应该认真听人说话的。
袁朗:我说是我说,你做是你做。坚持就不能听人说话了吗?(他笑了笑)这只是对你说的,跟刚谈的事情无关,那件事情不会逆转。
[于是许三多这次出去时比上次更加沮丧。
53、袁朗办公室内/日
[袁朗再次打开电脑,他刚才又摁了休眠键,这回刚开始启动门就又响了。
许三多:报告!
[袁朗这回终于见了点恼火,他也不再用休眠键,把电脑合上的时候也用了点力度。
袁朗:进来。
[许三多这次进来的时候再也不是理不直气不壮,也不是狗急跳墙,而是跟平常一样。
袁朗:是别的事情吧?哪怕就问我吃过没有呢?
许三多:成才。
[袁朗苦笑。
许三多:我现在坚持我的立场了。成才很合适,您刚才那么一说,成才更合适。
袁朗:你改正错误还真快,可这件事我才是判定者,我判定我没错。
许三多:您刚才说一个陌生人可以让我们锻炼适应和容忍。
袁朗:我说了。
许三多:那我们,就不能适应和容忍印象都不太好的成才?那不是更好的锻炼吗?您带他来这,让他看天外有天,再把他驳一通就走人了。不抛弃不放弃,您抛弃他了吗?
袁朗:…嗳,要这么说我抛弃的人就多了。
许三多:不一样。你把他做人的根基都打没了,唯一一个。
袁朗:重新起跑并不是一件坏事…
许三多:您也承认他现在重新起跑,但是您不让他跑。(他补充)就是说心有成见。
袁朗:你出门喘口气就能说起来了?一直藏着?
许三多(简单地)我急了。
袁朗:这事上你无法分清个人和团体。
许三多:您也没有分清,您还完全放弃纠正旧有观点-连我都在改正错误,您说坚持立场我就坚持了-套了个自以为是的蛋壳。
袁朗:许三多,这么说我真有点重了。
许三多:我知道…您是这辈子帮我最多的人,真的比谁都多。
袁朗:跟这没关系。二十多岁也别说这辈子,我说都牙酸。
许三多:所以如果您错了我就忍不住要说出来。
袁朗(叹口气)我要再说我没错就孩子气了。另外我以后也不跟你辩了,咬定青山不放松,吴哲也要被你崩掉牙,你是辩神。
许三多:我就觉得您说的原因都不是否定他的原因,有点闪烁(他终于看了看袁朗表情)那个什么的。
袁朗:好吧,真正原因。(他先狠狠瞪了许三多一眼)我无法判定。
许三多:什么…无法判定?
袁朗: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该说他没有经历,他选择逃避。从今后我的所有手段对他无效,他对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的认知:假的,我要表现。好吧,我信你说的,他不是那样了,我也看到,他比以前要稳,看起来。真诚的表现着不叫真诚,顾忌他人也不叫顾及他人-我现在根本无法判断他的真假,他也太清楚这里要的是什么。
[许三多站着,不说话。
袁朗(缓和了一下)明白了吗?现在回去吧。
许三多:不是的。您说了好多话,我听完了还得想一下。
袁朗(多少是有点气结了)细细想慢慢想。
许三多:想明白了。……还是自以为是。
袁朗(他现在真的是气结了)这回你就必须给我讲明白了。
许三多:我正要讲明白呢。您太聪明了,我们都不知道您在想什么,我说的我们是全队,包括齐桓和吴哲他们。
袁朗:……嗯。
许三多:您觉得您设计的手段比人过日子还要复杂,(看袁朗一眼)还有还要精彩,(又看袁朗一眼)还有还要见人心,您说他逃避了您设计的经历,这个您在意,那他真实都经历了什么,您根本不在意。您设计的几个小时比他过的这段日子还难吗?您要是去过五班就不会说这话…
袁朗:我没说这话,是你说的。
许三多:是啊。-五班…
袁朗:什么五班?
