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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兵突击(电视剧本)》-兰晓龙

40、军列内/夜
平原上月色如镜,映着那辆飞驶的军列。
新兵们已经在闷罐车里,闷罐不如客车舒服,但更有军营的气氛,对这帮菜鸟来说是新奇享受。
新兵们或偎或坐,成堆成团,史今坐在铺盖卷上,周围仍有间歇的抽噎,但大浪头已经过去,史今的神态也已经放松。
史今:……跟你们说说要去的部队吧,是拔尖的部队,光我们团的战史摞起来就这么高。团部统计过,跟咱团交过手的敌人有六个国籍,成建制码一块得十个师……
新兵:十个师多少人?
史今:十二三万吧。
新兵:咱团多少人?
史今:三千多。
新兵:我的妈呀,班长你一个对四十个?
史今笑:哪有这个算法?军人要做好战争准备,那不是说要打仗,我真敌人一个也没对过。我是说咱团战史老鼻子辉煌,刺刀见红的战打过得有大小上千次,现在咱也是象模象样的全机械全装甲化部队,所以谁也不兴哭啦,别让老兵看笑话,老兵可就爱看新兵哭,我入伍那会也哭个黄河决裂,让老连长一直笑话到现在……不,老连长现在可走啦,他走的时候我可又哭啦……
他很感性,说得自己又有些眼眶湿润,却听见新兵里一声笑。
史今笑:又笑?好好,笑总比哭好。谁这么乐观,大家向他学习。
揭开毯子就找着笑声发源地,许三多枕在成才身上,也不知做的什么美梦,笑得了无心事。史今在众人的轻笑声中将许三多盖上。
史今(轻声地)他妈的。(大声地)大家睡了吧,明儿一早就到家啦,以后咱团就是咱家,以后你们见过的兵兵将将能成千上万,可你们得记住,第一个跟你们说这话的是我史今史班长——欢迎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他关掉了车厢里的蓄电池灯。
41、军列内/晨
车厢间隙里几缕天光透入,外边天色已亮。
许三多在成才身上醒来,确切地说,他被一种从未听到过的声音惊醒,那如其说是声音不如说是震动,无休无止,似乎从地底下渐渐接近。
许三多惊恐地找着声音的来处,看起来他觉得会从地底下钻出一条恶龙,周围的新战友一个没醒,但史今不知何时已经起床。
许三多:班长那是……?
史今正忙得不可开交:到站了!——大家起床!列队!整理军容!风纪扣!军帽!裤线!背好背包!给你们的军营一个良好印象!
车摇晃着在减速,明显是已经驶进了站里。周围人跟着史今依样画葫芦地做着,只有许三多仍在注意着外边的轰鸣声,那绝不是靠站时该有的声。
史今:列队!集合!成密集队形!——照高矮列队!手放背包绳上!立正站好!(他对自己吁了口气)可算回家啦。
外边也传来口令声和跑步声,还有就是那辗动与轰鸣声,这声音让史今觉得亲切,让新兵惊惶不已。
几个脚步声近在咫尺,车门轰的一下被从外边拉开,外面坦露给这个小队列的是广阔到能投射白云阴影的一片草原,近处的连长高城正在和指导员洪兴国互相致礼,这都是以后将领导这队新兵的人,更近处是站台上一辆正在原地转向的主战坦克,它离得并不是那么近,可近六米长的一零五炮管转动着,看上去几乎要从车门外杵进来。
整个站台上都似乎被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占据。
新兵震惊,车门边正对着炮筒子的许三多反应最快,他举手过顶,下意识地对着这钢铁巨物做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投降姿势。
正文 第三集(上)
1、军站日/外
这一刻的时间因许三多而静止,车上车下,新兵老兵,战斗部队后勤人员都因车门前这菜鸟做出的举动而停滞了自己手上的动作,它成了一个不是定格的定格。
许三多的手仍高举着。
许三多(OS)几个月以后我就会明白,这支部队最不屑的就是我现在做出的这个动作,即使开玩笑也没人会做。这支部队曾经协助拍戏,导演快气疯了,因为所有的士兵可以演尸体,却绝不演举着双手的投降兵。
连长高城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惊醒过来:你招的?
被他问的洪兴国看起来象他一样惊愕,而高城几乎要给洪兴国一下,因为后者是参与这次招兵的。
他大步向车门走过来,而史今也把许三多的手打了下来,就史今来说,这个动作几近凶狠。
高城:那个兵干什么?扮中央军吗?你以为你很幽默?
高城觉得不大对,因为他根本是在对着许三多的膝盖训话。
高城:你给我下来!
许三多慌慌张张跳下来,撞在高城身上如撞上一堵城墙,后者把他拉正。
高城:慌什么?(没好气地对着身后的坦克)还不把那破坦克开走!坦克连别在这碍我事!
坦克手将坦克驶开,高城很不乐意地看着车长那绷笑的嘴角。
高城:都下车!列好了队!几辆马上就要换掉的淘汰坦克有什么好怕的?(洪兴国捅他)对了,欢迎大家来三五三装甲步兵团!
他悻悻地又看了许三多一眼。
2、军站外/日
新兵们那个拉稀似的队形走在坦克与战车之间,一个个让八九百匹马力的引擎震得神经麻木目眩神驰。老兵们在忙碌,不成队形但透着专业,眼里对这帮新媳妇似的新兵蛋子视若无物。
很多老兵神情严肃地在忙一件事情,拿一块抹布,细细地擦车,然后把抹布传给下一个人,象仪式而不象正常作业。
史今跟在高城身边。他们很近,甚至比高城与洪兴国还近,因为高城这连长最愿意与战争直接相关的人亲近。
史今:连长,有咱们的吗?
高城(他很得意)当然有。你的207要走啦。
史今:我想去送207。
高城点点头,指了指铁路方向,一列装甲人员输送车已经装上了平板,史今的班副伍六一在车上向他招了招手。
史今就想去。
高城:这班兵怎么回事?一个个眼睛跟烂桃似的?
史今只好站住:报告连长,……哭的。
高城气不打一处来,只好找个对象:你,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许三多。
高城: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觉得很可笑吗?
许三多:不可笑,……一点也不可笑。
高城皱着眉,象是要爆发。许三多这种回话简直是越描越黑。
史今:报告连长,他不是不严肃,他是……没见过。
高城:你是什么意思?他……害怕?
史今只好又苦笑,这一路上他的苦笑多到快让脸上起了折子。
高城:你招的他?
史今点点头。
高城:去送你的车。完事来见我。
史今如蒙大赦地走开。他身后的高城正转向新兵们,新人加新装备,本来是让高城兴奋的事情,现在却让一个叫许三多的弄得极为扫兴。
高城:我叫高城,是本团钢七连连长,此次,(他有意地看着许三多)担任你们这个新兵连的连长……
3、军列外/日
伍六一看着远处训话的连长,史今跳上平板,伍六一的招呼方式是递给他一块抹布,史今拍拍他,伍六一就沉默着,短暂的别离中他们都很牵记,但都不会刻意表露。
伍六一:全班都擦过了,就差你。
史今点点头,那辆207车已擦得新的一般,史今仍认真地在上边拭擦着。
伍六一:新的步战车跟你们车运来的,你没上去看看?
史今:没空。新兵在-(他做个抹眼泪的姿势)。
伍六一:这回咱七连火啦,顶原来一个步炮连加反坦克导弹连再加重火力连,连长劲头冲得走路象蹦高,说话学狼叫。
史今拍拍车体:老伙计走了呢。
伍六一不屑地:我不在乎。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史今:嗯,还有新闻吗?
伍六一:七连抽调三名骨干训新兵连,连长还连长,你的班副我小升半级,班长,你最了不得,新兵排排长。
史今笑:那你可以臭美了,这拔兵里边好多是你老乡。
伍六一:我最烦搭老乡攀人情。
史今:你上榕树的吧?那两,正挨训的那个,还有挺白净那个,他俩下榕树的,都快同村了。
伍六一看着正挨训的许三多皱眉:就那投降兵?到新兵连我训也训死了他!
远处的许三多正在高城的训斥下缩着脖子,我们不知道他犯了什么错,因为他永远在犯错。
5、军站外/日
装好车的军列驶走,也带走了一个营的旧装备和部分随车调动的战友。
车站上几乎炸了窝,站台上的兵追着跑追着嚷。
正在空地上候车来接的新兵们现在不害怕了,就只剩下亢奋。队列交头接耳地议论,因为看见那些神气活现的老兵现在威风倒尽,追在车后奔跑和嚎啕大哭。
一个哭得快瘫掉的老兵被战友们架着从队列前过时,新兵队里已经忍不住轻轻的笑声。
高城:笑!等你们挨到这一天看你们还笑!
他身后一个半呜咽的声音:报告连长,伍六一归队。
高城回身,看见史今拍打着眼眶发红的伍六一背部,他有点哭笑不得。
高城:你小子虎头蛇尾,跟我吹破了天说绝不带哭,到了还这样……行了行了,上车吧。
史今跑到队列前:新兵连列队,成基准队形!向左转!起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高城对这精神面貌不大满意:来支歌!
史今为难:就会一支,《再见吧妈妈》。
高城:合适吗?
洪兴国苦笑:他们那人武部的头自卫反击战下来的,除了这种歌不教别的。
高城:……就那支。
史今:钢枪已擦亮,军号已吹响。预备唱!
于是新兵们拉着歌走开,许三多犹犹豫豫地走在队头,老是踩到领队史今的脚。押后的伍六一又在抹泪,高城四顾无人注意,抬手轻轻拍打。
6、公路外/日
几辆绑着迷彩网的军车行驶在草原的公路上,这并不是草原中心,因为旁边不断掠过乡镇的影子。
7、新兵连外/日
新兵连是个除了健身器材、军装和标准化住房就看不出太多军事氛围的地方,门口“欢迎新同志”的横幅和花匾还没有撤去,新兵们已经在里边站着队列。
高城冰山也似地站在黑板前,板上写的不是党章不是军纪,而是高城式教育的几个剑拔弩张之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新兵们哑然肃然,甚至有一点骇然。
许三多的OS连贯着这几场,和以前一样,认真出一种幽默:
新兵连的生活开始了。
在新兵连我们第一个学会的是句话,确切说是两种动物:骡子,和马。合起来是这么说: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8、新兵连内/日
许三多在翻字典,那是他的一大法宝,《现代汉语词典》-我们也许不会觉得这种初中生拿来垫桌脚的东西中可能找到人生感悟。
封皮上用红笔写得有话:奖给初三班优秀的学生许三多-马老师。
许三多很顺利地找到了关于骡子的定义,那是自然,该词典都已经被他翻卷了边。
许三多(OS)在下榕树不会有人注意到骡子和马的区别,但是连长很认真地跟我们说:骡子?走人。马?跟我上。于是我更认真地翻了字典。
骡子-家畜,马驴交配而生。鬃短尾略扁,生命力强,一般无生育能力。可驮东西或拉车。
我重点研究了骡子,因为知道自己不太象马。得出的答案不太叫人满意,可它板上钉钉,那叫定义。我问现在是排长的班长,他说,命令就是定义,命令不容怀疑。
好,虽然答非所问,可我又学会一条。
但是骡子是马的困惑后来一直困惑了我们许久,据说,连说这句话的连长也被困惑了许久。
9、新兵连外/日
一个方队的新兵固定在一个东倒西歪的正步抬腿姿势上,东倒西歪者有之,相比旁边几个老兵范例来说,简直是风中残柳。
队尾的成才站得很象样,高城刚对他有点兴趣时,队首的许三多摔在地上。更要命的是他张望一下自觉无人发现,慌慌张张地跑起来又站好。
那副贼头贼脑绝无半点军人的风范,让高城直皱眉。
10、新兵连外/日
正列着队在食堂外唱歌,显然是中国军队习惯的等饭方式。
当音已落的时候,一个难听而发颤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又拖了两秒钟。
来自许三多,高城摇摇头,他都已经不用回头看了。
11、新兵连外/日
看来是吃完饭出来,本着一种卖水果的心理,许三多被放在队尾,而成才被放在队前。
又在拉歌,这回是齐刷刷的。
但是队尾的伍六一侧耳倾听了一下,他发现一个滥竽充数者,许三多光张嘴不出声-他怕再犯错。
12、新兵连宿舍内/夜
窗外有个人影在起伏,那是成才。
成才: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许三多在屋里:我怕查铺。
成才:说了晚上陪我坐坐,说话不算数是个什么?
许三多没有说话不算话的灵活度,犹豫一下,轻手轻脚爬过窗户。
13、新兵连外/夜
远远的口令声。许三多和成才在宿舍背面找个自觉安全的所在坐下,自我感觉非常惊险。
成才开始掏烟:先点上。
许三多:不抽。
成才:不抽也得学着抽,不是要你抽,是给班长排长抽。懂吗?
许三多:排长不抽烟。
成才:连长抽呀!三呆子,你想做骡子想做马?
许三多:我不知道。
成才:马是天马,骡子是土骡子。马是好,骡子是孬,知道?
许三多:我大概做不来马,你知道的。
成才发着狠,或者说发着愤:我不知道你怎么想?想回下榕树?跟你说吧,打车到站,看那满站台轰轰隆隆,我就拿定主意,再也不回下榕树,发财也好,小土皇帝也罢,我不惦记,我就明白,男人该在这轰轰隆隆中干他妈一辈子。
许三多:你说粗口?新兵连不让说粗口。
粗口在某程度上是成才的炫耀,摆脱新兵感觉的炫耀:老兵还他妈说呢!连长还他妈说呢!一天吃进二两土,练脱三层皮,句把粗口算什么?我就问你想不想干下去?
许三多想着,答得比认真更认真:想。……刚刚开始想。……越来越想。
成才皱着眉:痛快点好吗?想什么?
许三多忧心忡忡地:不想走人。
成才急于通向他的结果:那就长点心眼,咱们回头分兵得给分到最给劲的连队。
许三多:我长啊!我觉得以前在村里那点小肚鸡肠可没意思啦。你打我呀,你抢我粘的知了呀,没意思。我爸说跟我二哥断绝关系了,因为二哥不在家呆着要去南边,我现在明白二哥了,他想……轰轰隆隆嘛。
成才急切地挥着手,他不太有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尤其没有听许三多说话的习惯。
成才:谁教你长这几千公里外的心眼啊?我多会打过你?(这个似乎他自己也不好否认)那是……友谊。你要学实际,马上能用的!没看电视里说,人生就是长跑,长跑谁他妈让谁?再征一次兵,你看我会让你?
许三多很实事求是:你没让我。
成才又要做恼火状而未遂,因为远处有人声,新学的匍匐立刻用上了,而且许三多也将就完成得不错。
过来的是史今和伍六一,伍六一走两步,扑地,完成卧姿射击。
史今:肩下沉过了。你不把自己摔散了不行吗?上那边沙坑体会体会去。
一向骄傲的伍六一在史今面前温顺如羊:是啦是啦。要让七连那帮小子拉下了,我自费买豆腐撞死!
史今:我给你掏。
他俩一走开就冒出两个贼头贼脑,许三多一脸崇敬而成才一脸大悟。
许三多:他们真刻苦。
成才:看见没?明白啦?他们也想轰轰隆隆一辈子,他们也知道这机会不易,所以他们这么用心。
许三多:啥机会?
成才:一晚上跟你说什么呢?有个词叫作生存。
许三多:生存?
成才站起来高瞻远瞩,以至一脚还踏着匍匐的许三多:生存不易,机会很少,所以你一定要多存心眼。我恨不得劈开你脑袋把这句话给塞进去,许三呆子。
14、新兵连操场外/日
新兵们列队,而班长伍六一正发口令。
伍六一:新兵连五班,以班副为基准,靠拢!
成才成班副昂首挺胸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地看着大家向他靠拢,许三多又迈多一一步,撞得队尾起了点骚动。
伍六一:许三多想啥说来听听?打枪跑靶,走队出列,这么个简单队列都要出错?
许三多紧张地结巴着:我在看、看基准……成才成班副。
伍六一:解散后留下来。也不说别的了,我总不能就让你这么一路顺拐地去了新连队吧?
许三多(OS)其实谁是骡子谁是马显而易见。我是新兵连最早现形的骡子,而成才是新兵连最出色的马。
15、新兵连操场外/日
烈日炎炎,伍六一正拼命在推许三多的腿弯,熊归熊,伍六一相当用心。
但他终于绝望地站起来。
伍六一:我当兵三年了,就不信治不了你两腿间这条缝!许三多,你到底怎么搞的?你也不罗圈啊,你怎么就是要并出条缝来呢?
许三多:报告班长,我不知道。
伍六一:立正!
伍六一在许三多身后一推,许三多膝一弯,几乎坐在伍六一头上。
许三多:痒!
伍六一:你用足了劲就不怕痒!你用劲不对,你要使对了劲,我一推你,你会直挺挺往前倒。再来一次。
好了,这次一推,许三多木头桩子似地往前就倒。
伍六一气恼地踩着汗:没人要你倒!是要你把劲用对了地方!歇会歇会!(坐下)别立正啦,你也歇。……许三多,说真的,你是不是存心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很羞涩:我是不是很笨?
伍六一怀疑地:不知道。见过笨的,没见过你这号的。
许三多诚实地:那就是我笨。
伍六一忽然狠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是忍无可忍的绝望,那一脸痛苦表情立刻被许三多真诚地关心。
许三多:班长怎么啦?
伍六一叹口气:没事。我宁可……我希望你是在跟我逗着玩。
许三多:没有。
伍六一只好瞪着他,被瞪着的许三多忽然神情很怪地笑笑。
伍六一:笑?我很好笑?
许三多:班长……班长家上榕树的吧?
伍六一只好点头,一脸自认倒霉的表情。
许三极做作地惊喜起来:我、我下榕树乡的!咱们是老乡嗳!
伍六一:全连都知道我有你这么号老乡!你真的刚知道啊?
许三多只好赶鸭子上架继续他的演戏:老乡见老乡,两眼汪汪汪……是泪汪汪,班长抽烟吗?我这有烟。班长吃辣的也很厉害吧?班长想家不想家?
伍六一干脆用了吼的:想个屁!谁教你扯这个蛋?
许三多:成……没人……
伍六一:成班副是不是?军队是适者生存的地方,因为打仗也是适者生存的战场!认老乡就能活下来?我看老乡份上就跟你说一句——我五公里越野跑了五千公里才跑出个全师第二,靠这才转的志愿兵!你想就这么混?门都没有——笨人就别学人耍小聪明!
不管对方说的是什么吧,许三多昂首挺胸,熟练地接受不知第多少次的训斥。
16、新兵连会议室内/夜
史今正在主持这个排新兵的会议。他跟前坐的兵也都已经能让人第一眼就看出是个兵。
史今:…大伙都已经不是刚来时那个样子,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始……
连长高城偷偷摸了进来,但那是瞒不过人的,因为兵的目光自然会看过去。
史今转身:报告连长。
高城:接着说接着说。
史今:本来就是聊个大天,整好请连长发言。
高城也有点嘴痒:发言?那我就瞎说。同志们好啊?
兵们码足了劲:连长好!
高城怪可亲地掏了掏耳朵,他今天心情好,瞎子都看得出来。
高城:嗯,问好都带炸子儿音。你们算有个兵样子了,走烦了吧?
兵们:没烦!
高城乐了:没烦有鬼了,我都烦。不过走不好,当一辈子兵军队里也不当你是兵。不过别跟家写信说当兵就是走队列,过两天分到作战部队眼花死你们。别的不说,我那装甲侦察连吧,九辆车九门炮,冲锋陷阵的,九辆车里装的都是尖子兵啊!史排长,那回反坦克演练你单兵收拾掉多少坦克?
史今看来并不喜欢这样炫:五辆。
一片惊诧赞叹声也许有点破坏纪律,但那是高连长想要的效果,他对着新兵们打了个哈哈。
高城:就这毁伤力!哈,画饼充饥,我给大家讲讲侦察连这个训练科目吧?(说这种事他语速都要快很多)各型号枪械射击,当然是各种地形包括夜战环境的,枪械原理、保养和维修,战车驾驶,车载火器掌握,战车保养及简单维修,单兵反坦克和反战车训练,单兵反坦克导弹和单兵防空导弹的掌握……
史今苦笑着和伍六一附耳:连长想他的新战车想疯了。
那边高城倒不说了,因为许三多边听边在碎碎念,象讲小话却又没对象。
高城:许三多,讲什么呢?
许三多:报告连长,没说什么。
高城瞧他一眼继续:……各型步炮射击,团营属火炮射击目标指示,车载无线电和野战无线电……许三多,到底讲什么呢?
许三多:报告连长,我在背。
高城:背什么?
许三多:背连长说的。
高城倒有些愣:我说那么快……你倒背我听听。
许三多张嘴就来,就是有些许多学校死记硬背造成的平板腔调:各型号枪械射击,当然是各种地形包括夜战环境的,枪械原理、保养和维修,战车驾驶,车载火器掌握,战车保养……
高城乐了:可以啊,许三多。
许三多:好多词不知道啥意思。
高城:现在不知道意思以后就知道了。许三多,你背它干什么?
许三多喜滋滋地:报告连长,背下来好写信给我爸!连长有什么话要跟我爸说吗?
高城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没话说!你们全排临睡前把《保密手册》抄写三遍!-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正文 第三集(下)
17、班宿舍内/夜
各高低铺前架着小马扎,一床两个,大家齐抄《保密手册》。
那自然是怨声载道。
士兵:许三多,你要真好记性就攒着,真想泄密就闷在被子里说去。
这个泄密未遂要怎么处理啊?
许三多,我抄一遍了,这遍均你成不?
成才:都少说一句。
那是班副发话,大家安静。成才转头瞧瞧在那狠抄的许三多。
成才:许三多,你到底想什么?
许三多头也不抬:多抄几遍,多抄几遍好均给他们。
成才伸手把他笔抢了:这要完!这么搞你不退兵也得分去喂猪,退兵的话你惨了,喂猪你也没啥表现机会了,那就役期一满就走人了。入了伍你连枪都没有摸着。
许三多立刻被他下着了:那怎么办?
成才看周围,周围立刻低头,成才跟许三多低声:找人。
许三多很沮丧:班长连长都……
成才:找排长。
排长是史今,许三多也燃起点希望:那我怎么说?
成才很快地想着主意:你跟他哭。总之……总之让他觉得你喜欢这,你不走。
许三多:我是喜欢呀!
成才很容易地又恼了:我是说你让他觉得你喜欢!
许三多算不大清这帐:我喜欢?让他觉得我喜欢?
成才:就是表现!表演!-去死吧,许三多!
他恼火地看着周围被惊动的全班。
18、班宿舍内/夜
史今拿着个蒙了布的电筒进来查铺,他翻看了一下桌上那摞手抄的保密手册,摇摇头又放回去。
走时尤其看了看许三多,后者睡得正香的一副样子,他离开。
许三多立刻睁开眼下决心,直到腿上被成才狠掐了一把。
他蹑手蹑脚起床,跟出去。
不止是成才,每一个被窝里都探出一个装睡的脑袋,所有人都在观望。
19、过道内/夜
走两步史今就觉得不对,灭了手电闪在门洞里,一片黑暗中许三多冒冒失失地走了过去。
史今:许三多,你干什么?
许三多吓得就要失声,史今一把掩住。
史今:是我。怎么不好好睡觉?
他看着自己手下那双睁得溜圆的眼睛,把手放开,但许三多仍在那把眼睛挤啊挤的做尽怪相,终于有些泄气。
许三多:被你吓着了。
史今:对不起。可你不该跟我背后。
许三多沮丧地:哭不出来。
史今愣住:干嘛又要哭?想家了?
许三多慌忙摇头:我不想家,真的,一点也不想。
史今:想家就说,给你爸写多几封信。跟我说也行。
许三多:不是啊,我不想家。(他终于成功地哭了出来)不是的,排长我想家,可我不要回去。
史今连忙又堵他嘴:你哭什么?打扰大家休息。
许三多就拿拳头堵了嘴啜泣,这叫一发不可收拾,半真半假哭成了十足真金。
史今苦笑,他对新兵菜鸟的糊涂心思实在太过明白。
史今:谁说要让你回去?你犯了什么大错?喏,绝没人说让你回去,你其实也不赖,虽说……那个了点,那也没事,这一连兵,个顶个都是有用的,你是这连人吧?那就有你。
许三多看起来有些小孩撒泼,那也仅限于史今面前:我也不要去养猪。
史今:养什么猪?三五三是装甲步兵团,又不是生产基地。你想想,军队里养兵是为国防,干嘛养些兵再来养猪啊?自己算,养猪教你们这些干什么?—放心吧,没那些猪给你们养,就你们吃的猪肉还是市场上拉回来的。
许三多:排长,那分兵会把我分到哪?
史今:这个不知道,(他看起来有些问心有愧)这事不归我管。
许三多:我能摸着枪吗?当兵总得摸着枪啊。
史今松了口气,因为这个标尺实在太低:你能摸着枪,我保证你能摸着枪。
许三多:排长,给我和成才一个连吧,跟你也一个连,我一定努力的,跟伍班长也一个连,我知道他训我为我好,也是快同了村的老乡嘛…
史今听着他唠叨,忽然间有些蹿火,也有些烦燥。
史今:回去睡觉!这事不由我定,更不由你定!
许三多乖乖地:嗯哪。
他掉头就回去,轻易得让史今都愣住。许三多回宿舍了,史今在黑暗里仍站了会,他看着电筒里透出的微光发呆。
20、班宿舍夜/内
许三多蹑手蹑脚回屋,正往铺上爬。
成才探头:怎么样?
许三多话没头脑但是很放心:排长说没猪给咱们喂。
成才:啥意思?
许三多:他说养咱为国防……
另一个铺上的士兵急得嚷嚷:大声点,许三多!
许三多忽然发现一个屋的人都探头在等着他,这辈子说话也没被人这样注意过,声音也高了八度。
许三多:排长说,养咱为国防,养兵来养猪,这帐算不过来。
成才点头不迭:是啊是啊。……这养猪的事谁瞎传的?
士兵:不是你吗,成班副?
成才:当然不是,我是干部,传这个?(他仍在狐疑)可每天吃的肉从哪来的?在家都没吃这么多肉。
许三多俨然新闻发布官的样子:排长说,从市场上拉回来的。
一瞬间就听到很多吐长气的声音和脑袋落在枕头上的声音。
士兵:还有什么,还有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得意洋洋:排长还说,保证我能摸着枪!
成才加倍地吐了口长气:你这骡子都能摸着枪,我就更不用说了。
许三多:是啊是啊。(他忽然觉得不太舒坦)成才,你是不是有点…拿我那个…投石问路?
成才瞪他一眼,神情坦诚得让许三多羞惭:怎么可能?你跟我有哪一点象吗?就算你想帮我问个什么又问得出来吗?我纯是为你着想。
许三多立刻信服了:是的。你对,我错了。
成才舒服地把脑袋放回枕头上:睡吧。做个好梦,许三多。我暂时不用替你操心了。
21、靶场外/日
伍六一麻利检查一枝八一杠自动步枪,上弹。
伍六一:刘文虎射击就位!
成队的兵在他身后紧张,不为枪声,是怕打不出个好成绩。几个班长的口令声和着枪声此起彼伏。
成才笔挺挺立如松,这可能和高城站他身后有点关系。
伍六一:许三多,射击就位!
许三多出列接步,伍六一发现备用弹匣没了,转头到旁边弹药箱拿子弹,就这么会功夫,许三多无所适从,他端着枪转过身来。
许三多:班长我这没子弹呀。
枪口扫过的轴线把整队兵包括在里边,大家闪避,两个人没动窝,一个成才,一个高城。
监督的史今一步跨过来,抢住了扳机,迅速把枪给下了。他从弹膛里退出一发待击弹。
许三多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汗水瞬间便透湿了衣服。
高城:许三多,回头谈谈你在想什么。
许三多连嗫嚅的劲头都没了,他现在只剩下发呆和后怕。
史今:许三多射击就位。
许三多:……还让我打?
史今:放松。我在这就为预防这种情况。好好打,这次要记入总分评估。
许三多幽怨地趴下。
史今:姿势很好,心稳手才能稳…别去听自己心跳。现在只有子弹和目标……放松……放松……
许三多搂火,几个点射,靶子旁边石屑飞溅。
他期待地看着史今。
史今有点失望:跟上回一样。
伍六一绷着脸,他已经忍了很久:许三多归队。
许三多委委屈屈地回去,走过高城身边时下意识地绕了个弯。高城则根本不去看他,反而看了一眼成才,成才仍戳着,虽然有些做作但是绝对挺拔。
高城点点头走开。
22.新兵连连部外/暮
一天的训练后史今都显得有些疲惫,他走向连部,高城正和红三连连长在屋边掐架,死活把一盒中华塞回人家袋里。
跟高城比三连长是个拙言的人:老七拿着,拿着成不?
高城就乐:中华不是这么派的,老三你没这么大家底。
三连长只好生挺:老七今天咋这么见外的?
高城大笑:见外?改天你塞一条我再见照伸手,今天可不行,就是不行。
三连长有点生气,甩甩手走了,实话说有点灰头土脸。高城没心没肺地乐,扫见史今就大喝一声。
高城:三班长过来!
三班长是史今在钢七连的号,史今忙很正式地过去,近边就被高城亲热地搂住了,说话声也成了附耳。
高城:瞧着没?红三连来找后门了,要兵,当然是要好兵。这烟谁抽得起?你说咱辛苦三月图啥?不就图知根知底弄班尖子,毙得他们满地找牙吗?
新兵连指导员何红涛可是三连抽调的,从屋里出来挺疑惑地看着他们。
高城立刻很正式地拍打史今肩膀:你这个情况反映得好。来我屋,细谈。
23、高城住处内/暮
伍六一正被关在这,对了名册苦思,史今和高城进来。
高城:伍班副有什么想不明白?
伍六一:成才,新兵连最出色的,可我老觉得这人假。
史今就不大乐意:不要轻言真假。
高城倒不说话了,乐着等伍六一跟人争,可伍六一跟他都争,就跟史今不争。
伍六一:好,这么说吧,我看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一定知道我看着他。他表现很好,可好象一切都是做给人看的,行了吧?
史今摇摇头,可他也说不上来。
伍六一:连长你说。
高城看来对成才早想过很多:成才?简单复杂化。以为没人知道他想法,可屋里这三位恐怕没个不知道他想什么要什么。他是望月猴,攀枝上瞪着月亮琢磨,我要上,有多高我爬多高,可他不懂他得先着了地,做成了人,造了火箭飞上去。我等着他着地的那天。
伍六一就着急一件事:要不要?
高城乐:那小子对谁都客气,可好斗得很,凡事争抢。咱七连最怕什么?
伍六一:最怕你不争。
高城点点头:对了,我就怕到七连他会跟你伍班副开争。
高城知道这话会引起什么后果,后果是伍六一狠拍脑门,在本上写下个名字。
伍六一:要!首要!
史今看着这两人若有所思:连长,你们都开始内定了?
高城拿过伍六一的小本看着:我喜欢未雨而绸缪,谋定而后动。(他看来对伍六一的初选较满意,递给史今)三班长过目,你俩互补一下我就不用发言了。
史今看本,边心不在焉地想着心思。伍六一找着高城开侃,他们几个明显是无界限。
伍六一:连长你看兵眼毒。说说我,说说我。
高城吁口气,他喜欢这样高谈阔论:你宁折不弯,我喜欢。谁刚来军队都是别样世界,一无所有,所以每个人自尊心倒变得很强,你可太强,你总要求每件事都成功,这搞不好要叫作失败。
伍六一不是一下能琢磨明白这种东西的人,皱了眉琢磨。
高城笑着拍打他:好好想慢慢想!这是我爸送我的临别赠言,我想不明白也做不来,送给你啦!
伍六一:那他呢?说说他。
“他”指的是史今,史今还在看着本想事,短短几个名字不知道怎么要看那么久。
高城:我怕他。
伍六一:啊?
高城:我怕对不住他!他看多想多做多,可啥事不说,现在年年精简裁军,我就怕对他不住,所以就算耍点小花招,也得把我家史今史班长留住了。
史今听见人提自己名才如梦方醒:啊?叫我?
高城也不重复刚才说的,拍拍他手上那本:嗯,有啥意见?
史今:没有意见。都是好胚……可是……
高城痛快之极:说,说。你说我办。
史今:……但是……许三多……这个兵……我想要他。
那两位的笑脸顿时就都没了,史今也不自信之极,因为他提的那个人让他没一分自信。
高城干脆地:门都没有。(他很认真地看着史今)不管什么样的兵,我会去发现他的长处,可这个兵,我没发现任何长处。
史今嗫嚅着:也不能说没有。(他知道他说也没人信)分我那班吧,我保证能把他带出样来,说真的,新兵连训得最认真是许三多……
伍六一激烈地:坚决反对!犯错最多也是许三多!
史今瞪伍六一。
高城:我不喜欢会举手投降的兵,你对他不好他不在乎,你对他好了他成天粘着你,我不喜欢这种没有自尊的人。(他看出史今想说什么)对对,我不该以自己喜好为大,可你知道我在乎的是什么?
史今:不知道。
高城:连部以什么评定一个班长的业绩?甚至决定他的去留?史今同志。
史今叹了口气,他明白高城意谓何指,这几乎足以打消他一切想法。
史今:全班战士的……一切。
高城把那本从史今手上拿了过去:这是我最大的顾忌。
伍六一已经平静下来,因为高城已经说出他想要说的,他简单地为这件事做了一个总结:他会拖死你。
史今看着高城合上那本,他知道许三多的命运已经就此注定。
22、班宿舍内/日
许三多在写信。
许三多(OS)爸爸一乐,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信的二和:我挺好,睡得好,吃得也好,练得也好,我觉得不好,成才说挺好……
成才在后边不以为然地描着,史今和伍六一进来,全班立正。
伍六一:大家放松一下。新兵连发纪念品了-你们的靶纸。
于是一涌而上,抢着那些写着自己名字被弹孔洞穿的靶纸。许三多找不到自己的。
史今从背后拿出张完好无损的,他把那份单拿是为了避免许三多被人取笑。
史今:许三多,拿去。
许三多挠挠头,连他自己都有些脸红。
史今:以后好好打。
许三多感激地点点头,回到铺边写他的家书。
许三多(OS)……明天分兵,成才说我准能分到一个很好的连队。我说什么是很好的连队,成才说排长不保证了吗?你准能摸着枪。
23、班宿舍内/晨
哨声吹响,士兵们拿起早打好的背包冲出宿舍,他们现在的行动和速度确实对得起那身军装。
24.新兵连操场外/晨
新兵们列队站好,这时才发现晨光下有些不太一样,操场上停了几辆车,几辆军卡,一辆空调大巴。连长高城拿着花名册站在军卡和巴士之间。
高城:…路远,二号车;黄一飞,二号车;贾洪林,一号车;吕宁,三号车…
新兵开始接耳:班副,干嘛弄两种车?
成才不假思索:还用问?去好单位的上空调车,去坏单位的上卡车呗。
大家恍然大悟,而被分上卡车的已经快哭了出来。
高城:…成才,二号车…
居然是那辆披着迷彩棚布的军卡,成才屹立的军姿顿时有点发萎。
高城:…许三多,三号车…
三号是那辆空调车,许三多乐了,后发而先至,还赶在成才之前上了车。
高城:抢什么?这要夹塞?
许三多:是,连长!
他回头看了一眼,成才正垂头丧气地爬上卡车。
25.操场外/日
满操场的士兵已经上车,成才从军卡篷布里露出双眼睛,死死看着旁边那辆空调车。
许三多之流正在空调车上对着卡车上的兵挤眉弄眼,年少轻狂,得意得几欲飞天。
高城在车下和指导员何红涛握手,何红涛来自三连。
高城:您就再辛苦一趟送送他们。
何红涛笑:老七这次是满载而归,自然也就归心似箭了。
高城半点不让:红三连挑的兵可也不差。
何红涛:比钢七连可差远了。(树树大拇指)高连长的眼力劲属这个。
没等着高城说话,他上了那辆空调,很有亲和力的一笑。
何红涛:大家好啊?
新兵使足了劲:连长好!
何红涛:我送大伙儿去连队。(看看表)咱先走吧,不等他们了。
空调车驶动,许三多忙对着成才做了一个足尺加八的鬼脸,成才眼圈一红,抹泪,许三多愣住,眼圈顿时也红了。
许三多:成才!成才!
高城已经跳进了军卡驾驶楼:出发!出发!
卡车轰鸣起来,烟尘中成才呆呆地望着远去的大巴,许三多几乎贴上了车窗,还在玩命地对他招手。
26.空调车外/日
这支小小的车队穿行在战备公路上。
几个好事兵仍在瞧着远远那几辆卡车的影子,其中许三多几是望眼欲穿。
何红涛是个很能活跃气氛的人,拍了拍司机。
何红涛:走机场,绕个圈。
司机:是!(他笑)给他们长长见识?
何红涛没应声,转身面对着一车兵。
何红涛:大伙别说小话,从今起就是老兵了,更不能没人看就放松自己。(整车立刻肃然)我先给大家介绍咱们服役这个师的情况,咱师是T装甲师,全国挂号的装甲部队,咱团是T师主力装甲步兵团。大伙瞧那边—
兵们争先恐后地瞧过去,远远的黄绿色土地上,军事禁区的标志,一辆老式T34坦克在花坛中炮管直指蓝天。
何红涛:那是我师主力坦克团,北上朝鲜南下越南,那家伙威风吧?
新兵鼓足了劲:威——风!!
何红涛摇头不迭:那是抗美援朝时候的,现在都换了四代了。-大家看那边!
赶紧地看,士兵们脖子象方向盘似地转动,也不管看没看着啥。
何红涛:那是我师炮团,装备了自行化和计算机化的野战火炮。—那边,装甲侦察营驻地,那边,师部!那边,大家快看!(他吵吵得自己都激动了)小子们算赶上了!
大家忙转头,两架武装直升机正从一个树梢高度后升起。绝大部分兵还是第一次看见武装直升机的实物,仰了脖不算,半个身子恨不得探出车窗。
何红涛:那可是直升机大队!装备了多种型号的先进直升机,担负着重要的对地支援、反坦克和突击运输任务。
兵们目瞪口呆:咱陆军还有飞机啊?
何红涛:那当然是有的。
士兵:咱们坐直升机去连队多快呀!
何红涛已经吹上劲了:这个没有安排…主要是调度问题-许三多,坐回来!
许三多探出窗外的大半截身子缩回来,正好外面一辆车擦过。车里笑声打闹声响成一片,已经让何红涛用事实鼓舞得士气如虹。
何红涛擦擦汗,是吹的也是吓的:看看多危险。大伙,觉得怎么样?
不用多说了,兵们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兴奋到要爆。
27.卡车外/日
篷布低放着,一车厢的兵都沉闷地面面相觑。
成才一直盯着对面的一个兵,那个兵被他盯得想哭又不好意思,只好同样盯着他。
篷布外低沉的声音掠过,那是刚升空飞过的两架直升机。
新兵嘀咕:这啥动静?
没人接碴,大家都有些责怪地看着他,那个兵压低帽子,不再说话。
跟那车的士气直叫云泥之别。
28.空调外/日
那两架直升机也甚是凑趣,超低空掠过,引得车厢里的兵们又一阵兴奋。
何红涛看看外边绿荫掩映的一处军营:大家静一静,看见那处营门吗?那就是咱们所属团队,光荣的三五三装甲步兵团!我们都属于中间的一份子。同志们,骄傲不骄傲?
兵们:骄——傲!!
直升机掠空而去,似在凑趣。
何红涛:自豪不自豪?
兵们嗓子都要吼破了:自——豪!!
拖出了一个尾音:万——岁!!!
整车都笑,何红涛也笑。
何红涛:万岁就不用喊了,同志们唱个歌吧?《装甲兵进行曲》怎么样?
这就是个唱歌的时候,一个兵自告奋勇地起了个音,一首歌吼得地动山摇,士气值高至不可再高,路人皆为之侧目。
歌没唱完,车离团大门越来越近时却忽然拐了个弯,上了小道。
大家仍在唱着,有几个敏感家伙眼睛稍有些发直。
后边的卡车直接开进团大门。
29.卡车外/日
车里的成才仍在坐着出神,旁边的兵听着路面声音不对,撩开了车篷。
成才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几辆步战车从侧道拐了出来,被卡车压住,车上的步兵不愿意再等,从后舱门下来,列队集合。
成才惊讶地看着那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的服装,他们的步枪,机枪,火箭发射器,野战电台,还有些新兵们根本叫不出名来的玩意。
更让他们慑服的,那帮兵身上有股常在硝烟来去者的气势,和他们这帮刚打过几次靶的人绝不相同。
一个车的人也都在看着。
成才忽然老气横秋:瞧见没有?这就叫装甲步兵。
兵们萎着的腰杆忽然挺得象杆一样直。
30.空调车外/日
车里的人仍在唱,但唱得已有些跑神。
此地本就只是个因军队驻扎而兴旺的小镇,拐上小道,车外的景物立刻现出了荒凉。
兵们:……咱们上哪?
何红涛鼓劲着:唱哪!同志们怎么不唱了?
很机械地又是一首,兵们是直着眼在唱的,外边已经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地平线,地平线,除了地平线还是地平线。
半砂化的土地看得让人茫然。
许三多麻木地跟唱。
他身后的新兵有了点哭腔:咱们要上哪?
31.草原外/日
草原上广阔到能投射白云的影子,一辆车在这里实在跟蝼蚁无异。
除了一条简易公路,周围大概是几十公里内连个人影也没有。
歌声已经渐渐地小了下来。新兵们早已经唱得唇干舌燥,也唱不下去了。
何红涛:怎么不唱了?
士兵:报告指导员,新兵连教了二十多首歌,都唱完了。
何红涛:那就唱不是新兵连教的。我来拉——学习雷锋好榜样,预备唱!
歌声又起,歌声中车也终于在一处小营门前停下,营里是绿油油一片菜地,几个土坷垃似的兵在门前等着,有一个手里甚至拿着锄头。
何红涛:吕宁,刘红兵,你们是这,生产基地。
两个兵木木瞪瞪地下车。
何红涛鼓劲:全团摄取的多种维生素就仗你们了。
32、草原外/日
淡转,车停在另一处小营门,几个油炸麻花似的兵在营门口等着。
何红涛:油料仓库——马荣,林东志。
两个兵一步步挪下车。
何红涛机械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歌是早不唱了,车上人少了许多,车晃着继续前进,无休无止,不知要晃到啥时候。
无精打采的兵一个个从车上淡去。
33.空调车外/暮
何红涛都已经昏昏欲睡,车终于停下,而且是不打算再开。
何红涛醒来,擦擦眼睛,看看司机:到啦?
司机:报告,最后一站。
何红涛回头瞧一眼车后,就剩许三多了,许三多也瞪着他。
跟前边几个地方相比,这里能算是荒凉到绝境了,车外是荒原上兀立的四座简易房,连个迎接的人也没有。
何红涛:许三多,你就是这了。红三连二排五班,看守输油管道。
许三多看着这地方发呆,那几间小屋总算让这一路地平线的旅程有了个目光焦点。何红涛看看他,即使是他也对这一片荒凉有些过意不去,所以又找补了一句。
何红涛:是的。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正文 第四集(上)
1.五班宿舍内/暮
许三多拎了家什铺盖站在宿舍里,没命令就绝不敢放下,于是越发显得傻气逼人。因为住在这里的主绝对说不上遵守内务的范例,三张高低铺只用了两张,剩一张卸了下铺盖作为堆放杂物的空间,四张铺上倒有半数的被子根本没叠,桌上散的是在新兵连视为洪水猛兽的东西:几副扑克牌。
许三多一脸新奇,这是一个新兵第一次进入一群所谓老兵的生活空间。
老兵们一言不发在自己造就的残局边站着,李梦、老魏、薛林三个。李梦更加关注桌上的套牌,因为牌型太好还照抓在手上的样子扣着,这就愈发让何红涛觉得不满意。
何红涛:你们班长呢?昨天就说了要来新兵,怎么也个欢迎也没有?瞧瞧这多打击新同志情绪?你们内务怎么能搞成这副贼型样子?(他终于想起一边戳着的许三多)许三多,东西放下。你们,说话。
三个人戳弄推诿了几秒钟,终于出来个老魏,一脸倒霉蛋神情。
老魏:班长输了牌,伙房里正煮面条呢。
何红涛再好的性子也就要爆发,班长老马一股风也似冲了进来,系了个制式炊事班围裙,脸上非制式的纸条还没扯尽,倒是一股子平易近人。
老马:唉哟嗬!报告指导员,您咋这就到了?我寻思着得黑天才到呢。
如果他那敬礼还算标准,前边那语气词和脸上纸条可让何红涛泄气,万般无奈,一声叹息,何红涛伸手把他脸上纸条撕了下来。
何红涛:我怎么说你?你在三连呆的时间比我还长。你看这内务……
老马掉转了头:李梦,老魏,薛林,你们让我咋说?
那几个把被子团巴了团巴,扑克收拢了扔进抽屉,这就算是个交代。
何红涛:就这样?
李梦反应得快:欢迎新同志!
他鼓掌,带起那几位干巴的鼓掌声,何红涛益发皱了皱眉。
老马:新同志叫啥?
许三多怯得没地钻:许三多。
老马加倍热烈地鼓掌:欢迎许三多来咱红三连二排五班!许三多同志真对不住,早说要给你列队欢迎,就是没码个准点!我这班长先给你陪不是,陪……
许三多:谢谢。这里真好。
老马不由犯了楞登,再一瞧那小子一脸崇敬向往之色,又愣了愣然后变脸,因为要对那三位说话。
老马:知道咋对新同志吗?
知道,于是给何红涛和许三多各上了一杯水,许三多喝一口后神情有点古怪,给何红涛上那杯水可就有点不怀好意。
李梦:指导员,你慢着喝,这水含铜量高,也算矿泉水,就是不知道对身体是好是坏。
何红涛一仰脖,咚咚咚几声,一杯水灌了个干净。
何红涛:我传达个消息,水管子下半年就接到这,你们可以喝干净水了-为四个人接根水管子,别说三五三团心里没你们。
老魏:就手再接个俱乐部来就好了。
薛林:就手把三五三团也接过来就好了。
李梦:是为五个人接根水管子。指导员您心里有没新同志呀?
何红涛也有点语塞,而且发现李梦这坏小子又给他续上了满满一杯水。
何红涛:李梦,带新同志—带许三多—去熟悉一下战备环境,别在跟鸡一嘴鸭一嘴。
李梦:是。来,走。
后两个字是对许三多发的,许三多跟去,何红涛不由又瞪了李梦一眼,但身为指导员他更在乎问题的解决。
何红涛:老马,我得跟你谈谈。
老马忽然惊咋地挥了下锅铲:面条,面条糊啦!
2.草原外/暮
李梦一言不发地领着许三多在草原上晃悠,他有点存心地让气氛沉闷。
李梦:刚才在车上往外瞅了没有?
许三多:一直有瞅。
李梦:那你就已经熟悉战备环境了。从新兵连来这跑了几个钟头?
许三多很精确,许三多式的精确:四小时五十四分钟。
李梦:那你也熟悉地理位置了。
许三多:啊?
李梦:嗯,这就完了,咱们回去。
许三多:……我好象还没熟悉呢。(李梦瞟他一眼)我笨,学得慢。
李梦:不是笨,就是死认真。有什么好熟悉的?四间东倒西歪屋,五个……不,你不够格……四个千锤百炼人。本班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离团部五小时车程,补给车三天一趟,卸下给养信件及其它。地下四通八达,各路自动化管道及油泵齐备,我班主要任务就是看守这些东东,保证野战部队训练时燃油供给……
许三多东张西望:哪呢?咱们看啥?
李梦扳回他寻找方向的脑袋:脚下五米,深挖。我跟这呆了一年半也没见过,自动化操作,不用咱管。我们的用途就是象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戳这,立正!站好!起个吓唬人的作用…累死了,三天也没说过这么多话,烟有吗?你立正干嘛?
许三多赶忙放松一些:没有……有。
他拿烟给李梦。
李梦点烟,并没忘了给许三多,许三多摇头:自己不抽?这烟给老兵预备的?
许三多:嗯哪。
李梦乐了:很上道。这么跟你说吧,我们这无惊无险,此地民风纯朴,敌特破坏?连偷油的念头都没有走过脑子,风暴冰雹等自然灾害百年罕见,地下管道也是工兵专业维护。这块苦不苦,说累也绝对不累,就是两个字——枯燥,…有什么爱好?
许三多想了想:爱好?没有。
李梦大手一挥:赶紧找一爱好,要不人生苦短长夜漫漫,你五分钟就闲得两眼飞星星。跟你说吧,班上那几个瞧见没?薛林,热爱迷路羔羊,见头走失畜牲如见大姑娘,他绝不图表扬,就图跟五班外的人说个话。老魏,一天给人起十个外号。老马,咱班长,现在不迷下棋了,正研究桥牌…这帮傻蛋。
许三多怔了许久:你…您爱好什么?
李梦:见外啦,我叫李梦。(他忽然变得很庄严)我的爱好,说实话,不来这草原我没法实现它,来了这我就一定能实现了它。
许三多看了看暮色下的草原,草原让他茫然,现在人类让他更加茫然。
许三多:嗯……哪。
李梦:我写小说,平心静气踏踏实实开始写小说。关于人生,我已经二十一了,我会写一部两百万字关于人生的小说。如果在繁华闹市,我一定完成不了,可来了这,命运…(他对自己点了点头)有一位伟大的作家,因为坐牢写出了传世之作,你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许三多已经无法避免地开始崇敬起来:我不知道。
李梦又点点头:我原来是知道的,现在忘了。我会象他那样。
许三多:你会的。
李梦忽然警惕起来:这事别让你以外的人知道。
许三多:杀了我也不说。
李梦满意地笑了:指导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许三多点头。
李梦:再给棵烟。(把烟盒拿过来)我先拿着吧,你也不抽。——他在打官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义,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这一切,指导员他明白个蛋。
李梦对着荒原做如上感慨。许三多的崇敬无止境,但我们千万别相信他很明白。
3.五班伙房外/暮
何红涛狠狠地打了个喷啾,几乎把一碗面条扣在自己脸上。
老马面无表情,递过一块疑似抹布的东西,何红涛盛情难却地擦擦嘴。
何红涛:老马,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马象个见过一万次海市蜃楼的人,他早已经不冲动了。
老马:光荣个蛋,艰巨个屁。
何红涛气得把碗重重一放:五班长!我说你……立正!看着我!别把眼睛转来转去的!
老马立刻便戳成了一根人桩,只是眼神闪烁,回避着何红涛愤怒的表情。
何红涛:你以前多好。现在呢?现在就象那屋那几个兵。
对一个曾经是三连模范班长的人,这话很重,何红涛以为老马会被刺痛,老马却只是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何红涛:一年半。从红三连最好的班长掉成现在这样,你只用了一年半。为什么?
老马:人总得有个指望。
何红涛皱着眉:怎么就没个指望?
老马又不说话了,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何红涛也看了看,在这里此窗的地平线和彼窗的地平线绝没有任何区别,那片荒茫把他的怒气也消弭无形。
何红涛:又要说赖这地方?
老马:……不知道,兴许赖我自己。
何红涛拍拍他:好吧。苦处我知道,你好处连里也记得。连里正给你力争三等功,说白了能在这地方呆下来就该无条件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不让你在这干耗。
老马立刻不再茫然:别别!指导员我没说要走。
何红涛又诧异又生气:那怎么办?一世英名非晚节不保吗?你没带好那几个,倒让他们把你带坏!不趁早光荣退伍……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马吁了口气:不知道。……指导员知道吗?这方圆几十公里就这几个人,想好好呆下来,就得明白多数人是好,少数人是坏。
如此丧失原则的话几乎让何红涛又一次发怒,但他只是瞪着老马狠狠甩了甩手,看来也预料到必将得回一个死样活气的反应。
4、五班驻地外/暮
老马所说的多数人,也就是李梦、老魏、薛林几个正在路边望呆,实在是闲得烧心了,连随车司机在对车进行例行维护也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司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看得发毛还是不屑,连头也不回。
何红涛终于青着脸出来,老马聊尽人事地跟着送。许三多跟得居然比老马更紧,那源于惊慌,何红涛一走他就跟以前的世界彻底断去了联系。
可何红涛一直走到车门前才发现自己有两条尾巴,而且坦白说,五班的状况比许三多的心情更让他操心。
何红涛:都回吧。许三多你……(他看见老马,于是这话的对象又多了一个)你们好自为之。
老马瞪一眼那几个望呆的,尽力提高了嗓门:敬礼!
总算把那几个喊回了魂,拖泥带水的军礼敬出来时,何红涛已经关上了车门,他实在是不忍心看。
那辆空调车空空荡荡地去远,老马和许三多目送,两人的表情充满被抛弃感。
李梦几个早已经完事大吉地回屋。
老马看看许三多,两人一般的茫然,他仔细地琢磨着许三多,就象人琢磨镜里的影子。
老马:许三多……不爱说话?
许三多点头。
老马:指导员说你是锤子都砸不出个响。你别在意,我新兵那会也这样,不爱说话也不敢说话。
许三多:我是不会说话。
老马:那你境界比我高。许三多,就当这是个岛,你到岛上了,印象怎么样?
许三多很真诚:挺好。
老马就没当实话听:真的吗?
许三多居然迅速就有了个期待:班长,咱们班发枪吗?
老马:发枪?(他可提不上劲)发。荷枪不实弹。这里用不上子弹。
许三多:发枪就更好啦!
老马苦笑:你挺会说话嘛。这话我爱听。
许三多:是很好啊。指导员说这任务又光荣又艰巨。李梦说光荣因为平淡,艰巨因为漫长。
老马有些不屑:他有没有说他在写两百万字的小说呀,他的人生什么的。
许三多:他说……他说不让告诉别人。
老马:连草原上的耗子都知道,撕了写写了撕,折腾小一年了还是两百字序言。不过许三多,你新来乍到,我这就一个要求,要团结,日夜就这几张脸,不团结不行;一个建议,给自己找个想头,要不在这会生闷出病来。
许三多:想头是什么?
老马:就是能让你不数着分分秒秒挨时间的东西。自己体会。
许三多:班长的想头是什么?
老马被问得有点生气,但又乐了,许三多问到他爱说的话题。
老马:下次别刨根了。李梦肯定说我臭棋篓子,臭牌篓子什么,那是个虚,我真正的想头是你们这几个兵,我带过很多兵,现在这兵跟以前不一样,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要翻天啦,我就带好你们。奉献这两字我是不爱说,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吧。
老马又盯着荒原如是感慨,许三多再次更加的佩服无止境。
5.五班宿舍内/夜
李梦翻了翻桌上那摞稿纸,撕下第一张,团巴团巴扔进个人专用字纸篓,下边的稿纸全白净。
而这是个信号,薛林对老魏使个眼色。
老魏:托尔斯泰收工啦!阎锡山,沈万山,哥几个支桌子啊!
几个人又开始支牌局,边吵吵嚷嚷。
薛林:老魏,我啥时候又改叫阎锡山呀?
老魏:你沈万山,他才阎锡山。我打算给咱全班凑出五座大山,这才想出两。
李梦清着牌:胡汉三。
薛林:打认识李梦我就不佩服作家了,敢情连山和三都分不出来。(摔牌)我上手就狠K,我B52震死你们……
老马和许三多进来。
老马:又支上了?先停,跟你们说个正经。
老魏摔牌:有听呢,伟大的伏龙芝同志。
老马清了清嗓子,说真的他早已不习惯这样正式地说话了。
老马:指导员今儿再次对五班状况表示了看法,我寻思咱也该正正风气,不说查内务也图个自己看得过意,怎么说也穿的军装……
李梦:一天一查我一天叠三次被子,可他一月也不来一趟啊!
老马:起立!(李梦委屈地执行)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
李梦:不是。
薛林小声找补:是给自个舒服的,所以我们做得还不赖。
老马彻底光火:全体起立!牌扔了!全班列队!这还反了你们啦?象个兵吗?今儿个不许打牌!按作息时间,现在……现在看电视!
可是这恼火也是日常休闲,几个兵嘀嘀咕咕地拿了马扎列队,许三多诧异地排到队尾,他搞不懂的是班长发火而士兵们居然很惊喜,象是终于发生了一些常例之外的事情。
老魏:发火了发火了!
薛林:上次两星期前了。
李梦总结:我就说指导员得常来,要不班长哪来这精神头。
老马使劲调整着电视:去你们的幽默感!放!坐!
于是把马扎放下,然后坐下,这一切被老马搞得很喜剧,四个人整齐划一地坐在电视机边,瞪着班长与满屏雪花做生死搏。
薛林做预告:今儿是经典影片回顾,《大浪淘沙》。
老马用上了举世闻名的修理方法,狠砸电视,电视出声了,还是没画。
李梦: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怎么上电视了?这事侵权……
老马:别说话,听!
就听,电视里影影绰绰的大概是军事节目,说着某边防哨所的兵。
老魏居然很认真地:我羡慕他们。
老马满意到了惊喜的地步:看!看!嗯,大家可以谈谈想法。
薛林:羡慕他们,因为他们离城市上千公里,怎么都有个伟岸身影美好回忆。咱们离着就三四小时车程。敢说苦?想想红军两万五,敢说累?洗洗回屋上床睡。
李梦:班长,我很想舍身抢救落水儿童,两个必要条件是得有水和儿童对吧?昨天终于听着呼救声,你猜怎么着,偷粮的耗子落咱水缸里啦!
老马再也撑不下去了:解散!(他终于也找准机会幽了一默)想发牢骚?不给你们说,捂也捂死了你们!
大家一声欢叫,牌局又开始了。老马观望,他很清楚自己是又失败了,但他脾气好,而且也这样失败过很多次了。
老马:玩桥牌吗?
薛林半点不给面子:那是你们有身份的人玩的。小的们就爱拉耗子斗地主。
李梦:班长心情好就给新兵训训话。许三多,听班长话,他可是好人哪!
许三多:嗯哪。
就跟上了老马。老马抓耳挠腮,正刚掏出几副扑克,摆出个桥牌的格局。
老马:干嘛?你要玩?
许三多:班长,你要跟我说啥吗?
老马想起自己是班长来的,有些难堪地看看手上那牌:说啥?要说啥?(他又念天地之悠悠地叹口气)你小子算是赶上啦。要说在咱们中国,象咱们这样的班还真没几个……(他顿了顿,又顿出了很久以前军人的骄傲)确定的说,可以说独此一个……你吃了没?
许三多摇摇头,他也发现自己真是很饿了,肚子里咕了一响。
老马拍着脑袋站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赶紧去吃饭!我是真羡慕你有事干,我们可都吃过了—对了对了,我陪你去吧?
6、五班外/晨
天亮了。
在这荒原之上,五班的几栋小屋是几栋突兀的建筑,透着不合时宜,早晚要被岁月和这过于广漠的空间吞噬。
日升日落,五班似乎永不会有半分改变。
7.五班宿舍外/晨
这里的阳光永远很好,晨曦照耀中一人从高低铺上爬了起来,那是许三多,他开始轻手轻脚整理被褥。
薛林朦朦胧胧地看看他:搞什么?
许三多想了想自己在搞什么,早起是习惯,并不要搞什么,但薛林又睡了。
许三多蹑着脚地出去。
8、草原外/晨
草原的山丘上裸露着铜矿石,远处的广漠和半砂化土地上的生机苍茫而壮美。
许三多跑步过来,跑得已经气喘吁吁,通常到了这种地方,看着远处的日出,任谁都会站住了感叹一回。
许三多焚琴煮鹤地开始踢正步,他开始练习一个姿势,这个姿势让人想起不久前伍六一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总不能让你这么一路踢着顺拐去新连队吧。
说实话,他比以前踢得好多了。
9、五班宿舍内/晨
李梦坐在铺上,抽着烟,盯着许三多那张整整齐齐的床,犯着睡起之后的愣登。
老马从上铺翻下来,班长住上铺是这支军队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而且通常都是睡在新兵的上铺,为的是排遣新来者难免的寂寞-老马仍下意识地延续着。
老马:发什么呆?
李梦:没发呆。你们以为我发呆的时候,我在思考。
老马横他一眼,问都懒得问了,他知道李梦一定会说他在思考什么的。
李梦:我在思考,人的惯性和惰性能延续多长时间,这新兵蛋子能保持他的内务到什么时候?
老马因此又看看这屋,发现有点改变,除了几个人睡的地方一片凌乱,屋里被收拾过,里倒外斜的桌椅被收拾过,乱糟糟的纸牌被摞好,只会是一个人干的,只有许三多的被褥被叠过。
老马:这叫惯性和惰性吗?你瞧瞧你那张床叫什么?
象狗啃的,而且有四五条狗在上边咬过架,另两张床上,老魏和薛林还拿枕头扣着脑袋,要坚持到最后一刻才睁眼。
李梦一脸深邃地继续猛抽烟。
老马忽然闻了出来:你小子抽的什么烟?玉溪啊?给我一根。……不对,这哪来的?
李梦:我买的。
老马:扯你个犊子!最近的烟摊离这十二公里。你拿许三多的!吐出来!
许三多正好汗水淋淋地进来,李梦不情不愿地掏出来。
老马:许三多干嘛去了?
许三多兴致勃勃:你们还没起,我又跑了一圈。
老马:许三多,李梦忘了把烟还你了。
许三多:我不抽,李梦抽吧。
李梦忙把烟抢回去,又点上一根,然后他愣住,许三多正在叠他的被子。
李梦:许三多,你干啥?
许三多:整理内务呀。
李梦:我的被子你别动。
许三多:班长说,内务问题上要互相帮助。
李梦就瞪老马:你说的?
许三多:新兵连。新兵连的伍班长说的。
李梦愣了两秒钟以后,和许三多争抢着叠自己的被子,那是个面子问题。
10.五班宿舍外/日
现在跟李梦一起望着被子发呆的人又多了几个,薛林和老魏都在座。
每个人铺上的被子都被叠得一丝不苟,对这几位以散漫为己任的家伙来说,那有一种被蹂躏和践踏的感觉。
老魏小声嘀咕:这都一个星期啦,怎么还这样?
许三多在屋里,薛林就捅老魏:小声点,人也是好心。
李梦:你不说名字,他不知道是说他的。
老魏只好无奈地摇头:拖拉机?
薛林:拖吧。
刚起身,许三多就冲过来,拍掉床上几人刚坐出的屁股印,拉好床单。
然后几人就坐在桌边,看着那几副扑克牌不知道该怎么伸手-也不知道许三多怎么干的,把几副毛了边的扑克叠得如刚出厂一样,这和把被子叠成豆腐块一样是门水磨功夫。
薛林:这哪行?我没心情玩了。
老魏:还玩?我屁股都不知道放哪好了。
李梦掉头找老马麻烦:班长,你说说他吧?
老马:他做得对,我不说你们就不错了。
李梦:那我们只好天天坐马扎啦?
老马得意非凡:坐床躺床本来就是不对的!现在也没什么不能坐的,你只要咬咬牙,狠狠心,往下一坐!
于是薛林横眉立目,就要过去坐。
老马:如果你觉得对得起你们那身军装的话!
如果说那几位和老百姓还有一点区别的话,就是那身军装,于是薛林只好又老实坐在马扎上。
11、五班驻地外/日
许三多在扫地,现在他决定把几个屋之间的砂化土地也打扫了。
李梦几个人在嘀嘀咕咕,准备了一下,从伙房里溜出来。
一个端着一面“优秀内务”的小纸旗,墨迹淋漓,显然刚刚造就,一个拿着盆,一个专管鼓掌,三人叮当二五地从许三多身边经过,许三多愣住,跟着。
12.五班宿舍内/日
三人将那面小纸旗放在许三多的被子上,拼命敲盆鼓掌。
李梦:向荣获五班有史以来第一届优秀内务奖的许三多同志致敬,希望他见好就收,不要再……
老马让这动静吵了进来:你们干什么?(一看就明白了)全收起来!薛林你把个和面的盆也抄出来了,你咋不用自个的脸盆呢?
薛林: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老马咆哮:闭嘴!
于是都闭嘴,那几个知道一个极限:别让这老好人真发火。
老马:马扎抽出来,都给我坐下!现在开班务会!
继续老实照办,因为老马额头上青筋未褪。
老马:—班务会现在召开,许三多同志,这是小事,你别往心里去……
许三多:我知道。我会继续努力的。
老马愣住,许三多有些腼腆有些欢喜,对从未尝过赞扬滋味的许三多来说,这点不怀好意的小荣誉居然让他挺高兴。
老马吁了口气,没忘了再瞪那几个一眼:这就好这就好…说实话,许三多,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保持这种良好的军人作风,内务军容加口令,好兵孬兵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我觉得做得很不够,我会继续努力。
老马:……可是还是说实话,更重要的就是大家和气团结,不闹内部矛盾。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三多: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一定跟大家搞好关系。
老马只好欲言又止,他从来就不是个把话说到死处的人。
李梦失望之极:班长这弯子绕大了,我看他明白才怪呢。
薛林:说实话就是说……
老马:闭嘴。(他又瞪那几个人,但那几个热切地看着他)……说吧,注意语气。
薛林:实话就是——谢谢你,许三多,可是别再叠我们的被子啦。
许三多有点疑惑:咱们不是应该互相帮助吗?
李梦:这个事情上,我们不需要你的帮助,明白啦?
许三多:嗯哪。——班长,班务会还有什么要说的?
老马:会?哦,散会散会。
许三多出去。几个兵一时都有点内疚,看着。
13、草原外/日
一枝拆开的八一杠步枪,许三多很快将零件还原成待击状态。
他开始瞄准草原上遥远的一个点。
14、五班宿舍内/日
老魏从外边进来,回到牌桌前。几人都看着他。
老魏:他没事,在玩枪呢。
老马跳起来就要往外冲:枪?枪都扛出来了还说没事!
薛林和李梦拉住。
薛林:班长你知道的,这儿搜罗通了也没一发子弹,要整事不如他扛根通火棍呢。
老马:整事?你们是怕他整事?你们给我摸着良心说,那是个整事的人?
老马是在发火,那几个虽不至摸着良心,也都有些垂头丧气。
薛林:那倒不是。其实这人挺好的。
老魏:主要是和咱们不大一样。
李梦:主要是少根筋。
老马又瞪过去:我看你多了几根不该多的筋!
在老马的人生尺度中这绝对叫作骂人,李梦也知道,悻悻挠头不语。
薛林打圆场:不整事就没担心了。班长你消消火。
老马:我呸你!你们不管他的心情吗?他实在,离家又远,到这地方,什么委屈都结结实实自己吞了!你们这几个,你们就好意思?要我才懒得管你们那狗窝呢,人家天天给你们操心费力的。
老魏立刻就悟了:是啊是啊。
他又出去看。
李梦:不好意思。可我们也得过呀。
老马:怎么过?得过且过。
李梦:可他一个人搅得咱们鸡犬不宁呀。就说班长你吧,跟我们红过脸吗?为了他你这几天跟我们发多少火了?
老马犯了会犹豫,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身在局外的,到了也是深受影响的一位。
老马:忽然想起你大作家常说的话来,多数人掌握的不一定是真理。
李梦居然点了点头:很可能他掌握的是真理,可也说不定是虚荣。
老马:在你手上是真理,到人那就成了虚荣?你那小说就打算这么写啊?也行吧,可你啥时候写出来啊?你撕掉的稿纸也得有十几摞了吧?题目到底有没有啊?薛林你别乐,你最近又搜罗到几只羊啊?靠着这羊你又跟牧民小姑娘搭了几句话呀?你没把人家群里的羊给拉过去请功吧?…
老魏又转回来:没事,他是在练瞄准。
老马:老魏同志,我最近的外号能不能公布一下啊?你们觉得烧心是吧?我觉得你们该烧心!你们都在做些没出息的事情,要不就把有出息的事情也做没出息,外面那家伙却结结实实在当兵!所以你们觉得烧心!
只有刚进来的老魏觉得委屈:我怎么啦?
老马:你没怎么,我在发火!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在这里耽搁,我有家不归,为你们在军队耗着——我图啥呀我?
几个人看他的眼神忽然显得很怪。
老马忽然觉得有些心虚: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15.草原外/日
许三多仍在练瞄准,这回是换到了那处山丘上,对着地平线在练卧式射击。
老马没精打彩地上来。
许三多:班长。
老马:没事,你继续。
他闷闷地看了会,看许三多也看他的目标,这地方荒得让他的目光没有焦点。
老马:你在干什么?
许三多:报告班长,我练习射击姿势。
老马:姿势很对,比我标准。
许三多:可我就是跑靶。
老马苦笑:那是打得太少。枪法是拿子弹喂出来的,你要换个象样点的连队,一匣匣子弹喂着,你早成神枪手了。
许三多:那不会。
他继续瞄。
老马:今儿的事别跟班长见怪。
许三多:什么事?
如果许三多现在不瞄准的话,他会注意到老马现在的神情不同平常,有点象伍六一,象史今,象个常年在战斗部队锤打着的军人。
老马:你是对的,我很想维护原则,可我先得维护团结,有时候这是个痛苦。……许三多,你别瞄了,我实话跟你说,咱们五班配了枪,可不发子弹,这枪到报废也许放不上一枪,跟别人比起来,咱们这个班就是空心的,你得明白。
许三多卸下弹匣看了看里边的空空洞洞,又装上。
许三多:连长说,当兵的别想手上的枪会不会用,只要想到用的时候能不能用好它。
老马有些狼狈:哪个连长?
许三多:新兵连。
老马苦笑:七连长高城?他当然能这么说。他可是三五三营连一级最有前途的军官……我这么说也许不大对?
许三多:……哦。
许三多的“哦”不表示态度,表示没听懂。老马继续苦笑。
老马:跟你讲个故事。狗栏里关了五条狗,四条狗沿着顺时针方向跑圈,一条狗沿着逆时针方向跑圈。后来顺着跑的四条都有了人家,逆着跑的那条被宰了吃肉,因为逆着跑那条不合群养不熟,四条狗……甭管怎么说,它们的价值也是一条狗乘以四-你听明白了吗?
许三多:……哦?
这回的“哦”表示疑惑。
老马耐着性子:我给你分析,有时候你也许觉得自己做得对,别人都是错的,但不要太相信自己对,要想大多数人做的才是对的。明白?
许三多:可是……我不觉得顺着逆着就是对错呀?。
老马气得直挥手:就这么个众人皆醉得过且过的理,还要我磨破嘴皮子吗?
许三多:哦。
这回的“哦”表示听见,但继续疑惑,而且还要深思。
老马:也许对也许错,可我是为你好。你想想总没错。
他决定走,并且带着一种“我终于把所有事说通了”的表情。
许三多:班长我明白了!
老马满脸期许地回过头,许三多站在岗顶上,逆着阳光也能看见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
许三多:我就是那条逆着跑的狗吧?
也许是气的,也许是背的,老马一脚踢到块石头,险没滚下山去。
16、五班营地外/日
许三多现在黏上了老马,而且甭管什么时候,这已经是老马胡扯出那个故事后三两天的事。
许三多:班长,我又想明白了!
老马闷闷地清理着地上的小石子,那纯属无聊,在这半砂化地带挖去三层地皮也照样满地石子。
老马:哦。
这个“哦”表示郁闷,因为他显然已经为这事被许三多纠缠了很久。
许三多:那条狗要是一会顺着跑,一会逆着跑就好了。
老马明显是噎了一下:为……什么?
许三多:因为……反正在圈里,反正得跑圈,这样有意思一点……(他被老马瞪得有些发毛,顺时针逆时针地划着手指)这样跑不容易晕……跑圈嘛,很容易晕的。
老马小声地嘀咕:我服啦。
他起身进了一间简陋的房间,那是五班的仓库。老马脸上乌云密布。
许三多:而且……
老马忍无可忍地回头:什么呀?!
他看起来想K人,而且如果换成李梦之流的厚皮一族,恐怕早已K了下去。
许三多:……这样这条狗可以向那几条狗学习,学他们的好……
老马戟指着五班的宿舍:那几条狗有什么好能让你学吗?
他进屋,狠狠摔上门。许三多往宿舍看了一眼,椅在桌边,牌在桌上,但李梦几个都不在。
看许三多的表情,他似乎刚意识到那四条狗是指他同一个锅里扒饭的战友。
许三多看着桌上那摊凌乱,往常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过去收拾了它们。
正文 第四集(下)
17、五班仓库内/日
老马关在屋里扒拉着几件简陋的工具,许三多怯怯把门开了条缝。
许三多:班长……
老马:好了好了。我道歉,这两天邪火大,跟你们都没关系。
许三多:李梦捡到一只羊,他们三个给老乡送羊去了。
老马:我知道,我准的假。
他竭力让自己回到平时那样,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心事很重但老好人一个。
许三多:我、我又明白了。
他很快听到老马重重吞下一口空气的声音,似乎呼吸被空气噎到。
许三多就越发胆怯:我知道我总是把事情搞错,而且我笨,每次就能明白那么一点点。
五班最怕软话的人叫老马。老马就立刻把那口气吐出来,赶紧往回收。
老马:没有啦。你认真思考是很好的,只是有点……想得太多了。
许三多:可我刚才还是想明白了。
老马只好没精打彩地鼓励:哦。想明白了什么?
许三多很认真,认真到说话都有点一字一顿:打扑克牌是不对的。
老马做好了再被噎一下的准备,可这回他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打、打扑克牌有什么不对?价廉物美,又能动脑又能打发时间。不不,许三多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现实的讲,扑克牌是五班的根本,因为它需要四个人齐心协力,尤其在这种环境下,有助于维护集体的团结。
许三多眼光光地看着他,老马被看得有些赧然,现实的道理很多时候听起来就是歪理。
许三多:哦。
他哦得茫然,因为不信服。
老马叹叹口气,他不大自信:我在找一种五个人的玩牌方法,这样你好和大家打成一片。
这事上许三多坚定得不象许三多:我不玩。
老马:为什么?
许三多:玩扑克牌没意义。
老马又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快把山也叹倒了:什么有意义?
许三多很有主见地:我二哥就是玩牌玩得就不大回家了,虽说我倒不觉得象爸说的那样,他变坏了。
老马:可是什么有意义呢,许三多?人这辈子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做没意义的事情。
许三多:有意义就是好好活。
老马又有点噎:那什么是好好活呢?
许三多: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他看一眼老马后再强调)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老马几乎想冷笑,幸亏这个人并不擅长做出那种偏激的表情,他对生活中常见的碌碌无为甚至不会愤怒,只是有一天就发现,自己已经消磨成现在这样。
老马站起来:你跟我来。
18、五班营地外/日
所到的地方并不远,就在仓库门外。老马对这块小小营地划了一下手,把几间东倒西歪屋全包括在里边。
老马:你看。
许三多就看这块杂草与砂石间生的营地,这永远是片被岁月侵蚀的土地,朔风和时间永远在在消磨这几间房和这里的人。
老马:是不是很宽敞?对五个人来说。这里最多的时候驻过一个排,三五三团最好的一个排,排长是现在三五三的团长。
许三多哦一声,对这种事他不大有感觉,因为他甚至连本营营长都不曾见过。
老马:他们被这地方荒的,也被日子给耗的,那时候的排长,也就是现在的团长就想修条路,做有意义的事情。(他从脚下直指到了远处)从这里到那里。
许三多瞪眼看,可即使是调来世界一流的侦察器材也绝看不出这里曾有过路的痕迹。
老马:看见了吗?
许三多:没有。
老马:没修成,一个满员排,三十多号人,也只好半途而废。意义是经不起耗的,今天明天你说有意义,今年明年呢?过一个十年呢?还是这地方,还是这荒土,你看得出意义来吗?
许三多抓了把土,砂质从指缝里漏下,剩下是什么用都派不上的小石子儿。
老马:明白我说的?在这地方抱太多希望不好,会失望。
许三多:修路很有意义。
老马:啊?
许三多:修路有意义。
老马傻了一下,凑得更近的看许三多,他确定一件事,不管是聪明人碰上笨蛋,还是有经验碰上零经验,刚才的话全白说,根本不在一个思维频率。
老马:有意义?
许三多:嗯哪。
老马负着气,有鉴于一番苦口婆心全成了白扯:那你修条路吧,许三多,有这么一步宽就行。
许三多:那太窄了。老家叫它田埂道。
老马:那就五步。(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到好笑)坦克车体的宽度,标准吧?咱们是装甲步兵团嘛。
许三多很认真地想着:是命令吧,班长?
老马苦笑着走开:如果我会命令你们做做不到的事,嗯,那就是命令。
他打算回宿舍,今天就算到此为止了。
许三多:班长,这是我到五班接到的第一个命令!
老马回头看看他,许三多兴奋上脸的表情让他再走两步又回头看看,这次回头老马忽然有一个感觉:他也许是惹了祸。
19.五班驻地外/夜
黑暗里有几个人嚎得很难听:
高高的山上一呀一头牛。
尖尖的角来歪着一个头。
李梦几个谈笑风生地自黑漆漆的草原里归来,忽然愣住。
几间屋之间用石灰划上了整齐的白道,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此地的一成不变,那算一个改变。
几人犹豫了一下进屋。
20.五班宿舍内/夜
老马独坐桌前在摆桥牌,那三人进来。
薛林:一缺三啊!班长想我们吧?
老魏:老乡非留下吃饭,老乡真热情。
李梦:非得把咱们送回去那头羊给宰啦!哈哈!
一个个兴奋得脸发红,基于一个特简单的原因,今天跟五班之外的人说过话。
老马则有些郁郁:没宰吧?