许三多:一个根本没人管你在干什么的地方,在我们辖区…
袁朗:喔。一千二百华里以外的地方。还有你该说三五三团辖区。
许三多:对。李梦回一趟团部,抱着树就哭,五班方圆百里看不见一棵树。(袁朗叹口气,他决定放弃问李梦是谁)可成才从这回去后让那里成了连长都服气的地方…
袁朗:什么连长?
许三多:我们连长。
袁朗:哦,高连长。
许三多:那里没人看,怎么表现也没人看得见。表现给羊粪蛋子看,老马说的。
(他补充)老马是班长,我第一个班长。
袁朗(沉郁地)谢谢你告诉我。我是第二个班长。
许三多:不,您是第三个。第二个是史班长。哦,不,您是队长。
袁朗:是吧。
许三多:他后来终于喜欢上了五班-我是说成才-他说那很舒服,我说人不能过得太舒服,这其实是六一说的…六一您不知道吧?
袁朗(苦恼地)伍六一我知道。记在本上了。
许三多:对,又尊敬又遗憾的。六一说人不能过得太舒服,我跟成才说了,他就来了……我说清楚了吧?
袁朗:应该是……很清楚了吧。
许三多:您在想什么?
袁朗:你也说了很多,我听完了也得想想。
许三多(沮丧)还是没说清楚。我想想…
袁朗:不,真的很清楚了。至少在我自命不凡和成才怀才不遇上是说得很清楚了。
许三多(轻声修正)是自以为是。
袁朗(揉着眉头)…对。
许三多:…您不要这么想,其实我话是说重了点,您也不是那么自以为是。
袁朗:谢谢……还有,我暂时还没觉得我自以为是,至少你还没让我觉得。
许三多:不管怎么样,您是有点用脑过度了,吴哲说的…吴哲是说他自己来着,我挪用了。您仔细想想,我跑了那么远还得回来,就因为这里简简单单的,大家一起高兴一起难受,一起什么什么的,当然,我也分在这个单位啦。
袁朗:承蒙惠顾,不胜感激。
许三多(非常诚恳地)太复杂了不好。
袁朗:是啊。(他已经在揉太阳穴了)
许三多:我走了。队长您好好想想吧,免得以后要把成才记在本上。
袁朗:什么本?
许三多:又尊敬又遗憾的呀。
袁朗:我还没尊敬他呢!
许三多:是吧。那我走了。
[他被袁朗瞪得有些慌张,但总算是走了。袁朗苦笑,然后开始去开自己的电脑,他坚强地打算继续工作。
许三多(门外)报告!
袁朗:什么事?
[许三多推开了门,袁朗可以庆幸一下的是,这次他没进来。
许三多:好多话说重了,队长您别介意。
袁朗:…许三多,今天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许三多:可是晚上中队有会呀。
[袁朗坚强地咬着牙。
袁朗:…那就晚上见。
[这回他是瞪着门关上,听着脚步声去远,袁朗又去开电脑,但刚开了一半就又合上,还好,只是幻听-他已经被逼到幻听。
[袁朗终于放弃了他的案头工作站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在屋里转动着,嘴里喃喃。
[然后,他对自己大笑。
54、城市战训练基地外/夜
[几个待选者从冒烟突火的巷道里突围出来,身后仍有着连锁的爆炸。
[虽然不知道他们经历过什么,但看起来刚从地狱里打了个转回来。
[一名老A没给任何间歇,开始吹响尖利的哨音。
老A:列队!
[成才这时才架着一个严重扭伤的同队从硝烟里出来,他一直把那名伤兵交到医护手上才去属于他的队列。
[站在待选者的最后一列,毫不起眼的一个边角。
[袁朗从远处的车里看了一眼,似乎毫无兴趣地将目光转向了手上的人事材料。
55、城市战训练基地外/夜
[一双军靴踏过焦黑的地面,袁朗在那个队列前走动,他几次走过了成才,象是压根没看见他。
[终于站住,站在成才和另一个待选者的中间。
袁朗:特种兵和步兵有什么区别?
[成才和那个待选者都茫然了一下,因为不知道他在问谁。曾和袁朗争辨的那名军官则掠过一丝讶然的神色,伴之以对身边同志的一句低声嘀咕。
军官:这么粗浅的问题。
袁朗:成才?