薛林:那哪能?班座大人,咱虽然内务不怎的,可还是军人的气节。
李梦:为此扭打起来。(他活动着仍在生痛的手腕子)天哪,蒙古人。
老魏:许木木呢?
老马瞟他们一眼:捡石头去啦。
薛林:捡石头干嘛?
老马又瞟他们一眼,几乎有点心虚:他……想修条路。
李梦:啥?
老马:一条路,从这到哨位那。
老魏:啊?
老马放下牌,看着那几个人的古怪表情:他觉得那很有意义。
薛林:哈?
老马挠挠头,他越发心虚得没边:也许我说错了话…好象下了那么道命令…
李梦:哈哈!
他的似笑非笑终于爆成了笑,那三个家伙你拍我打,李梦和薛林甚至互相三击掌,再撞了一下屁股。
老马:搞什么?这没有妨碍你们打牌。
薛林:何止啊?班座!
李梦:这意味着,许木木终于入乡随俗,不再骚扰我们的生活!你想啊,一个人,修条路,在这,从这到哨位……班座,你不会插手吧?
老马摇头不迭:我?干点什么不好?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李梦:对呀!就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根本是不打算完成的事情嘛!就是一个打发时间嘛!……你们看着我干什么?你们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几个人除了李梦外,都似笑非笑,最后爆成了大笑。
21、五班宿舍内/日
他们四个人在打牌,心烦意乱地一声不响,绝对没了平时的咋呼。
薛林忽然扔了牌踱到窗前往外看着。
外边多了一种漫长的敲击石块之声,简直是无休无止。
薛林:这他妈的……
老马:闭嘴,薛林。
老魏挠挠头,几乎没心看自己的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马瞪着自己的牌:他干扰你们了吗?
老魏:他干扰你了吗,班座?
老马:当然没有。
可他瞪着牌的眼睛完全没有焦点,所以老魏绝不相信地看着他。
老马干咳一声:你们在打发时间。他一样。在这谁都有权打发自己的时间。
薛林竭力让自己的语气热情一点,对着窗外:许三多,我教你打升级好吗?
许三多的声音在窗外,敲击的声音也未停:我不爱打牌。
薛林:你爱干啥呢?棋?象棋,军棋?卡拉OK?你要不唱卡拉OK?
仍在敲着:我不会。
薛林:你会什么?
仍在敲着:什么都不会。
李梦对着薛林挤眉弄眼:忍一会,再忍一会,再忍个三五天他就歇啦。
薛林:这话你三五天前就说过啦!
老魏:三五天前的三五天前就说过啦!我恨不得就……
老马:恨不得什么?我跟你们几个说,他没有做错,你们也不准胡来。如果再有这类有损本班安定团结的言行,我就——
他重重摔牌。
21.五班驻地外/日
几个人从营地里走过时,走得都极不自在,因为驻地间忽然有了条路。
车体宽度,长度还没跨出驻地,只能说初具其形。
路一边堆着许三多从各处捡来的石头,都比荒原上常见的为大,而且因为此地富含矿脉,有着各种色彩,从砂土中找出它们算个小奇迹。
另一边是已经被砸碎的石头,砸成同等的大小再分门别类,考虑到这是一个人干的,又是一个小奇迹。
他们都存心避开那条刚初具雏形的路,老马亦然。
22.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在窗口瞧着,外边在敲击。
窗外的的暮色金黄而辉煌,外边的人应该是不折不扣的沐日而作。
李梦是对着屋里的人在说话的:他根本就是块木头,对着那么好的景色不会抬头去看,这样的人干巴,枯涩,全无情趣。
屋里无人回应,但李梦说话的习惯向来是只要有人听见。
李梦:这哪是在修路?是在……在磨路。以为他拿石头砌出个路沿来就算了,结果他号称要把这条路用石头铺上。这是半砂化地,草原,你们说那些石头他从哪块翻出来的?你们说?
无人回应。于是李梦问窗外。
李梦:许三多,你把石头一个色放一堆干什么?
看不见的许三多在窗外:我想砌……砌……(找不着词)
李梦智慧地:你想说图案。
许三多如释重负的声音:对了。那啥?图案。
李梦向着屋里摊手:听见没?还图案。他以为他在搞艺术,我看他要被艺术搞……你们看着我乐什么?
于是李梦匆匆从窗前走开:他是一个爱现狂,这个爱现狂甚至不知道要现给谁看。我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我一定要把他写进我的小说。
于是宿舍里的字纸篓里又扔进了两个刚揉就的纸团。
23、五班驻地外/暮
李梦,薛林和老魏过来,许三多不在,三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开始做同一件事情:跳上石堆,连踢带刨,把些石头洒得遍地都是,一泄心中怨气和怒气。
薛林一跤摔倒,三个做贼心虚的家伙连滚带爬,一窝蜂逃回宿舍。
24.五班宿舍外/暮
许三多进来,那几人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打牌,薛林在翻书,李梦在写和撕,老魏在发愣,三人都有些心虚。
许三多兴高采烈,精神头十足,这可能是那几位不喜欢他的主要原因:他真有事情干,尽管是那几个绝对不打算去做的事情。
许三多:草原上的风好大呀!我捡的石头都给吹跑啦!
老马瞧那几位一眼,这没办法,这么大时间,又就这么大空间,谁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别人了解得透彻。
老马:什么歪风能吹得跑石头?
许三多:也没吹多远,我捡回来就是啦。班长,你看见我工具了吗?
老马:工具没在外边吗?
许三多:没有啊,我以为你们拿去使了呢。
老马又看看那几个:李梦,薛林,老魏,你们知道吗?
薛林:啊?哦?灶眼堵了,我们拿去通火了。
老马:你家通火用锤子?——一分钟之内放回原处。
薛林和老魏飞跑着出去。老马神情郁郁,他并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只是在就事论事地解决问题。
25.五班宿舍外/暮
今儿是个大风天,阴着,满场飞沙。窗外的路已经延伸得很远,尽头处有个小小的人影,那是许三多。
李梦又在窗前施展他的口才,事情已经在往极端上发展,每个人都在失去原来一直恪守的分寸。李梦则是干脆地在对着那个远影大叫。
李梦:你这傻子!给个棒槌当针使的凯子!不分香臭的驴子!
他嚷由他嚷,那条路现在已经是这么个长度,风沙下,路那头的许三多绝听不见他的喊声。
倒是老马抬头瞄了李梦一眼:嗳嗳,适可而止吧。
可李梦绝没要止住的意思:我说哥几个,大家伙心照不宣吧。班长,你要不要把你算在我们里头,是你自己的事。
老马停了在摆的桥牌,有点惊讶地又瞄了一眼: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梦:咱们为什么能心安理得?一只走失的羊都能让咱们高兴半天,咱们怎么就能在这么个地方呆下来?
谁都看看他又低头,似乎没人在听,但每个人都在等他的答案,他把五班最敏感的问题提上了桌面。
李梦很自信地翻出答案,可说有些过度自信:因为我们不抱希望。(他看看那几个人阴沉的脸色,决定稍微收敛一些)或者说,我们只有希望,我们抱定一个在这里无法完成的希望,我们在做的事情都不可能完成,也不打算完成。
风沙很大,远处的许三多也就小而模糊,他正逆着风在把新铺就的路面夯平。
李梦的说话也有些风沙的凛冽:现在来了个傻子,他真的打算,一门心思地打算把他的事情做完。我不讨厌他,说真的我们都不讨厌他,可我烦,你们别不吭气,你们也烦。现在砸石头的声音听不到啦,可外边有个人在干活,干他不知所谓的活,我们很烦,以前做得很高兴的事突然没了意义,我们突然觉得也该干点什么?(他很惨淡地笑)可是干什么?我们能在这干什么?你们知道吗?我那次去团里办事,抱着一棵树哭,我一边哭一边想,哭什么?这只是一棵树,一棵树,一棵树……
他狂态毕露,那几个人的脸色也越发阴沉。生存在一片绝对看不到树梢的风沙星辰之中,每个人都有同样的苦楚。
薛林忽然将手里快洗烂了的牌重重拍在桌上。
老魏:闭嘴!
李梦:别冲我吼!你们真想吼的人不是我!你们不要吼两句吗?我刚试过了,他听不见。
薛林到窗前,声嘶力竭:白痴!!
老魏索性打开因风沙而紧闭的窗:二百五!
老马终于愤然而起:你们有够没够?
李梦:班长也要吼一下吗?你真的很需要吼一下。
老马是那种容易疑惑的人,而且一疑惑就忘了原本的怒气:我为什么要吼?
李梦很认真地看着老马:打他来这最早过不安稳的是谁?
老马:我为什么要过不安稳?
薛林、老魏两个刚喊掉了火气,一边捂着嘴偷乐,老马狠狠瞪了他一眼。
薛林:瞪我们干嘛?你又上他当了,他也没说是你啊。
于是老马又瞪李梦,李梦似笑非笑,老马忽然叹了口气。
老马:你们就是想我下个命令,让他把那路停下来,对不对?
几个人不说话,不说是不说不,但确有一种期待。
老马:我不会下这命令,知道为什么吗?(这回他单对着李梦)他不聪明,可不是个混蛋,你聪明,总能让多数跟你站一边,总能让大家的矛头指着你想对准的人,可是多少……有点混蛋。
这就是总结,李梦再笑不出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老马吁口气想走开。
李梦在他身后:好了,他已经成功地让咱们咬起来了。
他语气冰冷,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老马站住了,他能忍受一切但不能习惯这种冰寒彻骨,他几乎要打个寒噤。老马看着窗外,那个小小的人影还在忙碌,这屋里的世界似乎伤不到他,这屋里的世界似乎就根本与他无关。
老马看起来很疲劳也很悲伤。
26.伙房内/暮
几个兵稀里哗啦地在伙房里吃饭,前天蒸的馒头,象粥一样的面条,伙食并不差,但因为这地方不大有军纪约束,五班吃饭看起来十足是单身汉们的凑合。
许三多:班长,我跟你报告个事。
老马吃得吸溜吸溜地:说,说。
许三多:我明天请一天假,路先停一天,好吗?
一时所有的吸溜声和咀嚼声都停了下来,这份安静把许三多也吓了一跳。
许三多:嗯,那就算了。
老马忙着擦嘴:别算了,为什么算了?
许三多:我想在路边种点花。我想去店里买点花籽,我来这快半年了,还没去团部看过,我想上团部看看,我还想看看我老乡……
老马:应该应该!太应该了!合理要求!一天假不假?要不我给你两天?这路可远,你自个会走吗?
许三多:我记路特厉害。
他很疑惑,他不知道老马何以这么热情,而李梦们又何以那样关心。
老马就着许三多眼神看去,李梦几个正捅咕着无声地大笑。
老马:你们几个干什么?
老魏:没、没什么!
李梦:我们觉得许三多同志这种愚公移山的精神是可敬的,但确实应该看看山那边是啥样再做这份苦力。
老马:去去!(他转向许三多就慈和了很多)你一定要上团部看看,看看真正的部队是什么样的,你得开开眼。
李梦做出很纳闷的样子:这不和我说的一回事吗?(于是他语重心长地揉着许三多的肩膀)许三多同志,你就好好的去吧。
27、草原外/晨
草原上的大道很直,许三多老远就看到一辆牧民的拖拉机开了过来,到了却终于没好意思伸手,那车开过去一段,牧民自己停了下来,上上下下把他瞪了个够。
牧民:要上车?
许三多:嗯……哪。
牧民嗔怪地:那怎么不伸手?
许三多只好不出声,那位大力地拍打着驾驶舱的后板壁:挪!挪!挪个地方出来给人坐!
是跟几头羊说话,拖斗里并没带别的。许三多连忙往车上爬。
牧民:去哪?
许三多:白沟子。
牧民:一趟到。我去那里买兽药。我叫朝勒门。
许三多连忙自我介绍,尽量地隔着个破车篷让人看见自己:许三多,我叫许三多。
28.草原外/日
那位朝勒门正自口若悬河,头基本是一直透过车篷上的破洞冲着许三多方向,反正草原上闭着眼也不会把车开翻。
朝勒门:我跟你们没少打交道呢!你看这路,全是坦克车辙,一到打演习,炸了雾起来啦,看不见人。我就捡弹皮。我有摩托车,我一看炮弹落下来,我就说,那边!我跟老婆就开车去!打榴弹炮没意思,最好是打火箭炮,跑一趟我能捡一大口袋。别看你是个兵,很沉得住气呢,你见过将军没有?
许三多忙摇头,“连长”两字都能让他吓到正襟危坐:没有没有。
朝勒门:我见过!两个星,那就是中将,军长知道吗?我去捡弹皮,他就给我递烟,和和气气的,他说:老乡,你行行好,你捡弹皮不要紧,我一个装甲营都堵在山下不敢冲锋,要不以后我让他们给你捡了搁旁边?(他很豪放地一拍车篷)我说算了,等你们打完我再来!
那是神话,对许三多来言是神话,他茫然地听,直到朝勒门转过脸将拖拉机驶上另一边车道。
路那边是一队静止但未熄火的坦克,曾吓得他举手投降的庞然大物-坦克手们将车停在路边给这小小的拖拉机让道。
朝勒门很理所当然地驶过。
许三多仰望炮塔上的人们,那些兵倨傲的眼神从他头上扫过,给老乡让道是一回事,可他们不愿意看见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和拖拉机斗里的几只羊呆在一起,如此的灰头土脸,全无军威。
许三多看看坦克,又看看身边簇拥的几只羊。朝勒门又一次砸响车篷,在他的意思里这就是拍上了许三多的肩膀。
朝勒门:你们还不错!
许三多没听见,自卑从他离开五班封闭的小天地开始,就又找上了他。
29.团部大门外/日
许三多下车,拖拉机开走,朝勒门的声音吼着远去,这回干脆是蒙古语了。
许三多看看门上的八一军徽和几个雕塑般的士兵,威严得让他发毛,第一感觉是这地方绝不会姑息他的渺小,于是很没底气地往里挪。
一只手理所当然地将他拦住。
哨兵仍然是目视着前方,但手却伸在许三多身前:证件。
许三多越发没了底气:我是这个、这个三五三团的。
哨兵的手指向另一个方向:登记。
于是打算去登记,一队步战车打靶归来正进营门,引擎声和口令声顿时响彻了营门,许三多回头看着,这些战车、车上的士兵,跟五班那份半死不搭活比起来绝对是两回事。
哨兵已经怀疑地在看他。
车上忽然一个大喊大叫的声音:许三多!是不是许三多?
许三多惊讶到张了嘴,一个让油彩抹得看不清脸的人从车顶上探出半个全副武装的身子,跃了下来,真个是龙精虎猛-许三多吓得连退了三步,他想逃跑。
那位一把抓住了他,狠砸一拳:是我呀!
许三多:你是你是……
那位气得又是一拳:我是成才呀!
车上的一个排长已经开始不满意:成才归队!
成才兴高采烈地回头嚷嚷:我老乡!是我老乡!(他拍拍许三多)你先归队,你等我,你就在旗杆下等我!
他又跃上了车,车驶进去了。许三多忘了登记这码子事,怔怔跟在后边,于是哨兵的手又伸在身前。
哨兵:登记。
还是得登记。
30.操场外/日
旗杆下,许三多老老实实地在那站着。如果说以前一直没有见过一个象样的军营,那他现在见到了,一队士兵全副披挂着在跑步,一队士兵在练习拆卸车载大口径重机枪,几个坦克手在比划挺举105炮弹。武器与人很和谐地交溶一处,那就和新兵连和五班都是两码子事,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战斗力。
这三字与许三多完全无关,落落寡和地站在旗杆下甚至不敢挪动一下脚步,似乎只有踩着两只脚的那点地盘才属于他。
有人在他背后说话,全没人情的声音:请把您的衣领翻进去。
许三多回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两个警侦连的执勤(等于宪兵)正站在跟前。许三多忙把被风吹乱的衬衣领子翻到军装里边。
执勤:请出示证件。
于是又出示证件,本团的人在本团被查证件,连许三多都觉得有些屈辱。
执勤诧异地看着随证件掏出的登记条:三五三的人为什么还开进门条?
许三多狼狈得快把舌头吞了:因为、因为让我开。
成才已经擦去了满脸的油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成才:他是我的朋友!他红三连五班的,驻扎在作训场!远了点!
那就是说明了原因,形同说此人来自蛮荒地带。执勤理解地把证件还回,有些淡淡的不屑。
执勤:以后注意军容。
立正敬礼,然后走开,许三多的还礼甚至都没被人看见。
成才象以前一样,他从不在意他人的情绪:怎么样?这里怎么样?
许三多没说话,转头看一辆正在练习原地转向的坦克,那引擎声也让人根本无法说话。
成才可早习惯了:走!我带你看看!看我现在怎么活!
31.车场外/日
通过了车场的两名警卫,许三多和成才就穿行在整队和整库以营为基准单位停放的战车之间。一个装甲步兵团的标准配备是近二十种型号近三百辆中重型装甲履带车辆,这一切足以让许三多目不暇接。
成才看来打见面就没停过嘴:……我现在在钢七连,就是原来新兵连高连长的那个连!钢七连很拽,全团第一拽!我和史班长伍班副他们也在一个连,不过我是七班他们是三班,钢七连是尖刀连,知道啥叫尖刀吗?好好琢磨这两字!我们是装甲侦察连。我现在是班里的机枪副射手,见过机枪吗?
许三多听得喘不过来气,也看得喘不过来气。
车那边有人叫:成才?
成才立刻变得谦卑而讨喜:排长好!我带我老乡看咱们战车!他也三五三的,可分到作训场去了!
排长:哦,那是该好好看看。今天打靶成绩不错,明儿再加劲。
成才:谢谢排长!(他一直目送他的排长远去,然后回头)我和排长关系可好啦!到了,就这,我的704号车!
权不管他把装一个班的步战车说成他一人的合不合适,总之这么近看着那辆被三百六十度火力武装起来的钢铁家伙,许三多被压得出不来声。
成才亲热地抚摸着冰冷的车体,这是真诚的,对物他往往超过对人,一个来自乡下,多疑而又聪明的孩子-但成才可能永远也意识不到这点。
成才:它很漂亮吧。
根本不是问的语气,许三多也没回答,成才抓住他的手摁在车体上。
成才:感觉一下!
第一感觉象是触电,然后就摸磁实了,许三多确定这东西不会咬他后就让手伸着装甲的边线滑下去。
而成才又开始吹嘘:我们今天打靶!我是副射手,今儿一天打了两百发子弹!轻机枪射击带劲呀——许三多,你用的什么枪?
许三多想从射击孔里看车里有什么,可看不见:步枪。
成才:你一天打多少发子弹?
是人都要个面子,许三多也不例外:班长说,等实弹射击。我们一年就有两次实弹射击。
成才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搞笑了,你是什么兵呀?我告诉你,兵有飞在天上往下跳的,那叫空降兵;有坐着直升机垂直打击的,那叫空中骑兵;我们是一线平推决胜千里的,那叫装甲步兵。我们是最能打能扛的。你说你那是什么?
是什么许三多也不知道,可他还是想了想:我觉得……我们那也挺有意思。
成才不屑到了极点:有个屁意思!-你想进去看看吗?
许三多让这想法吓了一跳:我可以进去吗?
成才有点拿腔:按说是不让看。……可是……
他有些卖弄地开了后舱门,许三多惊奇地打量着紧凑而有序的车内空间。
成才:酷吧?车载炮,重机枪和反坦克导弹发射器,还有航向机枪、同步机枪,专业名词你听不懂,听听就行了。这个射击孔是我的,要不要看看?
许三多就从那个射击孔潜望镜往外瞧着,正好看见史今在外边,在检查另一辆车,三班的207号车。
成才用种能知天下事的语气:别出声,别让他瞧见啦,这人臭讲原则,死硬死硬的。
于是许三多默默地瞧着史今在那里检查车辆,然后低了头。
成才: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怎么啦?想家啦?
许三多默默地摸着身下那个座位,眼圈有点发红:我……不知道。
成才立刻就明白了,他甚至很高兴许三多这样,有人羡慕感觉是很好的。
于是成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谁让你在新兵连不好好表现呢?我早就说过啦。
32.团部驻地外/日
这中国军队特有的景观,吃饭点到了,整连整连的兵排着队唱着歌去食堂。两个相邻的连队在食堂前拉歌,那是每天必有的一种较量,都习惯了,谁也不会被对方的歌声带跑。
成才带着许三多悄悄溜过:快走快走!我跟班长说了陪你,可不能让连长瞧见。
于是许三多愈发显得象贼一样。
33.军地餐厅内/日
团大院内的一个餐厅,团队家属们的小小副业,相对简陋无华,但讲究个价廉份大,足以解决一部分官兵偶尔兴起的口腹需要。
成才已经要了几个菜,又拿了几瓶啤酒回到桌前。许三多看着那几瓶酒。
许三多:你喝酒?
这真的很惊讶,因为离家之前他们还都是父亲监视下的孩子。
成才:当然会!节假日要会餐的,会餐就要喝酒!你们不会餐吗?
许三多:……我们就五个人。
成才多少有点好奇:你们那到底什么鬼地方?好在下季度就要去那儿演习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许三多拼命想五班有什么可吹嘘的东西:我们人少,可地方大,老马好象个大哥一样,可别人老在背后取笑他,李梦天天嚷着要写小说,可我看他那样又不象要写什么……
成才:那有什么意思?跟你说我吧,我们班配属里有一个狙击手,我的理想是年底做到狙击手,我们机枪手希望我接他的班,可那机枪加上弹箱加上枪架可就太沉啦。我还是想干狙击手,因为狙击手每次比赛演习都有露脸的机会。知道啥叫狙击步枪吗?
许三多:不知道。
成才:知道你不知道。所以现在我很忙,但是很充实……
许三多:我也很忙,也很……充实。
成才瞪大了眼:你怎么会也很忙很充实?世界上还有比射击更有意思更充实的事情吗?我跟你说啊,今天一个射击日我就打掉四百发子弹……
许三多偏偏记性太好:不是两百发吗?
成才只好瞪眼:我说了两百发吗?我说是四百发……你忙什么呀?也能很充实?
许三多老老实实地:我修路……
可那位根本没听:知道四百发子弹是多少吗?
不知道,而且没下文,许三多忽然恭敬地站了起来,恭敬得有点过份,因为看见史今拎着两个饭盒从身边走过。而且这样的距离不可能不看见他们。
史今的表情立刻变得很复杂,内疚、审度、宽慰、高兴和伤感都有一点。
许三多:排、排长。
史今:我是班长,在新兵连临时调的排长。……你还好吗?许三多。
不知道为什么,史今这种迟迟疑疑边说边想的说话方式就是比成才的果断自信让许三多听着舒服,从心里听出一种慰贴。
许三多:我好。……挺好。
成才:嘿,你该说班长你好吗才是……
史今打断了他:知道你在三连五班,那里……很重要,没你们看守和维护,我们的车就要在草原上抛锚。
许三多:我知道。这工作特别特别有意义。
史今说不出话来,因为这话是他说的,而且是他不打算要这个人时说的。
史今:……挺苦吧,委屈你了。
许三多:不苦。大家对我特别好,还给我评了优秀内务。
成才:你不懂事,你就该请三班长坐下,一块跟咱们吃饭。
史今:不吃了。我们班战士病了,我还得赶紧给他把病号饭送过去。
成才:那你也得跟班长喝杯酒,许三多。
许三多忙拿起酒杯,没喝过酒,可这酒他想喝,也不会说话,光瞪着。
史今只好也拿起酒杯:许三多,我一直相信你是个好样的,是班长没做好。
许三多:我不是个好样的……我知道班长对我好……
不谙人事也可以百感交集,一天的所得所见全郁在心里,许三多说不下去。史今看不下去,只好看看手里的酒杯。
史今:许三多,其实……我没你以为的那么好。
他一口把酒喝了,外加在许三多肩上重重的一下拍打,头也不回地出去。
成才有点反应不过来:我就说这人有点怪怪的……
他回头,许三多正对着门口史今消失的背影把酒喝了。
成才的表情似乎说,又有一个人怪怪的。
正文 第五集(上)
1.草原外/暮
许三多已经在路上走了很久,路漫长而草原没有边际,只有车轮的印,没有过往的车。
看起来有车他可能也不会伸手。
今天的心情失去了平常。
终于有引擎声,可那是辆装甲车,许三多知趣让出了整个路面。
车驶过几米却又停下了。从车里边钻出个军官来,向这边招着手。
军官:小伙子!
不是敬礼也不是喝问,许三多惊讶地看左看右,除了几只惊飞的蚂蚱并没别的,是向他招手。
许三多忙挺直了:报告!
军官:上哪呀?
许三多下意识地就去放着证件的衣袋:我是三连五班的,任务是看守维护站。我叫许三多。
军官:许三多。
他轻轻拍拍车体,但许三多并没领会。
军官略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还不上车?你想走回去呀?
许三多迟疑了一下,他本来真是这么想的:报告,我认路。
军官就得好笑:你认路?我这官给你当好了。我还正拿着GPS找标定点呢。
他又拍拍车体,许三多犹豫一下,笨手笨脚爬上车,然后就不知道把自己搁什么位置。
军官:看看风景吧。这时候在车上看草原是很美的。
许三多就看,地平线随着车速而移动,在夕阳下流光溢彩,很容易就把他给感染了。军官没看他注目的地方,反倒更注意眼前那张充满了好奇、惊艳与憧憬的脸。
军官:我真服了你们。
许三多:啊?
军官:我服了你,居然想用两条腿子走回去。我服了你们,能在这个地方呆下来,还服了你们,能让这辆车跑到全没人烟的地方也不成废铁-能加上油。与公与私,在情在理,我都服了。
然后他就不再说话了,点上一根烟,看着另一边的地平线,想自己的心事。
许三多看看那背影,转过头来看自己的一边,他也有太多的心事。
2.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念念有词,比以往更加云山雾罩,手里拿一副扑克牌在算什么。
薛林:你完啦你完啦,解放军战士,你居然开始算命啦。
李梦:李梦永远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他算的不是命,是许三多这乡下小子看了正规军的八面威风后,是不是还能一门心思铺他那鬼路。
老马:李梦你说话要清楚一点,我们不是正规军吗?
李梦:是,当然是,我部属于正规军中有了不多没了不少的那一部分。我们的主要出路在于认清这一现状,不要做不该做的事情,想都不要想,这就是一个无神论者现实主义的生活方式。
老马:照这么说,你以后别嚷嚷你那巨型小说了。也省点稿纸费,别老找我们蹭烟。
李梦连忙岔话:是长篇小说。天灵灵,地灵灵,这幅扑克牌告诉我们,许三多的固执是因为目光短浅就看见前边一条道,他没见过世面,现在他见过了一点点,那心,就要乱红飞过秋千去,一拍两散鸡蛋黄。
老马有些烦他那劲头:去去去!
李梦:你我,薛林老魏,咱们以前也都是认真过的人,可世界容得你太认真吗?庄子云,以有涯随无涯,殆矣—下边解说,俺那小命是有限的……
老马:许三多,怎么就回来了?
李梦笑啐:去去。而那世界是无限的……
他发现老魏薛林也是一副怪脸,回头,许三多在门口,有点耷拉。
许三多:我看了战友,买了花籽,就回来了。
老马:怎么没多玩一会?这么晚回来,万一没顺风车怎么办?
许三多怏怏地答非所问:我都看过了,就回来了。
他有些郁郁地找个马扎坐下,与今天所见比较,周围显得很是寒酸。
老马怔怔地看着他,老魏薛林也看着,一种东西在心里死掉,那味道并不好受。李梦兴高采烈地捅薛林,薛林瞪他一眼。
薛林:别烦了,你。
于是李梦去找许三多:都看见什么了,许三多?
许三多:坦克装甲车,大炮导弹……都看见了。
李梦:有何感想啊,许三多?
许三多:真好。
李梦:比咱们呢?
许三多:不能比,我想过了,都很有意义。
他也似乎是刚想通,过于果断地站起来: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那几个人一时有些目瞪口呆。李梦的扑克牌一张张掉到地上。
老马:你……还修路?
许三多:今天修不了了,我趁天没黑先看看花种哪儿。
老马:等等,许三多你等等。
许三多就乖乖地站着。
早就该说的话,越不说就变得越难说。
许三多:班长啥事?
老马:是这样子,许三多……关于那路嘛,你那条路,不,咱们那条路,你能不能先……
许三多:对了,班长,我差点忘给你了。
于是老马被打断,许三多在他桌上放上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
老马:啥?
许三多:书,讲桥牌的书。
老马又惊又喜:啊哟荷!怎么还给我买东西?多不好意思!多少钱我给你。
许三多老实得让人下不来台:这书打一折,我想给钱老板还没要,他说当兵的拿走,这谁要啊?这地方打桥牌的多半是神经病。
老马:啊?哦?那就好,那就好。
许三多:班长啥事?
老马:没事没事。你忙吧。
许三多出去,老马拿出那本神经病看的书翻几页,那是装,他知道那几位都神情古怪地在看他,老马忽然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
老马:你们心里跟明镜似的,我可不是冲他买了东西……你得让我说得出口!……别以为你们人多你们就有理!
李梦无声地做了个鬼脸。
薛林:我们怎么办?
老马很智计深沉地:他走一天,我想一天。我来办。
3.五班驻地外/晨
那条路仍在不知趣地延伸,五班集合的时候已经得在极目处才能看到路头。五班今天跟以往不一样,就是说他们集合的时候居然有了个队列的样子。
老马今天对着他辖下的四个人,居然有点打官腔。
老马:今天例行,五公里越野。
四个人有三个人愁了眉,苦了脸,如对一件纯属多余的事情。
老魏:就跑吧。遛遛达达五公里。
老马警世钟,猛回头:我觉得咱们五班是越来越不成话了!
那几个给他活活吓立正了。
老马:体能训练也拉下了!李梦薛林,你们几个起立坐行跟老百姓也没啥两样了。我今天要加大一下训练强度,就说你们几个,这蔫呼呼的,有个武装越野的样吗?
那几个确实没有,除了抓杆空枪,包敞着,武装带挂着,一律全空载。
许三多一身紧绷板正,那架势就象要去经历一个真正的二十四小时战斗日一样。
老马倒有些诧异:许三多,你那背包永远鼓涨涨的装的什么?
许三多高兴地:报告班长,是砖头!这是个诀窍,跑越野时在包里塞四块砖头,跟真正的战斗负荷差不多……
李梦:包里塞砖加大训练强度,这算哪门子诀窍了?
老马:听见没有!是砖头!看看你们背包,要能翻腾出一张手纸来我都服了你们的!
薛林:班长你没事吧?
老马:你是这么答复上级的命令吗?
老魏:跑跑就行了,好好的玩什么全负荷?
老马爱搭不理:上级文件精神。
薛林:哪份文件?我怎么没看着?
老马大吼:作为军人,应该随时培养自己的专业素质,这还用哪份文件告诉你吗?去!
薛林:什么?
老马:塞砖头!每人四块!
老魏:啊?!
老马把自己的背包扔了给他:看谁敢偷工减料,我也是四块。
从那几位的表情来看,这就是末日。
4.草原外/日
已经围着那座丘陵跑了大半圈,队形也散了,李梦三个自然而然又搀又扶地聚了一堆,老马居然落在最后。
许三多领先了一大截,跑得轻松自在,无比愉快。
老马终于赶上那几个互相搀扶的:还……跑…跑…跑不跑得动?要……要不…把枪…枪给我。
老魏:……班…班长,这早……早过了五公里啦。
老马看看前边的许三多:还……还得跑。枪……枪给我。
那几个再没心没肺也不至于让他扛枪,死活不给。
李梦:我……我能不能撤……撤掉两块砖?
老马:那……那可不行。
薛林:我说班班……长,你……到底要干啥?自个都跑……跑不动了。
老马拼命调整着呼吸:谁……谁说的?往回找找,我跑着跟玩似的,现……现在,跟你们散兵游勇呆坏了
李梦:班……班长,你一定别有所图。啥事说出来大家听听。
老马:跑,狠狠地跑一跑,他就没力气修路啦。
这底一揭,那三个人全瘫了似地坐倒在地上。
李梦:我的班长爷爷,你看那位可有跑不动的意思吗?你看你看,他还蹦呢!
老魏:早知道这样,孙子才跟你跑呢!还塞砖头!
老马看着许三多的背影发愣:也是。这小子身上到底有没有体力这回事啊?
许三多远远地站住了,回头看了看又跑回来。
薛林恶狠狠地:这回我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说,我好意思说。
老马万念俱灰:你说就说吧。
许三多回来:班长,咱们跑几公里啦?
李梦:薛林!
薛林:……许三多……
手上忽然一轻,一看枪已经让许三多拿过去背着,而且四个人的枪都已经被许三多背到肩上。
许三多:我还能行,我拿着。
薛林:李梦,你能说你说。
李梦:老魏说。
老魏:那我就说,许三多……我说班长,咱们还是回去吧?
老马忽然间得了很大的理:回去可以!谁也别在这事上跟我抱怨啦!
他们喘着气,点着头。
5.五班驻地外/日
五班拉回来,那四个除班长还生挺一下外,其余都如劈了胯的山羊。
许三多在门外就站住了。
许三多:班长,我去看看咱们那路!
几个人沉默一会,互相看看。
李梦:去吧去吧。
老马苦笑:快去吧。
6.草原外/暮
一条新铺的路,三双脚小心翼翼地在路面外行走,忽然有一双脚横过来狠狠一脚踢得石屑飞溅。
李梦和薛林都神情古怪地看着站在路面上的老魏。老魏又得意又慌张,他做了一件明知不该但很想做的事情。
李梦:老魏,你好阴险啊。
老魏:嘿嘿。
李梦:你踢一脚管什么用啊?你踩它,路修出来就是让人踩的,它巴不得你踩它。
老魏又狠踩,在五班要排智力他大概倒数第二,许三多倒数第一:我踩它?我恨不得……
李梦:怎么样?
老魏:挖了它!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看那两个,那两个也看着他。
7.五班宿舍内/夜
黑漆漆的宿舍里忽然亮起一个手电灯光,照到李梦阴笑着的脸上。那是李梦自己照自己,他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坏。
李梦:半夜鸡叫,长工们起床!
那俩可都没睡,一骨碌起来。
老魏:班长不会回来吧?
李梦:傻。他那老革命,查完库房查厨房,不折腾两小时对不住他这床。
老魏:回头……回头我还得换许木木的岗呢。
李梦:干完了你回来接着睡,让木木叫醒你,这叫制造不在犯罪现场证据。
老魏吓一跳:…这算犯罪呀?
李梦:当然不算!薛林,他不敢咱俩去!……薛林?
薛林深思熟虑地:我想把脸蒙上。
李梦快气疯了:就这么五个人!你露瓣屁股人也认得出来呀!
薛林:说得是。我再考虑一下。
李梦:你们都不敢去我自已去!
他走到门口又站住,因为本以为那俩会被激出来,他很心虚地看看那两人。
李梦:你们就这么靠不住呀?
薛林:你不是要自己去吗?
李梦:我傻呀?说好了有难同当。
薛林:你还说这是傻话呢。
李梦:你是不是想跟我扯皮到天亮?
薛林想想也不是个办法:走吧。我不想明天晚上还这么折腾。老魏?
老魏犹豫着下床:那就走。
很沮丧的样子。
8、五班驻地外/夜
三个人走在自己的驻地却象三个贼,手电用布蒙着,然后发现这纯属多余,因为这天晚上月光实在太好了,路面上的黑石头泛着月光,白石头泛着月光,铜矿石放着金属的光。
忽然间很平静,平静一向与这几个浮躁家伙无缘,但今天晚上忽然降临到他们头上。
他们愣了很久。
最愚钝的老魏说出最直接的感觉:好看。
李梦硬着头皮:咱们这片荒原一向好看。
薛林:那你平常咋看不到?
李梦:我看到了也不说好吗?我把美好的都藏在心里,我把……
薛林冲他大大地嘘了一声,不是表示轻蔑,是希望他安静。
于是安静,于是又呆呆看着。美好不一定是藏在心里的,等把它掏出来时谁也不知道捂成了什么样子,但眼前这小小的奇迹却与那两字沾了点边。
薛林:他娘的活见鬼了。
老魏:怎么?
薛林:这地方我种盆花都种不活,他把花栽在土里倒冒芽了。
确实是,几个花苗已经在路边冒了头。
又看。
李梦:他种花是傻种,铺路也是傻铺。
薛林:嗯,我们都很聪明。
他不是反驳,更多的是伤感。
最愚钝的老魏又说几个人最不想说的话:还挖吗?
李梦:挖?
薛林:别挖到花了。
李梦很想说句刻薄话,但忽然觉得气氛很温柔,他说不出来。
于是李梦看看薛林,薛林看看李梦,他们又看看手上的镐。
老魏相对专心一点,他打算一镐挖下去,于是那两个人就都看着他,有点紧张有点期待,更多的是怕他就一镐挖了下去-那往下可就不知道怎么收拾,面子问题。
老魏忽然把举了半截的镐一下扔了。
老魏:说心里话,三呆子铺他的路,跟我们有什么相干?要能找到条河,许木木就算要造座桥又干我们屁事呀?他名字里本来就有嘛,他叫许三多嘛,就是做些多余事嘛。
薛林吁口气:对呀,我们就是吃饱了撑着的。
他看看李梦,等他反驳。
李梦忽然觉得很轻松了:是啊,跟傻瓜认什么真呀?
他看看薛林,等他反驳。
薛林:我们又不是傻瓜。
他看看李梦,等他配合。
李梦:挖一身臭汗出来,我有病呀?
他很亲热地看看薛林,看来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一时间三个家伙几乎想为这种聪明人所见略同欢呼一下。
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伴随着许三多认真到稚气的声音。
许三多:谁?口令?!
李梦:今天什么口令?
薛林:鬼知道。
李梦:鬼知……(他悬崖勒马地停住)不对吧?
薛林已经拔腿开跑:我说我不知道!
一溃如山,那几个也开跑,跑两步又回头,抢回镐头手电等作案工具。
黑暗里已经响起拉栓的声音:口令?站住!不许动!
管不了那许多了,那三位管头不顾腚地扎进宿舍,李梦一头摔倒,让那两人给拖了回去。
9、五班驻地外/夜
许三多冲过来,他有他的心眼,喊两遍后就把手电关了,转眼间便把驻地搜索了两圈,也没忘了用手电往屋里照照,宿舍里只有三个蒙头大睡的人,那不是他指望看到的东西。
于是许三多有点气馁,站在驻地中央跺着脚给自己壮胆:站住别动!看见你啦!
手电终于射到一个人身上,那个人是一直郁郁在房边坐着的,也不知道已经坐了多久。许三多把光束对着人脸晃了两下,然后傻了。
许三多:班长?
那是老马,一张脸心事重重,似怀古思悠,似茫然失措。
老马:嗯,我看看你警惕性。
许三多:哦,我以为有敌特。
老马:如果有敌特倒好了。(这是惯常的五班论调,但他忽然觉得不大对)
不不,没敌特当然更好。你表现不错,尤其后来把手电灭了,明哨变暗哨,象个老兵。
许三多被赞得不知如何是好:就是老兵教的,在新兵连。
老马:回岗位吧。
许三多:是!
这傻子因为被赞了一下,几乎是踢着正步走的。老马落寞地看着他走开,又用手电扫了扫屋里,他有意让光柱在屋角扔的镐把上停留了一会,好让那三个装睡的收到某种信息。
老马:睡吧,快睡着吧。好在亏心事没有做出来,想睡着就能睡着。
他语气很温柔,而那三个就是打算咬紧了牙关装睡,貌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老马点点头,他希望这样。
回过头来的夜空美得发蓝,那条倍受指责的路幽幽泛光,空空旷旷,老马立刻就被突然袭来的无力感吞噬了,事情似乎暂告段落,可他们到底该怎么办?
作为班长老马立刻带上了房门,作为一个并不刚强的人,他在带上的门外无力地坐倒。
老马:真不怪你们。我都不知道怎么在这里呆下来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有些哽咽。
10、荒原外/夜
哨位是丘陵中截的一个半制高点,许三多戳在那里,他的视野里有一个人在散步,步子迈得僵硬而整齐划一,走在那条分野明显的路上,如踩着无形的一根直线。
那是老马,一个今天晚上注定睡不着的人,他这已经不知道在走第几趟。
许三多不关心,因为那不是他的警戒对象。理论上说,哨兵就是警戒多半一辈子不会出现的敌人。
许三多是不大分得清理论和实践的人。
11、荒原外/夜
老马已经把那条路笔直地又过了一遍,他已经不大清楚这是走第几遍了。
步伐是两步一米,他在步测这条路的长度
老马:……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六,二百二十六……他妈的什么来着?(他气恼地给自己一下)你毁了,连专心都不会了!
但这一下把正确的数字给打了出来: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七-二百一十八。
数字精确了,就如在无依无靠中找到了一个保证,就可以驱除方才的无力和茫然。
老马:……二百一十九,二百二十……
他用这种机械的步子走开,他几乎爱上了这个工作。
12、五班驻地外/夜
老马走来,刚好走到自己坐地抱头的地方,也就是路的起点,或者说路的终端。
他喃喃着那个数字: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七百四十四。
念诵三遍以保证再不会搞砸后,他就回头描一眼哨位上的那个小小人影:七百四十四,两步一米,除二,得三百,三百五,三百七十二……三百七十二米。
他拣了块石头,在门前的壁上把这个数字刻上,这是他一夜折腾的结果。
老马:三百七十二米。你这个傻瓜。
不茫然了,茫然已经被忘却了,老马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数字。
13.五班宿舍内/晨
尖厉的哨声在这个早上忽然响起,但床上酣睡的大多数人早没了这个意识,纯当他秋风过耳。
站了半夜岗的许三多一骨碌下床,穿衣打背包。
许三多: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闭着眼:别闹。
然后老马的声音在外边喊得发了炸:紧急集合!全副武装,紧急集合!
李梦一下子跳了起来,他根本是裸睡的,光着身子跑到窗口眺望:怎么啦班座,打起来了?
老马在窗外立刻开吼,吼得就不象老马:紧急集合!不是叫你看日出!
李梦吓回了头,满世界找着裤子。
李梦:他怎么啦?烧起来了?
薛林无暇他顾,他正和老魏抢着一条不知道属于谁的裤子。
薛林:还说怎么?昨晚差点被抓个现行!
老魏吓一跳:是事发了吗?
他这下吓松了劲,裤子立刻落到薛林手上,薛林边穿着裤子边蹦着追在李梦身后。
老魏:我的裤子!
屋里已经就他一个了,老魏只好继续搜寻一条肯定存在但就是找不着的裤子。
老魏: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14.五班驻地外/晨
老魏终于冲出来时,外边的小队已经站好。老马早早就换上了迷彩,绑扎周正,居然很象个军人。
老马:老魏,为什么军便混穿?
老魏悻悻看着薛林的裤子,恨不得用眼神给他扒下来:我的作训裤让薛林抢了。
老马看薛林:你怎么说?
薛林:报告,有一条裤子洗了没干,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老魏的,也许是李梦的。
李梦很聪明地做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班长,咋这么隆重?打起来了?
老马没理他岔,而按以往经验只要一接碴准会成军不军民不民的打浑。
老马:立正。——五班全体,十一点钟方向,全速冲击!进发!——冲啊!
他已经冲了出去,这是那种不要队形的全速冲刺,许三多紧跟,李梦三个本以为还能屁两句,结果远远落在后面。
15、荒原外/晨
这时根本连月光还未褪去,五个人的声音在草原上远远散开。
五个人的队形倒拉了有半公里长。
16、山顶外/晨
老马终于满头大汗地在山顶上停下了步子,拼命让自己的呼吸平和下来。
许三多几乎是立刻跟着他赶到。
李梦几个跌跌撞撞赶了过来,立刻在草地上连滚带爬地摊了一地。
远处的天际终于透出些旭光,老马看看表,看看天,又看看他的这班孬兵。
老马:集合!
这根本是不成形的一支队伍,老魏扶着腰,薛林往李梦身上靠,李梦跑散了背包,牵肠挂肚地拖着几根背带,随手把薛林推得靠在许三多身上。
老马:你们互相看一看。不用笑,你们都是彼此的镜子。上天下地,中间就我们几个人,看见我就好象看见你自己。-许三多,你往旁边站站,你是个例外。
不是在开玩笑,那几个精乖家伙立刻明白了这点,下意识中还互相站得靠拢点,如企鹅要抵御即来来临的风暴。
老马:刚才有人问我是不是要打起来了?嗯,我现在回答,打起来了,请几位立刻解甲归田保住小命,以后以老百姓的身份来给我收尸。欢迎在我的坟前臭屁几句,因为这好象就是你们穿了这身军装能尽的义务。
对还穿着军装的人来说,这话实在太狠了点,李梦和薛林眼里已经有些愠怒。
他们没敢发作,因为老马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愤怒。
老马:我只想知道,当兵的不干兵事,你们来这里穷混什么?做一天人,尽一天人事,好吗?
他挥了挥手,倒也尽力想让自己冷静,然后看看仍悬挂的月牙,吁了口长气。
老马:今天拉到这里来,有事。昨天我接过团里一个电话,今儿五点半,防空团导弹打靶机,通知咱们别听到爆炸声误当了敌情。我就想让你们几个看看,看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同行。我平时怕伤你们面子,今天不顾了,我想我以后连我自己的面子都不会顾了。
他看那几个,那几个有愤怒,有诧异,有委屈,但也有些老马一直不敢奢望的东西,也许叫理解吧。
于是老马的语气也松驰了一些:别怨我,我看你们着急,就象看我自己着急。我不想你们几年兵下来,口才见了长,牢骚飞了天,异想天开是一绝,愤世嫉俗是特点…(他很不甘心地看看自己)他妈的我自己都嘴皮见长,跟你们呆的。-今天要好好观摩学习,导弹打靶机是很牛气的事情!是先进科技!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做的事情!人家为什么……几点啦?
李梦:五点半。
话话音刚落,远远的一个黑影飞过,远远的一道白烟掠起,而后是轻微的爆炸声。
老马回头张了一望:瞧见没?首发命中!准确不够形容,叫精确!精确这两个字在你们的人生里想过吗?我真希望有,可是一锅粥。我就恶心你们一下,就象闭着眼睛往墙上摔鼻涕,边念念有词,去他的吧,就这样了……
他说得专心加投入,可所有人都眼睁睁瞧着那道黑影仍在老马脑后飞。
许三多:报告班长,还在飞呢。
老马就有点噎,回头一看确实还在飞,好在又有一道白烟掠起。
老马吐口气:两发命中!两发命中也行啊!那靶机多大点你们知道吗?比马扎大不了多点,隔了十几公里开火,不容易!总之还是精确!有目标感!想想这事的教育意义……
许三多:报告班长,还在飞!
是还在飞,可看班长气急败坏的样子,谁都不忍心说了。
老马:……我只是想跟你们说,别废了你们在这的日子,做人做出点目标感……
托许三多的一再打击,他几乎象在呻吟。
17.丘陵外/晨
队形仍保持着,但已经有点散了黄。老马背对着大家,没精打彩地坐在地上。远处那架靶机仍在嗡啊啊呀地绕来绕去,丢着老马的脸,终于飞起一道白烟,这回是真真切切把那靶机干了下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打下来了打下来了!好厉害,三发就打下来了!
老马:你给我住嘴!
薛林:许三多,别说了。
很意外的是,老马并没在那三个脸上看见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老马再也没了情绪:……就这样吧,我要说的大家都明白了没?
大家:明白!
老马苦笑:要明白了就有鬼了。全班都有,向后转,回营。
于是大家踢踢踏踏地甩着正步下山。
18、荒原外/日
大量的体力消耗之后通常是一个人困马乏意志松懈的时候,队形很散板。
老马上半截体力透支,这会已经是强撑着在走。
李梦几个回头看看,又回头看了看。
老魏凑过来:班长我扶你。
老马:用不着。
但薛林伸了把手:班长,下星期咱们再来次武装越野吧?
老马:一边去,对牛弹琴!……你们幸灾乐祸是不是?我告你,回找两年,我一只脚都跑过了你!
李梦:倒也不是。班长,我们都觉得……你看,早上的空气这么好,是不该天天闷在屋里……不是,我们就是觉得跑一趟给劲。
老马:你们又窜好了损我。
薛林摇头:我们损人早损腻了。说真的,现在一磨嘴皮子我就觉得恶心想吐。李梦,你说呢?
李梦也知道为什么单问他,可他的强项就是能从精神到肉体地置身事外:总之跑一跑,可以神清气爽,换个方式,正好一排浊气。我是早就一摸牌就恶心想吐了,只是牌乡路稳宜频到,除此不堪行……
薛林:得得得。你也可以去铺路呀。
李梦打了个仰天哈哈:是啊,我们都可以铺路呀。
老魏:我们为什么不可以铺路?
他问得太认真,那两个本是互相讥讽,倒让他问得愣住。
薛林:倒也没谁说我们不可以铺路。
李梦:这个没创意。
薛林:总好过淹在创意里却什么都不做。
老魏:是啊。
薛林乐了,和老魏一拍巴掌,两人都看李梦,口角归口角,三个人也确实在很久以前就扎上了捆。李梦犹豫一下,把巴掌拍了过去。
老马一脸狐疑:你们仨绝对是又窜好了的,你看你们那一脸假。
李梦还真有点委屈:我有假吗?
老马:反正真真假假,你们自己心里为是。
李梦就只好傻笑,笑没了又照常地给所有人支招:咱们吼一嗓子吧。把什么心事都给吼掉。
他看看那几个就吼,声荡山丘,然后薛林,然后老魏,然后静下来,大家都看老马-老马接近面无表情地呆着,就象平时看他们胡闹一样。
薛林:班座?
老马:没劲没劲。
李梦:你这样矜持,整得我们好象傻蛋。
老马想想也是,吸口气,一声长吼,直吼得回肠荡气,穿山裂石,其持久和当量都是那三个的总和。李梦几个一时有些发傻。
薛林:班长的心事看来是咱们几个里最重的。
老马看来很不愿意这样暴露,一时无话,瞄一眼许三多:许三多,你来你来。
许三多:我?我不会。
老马:这有啥会不会的?谁没心事?说不定你心事比我还重。
许三多提肛运气,酝酿少许:……呀。
他那根本不叫吼,几个等待一声暴喝的人险被他闪了腰。
老马:呀?
许三多:嗯。
李梦:就这样?
许三多又开始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要怎么样?
李梦:人都是有心事有遗憾的,没这个你就叫不完整。你这个……
许三多:啥叫完整?
李梦:完整就是有缺陷……
老马:嘴歇了。这里没个完整的,只有几个缺这少那,不该多的又多出一块的。走吧。回了。
他掉头就走,让那几个家伙只好打住了话头跟在后边。
正文 第五集(下)
19.五班宿舍内/日
桌上经久不收的扑克牌终于被收了起来,一叠叠摞好。
李梦:牌盒呢?
老魏居然在迭被子:哪还有牌盒呀?打拿出来就没回过牌盒。
薛林在扫地,许三多抢不到扫帚,只好拿了箕在后边紧跟着。
于是李梦找出个塑料袋把扑克牌都忽拉进去,在下边垫底的纸中发现自己写了几百遍的开头,他拿起来看看那几百字,偷偷撕了。他那意思是别让人瞧见,偏不济老魏就看见了。
老魏:大文豪,不写了?
李梦:写,不过还是先写两千字的实在着点。
老魏愣了会:那我以后只好叫你李梦了。
老马一脚蹦了进来:我有事要告诉大家……
他看着屋里这通忙活顿时愣住,然后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又跨了出去。
薛林:他干啥呢?
话音刚落,外边急促的哨声。
老马: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李梦:妈啊,他不要上了瘾。
老魏:一天三遍!他上瘾了,他肯定上瘾了!
一帮人冲出去,牢骚归牢骚,这回没那些拖拖沓沓的。
20.五班驻地外/日
老马看着自己面前立正笔挺的四个兵。
老马:老魏,你的作训裤不是洗了没干嘛?
老魏:报告班长,但是死脱了头的现在终于干了!
薛林:坦白讲,没干那条是我的,我这条才是老魏的。
老马有点绷不住乐,只好装没听见薛林的表白: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这么择日撞日了。
老魏:报告班长,保证不会了!
老马在队伍前踱了两步,不象个班长而至少象个营长,他的兵给他底气,他又气壮如牛。
老马:我有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诉大家,我刚跟团里通过电话,你们猜怎么着?团里告诉我,今天是打了导弹,但要试的可不是导弹,是那新型靶机的机动规避能力!这对,越难打才会打得越好嘛,而且咱们防空团还手下留了情了,一发就给它揍下来了还试个什么劲哪?所以牛气仍然是牛气的,咱们还得向人家学习,你们说是不是?嗯……
几个人除了许三多,那几个一脸笑意,笑得老马有些发毛。
老马:你们别不信,这理由我编不出来。是真的,要假了你们往后叫我老狗。
那几个终于哄堂大笑。
21.五班驻地外/日
现在是老魏在找石头,李梦在砸石头,薛林和老马在铺石头。
许三多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只好一边观摩。
许三多(OS)后来我们开了班会。为了跟以往的小班会分开,老马叫它大班会。大班会决定,修路。路只有一条,已经修好了,我们刚开始不知道修什么。于是大家决定沿着原来的路修出一个五角星来,于是从这头到那头,比没路的时候要走更远的距离。我不懂这是为什么。李梦说:你以为我们真在修路吗?
22、五班驻地外/暮
不同于五班的以往,那个劳民而不伤财的修路计划已经完成了,现在因为各色石子铺出的图案,因为道边点缀的植物,因为那个作为路来说过于复杂的造型,五班的路看上去不再象路,而多了些园艺色彩-它象花坛道。
老马站在五角星的这端,看着五角星的那端,心有旁骛的人永远做不到需要这样耗心费神的成就,于是老马因为这种事倍功半而觉得满足。
那几个人甚至更加满足。
许三多仍在疑惑。
老马:还缺点东西。
薛林:缺什么?
老马:旗杆。哪个军事单位都会有根旗杆。
李梦:嗯。
老魏:找旗杆。
工作让这帮屁王的语言都简洁了很多,而老马的眼里隐现着满意,这是第一次他有信心把这里叫作军事单位,而那几位都没有提出异议。
23、荒原外/晨
旗杆相对于铺路来说是过于简单的工程,一根旗杆已经在空地上竖了起来。
为了以示庄严,旗杆被设在五角星的中心,于是看起来五班的疆域忽然扩张了不知多少倍。
几个小小的人影走向这疆域的中心,老马捧着一面旗。
站定了,先对旗杆行注目礼。老马存心让这个仪式持久一些。
老马:立正!升旗!
然后大家面面相觑,因为事先没定谁来升旗。
薛林:班座,这么伟大的事当然是你来。
老马:不是我。许三多,过来。
许三多被惊了一下:我不会……我紧张。
老马:是中国人不是?升自家的旗你紧张?
这么严重的口气也就仅次于命令了,于是许三多过去,旗一点一点往上升,李梦吹着口琴伴奏,使这一切中日常的温馨多于国家的庄严。
升旗毕,老马瞧着他的部下,意仍有未尽,总觉得还该说点什么:这就是胜利。……嗯,一个小小的胜利。我们现在……
现在并不太清楚该干什么,老马小小地犹豫了一下。
李梦:先庆祝一下,庆祝一下啦。
老马瞧着那小子眼里的不怀好意,立刻警惕起来:庆祝可以。不许庆我的祝。
薛林爽快地:那就庆三呆子的祝。许三多,来来。
很少有人对许三多微笑,所以几个人那一脸堆笑立刻让许三多警惕起来,这份警醒功夫他倒是从小就做得十足了。
许三多:要干什么?
老魏:不干什么。与民同乐吧,小子。
许三多开始拔步跑路,躲闪:班长!班长!班长?
他几乎绝望,老马也在为虎作伥地围追堵截。一个从小被人追大的家伙不那么好抓,他连跑带躲,那几个连他的边也沾不着。
老马:许三多,立正!
于是就立正,立刻被那几个掐手掐脚抬了起来。
李梦:打牌是四个人的事情,你可以不参加,这可是五个人的活,你一定得与民同乐。
老马:废话废话,飞起来飞起来!
他实在比谁都上劲,于是许三多就飞起来,如是再三,最后砰然落地,砸了个沙土飞溅。
薛林:换下一个!
老马正得意忘形,立刻被逮个正着,然后他也飞了起来,这回是三抛一,一个把持不稳,老马的第一趟飞行便尘埃落地,他在地上翻了半个滚,然后不动了。
顿时哑然。
李梦:班长?
没有回应,老魏的声音开始发颤:……班长?
又寂然了一会,老马终于从身子下抽出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腰。
24.五班宿舍内/夜
电视里的图形仍不清楚,李梦狠狠砸巴了两拳,整好证明了很多家电都欠揍的原理,它拧出几个至少看得出是什么的图形。
几个人看看屋角的老马,他正在桌边写什么,一只手还捂着腰眼。
李梦:立正!—放!-坐!
几个人整齐地放下马扎,而后坐下,搞得这么正式是冲老马来的。
李梦:班长,您今儿个把权交给我了,就是说我喊口令你也得响应吧?
老马忙扶着腰站起来又坐下:响应,怎么不响应?
薛林:班长,今儿的电视你不给我们讲评啊?
老马:讲评什么?说实话我自己都搞不太懂。(他忽然明白过来)我的苦就是你们的乐,你们就想看我捂着腰子。
薛林大笑:舍己为人一下吧!咱们就这点娱乐。
老马坐下又写:跟自己耍狗熊去!
李梦:老魏记下来,今儿集体活动班长态度极不认真。(老马仍没反应)班长,你写小说呀?
老马:狗蛋小说。退伍报告。
那几个一下都愣了,玩笑再开不下去,甚至没人知道怎么把这个讪接下去。
老马也知道身后人的反应,他仍在写,让人知道他很认真,这绝对不是玩笑。
许三多:班长别写了。
老马回头看许三多,笑一笑,有些无奈有些苍凉,但他回过头仍在继续写。
于是老魏说话几乎已经有点愤怒:你想走啊?你舍得走呀?
薛林:我知道我们很讨厌。
老马:你们不讨厌,等回了家我会想你们的。
李梦:你自己说的呀,我们这些兵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成什么人形鬼状了?你就不管了?
老马:会有更合适的人来管你们的,或者,你们自己就会管好自己。
薛林:当然,你铁了心要走,就会准备好一箩筐说词。
老马终于苦笑着放下了笔,他已经到了必须把一些话说清楚的时候。
老马:你们几个,给我说良心话,我也许是本团任职期间最长的班长,可我算是个好班长吗?
明白人如薛林和李梦就犹豫了一下,糊涂人象老魏和许三多则斩钉截铁。
许三多:算。
老魏:当然算。怎么不算。
老马:许三多你没有发言权,你根本没见过几个人。老魏你见过也不会有比较的心思,你难得糊涂。这样的班长,或者说这样的孬兵,全无原则,得过且过,没教你们好,反倒被你们教了坏,就算最近有些上进,也是实在看自己不过眼。这样算是好吗?李梦薛林,你们两个心眼活络的说。
薛林硬着头皮:我们几个觉得好就行了。不是吗?
老马:我当兵是为了你们几个吗?
薛林给生噎在那,只好瞟着李梦意示求助。李梦有些发虚,舔舔嘴唇。
李梦:为你自己。为你自己好行不行?
老马苦笑:行,为我自己,可是好在哪里?许三多,你教我明白的,我们混日子,可你逼着我们去想事,我们因此有些恨你,可我们终于开始想事。
许三多因此而有些瞠目结舌,需要很久以后,他才能明白这些天发生过什么。
老马:我已经不是一个好兵了,时间、年龄、体力、脑筋…(他苦笑着摸摸心口)还有这里都不行了,这里有点老。做兵要做好,不容易,要求好多,我以前做好过,现在就不该骗自己。-许三多,要是骗自己,会连人也做不好的,是吧?
许三多再次吓了一跳:啊?我不知道。
也许认为许三多装傻,也许认为许三多真傻,老马只是笑了笑,他全部的决心和勇气都用来说下一句话了:是的,我骗自己,也骗你们了。我说我留在这里,是奉献,为了你们,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怎么回去,不知道脱了军装怎么过,人习惯了这里就很难再习惯别的,真的。
他看大家,那几个并不显得惊讶。老马只好又对自己苦笑,真是自己的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老马:你们早就明白对吧?所以我在你们面前永远没有威信。谁会信一个把部下当由头混事的班长呢?
薛林:可是……
老马:就是明白,明白就不要再说了。我在这做不了什么了,临走前就一句句话送给你们,不要再混日子,小心被日子把你们给混了。
谁都没说话,谁都看得出此事已成定局。
25、五班驻地外/暮
几条路,必要的主干和画蛇添足的支干都已经完工,但现在这条路对五班来说已经成了一件吹毛求疵的工作,就是说它永无休止,只要有一个人去稍作平整,另几个人就都会拿起镐和铲子。
李梦忽然捂住了胸膛,大叫一声,悲壮气十足地倒在地上。
别的人不大理会,许三多跳起来下意识地摸枪,他能摸到的只有一把镐,并且象端枪一样端着,然后在这一览无余的荒原上寻找着终于出现的敌特。
许三多:在哪?在哪?
老魏:你少理他啦。
许三多只好去看护李梦,李梦捂着胸口吟哦歌唱:一只蚂蚱撞在我的身上。一颗子弹打在我心上。哦,最后一枪!
许三多只好讪讪地收手:你可真……
李梦坐了起来:你是想说幽默。
许三多羡慕地:真有想法。
许三多仍羡慕,其他人仍不理,老马索性看也不看地走开了,李梦很无趣地闪开许三多,拍打着身上的灰,他更注意的是老马走开的方向。
薛林:这套小把戏就能把班长留下吗?
李梦:你以为人说他想明白了就真想明白了吗?我早想明白啦!
他并不管这话又把自己绕到一个怪圈里,追着老马去,追上了便涎着脸笑笑,拿出贴麝香虎骨膏。
李梦:班长,这给你。
老马:谢谢你,我腰早好了。
李梦:拿着拿着,伤筋动骨一百天嘛。……班长,咱们对你怎么样?
老马叹了口气:挺好……我回家会想的。
李梦:可能以后都没人对你这么好了。你想我们,又看不着我们,怎么办?
老马瞟着他:你说怎么办?
李梦又涎笑:别走了,班长。
老马:看不着就看不着。什么叫有得必有失?你们几个小猴崽子终于会成了人,班长在这里算老,出去了可叫年青,机会还有,搞不好是前程似锦。走着看吧,现在说那么多干什么?-(他回身对那几个嚷嚷)收工啦!回家整饭!
26、五班驻地外/暮
几个人列着队拉着歌走向那几间简陋的小房,五班最近确实改变很大,即使在这无人地带也尽量做得象在团营地一样。
远处忽然传来嗡嗡的声音,那声音许三多听过。
许三多:直升机!
薛林:两天一趟,例行巡逻。别咋呼啦。
许三多仍瞪着远处的那个小黑点。
老马:不会飞过来的,咱们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路段,离巡逻线老远了。
这话对一个很少见过飞机的人来说没用,许三多仍看着,而似乎存心跟老马过不去,那架飞机已经掠了过来,已经近到能看清旋翼。
老马只好挠头:今儿这是怎么啦?
李梦已经跳了起来:天上的!这边!这边来!
似乎是听见他说话似的,直升机照直往五班驻地飞了过来。
对五班来说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挥舞着帽子,衣服,镐头,追着直升机跑。
机徽和正往下俯瞰的驾驶员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它绕着五班的驻地转了好几个圈子。于是李梦几个跳着,打着滚,做着鬼脸,指望能被注意到。
老马终于想起一个班长的职责:列队!列队!
五个人终于成横队站好,老马一声令下,五人齐刷刷一个军礼,那份正式让只要穿军装的就不得不正视。那架直升机终于悬停下来,机头轻轻地往下沉了沉,看上去就象敬礼,它还以陆航的礼节。
飞机终于掉头飞远,归入原定的巡逻航道。
薛林呆望着:我怎么忽然觉得咱们变得重要起来啦。
老马:一向就很重要!
他掉头碰上了李梦打量他的眼神,立刻将头转开。李梦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对待自己的人,但他想做的事情让他喜欢琢磨人。
27、空中外/暮
这就是那架直升机改变航向的原因:在直升机旋翼之下,五班驻地被道路分划成一个星形,中心是他们新竖的旗杆。
无线电静噪轻微地响着,直升机上的人在处理着例行之外的一个小小意外。
画外:仓颉基地。我是了望五号。
28、一系列剪接内/暮
于是团部办公室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营部的电话开始响;
一营三连连部的电话开始响;
三连二排五班的电话开始响。
29、五班驻地外/夜
李梦几个在黑地里看着屋里的老马,老马立正着,恭恭敬敬在接电话,显得甚是狼狈不堪。
薛林:这回是营部越级来电话啦,问咱们到底在搞什么,怎么能惊动了师部来电话询问。
老魏:刚才是连长来电话,他说军部直接电话干到了团里。
李梦:我瞧咱们是乐极生悲啦。
老魏:咱们什么也没干啊?
李梦:是啊,咱们什么也没干,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
许三多傻呵呵地:什么事情?
李梦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看着眼前新修的路。
几个人看着老马,老马已经放下了电话,正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他终于感觉到注视他的几道目光,便转过了头来,有点无奈地和他的兵们对视。
30.五班宿舍内/夜
四个兵耷头耷脑地站在屋里,捎带得老马更加没精打彩。
老马:…我瞧咱们有点乐极生悲…
许三多:班长,李梦刚才也这么说。
老马:他说我就不能说了!(他忽然觉得尤其这时不能发火)对不起,有些
事我没琢磨明白,可说真的,我们就是乐极生悲了。我想这路不该修,可能犯了哪条纪律,比如说暴露目标,比如说破坏绿化什么的。两年前为了保护牧民一块草地,整个装甲纵队整整多绕了八公里。
薛林:可这哪有牧场?
老马也吃不太准:那就是暴露目标了。这条路正好是导弹袭击的目标。
李梦:这几间屋值一发导弹吗?
老马索性也不想了:总之就是错,指导员说明天他过来瞅瞅。…这是我的错,我不该下命令修这条路。
许三多:报告班长,路是我先修的。
薛林:屁话!你是说我们没动过镐头吗?
许三多:可就是我先……
薛林:许三多你记住,这路是五班修的,是我们一起修的。你和我们是一块的,说话就要统一口径-对不对,班长?
老马是难得的赞同,甚至有些赞许:不该说一块的,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
薛林:嗯,就是一个战壕里的。
老魏:有事要一起担着。
薛林绝没忘了他们中间那个心眼最多的:李梦你呢?
李梦:我?我正在想。我想我们是建设军营扎根边防来着。
老马没他那么活络的脑筋:啥?什么意思?
李梦:建设军营,以营为家,明天指导员来了咱也这么说!指导员还是护犊子的,最多咱们摊一出自好的目的做了坏的事情,如此而已。
老马显得有些茫然:……如此而已?
31.草原外/日
一辆三轮摩托行驶在草原上,上边坐着一身迷彩的指导员。
32、五班宿舍内/日
几个人坐在屋里,听着外边的引擎声越来越近,终于停下,几人面面相觑。
老马脸上是如临末日的表情。
许三多欲言又止,而且就这点动静,薛林已经瞪了过去。
薛林:不准认错。不准把事揽在一个人头上。
许三多:我只是……
老马:要揽也是我揽。班长是干什么的?班长就是认错的。
许三多:我只是觉得错了就是错了……
李梦:就算你有正义感吧,有时候得学会打打折扣。
这话对许三多过深奥,正愣怔间,外边的摩托已经熄火,一乍一乍地发出一个屁驴子应有的动静。
何红涛在外边嚷嚷:五班有喘气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反正是要走,只是走得光荣或不大光荣的问题……
又“反正”又“只是”,他的语气里可充满了痛惜。
何红涛嚷得已有点上火:五班,有活人来看你们啦!
许三多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他没抢到第一个,薛林几个还抢在他头里,但老马胳臂一划拉,后来者居上,他第一个冲出去。
33、五班驻地外/日
何红涛正站在车边,打量着这大为改观的小小营盘,几个一拥而出的人吓了他一跳。如果一间屋里的人千呼万唤不出来,而后以这种冲锋姿态出现,着实是有点吓人。
但人行渐近,老马仍怔忡着,身后几个却把一脸视死如归换成了笑脸。
李梦迅速地掏出烟来:指导员,抽烟!
薛林麻利地打着了火:指导员,屋里坐。
老魏:指导员,指导员…(他发现自己的节目都被抢光了)今儿怎么想起来看咱们了?
这似乎正好提起了何红涛的心病,狠瞪了几个一眼:怎么想起来?你们几个能整呀。是整得不想起你们来不行了。
老马长叹,叹得无奈叹得苍凉,何红涛不由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
老马:我不知道我犯的哪门子糊涂心思…(这是归咎于己,身后立刻吃了李梦一脚)…上次指导员您也说总得带大家干点什么,我这就是带大家干点什么…(这是归咎于人,薛林悄悄树了个拇指)…唉,得了,我不习惯把错事往人身上推。我压根不知道该带大家干什么,终于干了还就是个错!
许三多立刻响应:报告指导员,是我错!(李梦踢他那脚可比踢老马重多了)唉哟,我不知道那是个错!
何红涛着实愣了会:错?什么错?
薛林:是啊,什么错?
李梦:没什么错吧。指导员,我们犯了什么错?
老马一把给他们俩推开:你们闭嘴。我跟你们随便你们就跟全世界随便哪?指导员,路我下令修的,没动公款,犯什么纪律我不知道,这个不知道并不是说不知错……
许三多:报告指导员,路我修的,要处分处分我。
薛林:都闭嘴。路五班修的,出自建设军营的良好愿望。
李梦:扎根边防,以营为家……
老魏: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何红涛被这帮家伙吵得连退几步,挥手不迭:歇歇!歇着!你们抢什么呢?又不是多大的功劳,一条路嘛!
老马:不止一条,指导员。
李梦却听出了一激灵:功劳?
何红涛:几条也都给你按一条算。只能说你们精神可嘉,又不是军事科目上拿了冒尖,最多也就是一团部嘉奖!
这回连薛林都听了出来:嘉奖?
何红涛对这几个很有些悻悻:你还要什么?一等功吗?先看自己做过什么!
李梦忽然不再急切了,很严肃,也很诚恳:这路是班长一手抓起来的,事先我们开过动员大会,班长说,我们来军营一趟不易,总得给后来的人留下点什么。那种庄严的感觉渗入了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为了表现五班扎根边防的决心,您看见的每条路都用战士的名字命名,您现正踩着老马路,那是薛林路,老魏路,许三多路,李梦路……
老马:别吹爆了!李梦路?你还梦露……
何红涛却扬着手把他话头止了,一边微笑着思忖:这倒很有意思,可以让团里抓点先进材料。
李梦绝对是给鼻子上脸的人:先进吗?用来形容我们班长可就太简单啦!他真的是以营为家呀,为了我们几个从来没想过退伍的事,他想家想到哭呀,可他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培养大家对驻地的感情,他发动大家修这条路。对不对,薛林?
薛林:对!对!
老马:对毛!你们……
何红涛立刻很严肃地瞪他:老马,其实你那都够先进的条件,就是那嘴…
薛林:他平常跟我们说话都很文明的,他现在是谦虚急了。
老马:什么叫谦虚急了?
老魏:班长手上磨出了血泡,腰也闪了,我们眼里含着热泪……
老马诧异得喘不过气来:说人话好吗,各位?
许三多:班长他还带我们看导弹打靶机,其实是靶机躲导弹,他搞错了…
老马:许三多,你怎么也这样了?
李梦:许三多,你缺乏语言组织能力就别说了。班长带我们武装越野,搞现场教育,号召我们向先进部队看齐,赶超国际水平,力争质量一流,豪言壮语绕梁三日,三日尤不绝啊……
老马:我没说!我是说我们做人有问题!
何红涛笑着拍拍老马:你没说,可你做了。五班长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34.五班宿舍日/内
五班没会议室,所以要谈话的时候只好众人在外边回避。
老马被指导员大力拍着肩,仍在云里梦中,心里很不落忍地看着外边东张西望的那几个。
何红涛:…老马,什么叫做得对?这就叫做得对。象连长和我一直期待的那样,不,象人们一直期待的那样,老马,全团任期最长的班长,放在哪都不会让人失望!
老马急得直叹气:我说指导员,那几混小子不明白,难道您也不明白?
何红涛:你觉得我不明白?
老马只好干瞪眼,确实,眼前的何红涛绝看不出半分不明白,倒是看多了他,你会觉得自己不够明白。
何红涛:于公也于私,对三连也甚至是对全团,你功不可没,你带出的班长在各连都是骨干了。三连不想把你留下?错。三连一直在给你找留下的由头!现在你给了我个线头,弄好了,咱争取三等功,再弄好了……不用我往下说了吧?
老马很困难地干咽着:其实,这事跟我真的没多大干系……
何红涛忽然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的想头已经在外头了。我们实在把你冷落了太久。
老马愣了,傻了会,类似的话他在不久前是说过的,可那或是咬牙说的,或是无奈的选择。
老马:不是。这事不怪连里。
何红涛摇摇头:得了。不怪战士有情绪,只怪我让战士有了情绪。我是指导员,这道理我知道。
老马急了:真的!我没想走!说一千道一万,我哪儿想走?您瞧我,瞧瞧我这样?我脱了军装是什么样?您想得出来吗?我想不出来!我……
他没能说下去,何红涛一只手很柔和地拍上了他后脑,老马在那几个跟前也许老气横秋,但对了一连的指导员,老马低了头,象个终于找回家的迷路孩子。
何红涛:…别说了。…我知道。(他怔忡着,又在老马肩上拍了两下)大家都知道。大家都努力……我会努力的。
老马低着头,他不知道会发生好或坏,他甚至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最后他从眼角瞟见在窗外窥探的许三多。
35、五班驻地日/外
老马心情很沉重地看着指导员远去的一溜烟尘。几个人簇拥在他身边。
回过头来,茫然若失,看着那几个。
李梦笑着,现在他以功臣自居:指导员说什么啦?
薛林:知道是好事,说出来听听。
老马:……我去整整咱们那路。
他顾自拿了工具就走,那几个茫然互瞪了一回,跟着。在这荒茫中芝麻大的事也要变了西瓜,何况是这样一件绝对大过西瓜的事。
36、五班驻地日/外
今天五班的群益活动搞得很没趣,因为没一个人的心思在那条路上,老马心思重重,那几个则有一种窥私者的恶趣。
许三多是个例外,他一般情况下都是例外。
老马又给路边的花苗松了松土,终于罢手扔镐。
他发现那几个人都瞪着他,一种“你就说了吧”的神情。
老马:没意思。
他掉头走,走两步又站住。
老马:许三多,你留下。……其他人去整饭。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很惊讶,每个人看许三多的眼神都带了几分猜疑之意,而那种眼神是他们在和许三多最对立的时候也没有过的。
37、五班驻地日/外
老马有点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许三多的心思仍游移那条路上,对他来说这路是永不完整的,永远有可以修缮之处。
老马:三多你别弄了,过来坐下……陪我坐会。
许三多一时有些哑然,因为他还很少被人用这两字称呼过,但这种又亲切又尊重的感觉是很好的,许三多不再捣腾他的路面,在老马身边坐下。
老马:一个你以为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忽然变成了公有的……不,我是说忽然成了晋升之阶,忽然那一下子……味道全变了。
许三多很茫然,他看说话的人,说话的人比他更茫然。
许三多:班长,你想告诉我什么?
老马:如果……如果人们以后说这条路是班长抓起来的,你会不会有意见?
许三多:是你抓起来的呀!
老马:其实我在这个事里边是受教育的对象,你知道吗?
许三多甩出了他这辈子说得最利落的三个字:不知道。
老马:其实路是你修出来的,一条路,不光是走的路,也是大家伙心里的一条出路,许三多。
许三多深为疑惑也深为怀疑:不是吧?
老马:但是,为了树典型,集体的荣誉得找出一个人来代表……说白了,就是大家干的事情归功于一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不明白。
老马只好又叹了口气。
许三多:班长我不明白,你再给我说说。
老马:班长也不明白……叫班长,不是说他什么都明白。班长…班长只是不喜欢这样……味道变了。
老马呆呆看着天,已经暮垂了。
38、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看许三多进来,那种住嘴和防备是不约而同的事情。
薛林:三多子回来啦?
又是个少见的称谓,让许三多觉得陌生,他点点头,去整老魏有点乱的被褥。
老魏忙抢过来:我来,我来就行啦!
许三多忽然欢喜地嚷嚷起来:现在是电视时间啦!
他开了电视,放下几张马扎,而后期待地回头看了看。
那几个正悄悄地出去,当许三多的失望之色刚浮上脸,李梦又蹑着手脚跑回来。
李梦:路是班长修的,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他垂了头,也没看那雪花满天的屏幕,他有很多疑惑。
薛林又晃了回来,这回先拍了拍他的肩:李梦跟你说什么?