成才:没区别。
[那名军官的神情更加讶然,这样粗浅的问题都能答错,而且还是目前为止成绩最优的一个兵。
[但是袁朗踱了回来,他终于老实地站在成才面前。
袁朗:继续。
成才:飞机最后会被击落,战舰最后会被打沉,一场真正惨烈的战争,所谓的高尖端武器都会很快耗尽,战争最后还是人对人的战争。特种兵和步兵都是靠人的基本在对抗复杂和残酷,特种兵和步兵都是没有最后的兵种,因为都是到了最后还在坚持的人。
袁朗:你很知道我要听什么的。
成才:是的。这也只是七连最根本的生存逻辑,在我们连因战术思维陈旧而改之前,我们用这个自勉…改编之后,散到各处的每个人,用这个坚持。
袁朗(眼里明显地闪动着揶揄)你现在又是七连的人了?
成才:不是的。我只是草原上跑失了的一个兵。我跑失了我的队列。
[成才的记忆中:他从伍六一身边跑开,径直冲向了成就的终点。
[在成才的理想中,或者说成才的内心深处,他跑回伍六一身边,一双手握住另一双手。
[现时的成才脸上若有若无地闪动着感伤。
成才:现在我来跑完全程。
袁朗(干脆地)我不信任你。
成才:明白。
袁朗:如果你留下来,是因为有人跟我说了很多,(他苦笑)太多。可是你很
精,油滑,闪烁,我要什么你给什么,哪怕你没有。
成才:是的,这是我。
袁朗:而那个人,你知道,嘴又太拙。
成才(几乎要微笑)是啊,真拙。
袁朗:人呐,有时最难搞懂的就是真假。
[成才沉默。
袁朗:如果我留你下来,是因为那个人我很器重,是因为他的面子。至今为止你没有什么让我看中的地方-我只是给他面子,为了这个,你愿意留下来吗?
[他存心把声音说得很大,以至队列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到,每个人都尽量做得象没听到一样,但那对成才更是羞辱。
[成才沉默着。
成才:我愿意。
[沉寂,袁朗刻意延长着这种羞辱,观察着成才神情的每一丝变动。
袁朗:好吧。让我们试试。
正文 第26集(下)
56、微机室内/夜
[吴哲在电脑上制作关于这次行动的加密档案:
[小组代号:Silent。成员:袁朗、吴哲、许三多、成才……等等。
许三多(OS)Silent档案。领队,袁朗,领队损失则下延一位执行代指挥权,任务必须完成。
强度:高烈度。行动级别:允许真实死亡。
57、许三多寝室内/夜
[许三多在帐本上又划掉了一笔,他看着那些要用二百零八个月来偿还的数字。
许三多(OS)爸爸,哥哥,两位哥哥,我又要开始忙了。你们好好活。爸爸,喝茶吧,别喝酒。(导演注意,这句是广告词,拉赞助用的,不给钱就删它,哈哈)
[许三多把帐本合上,把那个帐本和一包茶叶一起交给齐桓。
许三多:齐桓,这个帮我保管,这个帮我寄了。
齐桓:OK。
许三多:麻烦你。
齐桓:切!
58、军械室内/夜
[成才在将刚领到的狙击步枪分解拭擦,裹上伪装布。
[完全被迷彩覆盖的脸下边,那双沉静的眼睛,历经沧桑后真正的沉静。
成才:我得跑完全程。我愿意。
59、袁朗办公室内/夜
[袁朗在最后一次复习即将用到的卫星地图,点击,分辩率一次次成几何数地放大,分解数从0%到100%飞快地跃进,数字栅格下的地图一次次推进,从全球切入了中国,切入了中国的某处边境,切入边境上的某座城市,切入城市某一栋特定的建筑。
[弹体飞行的呼啸和瞬爆顿时充斥了他的屏幕,这也许是这部戏中第一次用到这样烈度的爆炸。
《士兵突击(电视剧本)》-兰晓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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