许三多:……路是班长修的。
薛林:这家伙不替人考虑的,路其实是你修的。(他叹了口气)但对外要说路是班长修的,这委屈了你,可是三多子,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呆呆看着再次拍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许三多(OS)如果有人说我们是朋友,我一定会很高兴。原来我这样的人还可以有朋友。但是那天高兴不起来,因为薛林好象在说,这会咱们同谋,这会咱们是朋友。这会。
后来我觉得老马真幸福,有那么多人为他着想,他有那么多朋友。我没有。老马说上天下地,中间有个你自己,大部分时间我都对着我自己。
39、山丘外/日
上天下地,中间有个许三多。许三多对着他自己。他是躺着的,躺在山丘顶一块还算平坦的石头上。
老马上来,他是找上来的。
一时不知道说啥,两个人都有心事。
老马:别在这里睡觉,这风伤人。
许三多:嗯哪。(过了会)没睡。
就许三多的性格,这个没睡的声明接近顶嘴。他有些不爽,老马也看得出来。
老马:怎么啦?…(他有点老实人的心虚)是他们?还是我?
许三多摇头:我想家。我在想给家里写信。
老马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写吧。
许三多:我还没写完。我跟跟爸爸哥哥说,放心,五班挺好,班长对我挺好,李梦他们也不对我怪里怪气地说话了,我们天天都训练。有一条路用了我的名
字,叫许三多路。
老马:……好。发了吧。
许三多:李梦他们不怪声怪气跟我说话了,因为他们不跟我说话了。我原来以为人人都会那样跟我说话,可他们不那样了,我觉得不那样真好。可现在他们干脆不跟我说话了,我觉得就算那样……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一个人天天对着世界笑到牙酸,却换不回来一个笑脸,那他的神情可能就与许三多有点相像:许三多迷惘、无奈、辛酸、不满,他难得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这种不满聚焦成了泫然欲涕,但他甚至没感觉到自己在哭。
老马怔忡地坐下:怪我,许三多。不怪他们,怪班长。
许三多显然没想该去怪谁,他只是流他的眼泪:我想我真的很招人讨厌。我想家了,班长。
老马怔怔望着山下的五班驻地,那个小小的世界,他们唯一的世界。
40.草原外/晨
晨光初现,何红涛的三轮摩托在车道上飞驶,屁驴子的轰鸣声响彻原野。边斗里载着一个没见过的军人。
这个军人戴着眼镜,野战部队难得有人会戴这么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正文 第六集(上)
1.五班驻地外/日
[何红涛把车停在五班驻地外,大张旗鼓地摁着喇叭,直到班里的人出来。
何红涛:隆重介绍!这是咱团宣传科头号笔杆子——张干事!大手笔!人专管团报的!今儿过来打算给咱们好好宣传一下!
[何红涛今天有点不同往常的咋呼劲,与他当时送新丁入荒原时有些恍似。
众人(敬礼)首长好!
张干事(还礼)大家好!——你们别见带衔的就往大里喊,首长我担不起,叫干事又不乐意,痛痛快快老张行吗?
[就这样五班照样端着军队的份儿:老张好!
[身为团部军官,老张对付班级单位也很有一手,立刻笑笑。
张干事:今儿来没别的,为我自己考虑呢,采访采访大家,给团报上增添点光彩;
为大家考虑呢,给大家拍点照。附带说明,我这相机是刚添的数码,不
费卷不费相纸,印刷费团部出,拍好了是一定要寄给大家的!
[五班的军人架子立刻瓦解,彼此开始捅咕和使眼神-连老马在内。
张干事:(笑)还等什么?不赶紧回屋换身光鲜点的?
[大家一窝蜂回宿舍,李梦从外边跑回来,拖着杆枪混迹其间,让老马看见。
老马:李梦,不是你的岗吗?
李梦:回来小个便!
老马:你不一向就地解决吗?今儿咋文明啦?
何红涛:五班长,有点事跟你说。
[李梦忙混进宿舍里。
2.五班宿舍内/日
[李梦正求爷告奶地找着那几个换衣服的。
李梦:薛林,我跟你换岗,你替一班我给你站两班岗。
薛林:门都没有。
李梦:老魏,我给你买烟!
老魏:老魏是卖艺不卖身的。
[李梦犹豫一下,终于找着许三多。
李梦:许三多,我求求你啦!
许三多:换岗呀?我是夜班岗,你跟我换很吃亏的。
李梦:我不怕吃亏!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许三多(犹豫一下)可我想照相,我还没照过数码呢。我来军队还没照过相呢,我照了相想寄回家。
[他几近哀怜,换个人也就算了,可他碰上的是李梦。
李梦:可我是需要照相。许三多,你没谈对象,我谈对象了,这就是需要,我需要寄照片给对象!
许三多(想了想)那你是该照相。
[这个理屈词穷的家伙拿过李梦的枪,出去的时候几乎有些怏怏不乐。
李梦(抱着许三多恨不得亲上一口)你真是个好同志!
[许三多一声不吭地出去。刚出去薛林就提着裤子给李梦一脚。
薛林:你好意思啊?你对屁象啊?这早几天你怎么不抱着人家说好同志?
李梦:你抱了吗?你说了吗?就这么大地方,谁心里想什么瞒不住人!
薛林(阴着脸)人有时候要想想对不对得住人。
李梦:人有时候要想想,别以为自己说了两句貌似仗义的话,就给自己划到对的那边去了!
[两家伙都有些脸绿,老魏系着裤子走开。
老魏:老魏离聪明人远远的。老魏照老魏的相。
3.五班驻地外/日
[何红涛和老马在角落。何红涛犹豫着一直不发话,烟是已冒开了第二根。
老马:指导员,你不用说了。
何红涛(苦笑)对不起老马,我只是个连指导员。
[老马愣了会,他第一句都只还是一种预感,那现在这种预感已经成了现实。
老马:三等功没戏?
何红涛:也不是全没戏,可现在的精神是这样的,有限的荣誉要留给一线,后勤保障方面的尖子今年只好暂不冒尖。
老马(脸色阴晴不定)嗯哪。
何红涛:老马,今天死说歹说把张干事弄了过来,我就是想把这事再掀一掀……
老马:不掀啦,指导员。老马从来没想跟军队要求什么,这是实话,也是个自尊。现在知道有这么些人对我好,老马知足。
[他笑了笑,笑得惨然,笑得释然,也笑得让何红涛惑然。
何红涛:老马?
老马:我谢谢啦,指导员,谢谢这件事最后成了这个样子,这事成全了我,让我当几年兵,没对不住人……虽然到最后险些干了出来。幸亏没干成呀,要不老马带了这么多兵,最后要对不住自己的兵,那可不是……成了坏人吗?
何红涛:……你在叨叨什么呀,老马?
老马:叨叨自个心事,是总算想明白的心事,不是情绪。别再费心了,指导员。
(他忽然笑了笑,这回笑得真有些开朗)去照相了。能留一辈子呢。指导员不照吗?
[何红涛琢磨了一会那个去得决然而又沧桑的背影,忽然之间苦笑,苦笑之后是种颇带酸楚的感动。
[他没有去照相,只是静静在旁边看着。
4.五班驻地外/日
[五班在照相,带着他们各人各种的情绪,征用了一切可能用上的道具,征用了天空、大地、山丘,新修的路、老旧的屋、何红涛的摩托车甚至是何红涛的尉官服。
[何红涛今天没有半分连指挥官的架子,军装和军帽甚至是他主动送过去的,他也感觉到今天这次对他们中间的某个人可能是最后一次。
[张干事则越来越不耐烦,他本意并不是要来陪兵豆子们玩,尽管对他们中的某个人来说,这绝不是玩。
5.五班驻地外/日
[这次定格时老马忽然反应过来,因为李梦涎脸凑在他旁边又蹭了一张。
老马:你不是有岗吗?(他立刻反应出谁不在)许三多呢?你换给许三多啦?
李梦:嘿嘿,嗬嗬……
薛林:他告诉许三多他有对象啦。
老魏:得给对象上照片。
老马:你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换回来!
李梦:是,是!
[正要跑开,张干事查着相机摇着头。
张干事:不能照了。
老马(急得要跳)怎么不能照了呢?
[张干事已快没了刚来时的热情,从他的位置,没耐心陪着帮小兵豆子一拍几十张。
张干事:没地方了。
老马:怎么没地方了?不是数码吗?数码不是照多少都没数吗?
张干事:储存空间。人在世上活着要个空间,就算给你压成数码也要个储存空间。卡满了,没有储存空间了。
[老马基本不懂那套,倒是干着急之余想起说话的人来自团部,畏惧之余仍在争取。
老马:能删的不是吗?删一些用不上的行吗?
张干事(就摁给他看)你看哪张能删?这团长,团政委,参谋长…咱政治处主任…这各营连军官在靶场…这,我家里的…删哪个你说。
[老马急作没话,这里边哪一张都是换了何红涛也不敢轻捋的。
何红涛:行了五班长。张干事今儿也给你们照不少,论卷得有三卷了。
老马:指导员你不知道,许三多没来,许三多这个兵……
[何红涛递着眼神让他别再说,老马总算会意。
张干事:现在开始工作吧。马班长,今天来主要是采访你的,咱们这就言归正传了,这路我也看见了,真是不易。
[说真的他带点例行公事的厌倦。
张干事:让我有种莫名的感触。说说,我相信在你真人实事的叙述中,会有升华。
[老马苦想,这种苦想简直有些负气。
老马:升什么华?
何红涛:五班长?!
张干事(这种事上他有些迂气)升华即是说……
老马:我知道啥叫升华,首长。我在这天天都在等,等这个…升华,可它没升起来,也不怎么华。
何红涛:老马?!
李梦几个:班长?!
[几个声音是一齐蹦出来的,老马看一眼,他并没打算打住。
老马:李梦薛林你们别吵吵。(他看回张干事)今天我想说实话,首长。
何红涛:有情绪跟我说,五班长。
老马:不是情绪,是想开了的心事,叫啥……
张干事:感悟。
[他现在是比刚才有兴趣得多的样子,那么好吧,所有例常中终于有了例外。
张干事:让这位小同志说,指导员。够先进我就整材料,不够我就-小说素材。你懂?
何红涛(忧心忡忡地笑笑)那是。您是大手笔嘛。
老马:那我现在能说啦?等不来升华,等不来凝华,等来的是日子叠日子,大眼瞪小眼……
张干事(忙不迭掏了本记)这语言多生动!
老马(因此而愣登了好一会)等来个新兵蛋子,来了这把我们几个老兵油子给教育了!这路怎么修起来的知道吗?一个这辈子还没打够一匣子弹的新兵蛋子修起来的!怎么修起来的?一个人修墙四个人拆墙修起来的!怎么修起来的?拿心拿汗拿时间修起来的!什么叫专心?没见过他砌这路面你不知道什么叫专心?我们爱自己做的事吗?我们看看他我们再问自己……
李梦:班长,人家首长不是要听这个……
老马:李梦,我们不是你要写的小说,不是你的人物,不由你安排的!
张干事(顿时很有兴趣)你也要写小说?
李梦:是啊,是一本关于……
薛林:是光嚷开花却永不结果的故事,跟我瞎忙的事一样,所以没啥好说。倒是那个新兵蛋子许三多,我们一直巨烦他,他来这还带股新兵连的劲头,我们为活舒服点都快快把自个变成老兵油子。老兵油子不那么紧张,能放松了。今天放弃一点,明天放弃一点,直到最后。
老魏:是啊,后来他就愣把个路搞出来了。老魏也觉得不能光看下边的,有时也得看看上边。
[他很不幸地看了眼李梦,本就愤愤的李梦更加愤愤。
李梦:看我干什么?我在你下边吗?
老魏:不是谁高谁低的上下,是做人和做事的上下。
李梦:哈,原来许木木很会做人和做事啦!
老马:不会,早晚得学会。可我们现在说的是纯粹不纯粹。
张干事(听得兴致勃勃)战士们的谈论多有思辩色彩!
[何红涛只是苦笑擦汗搓手心,伴之以一定的若有所思。
张干事:这个新兵蛋子……许什么在哪呢?
老马(把李梦揪了过来)替他!替他戳在本该他戳的岗位上!
6.哨位外/日
[远远的空地上,老马推擞着李梦过来,一行人或左或右地跟着。
[地平线上终于能看见交汇在两条路尽头的岗亭和红旗,许三多小小的身影在五角星形的端口上站着。
老马(又火大)李梦你王八羔子!明天的岗你也给许三多替了!
李梦:我替我替,这星期的岗我都替了成吗?
张干事:别吵!
[大家静了,看着张干事对这片广景发了半天愣,狠狠打了一个激灵。
何红涛:张干事,怎么啦?
张干事(喃喃地)忽有一阵灵感袭上心头。(然后狠狠打自己的头)
何红涛:张干事又怎么啦?
张干事:他妈的暴殄天物啊!没带尼康!这样的景致用傻瓜数码相机是拍不来的!
(猛又砸了一下脑瓜)等等,等等!
[众人莫名其妙看着他掏包忙活,终于掏出一个大本拍开,原来是个速写簿,众人也学了乖,发现只要不喘气便不会挨这才子的骂。
张干事:我带没带笔?我到底带没带笔?他妈的我居然带了支圆珠笔!
何红涛(掏出枝钢笔)这笔行吗?
[张干事就手抢过来,捡块石头就把笔尖给拗弯了。
何红涛:嗳……喂?
[张干事听不见,正抽疯似地在那笔走龙蛇。
李梦:我去把他替下来。
张干事:不许动!全都给我不许动!
[于是大家全都不敢动,是那种泥雕木塑般的不敢动。
[张干事终于画完了最后一笔,然后基本上瘫了下来。
张干事: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7.哨位外/日
[何红涛正苦着脸想让自己那枝笔能够复原。
[李梦和许三多在岗亭里争抢着那枝枪。
李梦:我替你,我来替你!许三多爷爷,我替你这星期的岗!要不他们咒死我!
许三多:不行,没到换岗时间!要替也是一班替一班。
李梦:你们听着,这是他说的。
薛林:有便宜不占你会死吗?许三多,不被人占点便宜你会死吗?
老魏(狠狠把许三多拽过来)不要总被人滥用你的同情!
老马(狠狠把李梦推上去)你站岗就给我好好站!
[李梦就立正,许三多被拖过去张干事身边。
许三多(还在回头看)可是李梦……
老马:你别管他。许三多,现在是采访你,采访就要好好说。我告你什么叫好好说,就是说你心里想的。我知道我们心里长的是草,你心里开的是花!
薛林:张干事,这就是许三多,采访他吧!
[张干事摇摇头,从画完那幅速写后他就显得很疲倦。
[薛林莫名其妙跟着摇摇头。
张干事:今日有了佳作,兴致也已尽了。采访,下次吧。
[几个热情正炽的立刻如被霜打了一样。谁都清楚,团部第一笔杆子说的下次,很可能是永远没有的事。
8.五班宿舍内/暮
[李梦贴墙稍息站着。薛林经过。
薛林:说让你稍息了吗?
李梦(连忙立正)相煎何太急啊?
薛林:谁跟你本是同根生?老魏,你是吗?
老魏:是啊!我跟他一个新兵连出来的(李梦顿时有些高兴)我们那个新兵连的规矩是罚金鸡独立!
李梦:老魏你?!
许三多:别让李梦站了。他站了一天岗。站岗很累的。
老马(从桌边站起来)许三多正在给你求十七遍情,你听见了吗?
李梦(耷头耷脑的)听见了。
老马:他是一直帮你说话的,也是唯一一个,你这种态度合适吗?
李梦:不合适。
老马:解散。
李梦(立刻去找薛林和老魏的麻烦)你们两个落井下石的!
老马:煮饭去。
[李梦顿时收了声,怏怏出去。
许三多:今天轮到我……
薛林:别让他老那么嚣张,你会害了他的。
许三多:……是吗?
薛林(挤了挤眼睛)别管那么多了。咱们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是很容易被逗乐的人,即使人只是冲他动下眼睛,他也会报之以笑,立刻回报一个友好的信号。
许三多(OS)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当时我就明白,五班已经把我当回了自己人。-我有朋友了,我不需要再那么羡慕有朋友的人。
9.张干事的宿舍内/夜
[难以想象一个全才…或者说五技皆能,无一而精吧,这样一个人的家里是什么样子,首先是凌乱,字画黑板报稿件书籍雕刻树根一应俱全。
[照的照片正如其言诺,已经印刷出来,用的是一般的文字打印纸,自然也就寒碜得不行,张干事对它的最后兴趣也就是放在一边,然后把数码相机上的五班删干净。
[他仔细看的是手上那幅速写,这是他真正的得意之作,他把速写放进大信封里,然后仔仔细细在信封上写了“XX届XX杯全军美术比赛参赛作品”字样。
10.印刷室内/日
[团报从油印机下流出来,五班那张照片已经由彩色变成了黑白的一团,看起来就更加不象什么玩意。
[一摞团报被放在一边,旁边的《解放军报》上是整版的获奖美术作品选登。
[那张速写赫然在三等奖目录之上。
11.靶场外/日
[一辆主战坦克发动机全开,原地射击,四下里震得尘土飞扬,坦克转入行进射击,穿行于靶场障碍之中,坦克里的驾驶员简直象在耍特技。
报靶员(扩音器声音)101号车,乘员:王庆瑞,萧励,刘寰,段苍松。得分,一百零八分。
[坦克乘员下车,向观察室里的报靶员敬礼,然后纵队走开。
[领头的王庆瑞是团长,到一个可以不讲究礼仪的地方就脱下手套,对着几个同为团职主官的校官乐。
王庆瑞:我把你们灭了!我把你们都给灭了!
参谋长:我炮没校准!
王庆瑞:你校!我这等着!
[张干事早候在旁边,拿了本,架了相机,而且是他得意的尼康加全套镜头,旁边还很细致地架了打开的笔记本,打开的文档上虽全是空白,但细致是做得十足。
张干事:团长……
王庆瑞:去!采访他们去!
[他指的是正在靶场里依序等候射击的连营官兵,于是张干事提笔就记。
张干事:团长要求要深入基层……
王庆瑞:鼓舞士气是好的,可跟你说话还得费心想豪言壮语。团主官打个战车射击有什么好采访?打不好倒不如回家给你婶子煮饭!
张干事(又记)团主官打不好战车射击,回家给家属做饭……幽默。
王庆瑞:打住打住呀。你这期团报我也看了,获奖作品我也看了,画得有点意思了,可兵脚下那五角星什么意思呀?瞧人家评论,结合了象征主义与写实精神的作品——你跟当兵的搞象征?实在好吗?
张干事(诡秘地笑笑)报告团长,评论都是外行话,可那画是写实的,就咱团地,就咱团兵。
王庆瑞:得了。这团还有啥地方我不清楚?
张干事:红三连五班。我可刚深入过的。
[王庆瑞不由犯了会寻思。
王庆瑞:我是听说五班在那修了条路,那是我当年一个加强排也没干成的事。
张干事:不是一个班,是一个人。
王庆瑞:这话就有点大了,这事上你别给我文学了。
张干事(他是能咋呼的时候绝不放过)绝对事实。修这路的人就是画上那个兵,那天我是特意画他去的!要的就是有感而发!据我深入了解调查,他修这路还顶住了来自他人的非议和冷嘲热讽。
王庆瑞:能顶住这个倒真是不易。(他笑笑)比修路还难。
张干事(打醒了十二分精神)他还一直自觉自律,坚持严格的军事技能训练。
[王庆瑞仔细看看张干事信心满满的脸,终于信了个三四成,这三四成已经能让他有些许的感慨。
王庆瑞:如果真有这么个兵,我是说如果真有的话,放在五班那地方上是浪费,他应该放在这战车里打冲锋。
[他是一团之长,他说话的时候,总会有人在旁边注意地听。
12.红三连连部内/暮
[红三连连长在接电话,他有点瞠目结舌,并且把一个名字写给旁边的何红涛看:许三多。
[何红涛摘掉了军帽,狠狠捋了捋头发。
13.五班驻地外/日
[何红涛的摩托车停在门外。
14.五班宿舍内/日
[几个兵都站着,唯老马和许三多坐着,许三多如罪人一般。
[何红涛身边的水杯冒着热气。
何红涛:命令也收到了,没二话,许三多呆会就跟我一车走。
老马:……是。
许三多:指导员,为啥让我回团部?
何红涛:我怎么知道?听说是团长说话了。
[那是个高到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揣测的位置,众人更加惴惴。
老马:不是犯错误,肯定不是犯错误。
何红涛(笑了笑)我说多点吧,小道消息。团长说是个好兵,放在五班浪费…哦,老马,原话不是这个呵。
[老马只是微微笑了笑,他现在有点荣辱不惊了。
许三多:浪费了什么呀?
何红涛(皱皱眉)许三多,这事上不要发表相左的意见。
老马(忙为他辩解)他是不知道浪费的意思。他这人就这样。
许三多:我明白的。可我不想走。
何红涛(有些恼火)可以,活思想谁都有,回了团再说。
许三多:我不去。
老马:许三多,不要发表你的意见。
许三多:我留在五班。
老马:你闭嘴。李梦,薛林,你们几个帮许三多收拾一下行李。
薛林(没精打彩地)是。
老马:指导员跟咱们凑合一顿,吃完饭许三多跟您一车走。
指导员:饭就不吃了,那边还…(看看几人神情)好,我知道你们是要饯行。
[许三多委委屈屈看着李梦几人在帮他收拾不多的几件行李。
15.五班宿舍内/暮
[说是凑合,可一桌子对五班来说可算丰盛,旁边居然还有几瓶啤酒。
[老魏端上了最后一道菜。
老马:今儿就破个例,在宿舍里开饭了,总不能在伙房饯行吧?……李梦,
许三多呢?
李梦:不知道啊。
薛林:头十分钟还在这发愣呢。
老魏:好象是出去了,小便吧?
老马:你小便十分钟啊?找回来,今儿他是主角。
16.五班驻地外/暮
[李梦薛林几个在外边嚷嚷。何红涛在旁边气得跺脚,又走了进去。
17.五班宿舍内/入夜
[天已经断黑了,桌上的菜也凉了。
[刚找完最后一轮的几个兵蔫头搭脑地回来,李梦进来就摊摊手。
何红涛(气得站起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好兵呢?就这么个无组织无纪律吗?
薛林:可不要是开小差了。
何红涛:那可是大惊喜!红三连还没出过开小差的!
老马:别胡说。他有时有点转不过弯来,转了这弯,就好了。
何红涛:五班长,你估摸这位好兵啥时能转过弯来呀?
老马:…咱们先吃。完了指导员先回,我们明儿保证把他交到连部。
何红涛:我不吃!我等着!
老马:大家可都饿了。
何红涛:那就吃!我还等着!
18.五班宿舍内/夜
[李梦几个或坐或立的在窗前,窗外是那条延伸的路。
[摩托车声远去。
[老马进来,也来到窗边站着。
老马:指导员走了。你们说那傻瓜在哪呢?
薛林:这儿,那儿,那儿,这儿,这么大个草原,他往哪处草丛里一猫,鬼找得着。
老马:他不会是真回家了吧?他一向挺想家。
李梦:那不会。他要害得你背处分,我揍也揍死了他。
老马:不是啊,这处分我倒也担得起,就是回家说一声,咱也好给他凑点路
费啊……你说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李梦:班长看电视,要不班长,咱们玩牌吧?
老马(摇头)我是做好准备等着打背包走人的,这思想准备我早有了。你说一句话就把个人给弄走了,我还没有这送人的准备呢。——你说这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众人都愣着。
19.草原外/夜
[草窝里探出个头,自然是许三多。
[他看见营房里灯还亮着,就缩回去又睡。
[草原上风很大,可许三多睡得没心没肺。
20.五班宿舍内/晨
[五班的内务今天可以说差到极点了,昨天的饭菜根本没心收拾,几个人和衣而卧,几张凳子还摊在窗前。
[许三多蹑手蹑脚摸了进来,昨天一晚可说冻得够呛,仍缩着,擦着鼻涕。老马睡得很警惕,睁了眼瞪着他。
许三多:指导员走啦?
老马(霍然跳起)抓住他!抓牢啦!别再跑了王八日的!
[许三多冻得也跑不动了,挣扎着让四人抬了起来。
老马:你以为你耗走了指导员就过了这关啦?累得我们这一晚上没睡!
李梦:收拾他!
老魏:斩立决!
薛林:痒痒他!
[于是许三多被扔到了自己的床上,鞋也扒掉衣服也撩了起来。
[几个人顾不得脚臭玩命痒痒。
[许三多大笑。
许三多: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不去啊!班长救命!……不去就是不去……真的不去……
[笑到这时候已经是哭了。
[几个人在许三多的呜咽声中默默住手。
老马:你干嘛不去?啥叫命令你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
老马:你为啥不听命令?
许三多:我离开过家了,我不愿意再离开家。
老马:胡扯……(他也说不下去了)
薛林:从五班去团部,这是个机会。许三多,机会你知道吗?这个机会有多难,你知道吗?
老魏:在五班你是没有什么机会的,许三多。
[许三多愣着,那两人太过严肃了,机会这词许三多可能还要过很久才能明白,但现在足以把他吓住。
老马:穿鞋,吃早饭。吃完早饭,薛林,你跟我送许三多去连部。
薛林:是。
[许三多委委屈屈起来穿刚被扒掉的鞋。
正文 第六集(下)
21.五班内/日
[许三多和薛林拎着行李,看着老马给连部打电话,刚拿起电话说一声:我是五班——便是何红涛的咆哮声。
何红涛:找着没有!?
老马:回来了,一大早就回来了,他在野地里睡了一夜。
何红涛(电话里)没出事吧?
老马:没事,没事。
何红涛(电话里)立马带过来!我倒要知道这兵是怎么想的?
老马:没啥事,真没啥事。(背过身去)这孩子心眼实在,他还真把五班当成自个家了。
[说话已经带上了哭音,何红涛那边也愣着,一会。
何红涛(电话里)我没跟上边说。先带过来吧,就当他昨晚上在连部过的。
老马:是。
何红涛(电话里)注意这兵情绪。
老马:是。
[那边电话挂了,许三多和李梦呆呆看着老马背着身子不敢回头,回头的时候已经换成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老马:现在就跟我走!别再默默唧唧了!你看这点事让你整的!
22.草原外/日
[老马张望着远处的来车,薛林死死拽着许三多的背包绳,后者仍不死心地在往来路上张望。
[终于来了辆拖拉机,趁着上车的当头许三多掉头又跑,让老马和薛林逮住,连踢带踹地拖上车。
23.红三连连部外/日
[连部门前,值日兵很奇怪地看着那三个人进来:薛林和李梦一左一右地挟着许三多,值日兵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敬礼。
24.连活动室内/日
[何红涛的手指嗒嗒地在桌上弹动,何红涛紧张地站在指导员面前,已经没有回五班的希望了,他现在也老实下来。
老马:许三多,知道你该跟指导员说什么吗?
许三多:对不起,指导员。
何红涛:错了就是错了,军队里没有“对不起”这三个字。
许三多:我错了,指导员。
何红涛:你没错,倒是你指导员有点强人所难了。
老马(打圆场)指导员,你要还生气,就骂他两句。骂两句消消气。
何红涛(苦笑)指导员要还靠骂人来消气,这指导员也就别干了。行了,许三多,你让我长见识了。
许三多:……指导员?
何红涛:带了上千号的兵了,我信一种——有情有义的兵,你小子有情义,不枉你班长对你好。
[几个人都有点错愕。
何红涛(笑)虽然你这样在部队里是不行的,可我现在忽然有点看好你了。许三多,可能的话还是在红三连吧,红三连军事训练排第三,文娱可是排第一的,我保你在连部不比在五班差,再说你这不是还和五班一个连吗?
老马:听见没?谢谢指导员。
何红涛:老马你就别把他当孩子看了。从现在起他得长大,通信员,带他去收拾收拾。
[许三多跟通信员出去。
老马:收拾啥呀?
何红涛:不收拾不行,团长要跟他叙叙怀。
老马(吓一跳)团……团长?
[何红涛苦笑着点点头,他也有些无奈。
25.团部内/日
[团部比连部本就多了几分森严,再被值日官扫了两眼,本就忐忑不安的许三多就开始打退堂鼓。
何红涛:许三多,团长给你安排工作,你要说服从领导安排。
许三多:嗯哪。
何红涛:不许唧唧歪歪,要雷厉风行。
许三多:嗯哪。
何红涛:要坐如钟,站如松,走如风,要说话象崩炸的炮子,团长就喜欢干脆有力的。
许三多:嗯哪……指导员,我还是别去了。我不行。
何红涛(低声)你别给我废话。
许三多:我想上厕所。
何红涛:你刚去过。
许三多:那团长说话,你站我前面。
何红涛:我在你后边,他又不是要跟我说话。(他忽然觉得不对,暴喝)这有条件好提吗?
[已经到团长办公室跟前,何红涛敲门。
何红涛:报告!
王庆瑞(屋里)什么事?
[何红涛敬礼,即使隔着门也做得象他对许三多要求的那样。
何红涛:红三连指导员何红涛报告!列兵许三多带到!
王庆瑞:是那个修路的兵吗?人呢?
[何红涛很狼狈地把许三多拖到门框跟前。许三多恨不得把头扎门缝里。
何红涛(轻声)敬礼!敬礼!
许三多:列……列兵许三多报到。
王庆瑞(还礼)许三多留下。你……(他看了看何红涛)解散。
[解散的意思就是走人,何红涛甚至比许三多还要惊慌,谁知道一个昨天还险些开了小差的兵今天会干出什么。
许三多:指导员?……
何红涛(小声地)进去!进去!
[王庆瑞已经抬头看了他一眼,何红涛被看得胆栗,又敬了礼,赶快离开。
26.团长办公室内/日
[许三多如同困在笼里的耗子,回头看看门,很想就夺路而出,可那可能更需要勇气。许三多又回头看看团长,团长在看刚才未完的公文。
[于是许三多生戳着,如在站岗。
[站了很久。
王庆瑞:你知道吗?
[他说话时甚至还在看文件,以至许三多并不觉得在跟他说话,但屋里没有别人。
许三多:啊?
王庆瑞:我军装穿了这么些年,看到的标准立正真没几个。
许三多:喔?
[他下意识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立正。
王庆瑞:不该纠正的。你本来姿势很对。我正想说,你是我看到能标准立正的人之一。对的话就不要再去拘泥小节。
[于是许三多本来标准的立正越发站得一无是处,他甚至不知道怎么站了。
[王庆瑞终于放下手中的文件,正眼地看他,这家伙不在人前时少了很多武夫气概,其实他是个经常想事的人。
王庆瑞:谁教的?
许三多:……什么?
王庆瑞:你的立正。
许三多:……新兵连。
王庆瑞:谁都是新兵连出来的,可不久后都会忘了真正的立正是什么样子。(他笑)我现在相信了,是你一个人做成了当年我一个排没做成的事。
许三多:……嗯……嗯哪。
[至今为止,他一直在含含糊糊,何红涛交代的雷厉风行,坐钟走风是绝沾不着边,就那份吞吞吐吐也根本不象个军人。偏偏他永远记得别人的嘱咐,记得而做不到,这就让他越发失措。
王庆瑞:是不是来之前有人嘱咐你军容仪表什么的?因为我好这口?
许三多:嗯。……啊?没有。
王庆瑞(笑了笑)那是他们以为。其实踢好了正步就是军人吗?真正的军人是知道在枪林弹雨中怎么生活的人,那跟踢正步几乎没什么关系。几乎。
[许三多看起来有些沮丧。
许三多:嗯哪。
王庆瑞:好了。我见到一个比我当年要强的人。我希望能给你调换一个岗位。你擅长什么?
[许三多看起来更加沮丧,以至王庆瑞很诧异地看看他。
王庆瑞:擅长什么都可以说。哪怕是捏泥人呢。宣传科的小张当年就因为捏泥人来的团部。
许三多:擅长……踢正步。
[王庆瑞愕然到正要吸进嘴的一口烟都没有吸,看着他。许三多忸怩而沮丧,说真的他已经鼓足了勇气,也绞尽了脑汁。
王庆瑞:怎么讲?
许三多:别的…别的我做不来。在新兵连最差的就是踢正步…五班有枪没子弹,我就踢正步……天天踢。
王庆瑞:所以立正很标准?
许三多:嗯。
王庆瑞:那我该让你干什么呢?政委一直建议我在楼道放一个兵,踢着标准的正步来回走着,象门神一样。你愿意吗?
许三多(想起何红涛交代的话)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你不愿意。我会听这话背后的意思了。愿意来公务班吗?
许三多:公务班是干什么的?
王庆瑞:团部的卫生勤务传递文件,很细碎的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
许三多(忽然想起件置关重要的事情)发枪吗?
王庆瑞:好象给我送文件的人都不用背着八一杠。
许三多: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显得略有些不耐烦,又拿起刚放下的文件。
王庆瑞:你好好想一下吧。我把这个看完。
[于是又是枯燥的等待。在等待中许三多的眼珠子比刚才活络了一点,就是说他有勇气四下看看了。
[王庆瑞看完了最后几行,发现许三多目光的焦点在他身后窗台的一辆战车模型上,那模型是完全按成才班上装备的步战车做的。
[许三多看得很专注,那东西对他几乎意味着当兵的一切理想,浓缩的,炽热的,高硬度装甲包裹的一个小小天堂。
王庆瑞:喜欢这个?
许三多(惊了一下)嗯?……啊。
王庆瑞:不能送给你。那是我亲手做的。用105和122的弹壳焊接了整整一年,(他自豪到几乎想做个鬼脸)几乎就象你修路。
许三多:哦。(但他下意识又看了一眼)
王庆瑞:想要和得到中间还有两个字,叫作做到。如果你做出让我觉得值得的事,我会把它送给你。
许三多:我……我没有想要。
[王庆瑞笑着摇摇头,他整理桌上的文件,但他也发现许三多的目光几乎没有离开那个模型。
王庆瑞:我知道安排你去哪了,许三多。
许三多:我……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这回我不问你愿不愿意了。
许三多:服从组织安排。
王庆瑞(似乎对这句话有些厌恶了,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叫白干事过来一趟。
[然后他等待,在等待的间隙中又仔细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已经恢复一开始那个自然的立正姿势,也就是王庆瑞军事生涯中没见过几个的标准姿势。
王庆瑞看得似乎漫不经心又若有所思。
王庆瑞:许三多,很多复杂的事情其实是简单的,只要你有心,新兵连学会的立正就是最标准的立正。很多简单的事情又是复杂的,就象我一说,你立刻不知道什么叫作立正。
[许三多又立刻不知道怎么立正了。
[王庆瑞看他的眼神象是微笑,又象淡淡的厌倦。
27.团部日/外
[何红涛在团部门口等着,看见白干事领着许三多出来,忙迎上去。
何红涛:他去哪?
白干事:去连队。(苦笑)我没见过这号兵,近水楼台的公务班他不去,最后去连队磨掉几层皮。
何红涛(心领神会地拍拍许三多,他有些感动)白干事,那我带他回去就可以了。
白干事:红三连?—不,是钢七连!
何红涛:他?钢七连?
白干事:团长定的!
[那就是连怀疑都不容了。何红涛顿时傻在那,看着许三多跟人走开。老马和薛林遮遮掩掩过来,因为有团干事在,也不敢过去搭讪。
老马:去哪?许三多去哪?
何红涛(苦笑)三五三一把刀,对敌人是尖刀,对训练是剃刀,对自己是剔骨刀,你说是哪?
薛林(目瞪口呆)钢、钢七连?
老马:他…这是要整他吗?
何红涛:别乱说话!
[但他自己看着许三多的背影都带着些许哀悼。
28.钢七连连部日/外
[钢七连的值日兵都和别处不一样,离老远便站起来,一个干脆有声的敬礼,“敬礼”两字崩得楼道都回音叠叠。
[弄得白干事不得不老远便把手举到眉际。
白干事:七连长在吗?
值日兵:连长在车场保养,指导员在食堂检查卫生。首长有需要我立刻通知!
白干事(让这兵的一丝不苟弄得有点没脾气)没事没事,我跟这等着。
[许三多有点不知所措地打量着这个连队的外围,整洁得不近人情,连操场
上晾的鞋都全朝着一个方向,几个兵一言不发地在练习单杠大回环。他们的背景居然是一面影壁上写的整篇士兵入伍宣言,全中国的连队恐怕都很少有几个这么干。
[两面带着穗的钢七连旗帜交插在进连部的第一道墙上,一面“浴血先锋钢七连”,一面“装甲猛虎钢七连”,一个连队的旗帜做得如此精致,似乎正说明了这个连队的一种殊荣。
[墙上写了几个笔走剑风的大字:练,练,接着练!
[他们的连长不喜欢文绉绉。
值日兵:报告首长,连长回来了!
[连长高城和三班长史今、三班副伍六一从外边进来,这位连长的军纪到达这种地步,按照双人成列,三人成行的规定,他和两位班干部走路是列着队的。
白干事(伸手)高连长……
[高城的回应是敬礼,白干事只好把手缩了回去,如果野战部队丝毫不让的话,机关人员确实有些无所适从。
白干事:团长给钢七连推荐了个兵,——好兵!团长特喜欢这兵……
[语气里很有些吹嘘和推销的热情。高城的眼睛则毫不打弯地直落到许三多身上,史今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前者毫不掩饰地错愕和恼火,后者有些亲切和久别重逢的感情,当然,也许多诧然。
高城:许三多,你是个好兵吗?
许三多(顿时蜷了下去)……我不是。
[唯一能让他还没掉头就跑的,是史今温和的目光。
29.连部过道外/日
[许三多和他的行李委委屈屈地蜷在过道里,过往的士兵很多,基本上把他当成透明的。
[七连指导员洪兴国过来,诧异地看看他。
洪兴国:你是团部推荐来的那个兵?为什么不回你的宿舍?
许三多:还没分……没分配。连长正商量……
洪兴国:商量什么?
许三多(嗫嚅着)我想…我猜…是要不要我。
30.连部会议室内/日
[屋里本来就空旷,高城的大嗓门更带出嗡嗡的回声。
高城:……不要!没考虑就不要,考虑过了更加不要!转个大半年,他胡汉三倒又杀回来了!我管他跟团长是什么关系?简言之钢七连的门对这个兵永远关闭!战斗力不凭个人好恶决定,我现在就出去跟他说:向后转,起步走——哪来的回哪儿去,钢七连容不下举手投降的兵!
史今(竭力拦着)团长那边……
高城:团长没发言权!他比我了解我的连队?这里都是我一个一个选的,这连的勇气是一个一个激出来的!知道什么叫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吗?一颗老鼠屎……
洪兴国(进来)你干嘛这么反感这个兵呢?
高城:因为我记忆犹新,你是无福得见,他被自家的坦克吓得……这动作我都做不出来……举手投降!他举手投降,你知道吗?
洪兴国:既然你这个反应……
高城:别说服我,指导员同志还是去跟兵多做做说服工作。
洪兴国:没人要说服你。我带他回去,跟团长好好陈述理由。
高城:没理由。你跟团长说,咱们不要投降兵。
史今:指导员您等会。连长……
高城:怎么啦?这兵是你招的,你也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
史今:我想要这个兵。
[高城冷淡地看着他,一个永远热情的家伙冷淡起来有点吓人。
高城:我跟你说过。而那种顾虑到现在还是一样。
史今:我知道,所以您这么大火气。(他顿了顿)可我还是想要他。
高城(他的目光更冷了)理由。
史今:没有理由。我就是想要这个兵,我不能不要这个兵。我保证把他带好。
高城:这不是理由。
史今:……我欠他。
高城:欠什么?
史今:一个应许。
高城:什么东西?
[他几乎是在吼,实际上史今也被他吼得立正了。
史今:答应!期许!是承诺!连长!
高城(更加暴怒)你在外边瞎答应人什么话?
史今:没说!是在心里说的!连长!-就象七连的人在心里对您说:连长,让七连更象样!跟这一样!连长!
[高城这回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语气也柔和了一些。
高城:不行。
史今:您有在心里答应要完成一件事的时候吗?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连长?
[高城眯缝了眼看着他,不吭声,但有一件事是明白的:他答应过的。我们都在自己答应了自己的事情中生活。
31.七连宿舍内/日
[许三多拿着行李跟了史今,从过道上走过,宿舍里各班的兵都在忙各班的事情。许三多对史今极为亲热。
许三多:班长?班长?
[史今目不斜视,钢七连的兵几乎全是这样,已经不仅是军纪森严,而是生活上的森严。
史今:什么事?
许三多:看到你好高兴。
[史今只是难以觉察地点了点头。
许三多:我觉得好象在做梦一样。
史今:不是做梦。你千万别当在做梦。
许三多:我上一个班长是老马,现在的班长就是你。
[当躲开高城那样过于迫人的压力后,许三多现在就几乎是沉浸在幸福中了,幸福的实质是什么,正忙着幸福的家伙一般不会想到。
史今(皱皱眉)别说什么上一个。他就是你的班长,我也是你的班长,就这样。
许三多:嗯。
[然后他听见一个极力压低了的声音,那是成才在他们七班的宿舍。
成才:许三多?
[许三多回头瞧见成才正在七班宿舍里对他瞠目结舌,顿时乐了,忙着还回去一个鬼脸。
[七班正在开班会。史今很有些拉不下脸。
史今:不要这样。
[他带许三多今进对面的三班宿舍。
32.三班宿舍内/日
[史今和成才进来,一屋或坐或立的兵都有些愕然,但也见得多了,但是班副伍六一一脸冰寒地在门边站着,他已经知道了这桩祸事。
史今:咱班来新人了,这是许三多。白铁军,把你的铺挪一挪。许三多,你住我下铺,回头再给你介绍战友。
伍六一:班长……
史今:连长还要找我谈话,你照顾他一下。
[他径直出去,在那样的抗争之后,一向与人无争的史今显得有些疲倦。
[伍六一有些恼火地看看许三多,许三多连忙地对他一笑,那种友好信号式的傻笑。
许三多:伍班副,看到你好……
[想说高兴,事实上是一点也不高兴,许三多也扯不出这个蛋来,伍六一也不想听他扯这个蛋。
伍六一:看到我没什么好高兴的。许三多,整洁的素质和战斗力是分不开的,作为最讲协同的装甲兵尤其如此。内务方面的问题在新兵连就已经说过……
许三多:不准坐床躺床,应该在统一的休息时间休息,被褥要求,整整齐齐,平四方,侧八角,苍蝇飞上去劈叉,蚊子踩上去打滑……
[周围几个兵看异类似地看着他。
伍六一:不要拿这种编来解乏的顺口溜来卖弄嘴皮子,尤其是在我们接受你作为七连一员的时候。
许三多:我没有。
伍六一:我知道你也没有可以卖弄的嘴皮子。(他苦恼地摇摇头)你也算进了七连三班,三班就有你的位置,你用十二号储物柜,一号书桌,十二号挂钩,允许挂军帽军装和武装带……
[许三多迅速恢复到新兵连的姿态,就是一个永恒地挺着脖子挨训的姿态。
伍六一:……储物柜里允许放洗漱卫生用品,军装内衣和必要书籍,书桌上允许摆放五张信纸,一枝笔和两本以下书籍,大物件进储藏室,抽烟必须去室外。卫生值日是轮值,后天到你,暂时这些,不明白可以问我或同班战友。
[许三多已经训得有些呆滞了,以至没接受到伍六一训话完毕的信号。
伍六一:听到了吗?
许三多:…听到了。
[他表情忽然放松了很多,因为看见成才悄悄进来。伍六一跟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
伍六一:成才,现在是串门的时候吗?
成才:伍班副,咱三个是老乡。
伍六一(半点不给面子)我知道。
成才(乖觉地递烟)伍班副,来根红河。
伍六一:七班可以在室内抽烟吗?
成才(很无奈地)行,行,我走。
[史今进来,一切都看在眼里。
史今:成才,怎么不跟你老乡多聊会?
成才(抱怨)他……
史今:伍班副,出来帮我搬点东西。——你们俩聊。
[伍六一横成才一眼,跟史今出去。
33.操场外/日
[伍六一把军帽摘下,瞧史今一眼,坐下使劲抹后脑,透着一股怨气。
[史今的兴致也并不高昂,因为心事重重。
伍六一:挨连长骂了吧?
史今:没有。一连之长不会为既成事实发火。
伍六一:你是怎么说服他的?能让吃下这种让人消化不良的家伙?
史今(并不想多说这个)出自尊重吧。
伍六一:我认可他不尊重你。(他苦笑了一下)挑了这个时候来。
史今:这是什么特殊的时候?(他看看天)要月黑风高才来吗?
伍六一:别把我当傻子。
[他只能狠捋本来就很短的头发。史今没说话,过会摸出根烟捅到那只正捋头发的手心里。伍六一下意识接住,忍不住乐了。
伍六一:你怎么知道我没烟了?
史今:听见你口袋里钢崩响了。你小子只要还有钱会在身上放钢崩?(他接着递过去的是一盒)当兵的没几钱,省着花,抽烟也不是好事。
伍六一:烦死了。在家被妈念,来这被你念。
[那实在是一种温柔。伍六一点着了烟,尽情地体会被人关心的幸福,而且他希望这个人关心他。
[而且史今是不抽烟的,伍六一拿过烟就揣了,根本没有要给他的意思。
[两人静静呆了一会,听着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口令声。
伍六一:我们怎么办?
史今:什么怎么办?
伍六一:都不明说,其实都知道,这一年多就是你能不能留下的甄别期。有时我恨死连长了,他该拿鞭子抽着提醒你这个-提醒你别人当好兵就够了,一人饱了全家不饿。你还得当好班长,你得交两张成绩单,一个你自己的科目,一个全班的课目。
史今:三班还行。
伍六一:跟别班比起来也就是一步半步的领先。现在来了这小阎王,你觉得会被拖下多少?五步?十步?还是干脆拖倒。(史今听着,不说话,他当然也有这方面的思虑)我一见他,就觉得前边躲开他一迎门拳,后边又挥来一闷棍,我…
史今:别说这个。帮我个忙。
伍六一:我会帮你。我会去连长说,就说我个人跟许三多不对付,搁三班不方便。这不够光明磊落,可没办法……
史今:听我说,帮我练好他,让他和别人一样。
[伍六一的表情象吃下只苍蝇。史今苦笑。
史今:干嘛这表情。他总算是你老乡。
伍六一:我不信这两字。我这两老乡,一个精似鬼,一个笨得象个死人,他俩只要一提老乡,就是让你放弃原则,顺了他们的意思走。
34.五班宿舍内/日
[成才欢欢喜喜地把许三多摁了坐下。三班的士兵甘小宁、白铁军几个都在旁边忙自己的事。
成才:你猜猜我,我现在用的什么枪?
甘小宁:成才,又吹呢?
成才:你用的啥枪?八一杠是不是?那就不叫吹。
白铁军:成才,给棵烟。
成才(扔他一棵)别在屋里,又害我挨骂。
白铁军:刚还是红河嘛,怎么换建设了?
成才(岔话)许三多,还没猜呢,我用啥枪?
许三多:不是机枪吗?
成才:比机枪轻,比机枪打得远,你猜是啥?——八五狙!我用的子弹都跟他们不一样,那是专用的狙击弹……
甘小宁:好象打你那枪里放出来的就是巡航导弹似的。
许三多(心悦诚服)我没见过。
成才:没见过是吧?下回打靶就见着了。我打靶都是专用靶。(小声地)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吗?我的目标?从机枪副射手做到狙击手,现在已经完成啦。许三多你也做不错,从那个第八流的后备班来到一等一的七连,往下咱们就得好好干啦。
外面:成才,在哪呢?
成才:排长,我在这!
[连个招呼都没打便冒了出去。
白铁军(看看许三多)你老乡不地道,揣了三盒烟,十块的塔山给排长连长,五块的红河给班长班副,五毛的建设给战友。哪连这样的兵都好几个,七连可就这一个。
许三多:他是我好朋友。
甘小宁:我们是你同室,同班的战友。
[许三多并不懂得这些尖兵单位极强的荣誉感,各单位和各人之间极强的抱团感和激烈的竞争。
许三多:他人挺好的。
[屋里几个士兵互相看一眼再没说什么,目光里已经透出些生份。
35.团大院外/暮
[日落西山。
36.五班宿舍内/入夜
[三班的宿舍很宽敞,足够全班士兵列队在室内站成两行。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肃然,看得出这不是一次一般的集合。
史今:……今天我们将为新来的同志举行欢迎仪式,希望新同志能从这个已经延续了四十年的古老仪式中明白七连的精神,对于老兵,这个仪式已经经历过很多次,我希望老兵仍然能从中感到七连的自豪。
[许三多在队列之中,脸上一如往常的温驯,欢喜,想着自我介绍的说词,略有些忐忑不安。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出列!
许三多(出列)大家好。我叫许三多,我是XX年兵,我是从红三连五班调来的,我们五班在草原上,这是我在草原上给大家捡的矿石,这是铜矿,这是石英矿,这是云母石……
[他可能是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能在人前说这么多,而全班的反应根本是哑然。
[伍六一一把把许三多正献的宝抢过来,几块矿石落在地上。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严肃一点!你当是转校呢?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钢七连的一员!士兵许三多,立正!手上的石头扔了!——士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晕晕然执行着伍六一机关枪似的命令,忘了回答。
[三班的士兵脸上已经有些不屑。
史今(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
许三多:啊?……(看看那些肃然的战友)一百……一百来人吧?
伍六一:错了!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许三多,钢七连建连至今五十一年,番号几经改变,一共有四千九百五十六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史今:士兵许三多,你必须记住,你是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名钢七连的士兵!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有的连因为某位战斗英雄而骄傲,有的连因为出了将军而骄傲,钢七连的骄傲是军人中最神圣的一种!——钢七连因为上百次战役中战死沙场的英烈而骄傲!
史今:士兵许三多,钢七连的士兵必须记住那些在五十一年连史中牺牲的前辈,你也应该用最有力的方式要求钢七连的任何一员记住我们的先辈!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抗美援朝时钢七连几乎全连阵亡被取消番号,被全连人掩护的三名列兵却九死一生地归来。他们带回一百零七名烈士的遗愿——在这三个平均年龄十七岁的年青人身上重建钢七连!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史今:士兵许三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是活在烈士的希望与荣誉之间的!
[如果说每一声都是当头棒喝,那许三多早已经被喝得昏昏然不知所措,他茫然地看着发话的人,身子也早蜷了下来。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下面跟我们一起朗诵钢七连的连歌。会唱这首歌的人已经在一次阵地战中全部阵亡,我们从血与火中间只找到歌词的手抄本,但是我们希望,你能够听到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吼出的歌声!
[史今瞧着高城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跟了出去。
37.七连连部内/夜
[高城走到过道口,看着那两面交叉的旗帜发愣,幽暗的月光下那两面旗微微飘舞,似乎有了生命一样。
[来自五班的朗诵声传来,史今也走了过来。
高城:我的经验,好兵孬兵通常从这个仪式上就看出来了。
史今:他还不明白,你得给他时间。
高城:有血的人,他的血是能被喊出来的。
史今:他没我们那么好斗。
高城:不好斗来当什么兵?
史今:不是每个兵都要象钢七连这样的。
高城:那他干嘛来钢七连?
[史今哑然。
高城(又看了一眼那旗)我对这个兵不抱希望。
38.五班宿舍内/夜
[五班的士兵正在朗诵他们的连歌,朴实无华的歌词竟然喊出了一种尸山血海的感觉:
一声霹雳一把剑,一群猛虎钢七连;
钢铁的意志钢铁汉,铁血卫国保家园。
杀声吓破敌人胆,百战百胜美名传。
攻必克,守必坚,踏敌尸骨唱凯旋。
[许三多混迹其中,嘴一张一合,明显是在滥竽充数。
正文 第七集(上)
1.五班宿舍内/夜
[史今在上铺睡着,听着来自下铺许三多的声音翻来辗去。
[史今探了半拉头,看许三多在床上折腾着。
史今(轻声)早点休息。明儿早上五点半起床,连里得为春季演习做加强训练。
[许三多不翻了,窗外月光上怔怔看着史今。
史今:闭上眼睛。
许三多:我表现不好,是不是,班长?
史今:现在不说这个,别打扰大家,别人还得睡。
许三多:班长我想家,还想五班,还想爸爸和大哥二哥,还想老马。
史今:许三多,我命令你睡。是你自己要来的,很多人想来这来不了,你在这折腾的时候最好想想,你对不对得住那些想来来不了的人。
许三多:班长我知道,这叫机会。
史今:对,这叫机会。
[许三多闭上眼睛,他真的睡着了。
[史今轻轻翻了个身,其实他更睡不着。
2.五班宿舍—连部内—外/晨
[天色昏蒙中忽然一声哨声的炸响,扑通扑通人落地的声音,灯拉亮时兵们已经在叠被子,十几个人一起眼花缭乱把被子还原成豆腐块实在蔚为壮观。
[昏暗的走廊里已经着装好的士兵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出去。
[大部分士兵已经在操场上列队,小声而清晰的报数声。
[铺了半个操场的士兵已经集结进几辆发动机早预热好的军用卡车。
[卡车驶走。
[这在现实中也只是三两分钟内发生的事情。
3.卡车外/晨
[士兵们在拥挤的车厢里沉默着,风往疾驰的车厢里灌,刚从被子里爬出来的兵们下意识地挤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这宝贵的时间抽上起床后的第一支烟。
[许三多透过车厢的缝隙看着外边的蒙蒙星光。
[一枝烟递了过来。
成才(画外)昨儿晚上睡得好吗?
许三多(亲热地笑笑)你知道我不会。
成才:装甲兵不抽烟是不可能的。(凑过来)挤挤,该多穿件毛衣。咱们训练烟尘大,叫作每天二两土,上午吃不够,下午还得补。你不抽根烟熏熏,肺里边见天一股土味。点上?
许三多(犹豫)还是不抽。
[旁边的白铁军就手把烟抢了过去。
白铁军:他不抽我抽。(看看烟牌)成才,你咋给你老乡也上大建设?
成才(恼羞成怒)我自己抽的啥你没看见吗?你老挤兑我干啥?
伍六一:大清早地吵吵啥?安静!
成才(对许三多)你不抽就不抽,以后王八蛋的再给你上烟了。
[车里的人安静下来,主要是因为车拐个弯后,外边已经听见大功率发动机的隆隆声。
4.靶场外/晨
[这是一片宽阔的装甲车辆射击场,交错的车辙印,尽头是灰蒙蒙的山峦。
[一排三辆步战车正在空地上驰骋预热,射击场上早辗出了近尺深的浮土,顿时满天如起了茫然大雾。
[对装甲兵来说,这早算正常了,许三多却自跳下车起就大声打着喷啾。
[高城一步一个坑,从灰土里拔出脚来站到队伍跟前。
高城:立正——稍息!报数!
[他用不着管风沙漫天中列队的那些琐碎,用望远镜看着靶场那头的设置。后边的队列报着数,起了阵风,一阵子伸手不见五指后,满连的士兵顿时都落了层土。
[灰雾蒙蒙中现出几个人影,当头的一个是王庆瑞,比士兵们干净不到哪去。
高城:报告团长,钢七连正进行人车协同训练课目,请团长指示!
团长:继续训练。
高城(对部队)今天特意找的风沙天,就为增加难度。战场上能见度会比这还差得多,必须习惯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觉射击!——那个兵,你捂什么眼?我还开口说话呢!你以为我吃的土比你少吗?
[那个人当然是许三多,他忙将灰迷了的眼睛睁开,使劲地睐着。
高城:解散。上五号车领弹药,一排射击准备。
[士兵们散开,高城转向王庆瑞。
高城:哎呀,快,给我口水喝。
王庆瑞:哎,怎么样啊,你看你,一嘴的泥巴。
[王庆瑞把茶缸子递过去,高城老实不客气喝了口。
高城:花茶呀?
王庆瑞:嗯,是的啊。
高城:怎么不喝绿茶呀,以后改绿茶吧,天天泡战车可上火了。
王庆瑞:你看你呀,喝口茶还挑三拣四的,我听说你对我给你推荐的兵还不满意,是不是啊?
高城:您也瞧见了,来把土他得捂眼睛,这要来颗子弹的话他得尿裤子了就。
王庆瑞:嗯,这要看你这个当官的怎么样带他们,啊,要有耐心嘛。
高城:唉呀—
王庆瑞:我听你爸爸跟我说,你小的时候,在幼儿园就晓得拽着漂亮老师的手不放,有没有这回事呀?
高城:哎—哎——
[高城连忙往周围看看,确定没人,然后就有些赧然。
王庆瑞:你爸爸还跟我说怕你长大了之后变成花心大萝卜。
高城:小点声,我的兵都在这呢。
[又看看周围,再次确定没人,连忙摆手。
高城(大声)没有的事喽——瞎说!
王庆瑞(乐了)这个人啊,他是会不断变化的嘛。
高城:关键是让他变——(摇头)太难了。
王庆瑞:你下一步有什么安排?
高城:过去看看吧。
5.靶场外/日
[一辆步战车驶过来停下,许三多看着那宽阔的车体发愣。
[史今在忙碌,训练展开前对一个班长是最忙碌的时候,百忙中跟许三多交代一句。
史今:记住207!这咱们班的战车!
许三多:这就是我的战车?
[史今不由皱眉瞧他一眼,不过实在太忙,也没功夫去纠正单数式和复数式的区别。许三多就原地看着那车打心里叹出来,并且很想伸手去触摸一下。
成才(画外)许三多,看看我的枪!
[灰蒙蒙中成才举着一枝纤长的狙击步枪冲许三多乐,许三多也乐,想过去。
伍六一:许三多,你跟我过来。
[许三多老老实实被伍六一带到步战车后舱门。
伍六一:你新来的,这段时间会对你从宽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学习,比如说车停在这,你就可以练练登车,你不练没人盯你,可最后做了后进的就是你。
[许三多点头不迭,伍六一拉开舱门,许三多看着那对他充满神密的车内。
伍六一:练吧。
[许三多上车,坐下,回头看了看。
伍六一:你这么上车就上你一个得了,全车都堵在外边。你以为战场上跟今天一样就刮个风?飞的可全是子弹弹片。下来,注意观察。
[伍六一登车,那是把庞大的身体蜷成一团,嗖的一声跃进宽高不过一米二的舱门,顺手将舱门带上,这一切不过是一秒内完成的事。
伍六一:拉门!——登车!——关门!看见了?再体会体会。
[许三多登车,咚的一声头撞了上舱门,虽是戴了钢盔,也有些晕晕然。
伍六一:登车要诀,一个目标,三个注意。一个目标就是车里你的那个座位,注意是你的头,你的脚下,还有就是你关门的手。几十公斤重的钢门一闸是多大的力量?我亲眼见过一个兵被闸掉两手指头。
[许三多更加害怕了,倒是蹿上了车,而后轻手轻脚将门关上。
伍六一(实在忍不住了)重来!车里有人睡觉你怕吵了人觉是不是?这是打仗!
洪兴国:伍六一,今天你们班派两个报靶兵。
伍六一:白铁军,今儿轮到你了。(看看别人)
白铁军:干什么又是我的坑主?不都来新兵了吗?
伍六一(犹豫一下)许三多,你也去。
许三多:去干啥?
白铁军:跟我来就是啦。(抱怨)班副你知道坑主的苦,也不派个能聊天的。
[伍六一装没听见。许三多听话地跟着去。
甘小宁:这么简单个动作都做不会,咱五班算是拖上个油瓶了。
伍六一(看他一眼,班副不便象士兵这样公开牢骚)射击准备活动。
6.靶坑内/日
[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钢筋水泥工事,白铁军进来,对着外边颐气指使。
白铁军:你快点,快点!呆会打枪放炮可不带等你啊!
[许三多忙钻进来,茫然地看着这片从来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白铁军:粉笔头哪去了?哎,我以为让那帮家伙给我猫了呢。
[终于在半截断砖下找着,在墙上写字,墙上已经有了好些字,白铁军在其中一行“绝情坑主白铁军呜呼于此”之下添上“又呜呼于此”,然后在下面的几个“正”字上又加了一杠。
许三多(看着)咱们在这干什么呀?
白铁军:干啥?(绝情坑主四字下边加一横)做坑主呗。
许三多:什,什么是坑主呀?
白铁军:坑主啊,过来点,过来点,来,我告诉你,来。(许三多张望着往上看)哎呀,你坐下,坐下。我跟你讲啊,这坑,就是我们蹲着这个坑,它不能叫战壕,战壕呢是打仗用的,这个坑啊,是我们蹲在里面,躲我们的子弹用的;坑主,你蹲在这个坑里就是坑主了啊;知道啥叫绝情不?
许三多:No
白铁军:绝情啊,就是没了想头,你啊,听着上边那个子弹声,那是单发、连射、点射、急速射、稀哩哗啦,那战车啊是来来往往轰轰隆隆,可是跟你呀啥关系都没有。你就等着打完枪,往上一报靶,这就叫个绝情。哎呀,你坐下,你老站起来干啥呀。
许三多:我还是不懂。
白铁军:不懂没关系,这个呀,你得慢慢体会。哎,三多啊,(啊?)今儿我是正坑主,你啊就是副坑主啦。
许三多(当了真)那以后呢?以后我是副坑主吗?
白铁军:不,不,不,你呀,很快就快转正了。(他今天兴致颇高,那是有原因的)知道为啥不?因为咱们连哪,一般都是老末当坑主,你来了我就不是老末了。
许三多:什么是老末啊?
白铁军:老末…老末啊…你你你…你坐下,你老实点不行啊,老末你自己认真体会吧,啊。
许三多:能体会到吗?
白铁军:能体会到,肯定能体会到。
7.靶场外/日
[几辆轰鸣的步战车成排。
[一个响亮的口令声:人员登车!——预备!——战车冲击!——射击预备!
[车后成班的步兵如压进弹匣的成梭子弹,压了进去,战车冲击,烟尘和轰鸣,进入射程后车上的各个射击孔冒出火舌,弹道将战车和它们的目标连成了一线。
[这是个很壮观的场面,因为是技术密集型兵种,战车的实弹射击和实战场面不会有太大区别。
8.步战车内/日
[成才的瞄准镜套准了一个目标,周围震耳欲聋的枪声里响起狙击枪清脆而尖利的一声,那个活动靶被洞穿。
[成才很满意地退弹。周围的战友们凑在可四下俯仰的射击孔跟前打发掉一个一个冒出来的目标,两挺车载重机枪的急速射听得人透不过气来。
车长:锁定目标——距离815——定位——发射!
[车体猛的震颤了一下,主炮射出的一发破甲弹飞了出去。
[一个车辆靶轰然爆开。
9.靶坑内/日
[白铁军盘腿而坐,如老僧入定,嘴上念念有词。
白铁军:嗯,七三炮破甲弹,十二点七穿甲弹!要死啊!哪个昏了头的机枪手对着咱们打连发了!今天的弹药车就开来两辆,哎呀我的妈呀,这今儿要打掉多少发呀?
[许三多坐立不安,枪炮声和从工事口飘进来的火药烟雾让他热血沸腾。
白铁军:哎呀,坐下坐下。那子弹不会因为咱们是坑主就长了眼睛。哎呀,看不见啊,听听声就得了,啊。
10.靶场外/日
[周围的活动靶几乎已完全收拾掉,只剩下一些半埋入式的地下掩体。
口令(从车上传出来)下车冲击!下车冲击!
[战车舱门打开,里面一身火药味的士兵被放了出来,匍伏着向那些目标接近,战车上的伪装烟幕发射了出去,烟幕中火焰喷射器的火光撩开了一个地堡,一发火箭弹飞出撩开了另一个地堡。
[一辆先锋车在山腰上辗动着,把一个简易工事辗为平地。
11.靶坑内/日
[许三多从工事的缝隙里正看见成才匍伏着从工事前潜伏过去。
许三多:成才!成才!
[成才根本听不见,跳起来跃入壕沟,又没影了。
白铁军:别喊了,听不见。(笑)知道什么叫绝情了吧,这,就是被人遗忘的角落。
[许三多茫然坐了下来,他现在终算是体会到了。
12.靶场外/日
[偃旗息鼓,战车载着步兵轰轰地回驶。弹着点未尽的硝烟仍在冒着。
[靶坑里的兵冒出来,查着靶用旗语报分,周围一片狼藉,挥着小旗的士兵看上去也似极了被打到丢盔弃甲的投降兵。
一个声音在嚷嚷:全体休息!吃饭!靶坑里的,出来吃饭!
[许三多茫然地从阵地上下来,在弹坑与车辙印中走着。
13.靶场外/日
[一辆野战炊事车停在一排武装车辆旁边,士兵们排着队在旁边打饭。
史今:许三多,有什么体会?
许三多(端着饭盒)我啥也没看见,就听见响了。
[史今苦笑。
许三多:现在耳朵里还嗡嗡的。
史今:明儿跟指导员说说,让你上车体会体会。赶紧吃饭……(犹豫一下)可下午你还得去。
[一阵风起,卷着烟尘如同一座有形的山脉向士兵们压来。
高城:起风啦!起风啦!赶紧隐蔽!找车后边蹲着去!把饭盒揣怀里!
[灰雾中一个兵端着刚打的饭盒傻呵呵站着。
高城:你蹲着去!有心没肺啊?你这饭还能吃吗?
[大风过后,高城才发现那兵又是许三多。
高城:怎么又是你?……拨掉上面这层,赶紧吃了去!
[高城已经没心思训他,大步走开。
[许三多蹲在步战车后大口大口吃着那盒土黄色的米饭。
14.一系列靶场的组接镜头
许三多(OS)我入伍的第一个梦想是成才给我的,战车、硝烟、火炮、机枪、狙击步枪、大功率的发动机,在爸爸身边永远感受不到的一切。
连长简而括之地把这些称之为战斗精神,他说我没那么些玄虚跟你们说,你们起床就进入了战斗,你们如果喜欢这种生活,就是战斗精神。
我很想跟他说,我喜欢,可这种生活它不喜欢我。有个梦我做了很久,可它成了现实的时候,第一脚就把你踢得远远的。我知道我永远不敢跟他说,因为他说这种话的时候,目光就象跨越障碍一样直接从我身上跳过。
[许三多茫然地蹲在靶坑里听着外边的枪炮声,现在靶坑里只有他一个人;
[许三多在垒起山腰上的简易工事,他看看极目处停着的那些战车;
[许三多登车,一个班的兵都被他堵在后边;
[许三多终于登车成功,却坐错了位置,他木然地看着史今示意的眼神,终于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史今才能坐上固定的班长位置;
[许三多车内射击,活动靶周围打出了大股烟尘,那个靶终于被伍六一一个机枪点射扫倒,伍六一愠怒地扫他一眼;
[许三多晕晕忽忽从刚停下的步战车里跳出来,大口大口地吐着。史今给他捶着背;
[高城从旁边走开,在对待许三多之事上,这位年青的连长已经找出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不看,或者称之为漠视。
[这种态度会传染的,七连的其他士兵也很快学会了高城式的目光,他们心里下意识的自尊已经被损伤了:最悍勇的装甲侦察连居然存在着一个晕战车的士兵。
许三多(OS)不到一星期,钢七连看我的眼神都象在跨越障碍,而且是那种毫无难度纯属多余的障碍。
15、团队大院操场外/日
[钢七连正在练习越障,他们的障碍设得着实有些夸张,比旁边连队高出一米的垂直障碍就至少有四五道,而兄弟连队那个是标准高度。
[这是七连尖子兵大显身手的时候,伍六一轻松得有些卖弄,并且看来他会远远抢在同僚之前到达终点。
许三多(OS)钢七连人的生存方式是给自己树一道不可企及的目标,然后“柔”的一下把自己扔过去。能把自己扔过去的人就是连长眼里的红人。
[在终点等待的高城显然很喜欢这种卖弄,在伍六一到达他身边时,他颇为得意地给自己嘴里塞上一根烟,给伍六一递过一根烟。
[伍六一很自然地接了,然后高城给他点火,小小地使了一个坏,从火机上一下喷出的火苗几乎烧掉伍六一的眉毛。
[高城大笑,并且伴之以逃跑和闪身,伍六一一脚飞起,不偏不倚,正中高城的屁股。这与军威军容无关,正好证明钢七连的一种独特:高城喜欢这样。
[然后高城站定了看着障碍那边的人,这时他又是那个军仪十足的连长。
许三多(OS)然后他就会冰寒彻骨地问障碍那边的人-
高城(冰寒彻骨地看着还没越过障碍的人)怎么还不过来?
[我们一直到现在才能找到许三多,他躲在一个角落,并且希望尽可能地不被人注意到。
[但史今一直注意到他,并且伸手拍了拍他,于是许三多鼓足勇气打算去再出一次洋相。
史今(指了指旁边空荡如也的一些障碍)上那练。
[那是一片全团公有的障碍,就这个团的训练水平来说,是给全团人胜似闲庭信步解闷用的。
[于是许三多无比艰难战战兢兢去克服那片多少年前就被人征服的障碍。
16、团队大院操场外/暮
[高城在对他的连队训话,七连的训练强度远高于兄弟连队,以至整个操场上只胜他这厉兵秣马的一小块。
高城:着实不错啊…今天大部分人都征服了我以为不能征服的障碍。嗯哼,绝大部分人。
[他有些促狭地笑了笑,目光从许三多身上不经意地扫过,绝大部分人绝对是不能包括他的。
高城:我这跟大家说句私话,先锋二连名不符实,哪战不是七连打的先锋?常胜四连是瞎吹,咱们可以跟老四比比谁打的胜仗多;大功六连那是寒碜自己,记了一次集体二等功就敢叫大功连-指导员,咱们七连记过几次集体一等功?
[洪兴国有些难堪,他并不是太喜欢这么剑拔弩张地吹嘘,尽管高城所说的全是事实,尽管这是高城的风格,也可以说是钢七连的风格。
洪兴国:三次。
[高城微笑着,让全连人在沉默中回味着那个惊人的数字。
许三多(OS)我们就是连长的世界,所以连长经常能对着一百多号人嚷嚷他的私话,说这种私话时他笑得又神秘又谦虚,让大家觉得,我们之所以没叫常胜、大功什么的,就为留着让兄弟连队寒碜自己。
高城:三次集体一等功,表示什么呢?表示在三次战役中阵亡超过三分之一,表示在三次战役中歼敌逾倍甚至是二十倍,表示在三次战役中超越了这个连建制的这战役性作用。哎,重要的,最重要的,我连到今天还没有倒,而且还永远这样继续下去,不抛弃也不放弃,所以,我们就叫——钢七连!
[他再次神秘而谦虚地微笑,再次扫视全场。看表情可以肯定,这个连绝大部分人有与他相同的骄傲,与他相同的自豪。
许三多(OS)这就是钢七连,在人之后,你连呼吸都不顺畅,在人之前,你尽可以踢连长的屁股。
17.团部操场外/暮
[团中央的大操场边,成才正使劲扳着左眼的上下眼皮,以便许三多吹去他眼里落下的灰尘。他和许三多都是一身戎装,都是刚从靶场归来。
[成才象是灰堆里钻出来的,那是每次战车射击后的必然,许三多很干净,靶坑生活的唯一一个好处就是没靶场上那么多的烟尘。
许三多:出来了吗?出来了吗?
成才:哎唷!(狠狠地把他摔开)你生往里杵了!(照照玻璃)哎,红了!许三多,你知不知道对一个狙击手来说啥是最重要的了?
许三多(怏怏站着)视力。
成才:你还知道是视力了!你刚才正在损坏一个未来全团,不对不对,如果那是全军,最优秀狙击手的视力了,犯大错误了。
[他眨着眼睛好让眼里的泪水流干净,然后拿出一瓶眼药水,让许三多帮他清洁自己的眼睛,成才确实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这些资本。
许三多:怎么样,出来了吗?好点了吗?
成才:钢七连的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现在在钢七连呢,就象刚才在我眼睛里面的沙子一样。
许三多:嗯哪。
[他沮丧到莫名,不光因为几乎损伤了成才的视力-据成才说,也因为眼前的现状。
许三多:……我要是还在红三连五班就好了。
成才:得得得,我最烦你说这种没出息的话了。
许三多:老马他们至少还把我当自己人看。可这儿呢……没有一个人把我当成自己人看。
成才:人家不拿你当人看,你才要更拿自己当人看了,不仅拿自己当人看了,还要当人上人,做骨干懂不懂啊?哎,像我一样,我现在就是骨干了,我在钢七连我干啥不是游刃有余的。
许三多:骨干?就我这样还能当骨干?我上车都会吐,昨天把满车人吐了一身。
成才(挠了挠头)这倒也是,你跟我确实不一样。
许三多:反正我还永远都比不上你。
成才(显然很愿意听到这话)你也别灰心啊,三呆子,你看咱们现在了,茫茫兵海,戎马一生的,咱们现在如逆水行舟那是不进则退了,你不努力,哎,那就被别人赶上了,所以你得努力了。
许三多:那我怎么努力?我只有内务做得合格,其他别的,其他别的根本什么都不行。我也没办法。
成才:处人,处人了,万事万物以人为本,你把人处好了,我就不相信他们还会说你了。
许三多:那他们都不搭理我。
成才:哎,我就不信,你帮他们整理内务,拖地,洗臭袜子,洗臭鞋……
许三多:这些我都用过了,他们说去练你的吧,这儿不用,三班不用你扫地的兵。那我也没法。
成才(也挺头痛)哎呀,你,三呆子你咋就混成这样了?
画外:成才!成才!
成才(看也没看)又找我了。你看做好了也不好,天天就是事多。
[那兵跑近了些却是三班的甘小宁。
甘小宁:你知道那傻瓜在哪儿吗?
[成才挤眉弄眼。甘小宁终于看见许三多,倒也没当回事。
甘小宁:许三多,班长让你马上回宿舍。
[许三多没半个不字,跳起来便跑。
[成才手插裤袋里,蹦了两下,开始倍轻松地在操场边活动。
[许三多拿着忘还他的眼药水又跑了回来,他站住-他的朋友绝没把他的烦恼放在眼里,他的朋友现在有一种终于摆脱他的快乐。
[许三多看起来很孤独。
18.五班宿舍内/日
[许三多铺上的被子被翻开了,伍六一和史今正在屋里等着,许三多一溜跑进来。
许三多:报告班长!报告副班长!
史今(看着许三多叹口气)许三多,我有时候真想知道你到底是咋想的。
许三多(看看被子)怎么啦?
伍六一:我倒想知道知道,你到底往被子上洒了多少水?我说你这被子最近怎么整得比老兵还平整呢,我今天一看,湿的,这都发霉了这都。你老实说你洒了多少水?
许三多:我……我就洒了一杯。
[许三多很无奈地指指柜上最大的一个茶缸子。
伍六一(一巴掌拍在额头上)那你每天晚上咋睡的?
许三多:就……就这么睡的。
伍六一:你——
[史今安抚一下伍六一。
史今:许三多,这个让你整好内务,不是说让你拿自个身体往上扛,整齐划一是很重要,那你身体重不重要啊?哦,内务好了,你身体垮了,然后全体同志一块伺候你,你说你这帐算得过来算不过来?
许三多:那,我怕……
伍六一:你怕什么怕?你怕怕怕,有什么好怕的,啊?你现在是钢七连的兵,你懂不懂?你为了优秀内务你就啥也不顾了,我告诉你许三多,钢七连需要的可不光是优秀内务!(点点许三多的脑袋)
史今:哎,六一——
(伍六一掉头走开)
许三多(终于嗫嚅出那句话来)我,我怕拖咱们班的后腿。
[史今愣了,这一瞬间他有些感慨,目光也温润下来。
史今:走吧,跟我去擦车。
19.车场外/日
[一桶水泼在那车体上顿时成了泥汤,哗哗地淌下来。
[许三多卖力地擦着。
史今(擦着车)许三多,今晚上用我的被子。
许三多(摇头)不用。
史今:行,你纯爷们,行了吧。别跟我犟。我知道你咋想的,可是许三多我告诉你,饭得一口一口吃,事得一件一件办,你着急有啥用啊。
[许三多使劲擦着车,一声不吭。
史今:只要今天比昨天好,这不就是希望吗。
[他看起来也并不太信自己说的,尤其在对这事上,显得有些自我解嘲。
许三多:就班长一个人对我好。
史今:废话!你得跟全班每一个同志都得搞好关系啊。
许三多:可是七连揉不得沙子,我就是七连眼里的那个沙子。
史今:这话谁跟你说的?这不像你说的话呀,谁跟你说的?啊?
许三多:班长,你像我哥,我大哥跟我说话,我二哥帮我打架,你像我两个哥哥。
史今(气得挥了挥手)谁谁谁愿意和你说话啦,我不会陪你打架的,我也不可能帮你说话!……(看看许三多表情)唉,行了行了,我愿意陪你说话行不行,我陪你说话不是想让你明白的更多一点么…许三多呀,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过的?找你大哥陪你说话,结果你大哥恨不得一年不说一句话,找你二哥帮你打架吧,你二哥打你次数更多,你是不是想一辈子都这么过呀?永远把个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自己啥都不解决呢,嗯?
许三多(机械地)我很努力了。
史今(苦笑)后天就上演习场了,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啊?
[许三多毫无想法地瞧着他,一个人心事太重就没了想法。
20.公路外/日
[车队轰鸣的声音中淡入:这支装甲部队终于驶出了团部的大门,驶上公路旁的专用坦克车通道。
[团外边小镇上车队驶过,两层楼的小酒馆竟与车项上荷枪实弹的士兵齐平,酒馆二层的食客们与外面的钢铁巨物形成强烈的反差。
[路边的一颗断树被火柴梗似的辗成两截,然后一辆辆车从上边辗过。
[这支不见首尾的装甲部队淡入草原——准备了几个月的演习终于开始了。
正文 第七集(下)
21.草原外/日
[草原上一如往昔,一个牧民骑着摩托车从路边经过,他忽然停住,因为路边多了一处简易的小屋,屋边还扔了堆干了的羊粪,甚至还有几头系在桩上的山羊。
牧民:老哥?
[没人回应。
牧民:这屋子盖得快呀,昨天还没有呢。
[仍无人回应,他索性过去推开了门,草原上人都没有关门的习惯,于是他推开了门后就和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面面相觑。
士兵(轻声地)快走!
[牧民目瞪口呆地看着空屋中间一块木板掀开,王庆瑞等团部军官和几个参谋从下面的地洞里钻出来,而且下边还传来发报声、人声和发电机的声音,根本搞不清下边有多大的空间,藏了多少的人。
王庆瑞(瞧着牧民倒先笑了)老乡,打扰几天回头就走。
[那牧民倒退了几步,踉踉跄跄地骑车去了。
[他刚驶过的草皮被揭起一块,下边隐蔽的士兵监视着车后的烟尘远去。
王庆瑞:还行。咱们把本地人都瞒过了。
参谋长(很不客气地)这不叫瞒过,该叫暴露。
王庆瑞(点点头)说得对,这就是破绽,假民房外边没活人也不合理。(对那两哨兵)你俩会说本地话,扒了迷彩出去。
士兵(愣住)干什么?
王庆瑞:放羊!
22.草原外/日
[一块与周围环境一体的山丘,贴近了看,草皮下有一个黑洞洞的炮口。
[这是钢七连的战车和人员掩体。史今带了几个人正在做最后加固。
许三多(凑在旁边)班长,你歇会,我,我来帮你干。
史今(摇头)许三多,伪装是个细活,你要跟别的地方不一样的话,从直升机上是能看出来的。
伍六一:把那树枝子拿过来。
许三多:班长,你喝水。
[史今摇摇头。
许三多:班长,我表现,表现得还行吧?
史今(有口无心)嗯,你最近反正没犯啥错。
伍六一(早看他不顺眼)你要真表现可以就别在这儿烦我们了!你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呢吗!
[许三多“喔”一声,低眉顺眼走开。
伍六一:哎,怎么了这是?最近又粘上你了这是?
[史今苦笑,许三多在那边又嚷嚷,他看见洪兴国押着送早餐的炊事车来。
许三多:早饭来了,班长,快吃饭吧!
伍六一(几近恼火)嚷什么嚷?
史今:行了…
伍六一:这嚷什么这是?
史今:要是你天天被全连当透明的,当不存在的,是不是也得整出点动静来让人注意到你?
伍六一:改天再整不行啊!这都倒计时了这都!!
史今(苦笑)行了,你们俩先去吃饭去,我再把这儿垫巴垫巴。
伍六一:行了,你还是垫巴垫巴你那肚子吧。
许三多:就是啊班长,你还是把你自己垫巴垫巴吧……
[伍六一终于听烦了,伸手捂了许三多的嘴往炊事车拖去。
[史今擦擦汗,又往伪装网上披着别处挖来的草皮。
23.草原外/日
[簇拥在炊事车边吃饭的士兵,指导员洪兴国看通信兵背着电台向他跑来,赶紧过去,没说两句便变了神情。
洪兴国:立刻疏散!
[这块丘地上有一个排的士兵,顿时炸了窝。
史今(正过来)怎么啦?指导员。
洪兴国:侦察直升机提前出来了,它是存心突袭。-非武装车辆马上开出演习区域!
史今:吃不完的东西都随车带走,别让假想敌看出痕迹。
[士兵从来都是无条件服从的,二话不说,手上啃了一半的馒头也放了回去。
史今:许三多,你还在车旁边磨蹭什么?
[许三多回头怪得意地笑了笑,跟着大家跑开。
[炊事车还驶下山坡,士兵们已经散入了半地下的伪装掩体,这山丘看上去顿时与周围的草原无异。
24.草原外/日
[一架侦察直升机超低空掠过,它的任务是用机上五花八门的电子和红外仪器对方圆十几公里的伪装阵地进行扫描侦察,发现目标并对这次演习的成绩直接做出评估。
[红红绿绿的指示灯在那些说不清用途的仪器上闪动,被头盔淹了大半张脸的驾驶员也看不出表情。
平着静爆杂音的通话声:……草原一号,我是猎犬六号……航向441,速度97,高度25……下降到15,观察G区……
[那俩哨兵扮的牧民抽着烟,对着天上指点笑骂,一位脸皮厚的干脆旁若无人地解开裤子对草丛尿了一泡。
[直升机毫无觉察地飞过团部伪装所在地。
25.伪装工事内/日
[五班的士兵蛰伏在工事里看着那架直升机飞过,刚松口气,飞行员又很不死心地绕了回来,毕竟方圆几公里这唯一的小丘让人不得不注意。
[直升机似乎发现了什么,从十五米降至十米,降至五米,几乎就悬停在五班的头顶上,史今、许三多和几个兵在一个伪装良好的工事里,咬牙死撑着。
许三多:它要落在咱们头上了。
史今(自己都摸不准)它不会落下来……谁都别动。
[几个人豁出去了死扛,直升机在机轮都快触地的一瞬轻轻往上抬起机头,毫不犹豫地便飞过了山丘远去。
[几个闭着眼的终于睁开了眼,史今也吁了口气。
史今:没吹哨就别动。兴许这小子能杀个回马枪。
[回马枪倒是没有,直升机的引擎声刚彻底消失便响起一辆越野车疾驰过来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
伍六一:这是谁呀这是?要暴露的。
高城(声音几乎就在几人头顶上)七连的,都给我死出来!还藏什么藏?都让人发现了你们!
[工事里的几个人愣住。
26.草原外/日
[高城面色阴沉,一脸大汗,他是从几公里外的一个阵地上开车赶过来的,发现几人居然就从他的脚下钻了出来,不由退了一步,可这全不妨碍他的发火。
高城:混蛋玩意儿你们!忙了一个星期啊,几分钟就让人给抄出来,你们?
史今:没,没发现我们连长!
高城:他会下来逮你们吗?他直接就把那可疑点都标电子地图上了,指挥部一看这实时传输,经纬度都对,那就咱们的事了!
伍六一:连长,碰巧了吧?
高城:什么碰巧?指挥部说这块阵地有可疑热源!(越说越来气)平时这防红外作业怎么做的啊?什么叫热辐射知不知道?是不是哪位公子哥儿烧过头了?我说的不是发烧的烧,是烧晕头的烧!
伍六一:他师部红外成像都快一年换一代了,咱们还老这套,是不是也该改改了?
高城:说得也是。(他有些沮丧)谁给棵烟?
[高城拿了伍六一的烟,大口大口地吸着想事。三班一脸屈辱,原地坐息,唯许三多荣辱不惊。
许三多:班长,明儿就拉回去了吧?
史今:嗯。
许三多:回去就给我爸写信。
史今(瞧一眼战友)许三多,现在别说这个。
许三多:班长刚才没吃饭,我瞧见了。
史今:吃了……对,是没吃。
许三多:给。我特地留的。
[许三多一脸自鸣得意,史今伸手接,给烫得缩了手。
史今:你?!
许三多:我刚在炊事车上拿的。
史今:报告!
[全班被他惊乍而起,史今对高城立正着,脸上表情又愤怒又沮丧,愤怒是对掩映于他身后的许三多,沮丧是对自己。
史今:报告连长!热源找到了!…那,那个早上没吃饭,我揣了两鸡蛋。
[高城接过来,看看史今。
史今:回去我写检查!
高城:我是傻子吗?你当了五年兵,你不踢正步快不会走路了,上回防红外作业你连热水都不敢喝!——三班的啊,真觉得你们班长对你好就别靠他挡事,谁干的,啊?
[他的目光怀疑着每一个人。
伍六一:报告,我。
高城:鬼扯你们就在那!……行,行,行啊,你们协同观念挺强,我再追究也没意思,全班检查。(打算上车)
许三多:连,连长…
[伍六一狠踢了他一脚,许三多跳了起来,可高城已经回头,瞪着他。
许三多:…鸡蛋。
高城:鸡蛋怎么啦?
许三多:那是我给我们班长留的……他没吃早饭。
[高城瞧他半天,终于明白这位仁兄并非在坦白认错,只是牵记拿走鸡蛋班长就没了早饭。
高城:我也没吃早饭。如果咱们这趟能不让人发现,我不吃明天的饭,不吃后天的饭——我三天不吃饭!
高城(实在按捺不住)把他给我拉出去毙了!
[众人愕然。那当然只是句气话,连长将鸡蛋拍在许三多手上,掉头走开时身子都气得微微发颤。许三多捧着鸡蛋回头,愣住——连他都能感觉到来自全班的强烈敌意。
25.草原外/日
[远处卷起了车队的烟尘,这支演习部队正在回营。
[步战车在眼前轰鸣着,后舱门开着,士兵们正上车。几辆车上的士兵轻松地在说笑,701车前的三班没有这份心情,一个个沉默着尽早地钻进了车里。
成才(对甘小宁)你们班怎么就让人揪出来了?
[他话里颇有些得意,于是甘小宁没好气地瞪着他。
成才(只好转话题)许三多呢?
甘小宁(冷淡地)他被枪毙了。
[成才吓了一跳,甘小宁回身钻进了步战车,成才还追问。
成才:不是吧……
[他从后舱门里可以看见里边整车苦大仇深的眼睛,成才没见过这个,打个寒噤掉头走开。
[车里的史今看看那个空着的座位,那属于灾星许三多。
史今:伍班副,去叫一下。
[伍六一不理睬,将轻机枪放在枪架上,那意思不打算再下车了。
[许三多蹲在车边的地上,揪着草根,羞耻、沮丧,夹着轻微的恼火,那源于委屈,他真是只是想史今吃上饭。
[步战车驶动,从许三多身边驶过,后舱门从刚才就没关,史今探头,愠怒又有些怜悯。
史今:上车。
许三多(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哭)我,我,我……
史今:有话回去说。
[许三多顾头不顾腚地连忙上车,心不在焉,脑袋又在门沿上碰了个响,大家如没瞧见一样。
[许三多想坐下,白铁军和另一位士兵不约而同往旁边挤了一挤,空出的地方顿时足够坐下两人。
[坐得宽敞,却绝不舒服,谁被躲瘟疫一样躲着都不会舒服。
[许三多回避着全班人的眼神,全班人也在回避着他,唯一一个与他直面的只有对座伍六一喷火的眼睛。
26.草原外/暮
[演习结束正是放松的时候,很多车上的士兵都打开舱盖,将大半个身子探在舱外吹风,有的车上传来整齐的拉歌声。
[701号车的舱盖紧紧合着,除了引擎声外没有人声。
26.草原外/暮
[一辆野战油泵车正停在输油管道边将燃油输给战车,老马和李梦几个如穿着军装的土包子一样在旁边张望问话。
老马:七连的吧?
[被他问到的兵摇头。
李梦:你问直接一点。(对兵)认识许三多吗?上过团报的那个?
士兵(干脆地)不认识。
老魏:还是我来。(大喊一声)谁是七连的?!
[成才那辆车和701车就停在不远处,车上的士兵往这边看了看。
士兵:我们是钢七连的。
[几人兴高采烈地跑过去。
薛林:认识许三多吗?
老马:刚去你们连的许三多!
[那个士兵听到许三多的名字,神情立刻变得很古怪。
士兵:成才,许三多是你老乡吧?
成才(显然是不想接这碴)对,算是吧。
老马:许三多来了吗?他在哪辆车上?
成才:来了,他不是……
[成才看看身后的701号车,车如个缩了头的铁乌龟样毫无生气,车长的脸灰青,头蔫搭着。
成才:你找他有什么事?
老马:我们是一个班的,我是他班长,不,我是说,我是他原来的班长……
27.步战车内/暮
[一车人都铁青着脸,从许三多这面的射击孔,可以看见和听到外边那几个人的谈话。
[五班的那四个人仍在那个需要费劲仰着头的位置说话。
李梦:一天班长,一辈子都是班长,这要解释什么?喂,许三多到底来没来?
成才(犹豫一下,又看看这边)他……留守,没来。
老魏:我就说嘛,他刚去,这演习没准不带他,早听我的去团里一趟好了。
老马(立刻开始不平)他跟你们几个不一样,他是真做事的,演习凭啥不带他?
(转向七连的兵立刻换张阿谀的脸)大哥,能帮我带个信吗?
薛林:大个头的哥呀!他比你小!
老马:我都要走的人了,你们别跟我作对!……兄弟,你给带个信,我这就要退伍了,这一走,这辈子许就见不着了……
[步战车已经辚辚驶动。
成才(在噪声中)你到底要说什么?
老马:你让他得空回来看看,唉,你们训练忙,也许没空……
薛林:没空也给老子有空!你告他要走的是谁!不是烂人李梦!不是鸟人薛林!是老马!大好人老马!
[他几乎是愤怒,那种愤怒绝大部分源于分离在即,倒并非因为七连的兵对
他们不大客气。
老马(追着车)最后瞧一眼!也许就是瞧这辈子最后一眼!
李梦:想知道啥时候走去问红三连指导员!
[那几个孬兵终于被淹没在腾空而起的烟尘中。
[许三多早已经抱着头蜷成了一团,他抬头时已经泪眼婆娑。
[一车兵仍是那个样子,谁也不看谁。只有史今一直贴在射击孔里看那几个已经被灰尘淹没的身影,贴得那么近,让人觉得他简直可以从那个枪眼大的孔里探头出去。
[然后他看看许三多,叹一口气,那口气的长度绝对长过叹气专家老马,长得让人觉着诧异。
[许三多有一种误会,他以为这口气是为他而发的,于是他被车从眼眶里摇晃出第一滴泪水,然后拄着枪不知羞耻地哭泣。
[一车兵都绷紧了一言不发,他们的脸上写得明明白白—这里不同情这样的眼泪。
28.车场外/日
[车回了库房,被擦洗得干干净净,伍六一拉上了门——本季度的训练暂时告一段落。
[伍六一瞧起来象是想踢谁一脚,那是,对一向领先的三班来说,本季度打上了一个极不光彩的注脚。
29.三班宿舍内/日
[伍六一从进来起神色就不太对劲,看着墙上那面“先进班集体”的小旗发愣,走两步又看一看,喘口粗气。
白铁军:班副,我求求你别介了,要不我去给您订做一副?
伍六一:你敢,你拿回来我蒙你脸上,我糊死你!(转身就瞧见七班的成才)许三多不在!
成才:伍,伍班副,我不是来找许三多的。我们班长让我来的。
伍六一:他火上梁似的干啥呀?我说了我待会送过去!
成才(压着些高兴)我们班长是好意,他觉得太招摇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悄么叽儿的拿了去就算了。
伍六一:你这叫悄么叽儿的?……用得着悄么叽儿么啊?流动红旗,流动红旗,本来就是轮流挂的……悄么叽儿的还。
成才:伍班副,我摘旗了?
伍六一:那么多废话呢!
[成才摘了旗,看看伍六一,掏出一根烟来,碰碰伍六一。
成才:伍班副,你也别太上火,这流动红旗,流动拿,这流动的么,对不对?
伍六一(没理)双手拿!
[成才双手举起烟。
伍六一:……我叫你双手拿旗!
成才:太招摇了么走廊里边。
伍六一:那也得双手拿!
成才:是!准备换旗!
[成才踢着正步走了。
伍六一:见这小子就有气,他心里幸灾乐祸着呢。(看那墙,旗实在在五班挂得太久了,连墙上都有清晰的印痕)白铁军,把墙皮擦一擦,看着象什么样子!
[白铁军忙满屋子找抹布。
伍六一:你小子好象也想笑的样子?
白铁军(连忙作态)我哪敢哪?我哭都哭不出来!
伍六一:那倒用不着,先进班集体,哼,哼,这点小事在三班算什么?
白铁军:就是,算什么。我说班副你也是死较真……
伍六一:我死较真,哈,我死较真!
[伍六一是全师的擒拿冠军,顿时把白铁军摁在墙边只能发出吱哇的声音。
30.连长居室内/日
[高城和洪兴国是全连唯一有权力住单间的人,十几平米的一间房,因为连家具都只放了简单的几件制式,反而显得空空荡荡。
[高城和史今在屋里,史今如拔军姿,两个人私下时还站得如许挺拔,只能说一种自我惩罚。
[高城冷冷地看着,他也并不打算叫史今放松一点。
高城:你还觉得你是对的?
史今:我是错的。
高城:你打算改正吗?
史今:嗯。我打算增强全班战斗意识的培养,这次的疏忽是败于意识而不是败于技术,所以我打算……
高城(硬生生把他喝断了)你这哪门子改正啊你?!
史今(微微有些诧异)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高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顿了顿,表情也松驰了些,因为暂时要把原则放在一边)
行了,我不会要求他走了,他还是七连的人,但是炊事班那边吧…(他很仔细地观察史今对这三个字的反应)或者生产基地,基地一直要人,我就说七连没人,但是你…你这有时也得应付一下……
[就这份吞吞吐吐来说,高城简直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了。
史今:不行连长。
高城(他又要暴跳起来)谁去都可以!他去就不行?
史今:他去就是…我去可以,但是现在让他去,就等于否定了他作为一个战斗人员的价值。
高城:啊!战斗,战斗人员!他,他有你说的那个价值么他?战斗人员…
[他在屋里足转了一圈,转回来时已经有些狐疑,史今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他没看到的东西。
高城:我看兵的眼神肯定不如你啊。说真的,他真有你说的那个价值吗?
[高城的这份好奇实在比他的愤怒更让史今为难。
史今:他有!他的价值就在于……我……暂时还没有看出来。
高城:我靠!(如此有失身份地大喊一句后,他的恼怒也超过了临界点)我已经让步了!我容许他在七连呆着!只要他的成绩不记入本连——尤其是你们班的作训成绩!我不想被这么一个…这么一个心理上的侏儒废掉我最好的一个班长!
史今:连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能不能再给他一个机会么,至少咱也能让他长高一点是不是。
[他吞吐到了结巴的程度,因为他维护的那个人实在没给他任何希望。
[高城已经冷静下来,更确切地说,冷淡下来,没人愿意总重复一个话题。
高城:你还要维护他吗?
史今:就象您维护我们一样。
[这次高城再不为所动,他对许三多实在已经深恶痛绝。
高城:你坚持?
史今:我…(他长吁了口气才把后两字说完)坚持。
[高城不再看他,转身进了里屋,“啪”的关上门
[史今轻轻带上了门,看着营房外的空地发呆,在他的印象中,他的连长对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淡过。
31.钢七连内/日
[成才在七班宿舍将那面先进红旗挂在墙上,刚看了看,发现许三多贴了墙根从外边过道经过。
成才:许三多,你站住。
[许三多就站住。
[成才走出去,在他身边并没停顿,径直越过,那架势就象对墙上懒得掸去的灰尘。
成才:你跟我来。(许三多下意识地想遵循队列规定)别跟我双人成行,你跟我后边。
[许三多跟在他后边,只有三尺远,但象在两个世界。
[两人再没有原来的亲热。越好的部队里后进越没有容身之地,于是许三多对成才也只敢老实地跟在后边。
正文 第八集(上)
1.操场外/日
[成才坐下,坐下就拿出只烟点上,很有派地看看许三多,点点头。
[他象个领导,至少是带“长”字的什么,尽管成才只在新兵连做过副班长。
[许三多于是坐下。
成才:我这两天一直在想你怎么办,我想出来了。
[许三多于是眼里放光,看着他,那几近感激,原来有人为他在想。
成才:你走。
许三多(那双眼睛迅速黯然下来)我去哪儿?
成才:你已经把印象搞成了这样,那就很难再拧过来了。你在红三连不是干得挺象样吗?那块地盘是你的,你跟红三连领导说,你想去红三连,七连这边肯定放。听我的错不了,我是为你考虑的。
许三多:我不想去。
成才(他觉得很奇怪)这是你想去不想去的问题吗?许三多,人这辈子能干什么不能干什么是不能勉强的,这叫定数。
许三多:……这是迷信吧?(不太肯定的)
成才(气得挥了挥手)我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我是为你想的,你以为你在钢七连还能有什么出息?我也替钢七连说一句,你就根本不该在这个连队,连里天天在说的荣誉感你知道是什么吧?你能为它做什么吗?你……
[他恼火回头瞧一眼,其实不瞧也知道许三多在干什么,许三多在抹眼泪。
成才:行了,这里烦这个。
许三多:我……没办法呀。
成才:我也烦这个。
[冰寒彻骨,寒得许三多不再抹泪,只好由眼泪往下淌,他现在甚至没有擦掉眼泪的权利。
成才:别流了。还流?你靠这个在七连混吗?…你知道什么叫荣誉吗?什么叫钢七连?叫什么不好干嘛叫钢?…你浑身上下哪根毛当得起这个字?
说这话是为你好,这哪是你来的地方?…哭什么?我真不想跟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你现在就去找红三连的人说…你还哭?我不想跟你说了,跟你是老乡有什么好的?全连都笑话我!——我走了!
[连那种居高临下的耐性也失去了,成才扔了烟头走开。
[许三多看着地上那个烟头发呆,远处的兵在打篮球,欢声喧哗,他很孤独。
[许三多捡起烟头放进垃圾箱里。
2.操场外/日
[红三连的指导员何红涛在前边走,许三多在后边跟着。
[何红涛的心情很愉快,愉快到根本没有觉察后边的那位。
[许三多咽着唾沫,瞪着眼看着那个后脑勺,下着决心。
[转个弯何红涛倒不见了,许三多看着空空的路发呆。
[何红涛从他身后的小卖部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奶瓶子。
何红涛:许三多啊?可巧了,我正要去找你呢,跟你说件大喜事啊,我他妈有儿子啦!(他自己愣一下,拍下脑袋,神情也立刻不那么欢快了)不,要跟你说的不是喜事,我跟你说…你那老班长老马就要走了,后天下午的火车,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临走前想见见你。
许三多:我…我……
何红涛:怕请不下来假是吧?知道你们连都大忙人,我去跟七连长说。
许三多:不,不。我…我……
何红涛:我一直纳闷你干嘛要去七连,现在我觉得你是挑对了。许三多,你是个会想事的人,当兵是得去七连这样的地方呵。你看你现在,结实啦(他笑)我该说坚实啦,硝烟熏出来的坚实。你们连是耗弹大户嘛。什么事?
许三多:没…事。
何红涛:这话你可能不爱听吧,你刚来时那眼神吧,空空洞洞的,现在就有东西啦,在想事。有心事吧?是好事,你自个担当事了嘛。担当啥事?说我听听,不定还能帮你担当点。
许三多:我…没…
何红涛(笑)知道你是做实事的人,可嘴皮也得练练哪。
许三多:我…自个担当。指导员再见。
[然后愣头青一般掉个方向就走了。何红涛愣在那,过了会总算想起句话碴。
何红涛:那你到底去不去送你班长哪?许三多,年年兵来兵往,人能惦记住人不容易!
[许三多茫然而愣冲冲地走,他在逃避。
3.三班宿舍内/日
[今天是自由活动,几个兵在屋里打牌,钢七连的兵闲下来的时候比草原上的五班也好不到哪里去。
[许三多进来,呆看着他们,在三班他等于是个影子。
白铁军:许三多,你看我在干什么?
[他正在擦墙。
许三多:擦墙。
白铁军:为什么擦墙?
许三多:为了内务。
白铁军:大错特错,别人擦墙是为了让墙干净,我擦墙是为了让它脏,好把这块白的擦得和别处一个色,好让人看不出这块挂过旗来。你知道咱们旗为什么丢的,是吧?
[许三多当然知道这不是好话,他看看屋里。
许三多:班长呢?
甘小宁:又找班长啊?
白铁军:你就别烦他了。真的,他已经很烦了。
许三多:我有事。
甘小宁:什么事?
许三多:我有事。
甘小宁:行了行了,班长在车场保养车呢。我劝你别去,他跟班副商量事呢。
许三多:嗯哪。
[他立刻出去。
甘小宁:我担保他立马烦班长去了。
白铁军:我忽然间想做一件舍己为人的事情。(他如此严肃以至那几个都停了发牌看着他)虽然作为三班的原后进,有一个人垫底是很好的,但现在,我愿意放弃这个垫底的。
[他认为自己说了个笑话,打了个哈哈,却发现那几个很认真地看着他。
甘小宁:你说得对。你很讨厌,可他轻松就超越了你的极限。
4.车库内/日
[车库里史今和伍六一正在保养车辆,史今情绪不高,伍六一情绪也高不到哪里去,以至很长一段时间他们的作业中只有钢铁的撞击声,而无交谈。
伍六一:你每天阴个脸子干啥呀,啊?
史今:……
伍六一:连长跟你急啦?
[史今继续手上的活,想断掉这个话题。
伍六一:你说他哪天不跟谁急呀?他跟谁急说明他跟谁亲近。就怕他哪天不跟你急了,那就证明他对你已经不抱希望了。
[史今无疑也很清楚这是事实,而且要命的是他对这个很介怀。
史今:…咱能不能不说这事儿?现在谁都整天地跟我说这事,干啥玩意儿。
伍六一:哦,原来有这么多人关心你。
史今(苦笑)谢谢啊。
伍六一:哎,那你准备啥时候接受同志们的关心啊?
[史今怔了怔,落在伍六一钢钎上的铁锤也松了松。他们正在卸下战车的履带,以便于维护清洁。
史今:……我不说谢谢了嘛。
[伍六一忽然就手把钢钎扔了,那是毫无先兆的,史今全仗了经验和反应才没让下一锤落在他的肩上。
史今:搞什么?玩命吗?
伍六一:求求你行吗?啊,我求求你。
[史今怔忡了一会,索性把锤子扔了,靠在车体上抹把脸,又叹了口气。
伍六一:不为三班,不为七连,甚至咱们都不为成绩。就算他是全军第一牛人咱也不要,行不行,啊?就为咱们在一块那么多年,寝食同步,有难有当的。当兵的最怕一件事,人来了,人又走了……你越来越快了,你别让自己走。
史今:所以……你们就想让他走。
伍六一:我们跟他没有情份!
史今:呵…呵…,可是我跟他……已经有情份了。
[伍六一愣住了,史今温和而坚决,象是不可阻拦的潮水。
伍六一:我……我,靠!!
[史今笑得简直有些凄凉,同一天,两个军人跟他说了这个军人极少说的字,高城刚跟他说过这个字。
史今:哎,有件事啊。
伍六一:你要跟我说的事有关系,你就说。
史今:这个月咱们班先进个人选他……行吗?
[伍六一的回答是照着战车狠踢了一脚。史今太了解这个人,并不拉,只是有些遗憾地看着。
5、车场外/日
[许三多拎了个水桶往车场里走。
哨兵:口令!
许三多:我是钢七连的兵。
哨兵(瞧着他逗乐)我看你不象钢七连的。
许三多:我是钢七连的,我们连长叫高城,指导员是洪兴国,我班长叫史今,副班长是伍六一。
哨兵:对是都对,可七连哪有你这么说话的?七连的准说,七连的就是七连的。
[许三多很警惕地看着他。
另一个哨兵:得了得了,你明知道他是的,逗什么呀?嘿,你现在可有名了。
[哨兵放行,许三多进去,他也知道,这个有名绝不是好事。
[两个哨兵在后边挤眉弄眼。
6.车库内/日
[史今正看着伍六一,后者正在车库里拳打脚踢,力道十足但没有章法,风声虎虎可全是虚击,所有的动作就一个目的:泄愤。
史今:哎,哎哎,别自虐……你老是这么爷们。
伍六一:对,我就是爷们。
史今:你纯爷们。
伍六一:纯的。
史今:那你咋不拿脑袋磕呢?你怕疼啊?
[伍六一的回答是就手又给了步战车一下,好痛-痛的绝不是步战车。
史今:脑袋。
伍六一:你以为我傻呀。
史今:你以为你不傻呀……
[史今笑了笑,坐下,在口袋里掏了掏,掏出盒烟扔过去。
[伍六一不接,任那盒烟落在脚下。
伍六一:别贿赂我啊!
史今:幼稚。
伍六一:对,我是幼稚,你眼里我肯定幼稚!
史今:嗯,你呀,还是我新兵连那时候带你时候那样,还这俩字,幼稚。
伍六一:你管不着?
[是管不着,史今看起来也不打算管,可伍六一把地上的烟拣了起来,悻悻地开着封,那当然是个气渐渐消了的表现。
史今:有本事别拣。
[伍六一掏出个空烟盒晃晃,揉进一边的垃圾桶。
伍六一:正好又断粮了。(他就那盒新的拍出一根点上)你当我是傻子。
[他背对了史今坐下,闷闷地吸。史今淡淡地看着这个莽人,或者不该叫莽人,只是个感情过于丰富的人。
史今:哎,六一呀,你是咱钢七连第几个兵来着?……不是,我这,啊?
伍六一:四千九百个。
史今:哦。
伍六一:哎呀,我知道你要说啥,是为了不抛弃每一个,对不对。你想得美。这是生存,啊,全连的人都玩命往前冲,就他一个人拖着你腿不放…你笑什么呀。你说他那是什么呀,害人,还是害死人!我真想一枪崩了他我。
史今:哎,人家没说要往后退,也想跟咱往前一块冲。你凭啥崩了人家?
伍六一:就凭我们不想看着你被他拖垮!
车库外边一个怯怯的声音:班长?
史今:哎—
伍六一:你看看,说他他到-滚!
[叮当二五的声音,史今和伍六一跳了起来,车体那边的许三多正摔在地上,和一堆刚卸下来的部件纠缠不清。
[伍六一气极反笑了。
伍六一:你看你看,说滚他真就用滚的,就这气节……
史今:闭嘴。
[他看着许三多默默唧唧把水桶抹布之类从那堆钢铁部件下找回来,然后归心似箭地粘到他身边,说真的,他也头痛。
史今:许三多,下午全班放假。你怎么不跟大家玩?
许三多(一脸梦幻般的微笑)我来帮班长擦车。
伍六一:他就是不招大家待见!
许三多:什么是待见?
伍六一:待见就是……
[他很想找个最恶毒的词,被史今一眼瞪过去,总算没说。
[史今仔细看着许三多做梦一样的笑容,从那笑容之下,他能看出伤心来。许三多现在是在逃避,逃避一种他无力担当的现实。
史今:怎么啦?许三多。
许三多:没什么。
史今: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许三多:没什么。
史今:他们说什么,你别信,把手上事做好……
许三多:我来帮班长擦车。
[史今愣了愣,他揉了揉许三多的后脑勺,没能揉去那虚幻的笑容。
史今:欢迎。
[这是如此难得的两个字,许三多连忙点了点头。而伍六一轻轻哼了一声,立刻被史今瞪了过去。
史今:大家一起干。进度已经滞后了。
[于是又拿起各自的工具,许三多仍然象在做梦,史今心事重重,伍六一已经决定让自己做一个哑巴。
7、车场外/暮
[一个又一个车库亮起了灯,一个又一个车库又关上了灯,也关上了门。
[他们的维护都已经完毕了。
[207的叮当声还在响着。
8、车库内/暮
[灯已经亮了,而里边的人手上活干得难以形容的别扭,史今和伍六一用各种沉重的家伙卸下各种更沉重的零件,而许三多总挤在一堆,用他的水桶和抹布进行完全无目的的拭擦。你回身会挤着他撞着他倒也罢了,你总担心手上的钢铁家伙会落在他的肉头上才是要命的。
[对许三多来说就一个目的,离唯一拿他当人的人更近一点。
[而进度仍是滞后。
[伍六一终于放下手上的大锤,他做哑巴已经做到了极限。
伍六一:这没法干。啥感觉?你手上机枪打红了管,前后左右炮火横飞,你旁边人在干嘛?扫地!哈哈,战场上的清洁模范!
史今(也苦笑着挠挠头)是不行。许三多,步战车不是窗玻璃,可不是这样维护的。
伍六一:许三多,去跟班里人玩好吗?我还想去呢。一副履带现在还没卸下来,往常多会的事呀!
许三多:他们打扑克牌。
伍六一:好啊。我忙得一个季度没拉过耗子了。
许三多:打扑克牌没意义。
伍六一:啊哈,意义!你会害这两个字消化不良的!
许三多: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他热乎乎地看看史今)班长说的。
伍六一:来,求你告诉我,什么是你的意义?
许三多:我爸说,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有意义。
伍六一:啥叫好好活,许爷?
许三多:好好活,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情,做很多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伍六一目瞪口呆一会,气得只好对着车库门外嚷嚷。
伍六一:真理啊!同志们,我今儿不小心撞上真理啦!
史今(把他拽回来)你歇歇歇歇歇!……许三多,进度得加快,你跟我们学习保养。
许三多(兴奋地提着他的水桶抹布)嗯哪。
史今:那个放下……要用那个就不用学了。这是技术活,也是重活,就说这副履带,小一吨,得一节节砸出来清洗。装甲兵人人必学,你旁边看着学。
许三多:嗯哪。
[于是就瞪大了眼睛看,主要是脉脉地看着史今。
伍六一:不许这么看。你看得我背上起鸡皮疙瘩。
史今:干活。废话。
[于是干活,没了许三多的干扰真是轻快许多,两个人进程明显加快。
[许三多忽然在旁边干笑,笑得两人干不下去,只好瞪着那个傻笑的人。
[许三多于是不笑了。
伍六一:啥意思?我们很好笑?
许三多:不好笑。有意义。
伍六一:啥?
许三多:这有意义。
伍六一:啊哈!(史今又瞪他)有意义,但是,你干不来。
许三多:我能干。我来干。
伍六一:歇歇歇歇歇!
史今:好,许三多你来替我,你来掌钎。(他并不放心)试巴着来。
伍六一:玩笑吧!他知道配合?没事都瞎抖,我砸了他咋办?
[幸好许三多在摇头。
伍六一:就是。你还是玩牌去吧,学学拉耗子。怕你学不会。去炊事班帮厨吧,小心切了手。
许三多:掌钎没意义,抡锤才有意义。
伍六一:哈哈。
史今:行,你抡锤,我来掌钎。
[伍六一的笑声如被一刀切了,他常干这种活,知道这意味什么。
伍六一:玩、玩大发了吧!玩笑不是这么开的。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瞎嗯哪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什么意思?是把脑袋交到你锤头下!你担当得起吗?
许三多(立刻有些气馁)哦。
史今:试试看。(他干干脆脆地就位)这活班里能干的人不多,你能干好了这个,有些人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伍六一:我已经了!已经刮目相看了!(他慌张到语无伦次,因为史今一句话就把许三多怂恿得跃跃欲试)我掌钎,我来掌钎!要不许三多我求你,你接碴擦车吧!这车你才擦了半边呢!
[史今夺过被伍六一抢过去半拉的钢钎。
史今:谁都有第一次。想想你第一次抡锤时的样子。
伍六一:我跟他能一样吗?
史今:一样。说真的。
[伍六一看起来很想骂人,或者死活由你,我不管了,可他做不到,当许三多费了点劲才把那锤拿起来时,伍六一看上去想给他打晕了把锤抢过来。
[许三多比划,你说不准他在比划钢钎还是史今的脑袋,他自己也吃不大准。
[锤子在将落未落之时被许三多放下。
许三多:手抖。
史今:你砸了第一下就不会再抖了。
许三多:我不行。
伍六一:对对对!许三多这是你的桶你的抹布,你把那半拉车擦了,这点粗活我粗人来干行了。
[史今仍掌着钎没动,这会他的神情可绝不柔和。
史今:许三多,我这等你呢。等着有这么一次你没跟自己说,我不行,然后你就知道,其实你很行。听说你在三连一个人修了条路,那不是谁都能行的。
许三多:那次……就我一个人。
史今:现在也是你一个人。我们都是你瞎想出来的。
[许三多愣了愣神,仅仅是史今眼里的责备让他有动力把锤举了起来,然后他试图相信史今是他想象出来的。
伍六一:打歪了你就知道他是真的!
史今(他现在真的对伍六一有些生气了)我给你掌钎时有人这么捣乱吗?
伍六一:他闭着眼!你不知道,他刚才闭着眼!
[史今去看许三多,确实,那位刚把眼睛睁开。
史今(苦笑)只有一个点,你要砸的这个点。试试,除了这个别想别的。
[许三多紧张地点了点头,然后飘飘忽忽地一锤下来,第一锤便擦着钢钎的边落在史今手上,那种痛是从骨骼里爆发出来的,史今一下跪倒了,将手夹在两腿之间。
[伍六一一声不吭扑了过去,许三多被他冲撞得弹在墙上又倒在地上,伍六一揪起他半拉身子,半点犹豫没有,打算把一只捏得死死的拳头迎接过去。
史今:过来扶我!
[伍六一且住了,看着史今痛得惨白的脸。
史今:你要打他还是要扶我?
伍六一:我不揍他。太孱的人,我不揍。
[他松开许三多,小心地扶史今起来,他看起来很沮丧,比史今还要沮丧。
伍六一:走,医务室。
[史今痛得有些怅然,愣了愣神,向许三多走一步。后者还保持要被伍六一揍时的那个姿势,双手捂了眼,瘫在地上。
史今:许三多,起来。
许三多:…假的…
史今(有点迷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起来。
[可是许三多一动不动,给人的感觉是他在梦呓,完全在他个人狭隘的一个小世界里。
许三多:…是做梦。…睡一觉起来,啥都好了。
[史今看看伍六一,伍六一张了张嘴,想骂而没骂,他甚至已经懒得蔑视。
史今:是我让你干的,是我的错,是我太着急。你先起来。
许三多:睡着,快睡着。
[于是史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和伍六一一样了,一样的蔑视,还要加上深重的失望,如果你见到一个人真的象驼鸟一样,把头扎到地里逃避现实,你又能怎么样呢?
史今:我失望了。我没见过人象你现在这样…自欺欺人,逃避现实。没多大事,用得着吗?……许三多,我非常失望。
[许三多没有动。
史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就算明白也还是不动。史今苦笑,一个人发现自己把全部精力用在一件不值得的事情上,就会那样苦笑。
史今:我已经很难做了,从来没有这样难做……我想我是在自作自受。
伍六一:你一直在自作自受。(然后他拉史今)医务室吧。
[史今这回顺从地被他拉开,两人出去。
[再也没有人看许三多一眼,容忍终于过了它的极限。
[许三多又一动不动地呆了会,终于拿开捂在眼上的手,看看周围的空间,他真的象在做梦一样。
[而后拖拖拉拉地挪进步战车里,里边没亮灯,是漆黑的一团。许三多蜷在中间的钢制底板上。
[一会一只手从那漆黑的空间里伸出来,把后舱门关上并上了锁。对一个只会想自己心事的人来说,可防炮弹的全封闭装甲车体实在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9、车场外/入夜
[现代车场的路面干净得能反射路灯的映光,也映着一小队没入库的战车剪影。一个愤怒的班副和一个情绪复杂的班长从那中间走过,史今把伤到的那只手塞在裤袋里,竭力让自己显得又轻松又自在。
伍六一:让我看看。
[史今似乎没听见,反而走开了两步,他看着那条路想自己的事情。
史今:别让人知道。
伍六一:鬼扯!(他想了想就更加烦躁)是不能让人知道啊!这是公伤,可是没什么光彩的公伤。你够住院的,可那在你没剩多会的班长任期里又得浪费时间。
史今:别说了……现在,现在反而轻松了。
[他看看路灯初上的开阔车场,还未落黑的深蓝天穹,竭力让自己觉得轻松。
伍六一:是啊,甩掉个早该甩的包袱,轻松了。
史今:早该轻松了。
伍六一:可算轻松了。
[史今急于确定地点了点头,却发现自己一直下意识地走在夜影里,路灯把车场哨兵的影子投得很长,他根本不敢走进那片开阔地。
[史今坐下来。伍六一立刻站住,小心地看着。
伍六一:很痛吗?
史今:给我……给我棵烟。
[伍六一很诧然地拿出烟,当发现史今是用左手来接时,干脆点上了塞进史今嘴里,史今吸了第一口,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在咳嗽中他的话全被崩成全无伦次的碎语。
史今:人哪…兵哪…六一,我有得选择吗?
[伍六一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深吸了口气,然后对他的班长和挚友吼了起来。
伍六一:你魔障了!你疯啦?
正文 第八集(下)
10、战车里内/入夜
[车舱里本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一只被许三多一并关进车舱的流萤给这里带来一线微光。
[许三多仍然蜷着,看着那一线微光。
[远远的军令和军号声,远得象在另一个世界,远得似乎与他完全无关。
许三多(OS)那天我发现战车的另外一个用处,你可以把自己关在里边,假装世界上除了你没有别人,假装你已经死了。
我不再想爸爸,哥哥,班长,老马。象我这样的人,就算想想他们,也会造成他们的负担。
我后来常想起那个失败的晚上,我想,如果我不出来,我的人生会是另一个样。
[那只流萤终于坠下死了,它早该死了,只不知这之前飞了多远的路程。
[许三多沉浸在彻底的黑暗中。
[然后战车咣然一声大响,是被人在外边踢的,然后又是狠狠地一脚。
[史今的声音在车外,是从没有过的震怒。
史今:你给我滚出来!钢七连的车不是给你干这个用的!你给我滚出来!
[许三多没动,也没打算动,史今似乎在外边拉舱门,但舱门已经被许三多从里边锁死了。
[但他没锁顶舱盖,外边的史今跳上了车顶,在上边重重的走了两步,重重地跳了下来,空间太小,他干脆就踩在许三多身上,然后打开了后舱门。
史今:出来!
[许三多不动,史今跳出去,然后伸过来一只左手,他用左手把许三多整个人拖了出去。
11、车库内/入夜
[许三多被灯光晃得睁不开眼,史今猛推了他一把,许三多险些摔倒,脑袋在车体上撞出一声大响。
史今:去,把家伙给我拿起来!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走!
[然后那把大锤塞了过来,是史今塞过来的,许三多茫然接住。
史今:拿好!拿稳!啊!你砸不着目标没关系,你至少把它拿稳了吧!
[伍六一在车库外站着,叉着腿捏着拳,他的愤怒早过了极限。
伍六一:你又在自作自受!
史今:那就帮我一起作,一起受!许三多,来,还是这个点,还是这个方向。你尽管砸,你砸着人没关系,今天班长豁出去了,总有一次你能砸准。
伍六一:你敢砸!你敢抡起那个锤子!我就打死你!
[打死人也许不至于,但看他的架势,史今都不怀疑他会把人打个半死。
史今:他打你!你打他啊!我告诉你,不是他比你强多少!你也不比他差到哪儿去!他打你,你就打他,我保证不让人知道!你——进来!
伍六一:我不想跟他站在一个天花板底下!
史今:那你就站在外边!我告诉你,人家已经是钢七连的人了!你爱咋咋地!
伍六一:我要他滚!全连都让他滚蛋!
史今:让他滚就站进来!
[伍六一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外加一脚踢得地上的部件咣然大响。
[史今伸手拉下了车库的闸门,让这车库成为一个封闭的空间。
史今:许三多,许-三-多,抡锤,抡—锤—
伍六一:你敢抡,锤子起来,你就躺下。
[他捏了捏拳头,发出格格的爆响,他觉得那并不够威,从地上踢起一根撬棍,拿在手上。
史今:他不敢。他要敢,你就抡他。我告诉你,今天这个房子里就咱仨人,跟连队没关系啊。
伍六一:对,我不敢。
[他看起来可绝不象不敢。
史今:许三多,抡锤。许三多,到了这儿,你没退路了!当初征兵的时候我不想要你,是你自己死乞白赖要来的!你来干啥玩意儿?很简单,就一条路,抡锤。
[许三多被吼了打了个激灵,之前他象做梦。
许三多:班长,我不敢。
史今:你想拖死我啊,许三多!为了你我已经跟连长掰了,我把全连都得罪了,你没看见啊?我今天跟他也掰了。(他看看伍六一)我最好的朋友,我带出来的兵。你不知道啊?许三多,咱们三班现在总分排全连倒数第一,你还想咋的?你再这么干下去,明年我就得走人啦!
[许三多又打了个激灵,而伍六一尖刻地笑了一声。
史今:因为一个……一个龟儿子,啊,我招了一个我看走了眼的龟儿子!
[许三多茫然而愤怒,他瞪着史今,他从来没想过这三字会从这个人嘴里出来。
史今:你以为你穿这身军装,你混进部队,你就是兵啦?你连个铁砣你都抡不起来,你就是个兵啦?你啥玩意儿也不是!我看透你了,你还是那仨字,龟—儿—子!别再让你爸叫你龟儿子!砸!砸啊!
[他看着许三多把锤一点点举了起来,那落点对着他实在是多于对着钢钎。
[许三多的第一锤重重砸了下去,万幸,这回他找准了。史今重重吁了口气,而伍六一瞪大了眼,捏着撬棍的指节死白。
[许三多瞪着刚刚做成的这第一件小事,欣喜是绝不会有的,他早被刺激得麻木而茫然。
[然后第二锤重重砸了下去。
[然后是一锤又一锤,每一锤下去的震动都让泪水在脸上更新一次,每一锤下去的震动都让史今痛得轻轻颤动。
[伍六一忽然把那撬棍狠狠挥出,让它脱手,然后他粗鲁地推开史今,抢过他手上的钢钎,对准履带上的节点。
伍六一:你又在自作自受!(他瞪着许三多)砸!
[然后是一锤又一锤。
12、医务室内/夜
[史今看看自己那只被绷带包裹上的手掌,僵硬地试探着转动。
医务兵:真是该住院治疗的。连队知道吗?
史今:当然知道。可是训练太紧。
[他看看身后的伍六一,伍六一如拔军姿般戳在那里,但终于是勉强点点头。
医务兵:每天都来换药。
[史今点点头,并且给自己戴上一双工作手套。
13、七连宿舍外/夜
[熄灯哨吹响,连队的灯光齐齐灭去。
14.五班宿舍内/夜
[月色从窗户里照进来,许三多呆呆看着自己的上铺,上铺有些轻微的声响,史今明显是没有睡着。
许三多(轻声)班长?……班长?
史今(过了一会)嗯?……我睡着了。
许三多:你没睡着。……班长,痛吗?
史今:不痛。别说这个。
许三多:我也睡不着。
史今:你闭上眼,数山羊。
许三多:我老家没那么些山羊,我数坦克车。一辆坦克车,两辆坦克车……
史今:不用数出声。
许三多:班长,你睡不着数什么呢?
史今:…可以数的东西太多,数起来没个完。
许三多:班长,我算你的朋友吗?
史今:当然算。
[他几乎可以听见许三多满意的笑声,史今微微叹了口气。
许三多:我会好好干,不落在别人后边。明年你不会走人。
史今:好。(他无声地苦笑)你会为别人着想了。
许三多:你不是别人。
[史今呆呆地看着很近的天花板,这真是份很沉重的友情。
史今:…明天你请个假吧…去送老马…你是他带出的最后一个兵,跟别人不一样。
许三多:我有脸见他吗?
史今:现在有脸了。你现在是能为别人着想的人。现在快睡。
[许三多点点头,他阖上眼睛,从轻轻动着的嘴唇能看出他在数着坦克让自己入睡。
许三多(OS)那天忽然为我的人生找到一个目标,我的成绩决定班长的去留,班长的前途由我决定,这让我觉得……荣幸。这是我到七连找到的第一个意义。
有意义就是好好活,好好活就有意义。
15.七连水房内/日
[七连的兵紧张有序地在水房里洗脸刷牙,许三多的背上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回头一看,伍六一。
伍六一:过来。
16.七连过道内/日
[伍六一走过那两面旗,直走到过道尽头,许三多跟在后边,那是个没人的所在。伍六一立定,看看窗外,然后猛地回过身来。
[许三多下意识地闪躲。
伍六一:昨晚没揍你,现在也就不会揍你。你那么好欺负吗?
许三多:嗯哪。
伍六一:你以后不要跟班长说那些事情。
许三多:…吵到你睡觉啦?
伍六一:你在害他。
许三多: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要是他们知道了非揍我不行。
[伍六一瞪着许三多,后者拙劣地在表示着友谊,但前者实在不屑于接受这种友谊。
伍六一:不是为你好。我讨厌你。
许三多:……我知道。
[史今拿着什么从水房出来,看见两人,过来。
史今:你们在干嘛?
伍六一:跟他我能干嘛?
[史今笑了笑,并且经过昨晚的事,他不大打算近期能看到伍六一的好脸。
史今:去送你班长,注意军容。刮刮你嘴上的小毛毛,许三多长胡子啦。
[他把手上东西伸过来,是把电动剃须刀。许三多新奇地接过来,这东西对个没刮过胡子的家伙来说很有些人生历程的意味。
伍六一:他妈的,叫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害得……
许三多:怎么用啊?
史今:我教你。
[伍六一一句话没完,叫两人置若罔闻地晾在那,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看了看史今头并头在教许三多剃须刀的使用,哼了声走开。
17.水房内/日
[一群洗脸的人中间忽然响起一个嗡嗡声,众人回头,那是许三多在刮胡子。
[一个年青男子的第一次剃须通常是个私人秘密,军队里却绝对是公开的,
大家看着,许三多又赧然很得意,那表情如同在做一个剃须刀广告,然后眉头皱住了,那几十块钱的货色明显是卡住了哪根算不上胡子的绒毛。
[大家都开始笑。
士兵:许三多,长毛毛啦?
士兵:许三多,长齐了再刮呀!
[许三多兴奋地跟大家一齐笑。伍六一扫一眼,忽然长啸一声,将整个头都埋进了水盆里,这下可把这边风头抢尽。
白铁军(在伍六一耳边)Anybodyin?有人在家吗?
甘小宁:脸盆里面扎猛子,想当什么小海军!
[伍六一忽然把头抬了起来,一口水仰天一喷,星星点点,全屋都有。
伍六一:潜射导弹!水底发射啦!
[众人都开始喷,屋里星星点点的水雾中拉起了道彩虹,士兵们欢呼,几个声音最欢。
门口一声暴喝:看我的大招!!!
[然后所有人都遭遇了来自身后的一个突然袭击,那莽汉是把一盆水直接泼了过来,回身躲在门外,屋里顿时灾情惨重。
众人:谁?谁呀?谁呀?快快快!
众人(齐唱):今天大家不休息呀,不休息呀不休息,休息还是在今天……(手里可没闲着,端着盆子接水)
[那莽汉若无其事的转到门口,几盆水同时招呼上他,众人哈哈大笑,才认清那人竟是高城。全体立正。
众人:连长……
[高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正色。
高城:情绪不错啊,保持。
[很有官威地走开。
18、七连宿舍内/日
[史今在军容镜里整理着自己的军容,他今天穿着常服,对长期在训练场上的七连来说,那是难得一穿的衣服。
[他的表情有些伤感。
19.车场外/日
[一辆泥泞的战车停在修理场上,用高压水龙头冲洗,喷得也是霓光万道。
[许三多匆匆走过,他已经换下了迷彩,穿上了常服,这就是史今所说的衣衫光鲜。
[史今在操场的另一边,不止他一个,多了许多从没出现过的士官,不说话,但很有默契,在某个连队宿舍稍等一下,就又会出来一个加入他们。
[当人数接近一个加强班时他们就走向团大门,这是一个奇怪的队列,这么多各连队的士官们走在一起,那个随意拉出来的队列绝不同于平时的作训队列。
[每个人都沉默,伤感,庄严。
[团长王庆瑞从自己的窗户里看着这个队列。
[三连指导员何红涛掐掉手上的烟,看着这个队列。
20.公路外/日
[一辆拖拉机停在路边,几个兵下来,那是荒原上的五班倾巢而出了,老马、老魏、李梦、薛林全部都有。老马的行李是别人帮着拿的,他下车就看着团部大院发呆。
薛林:进去看。
老马:不了,在草原上呆久了,不习惯了。
[老马打算转身走。
李梦:那队兵走得怪怪的。
[老马就回身,看见史今们的那个队列走过来,并不出大门,自觉地在团大门内站成了横队。
[老马的神情变得很怪,又感伤又嗟怀的,忽然大声吸了吸鼻子。
队列里:敬礼!
[都是各先锋连队里的佼佼者,那个齐刷刷如一人的军礼绝不是五班的拖泥带水可以比的,老马身子都震了一下,拖拖沓沓地还礼。
薛林:搞什么?
老马:都是我带出来的……我带出来的兵。
[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些脸,老马实在不是个多优秀的军人,这时候都看不出什么庄严来,倒是很透着家常。
[然后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口。
老马:走吧。
老魏:再看看吧。
老马:看到了,看见了。(他嘴里轻轻吐出两字,那是对那队人的)再见。
[然后转身,走,那三个又张了一望,蔫蔫地跟着。
[史今们笔挺地峙立,他们这样送走了一个班长。
21.车站外/日
[许三多在车站门边等待,终于看见空旷的小镇上远远几个人影,然后他开始跳。
许三多:班长!班长!
[老马不吱声,老远就开始往这边跑,跑到身前一把抱住了。许三多不太习惯,挣开了,笔挺地一个敬礼。
许三多:班长!
[老马愣住,看看许三多,眼里大有些喷薄欲出的东西。
老马:好,好,许三多,你现在都这么象样。
李梦(捶着老马的背)放轻松,放轻松。
老马:别烦!老子今天没打算哭,你别给我捣乱!
[说着说着就更不行了,刚才团大门就压着,老马的压终于也到了极限。
老马:立正!稍息!全班都有!——向后转!不许回头!
[大家莫名其妙地听了口令,回头,老马正把眼睛里的东西擦到袖子上。
老魏(带着哭音)他又假公济私了。
[大家也都红了眼圈,许三多立正着没事,他不知道啥叫分离。
薛林(抹着眼泪)许三多,班长要走了,你知道吗?
许三多:知道。我来送班长。
李梦(抹着眼泪)那你哭啊!我们老兵都哭!这么感动的时候你不哭?
许三多:我不哭了。要把训练搞上去,不打退堂鼓,心里要有连队荣誉,我答应班长了。
老马(抹着眼泪)你啥时候答应我这个了?
许三多:是现在的班长,七连三班的史班长。
薛林:许三多,你不能这么喜新厌旧啊!
老马:放屁!你们都给我瞧瞧,瞧瞧许三多!
[于是四个红眼圈的瞧着一个立正的。
老马:三多子啊,你有了出息!这才是当兵!我早些年当的就是这样的兵!你们几个向他学学好不好?
李梦:他冷血。
老马:你很热乎吗?
许三多:班长,我可以解散了吗?
老马:你们看,没说解散他就不动,带兵要不能这样干脆打包回家!
李梦(红着眼睛)你觉得他象人吗?他给练得不象人样了。我们五班就是纵情悲欢,长歌当哭,怎么着啊?
老马:今天,我要走了。
薛林:行,你厉害,要走的大。
老马:你们四个来送我,那是应该的,可只有一个能让我觉得自豪,这个人就是许三多。就这么着。
[人都要个面子,尤其这时候,那三个脸上都不大挂得住。老马不管那个,使劲揉巴许三多。
老马:他们三个几年了也没个兵味,你不到一年,我闻到了,兵味。
许三多:什么叫兵味呢?
李梦(酸溜溜地)就是当不上官的味儿。
老马:屁!你们几个给我站直点,几年了没一个给我象个兵,我走这会,都给我象个兵!拿出点劲头。来送我的是四个兵,不是一碗拉面!
[今天确实是要走的为大,那几个勉强着自己站如松。
22.车站站台外/日
[一个迷彩包扔在地上,李梦顺便就想往地上坐,屁股上却着了薛林一脚。
薛林:忍忍吧。
回头看看老马和许三多那对,说着闲话身形却跟拔军姿一般,似乎是拿定主意把军人作风进行到底。
[李梦只好挺直了站着,使送行更象一个欢迎仪仗什么的。
老马:车快来了,老马也要走人了。临走前只能只好送你们一人一句话,你们几个愿听就给我听着。
老魏:听着,好话就听着。
薛林:李梦过来,班长有话交代。
老马:第一个就是你,许三多,带了这么些兵你是收尾的,这个尾收得真不错,没你我可能都没勇气收这个尾。我知道你想得少,你专心,可总有天你会想得多,想得多的时候别忘了想得少的时候,想得多的时候别扔了想得少的劲头。
许三多:我不明白。我班长现在就要我多想想,尤其为别人多想想。
老马:他那个想和我这个想不是一个意思。你看李梦,他就叫想得忒多了,没一个在点上,他两百万字小说下辈子也出不来……
李梦:嗳…喂,这个创作可不是修条死路,要灵感的。张干事画画你瞅见了?
老马:他想多了就更想不明白,里子学不着就只好学人架子。许三多,做好兵,还要做好人,做人难过做兵。
李梦:班长意思要你在军队左右逢源,当大官。退伍了还要挣大钱。
老马:王八是他那意思。许三多,咱们都是平常人,可平平常常有平平常常的骨气。
许三多:嗯哪。
老马:老魏,我就不说你什么了。
老魏(仍在唏嘘)嗯。
老马:咱们俩差不多,都笨,笨可以是好事也是坏事,该好好过日子就正好好好过日子。军队对有的人会是一辈子,对有的人只是几年,咱们都是后边那个。
老魏:我知道,老家人在给我联系工作了。
老马:那就好。有风声,这几年又要精兵简政了,你我迟早都轮得上。薛林,你有正义感。
[薛林居然被这句话搞得有点脸红。
薛林:我有毛的正义感。
老马:嗯,有,可就是这样。窝在心里,实在窝不住了就嘴上起个毛刺。别这样,是好的干嘛要掖着?掖久了变味了,真想有的时候,不是他了。
薛林(苦笑,伴着点点头)我尽力吧。可那很累的。
老马:怕累别来当兵了。李梦……
李梦(活跃地)等着听呢!
[显然他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可老马想了想又住嘴。列车刚驶进站,并不是没时间,可老马决定住嘴。
老马:你就不说了。(他拿他的背包)
李梦(追着)喂,这啥意思?
老马:嗯,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行不行?
李梦:你这不是拿我当傻子玩吗?
[老马是死了心地不说,李梦是铁了心地追着。
23.列车上内/日
[几个人争先恐后地帮老马往行李架上放着东西,兵们习惯出大力来表示一种情感。
老马:喂,抢什么抢什么?……你们怎么把我的外衣也放上去啦?唉,那个就不用拿下来了,听个口令好不好?
[几个人停下了,居高临下的看着老马,眼里……是离情。
23.车站站台外/日
[几个兵从车上帮老马放完东西下来,又赶紧地下车往窗前跑。
老马(在车上)这儿!这儿!
[几个人车上车下盯着看,老马的眼圈又要红,赶紧说话。
老马:那我走啦。
老魏:走吧。
薛林:一路顺风。
许三多:班长再见。
李梦:你欠我句话呢。
老马:还是不说好。你们有心就给我写信。
李梦:我咒你生孩子没屁眼。
老马:你咒不坏我老马的健康基因?(他还是忍不住)你就那么想听啊?
李梦:废话!一块这么久,谁不想知道是个什么说法呀?
老马(看看车也快开了)我……我就跟你说吧,你就别写了,你那小说我偷着看了,我不知道啥叫破,不过我觉得那可叫个真破。别看你高中毕业又是大城市人,我看你没搞明白当兵的咋活。(显然是闷很久了)你编的那叫什么玩意吗?我跟牧羊姑娘搞对象?这草原上的羊都是野生放养,它不会吃草了还找个人看着?我跟羊姑娘搞对象算是差不多吧?你以为抓只猴子包片布就成了个人呢?
李梦(愣到现在才缓过气来)……我那叫升华,对美好生活的一种向往。
老马:驴的升华。中国兵的日子那有机会见女人呀?你非得扯三四个女人进去也就算了,干嘛非得把我扯进去?
[老马所说的破小说薛林和老魏显然也都看了。两人都神情古怪地紧绷着。
李梦:我们创作最怕人对号入座!天下老马多了去啦!再说了人生的内容不就是男男女女吗?我得考虑读者啊!
老马:你这就是灯泡底下晃花眼啦!谁说人生就男女间这点事啊?你出娘胎就一天二十四小时惦女人呢?谁把你拉扯大的?听你这话要气死了。叫你不要看烂电视剧,看现在不是把个人都看完了吗?
[说话时车就已经开了,李梦气不过跟在后边走着,老马半个身子探在窗外嚷着,所有人跟着,李梦看架势很想对车外的那个脑袋扣上一拳。
李梦(终于闷出一句)你这个孬班长!
老马:你这个孬兵!(看那几个)你们几个都是孬兵!
薛林:你才孬!孬班长!
老魏:你比孬还孬!超级孬!
老马:你比孬还孬还孬……
[汽笛长鸣,把这奔跑中进行的一场嘴仗给淹了,短短的站台也跑到了头,老马一晃便成了一列火车的远影。
李梦(声嘶力竭对着火车)我就写就写就写!我气也气死了你!
[然后他伏在身边最近的人肩上哭泣,那是许三多。
薛林:别哭了,看就气成这样。
李梦:我气呀,我骂不着他了,他走了……他走了(越发大哭)……走啦……
[这就带得那几个人都哭了,哭着抱成一团,许三多成了中心,茫然地看着这三个人,看看去远的火车,又抱紧那三个人。
24.车站外外/日
[四个兵凄凄落落往外走,三个红肿着眼睛。
25.路口外/日
[四个兵茫然地站在路口,再几十米就是团部队大院,一条歧路通向草原。
薛林:许三多,咱们这就该分手了。
老魏:我们还得走好远好远呢,四个小时呢,到时天该黑了。
许三多:再呆会吧,我想跟你们说话。
李梦:许三多,你跟我们不一样了。
老魏:老马嚷嚷孬兵,那不是对你嚷的,你跟我们不一样,你是好兵。
许三多:我不是的。
薛林:我大概分不清好和坏,可好和孬是明摆着的事情。许三多,好兵和孬兵是有代沟的。你是往前蹿的,我们是原地不动的,我们要错失很多东西,你要扔下很多东西,就是这样。
许三多:我不明白…那什么…代沟…
薛林(苦笑)就是我都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的意思。不过我们都会记得你的。
老魏:老马临走时跟我们说特谢谢你,他说做了老百姓,那条路是他以后想起军队就会想到的东西。他说人能有个想一辈子的东西挺不容易的。
许三多:什么路?
[那几个人看着他愣住。
李梦:让你走到这里来的那条路。
[许三多于是看看脚下的路,一直从脚下看到门口的哨兵和里边的战车。
许三多:这条路?班长为什么要记住这条路?他为什么要特谢谢我?
李梦:他是真的……这么傻吗?
薛林(拍着许三多的肩叹口长气)如果是真的,你以后会有出息的,许三多,会有大出息。
26.路口外/日
[许三多看着远处的路,那条路上那三个东倒西歪的孬兵已经走了很远。
许三多(OS)送走老马那天,我明白我和草原上的五班再没有联系了。其实我在五班就老马一个朋友。能把我当朋友的都是非常好的人,他们三个是好人,但还没有非常好。
27.团大门外/日
[许三多敬礼,出示证件。
[哨兵明显知道他是这里的兵,并无意去看那证件,挥挥手让他进门。
[待遇和以前在五班时明显是不一样了。
许三多(OS)送走老马的时候我没觉得伤心。老马说我想得少,对,少得有点自私,替自己幸运时就不会替别人伤心。
28.车场外/日
[这是进门就有的车辆临时停放场地,史今和伍六一几个拉出了水龙,正在冲洗一辆战车。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他重点看史今。
许三多(OS)我因为在他的班里觉得幸运。跟着他,准就能有个跟以前不一样的人生。
[史今回头看见他,挤了挤眼睛。许三多笑。
史今:许三多,干点你能干的!快过来!
许三多:到!
史今:车子该洗澡了!你把一会!
[许三多从伍六一手上接过水龙,伍六一并不打算把水龙好好给他,而是扔了过来。
伍六一:这回可把稳了。
[许三多死劲地把住,冲洗。
29.车场外/暮
[车场上的水淌成了河,史今几个正把篷布盖上焕然一新的车体。
史今:轮到咱们去洗了。
许三多:我也去,我去拿东西!
史今:我跟班副去,洗澡的东西我们都带了。
许三多:我跑得快,我立刻去澡堂。
史今:今天肯定人多,你改天。
许三多:我想去。
伍六一:说你别去你就别去!哪有那么多要屁?一起洗澡……一起洗澡是老兵的事情,你懂?
许三多:也是钢七连的传统吗?
[史今生硬地点头。
许三多:这个传统不好。
[伍六一无声地喃喃碎骂,史今把他拖开。
伍六一:换我就让他看看你那手,让他做恶梦!
史今:你没这么小气的。班副大人。
30.五班宿舍暮/内
[史今和伍六一洗完澡回来时,许三多正趴在桌上写东西。
史今:别趴着,眼睛不要了。写什么呢?
许三多(落款)信。
史今:许三多最近表现不错,问你爸好。有没有想家?
许三多:没有。想家不好,班长,今儿送老马我眼圈都没红,他们都抱着哭。
史今(愣了一下)你要干什么,许三多?老马不伤心啊?
许三多:我要好好当兵。
[史今若有所思,忽然苦笑着摇摇头。
许三多:我做得不对吗?
史今:哭不妨碍你好好当兵,你哭,老马也许会……好受一点。
许三多:为什么?
史今:我瞎猜。-三班,班务会!
[许三多收拾开始准备班务会。
许三多(OS)他也是老马带出来的兵。其实他很想去老马面前大哭一场,可这个机会让给了我。我那时候只想着自己的难受和高兴。
31.五班宿舍夜/内
[三班的士兵在开班务会。
[史今最后数了一下手上的票,团成一团。
史今:今天这个票数还和从前一样啊,伍班副,伍六一。
白铁军:不会吧?(看看伍六一)那个虽说是不记名投票,我承认,我选的是班长。
伍六一(点头)我选的也是他。
史今:我就不在投票范围之内,这些都是废票。咱们这个先进个人能不能选出一点新意来呀,啊?
伍六一:能啊,你说能那就能。
甘小宁:我说两句啊,这个投票嘛,是吧,谁好选谁,啊,我提议,选我吧!你看,你看你们都不选我,那还有什么新意啊?那我再提议,你们选老白吧!
白铁军:选我好啊!虽然说在班里我是老末,但是通过这次的奖励呢,我一定会再接再厉的继续努力的啊,谢谢班长,谢谢班副,谢谢大家。
伍六一:哎,哎,这开班会呢,你们这么不严肃,嗯,是不是班长?这班长说能那就得能,谁说不能我跟谁急。
史今(瞪他一眼)伍班副,甘小宁,白铁军三位同志,如果有什么意见,那我就重新做决定。
伍六一:没意见。
甘小宁:我也没意见。
白铁军:没意见。
伍六一:多大点事啊。
[他轻轻磕着自己的脑门,这是昨天史今跟他小话选许三多时的后果,这家伙当时是死磕,现在还有些青肿。
史今:好,那就会后说。我提议选许三多。看看大家有什么意见?(意见就是错愕)好,那我先说我的意见。许三多同志的确不是咱们三班最突出的,但是他是咱们这些人当中进步最快的一个。
[坐老末的许三多可能是众人间最错愕的一个,尤其是现在成为众人注目的时候。
白铁军(嘀咕)进步快是源于起点低。
[甘小宁捅他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开始鼓掌,集体生活的人掌声是很容易认同的,于是都开始马马虎虎地鼓掌。
[许三多不知所措地站起来给大家敬了个礼。
伍六一:许三多,你用不着这样。这掌声不过是说,十二个人当中有十一个同意给你鼓励,这都是同班战友好说话,我也希望你在别人面前也能让我们大家伙说得过去。
史今:哦,伍班副的意思是呢,希望你再接再励。
伍六一: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最近表现得是不错,真的,(看看史今戴着手套的手)我是希望你不要过于出色。
[史今又瞪了他一眼。
正文 第九集(上)
1.靶场外/日
[步战车刚停下,里边的人就忙不迭地跳出来躲着什么。
[许三多顾头不顾脸地冲出来,跳在车边吐。
甘小宁:他要下车冲击也这个速度,咱班盖了帽了。
伍六一(斜瞟着许三多)三班盖帽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了。
[史今站在许三多身边,给许三多捶着背。
许三多:班长,我又丢人了。
史今(笑着)不错,不错。
许三多:班长,你怎么老说我不错呀?
史今:你看今天训练快结束你才有反应,而且车上射击你也打得不错。
伍六一:我来!我来整两下,管你不会有反应了。
[狠狠的两拳,许三多没声了。
史今:许三多,许三多?!
2.操场外/暮
[许三多揉着被伍六一砸过的背,但是心情很愉快地走着,因为史今在旁边。
史今:背上还痛吗?
许三多:不痛了。真奇怪,副班长整完以后我就不吐了。
史今:他这叫头痛扎屁股,狠人土办法。
[许三多听得哈哈地乐。成才和几个兵大声说笑着旁若无人地过去,许三多顿时不笑了。
史今:其实……今天本来你可以顶得住的,你又在跟自己说不行,是不是?
许三多:嗯。(他看看史今脸色)有个事……
史今:有事就说,不用看人脸色。
许三多:嗯哪。
史今(被他搞得有点着急)那你倒说呀。
许三多:那天…我不是不认帐。
史今:什么?
许三多:那天砸了你,我说我睡着了,在做梦…不是不认帐…砸了别人我不会那样,比如说砸了伍班副…就不会…那样…
[他的表述实在是烂得可以,到达一种越说越乱的高度。史今只好苦笑。
史今:别说那事了。
许三多:我是说,你很重要…太重要了…因为…所以…我是说。
[史今总算明白他的意思,明白了就有些感动,笑得也有些凄凉。
史今:我明白。你也很重要。
[许三多绝无这个信心。
许三多:才不呢。我是多余的。
史今:对我很重要,我是说。不是朋友吗?
[许三多顿时容光焕发,史今没看他,径直走向一副单杠。
史今:过来!(许三多屁颠颠过去)晕车,悠这个。大回环。在这上边晕一次,以后上车不会晕。
许三多:什么环?
史今:大回环。
[他上手悠了两个,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吃劲,他悠得很别扭,但已经让许三多瞠目了。
许三多:怎么弄的?
[史今的手实在吃不住劲了,只好做罢。
史今:找个人教你。伍班副,滚过来!
[伍六一在操场那边,对史今他仍沉着脸。
伍六一:你干嘛不滚过来?
[说归说,他还是过来,站旁边似乎没看见两人,也不吱声。
史今:他教就行了。上回他跟兄弟部队治气,环了两百个。
许三多:两百个?!
[他对伍六一已经无法避免地崇拜起来。
伍六一:小儿寒,百日咳。八万年前就扔掉了的小玩意。还学?
史今:嗯,我们就学。你带他玩闹二三十个。
[他深知伍六一为人,坏笑着走开。
[剩下单杠边的两人,都有些拉不下来。许三多畏缩,伍六一凶得也到了尽头,对着个完全不反击的人,总归也是无趣。
伍六一:动作要领,上了单杠你就不是自己了,你就剩自己找的那个重心,别使蛮劲,由得他转。(呼呼地转了好几个,落地)自己体会。
[许三多笨手笨脚往单杠上爬。
伍六一:上单杠不是爬单杠。重心你懂?那两条腿是有用的,别离开地就把它当个累赘。(许三多笨得让他唏嘘)二三十个?没戏。七连的平均纪录四十五个,幸好不比这个。你失去次拖后腿的机会。
[许三多费足了劲如熊猫般在上边折腾,伍六一面无表情地在一边指点着。
3.五班宿舍外/日
[白铁军正很仔细地在擦自己的鞋,周围几个兵在午休,忽然外边砰的响了一声。
白铁军:什么声什么声?
甘小宁:午休时间你臭美,看下午你还美得起来。
白铁军:下午我会美得势如破竹横扫千军……
[砰的一声,白铁军愣住,踱到窗口看,愣住。
白铁军:嗳,你们来看,你们来看。
士兵:我们起来的话你就躺下了。
白铁军(啧啧赞叹)真不错,好看。再来一个,唉,没让我失望。
甘小宁:闭嘴!
[白铁军老实地跑到床前躺下,可声音还在继续,甘小宁终于忍不住到窗前看一眼,目瞪口呆,一声不吭地回来,一会几个兵都耐不住好奇,轮流到窗前看一下。
白铁军(躺在床上)真是笨得可以了。
4.操场外/日
[许三多又一次从单杠上摔了下来,伍六一终于失却耐心,摇了摇头。
伍六一:改天再摔吧。你得保持点体力好挨骂呀。
5.五班宿舍外/日
[几个兵纷纷从窗前跑开,各就各床躺下。
[许三多一瘸一拐地进来,伍六一面无表情地在后边跟着。伍六一一言不吭地解下武装带上床休息,几个兵在他身后做鬼脸笑。
[许三多换了双鞋,悄没声地又出去,几个装睡的兵再笑不出来了。
[外面又是砰的一声。
[伍六一闭着眼睛,眼皮微微地动着,也是在装睡。
6.五班宿舍内/日
[许三多又进来,这回大概是把脖子也窝了,揉着,偷偷在磨狠了的手上套上副护腕。
甘小宁:笨猪。
[许三多愣住,因为甘小宁闭着眼睛说话,他只好看看身后。
甘小宁:看什么?说的就你。你套上那么个玩意摔得更狠。
许三多(轻声地)那我该怎么办?
甘小宁:你的重心就在肚脐往下一寸的地方,还要拿尺子量吗?
白铁军(这个可是睁着眼说了)而且你摔下来的熊样真给七连丢人,就象臭鸡蛋啪嗒在地上。咱们是装甲侦察连,那可是全军最会摔的。
许三多:小声点,他们都睡觉。
白铁军:装。孵什么蛋?都给我起来!
[早忍不住的士兵都爬了起来,争先恐后。
士兵: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你出手就不对。
士兵:能做四五十个的人身子准定是直的,你倒好,弯得折刀似的。
士兵:白铁皮说得对,你先得学会摔。
许三多:都不睡啦?
甘小宁:睡啥?吵都让你吵死啦。走走!
[几个人不由分说把许三多涌了出去。
[偌大的屋里只剩下伍六一一个,他豁然睁开眼睛。
7.七班宿舍内/日
[这班人也在午休,白铁军蹑手蹑脚进来,一进门,先抢了门后的大竹笤帚。
成才:干什么?
白铁军:偷东西。
[扬长而去。
8.连长屋内/日
[高城也在午休,忽然听见外边“一二三,起,一二三,落”的声音,简直吵得他睡不了觉。
[高城烦燥地走到窗前伸手把窗打开。
9.操场外/日
[几个兵正把手里的大笤帚伸到一起,形成一个保护垫的意思,许三多就躺在上边。
甘小宁:注意着地姿势,用手就而不是用手垫,这练的是你的反应能力。
白铁军:一二三,起!
[许三多被扔了起来。
甘小宁(发牢骚)怎么又抢我口令?
白铁军:三二一,落!
[几个人有点半开玩笑,有点想帮许三多却又有点想整治他。
许三多:再来一次好吗?我还没体会。
白铁军:猪都被你气死了。再来一次吧。(对几个兵使使眼色)
甘小宁(抢先)一二三,起!
[许三多对着那几个笤帚就扑下去,几个兵却早有默契地把笤帚撤开了,许
三多摔了个结实,还没爬起来就赶快在脸上绽放个讨好的笑脸。
白铁军:不许笑,要记住这一摔的教育意义。作为侦察兵,永远要有偷袭和防备
偷袭的意识。你应该下意识地就防止摔成现在这副德性。什么叫下意识
呢?比如说吧,阿甘哪。
[甘小宁伸手就给白铁军脑后一拳,白铁军灵巧地闪开,结果被甘小宁下边一脚踢得跳了起来。
白铁军(大丢面子)不是说好演示的时候光打上三路吗?
甘小宁(对许三多)看见没有?如果我用家伙他就挂了,没有形成下意识的下场。
许三多:再来一次好不好?
甘小宁:可以。(对那几个兵使使眼色)
白铁军:一二三落我说完了!
[许三多欲扑,几个兵又撤笤帚,许三多却没扑下去。
白铁军(愣住)小子反应挺快嘛。
[说着话就是一脚,许三多闪开了。几个人都愣住。
许三多(不好意思)从小被我爸踢,都习惯了。
甘小宁:原来是家传的功夫,不一样嘛。
[伸手就一拳,许三多又躲开,甘小宁再打,许三多掉头就跑。
甘小宁:喂,你那是逃跑,咱们练的可是躲闪!
[高城一直在窗口看着,隔壁洪兴国的窗也一下打开,终于有人被吵到忍无可忍了。
洪兴国:午休时间为什么不好好休息?
高城:他们练摔呢。
洪兴国(看着纳闷)那个兵…许三多不是最不合群吗?
[许三多被三班兵围追堵截,年青人的用功到后来总是带点玩闹。
10.三班宿舍内/夜
[史今对许三多使个眼色,许三多跟着悄悄出去。
11.六连宿舍外/夜
[五连宿舍隔壁就是六连宿舍,每个连队旁边都有一副健身器材。
[史今和许三多过来。
史今:环三十个。
[许三多看史今一眼,看单杠一眼,再看史今一眼。
史今:“不行”这两字以后少说。
[许三多于是改看周围。
史今:不用看。这是五连地盘,没熟人看你,也没人笑话你。
[于是环,许三多环了两个,挂上边不动了。
许三多:不行……嗯,我是说没力气了。
史今:没力气的人说话有这份神清气爽吗?是人就不止这个数。
[于是继续,这回环到了十个,五连有人出来,许三多一松气掉了下来。
史今(叹口气)下来干嘛?做好让人笑话的准备?
许三多:我环十个了。
史今:别去数。你要搞定的是自己,不是那些数字。本集团军有个兵俯卧撑能做两千个,其实他已经是想做多少就多少了,他突破了极限。
[许三多又一次瞠目结舌,那也确实是个非人的数字。
史今:说不行的时候绝不会有奇迹发生。就算是你,也能创造奇迹。
12.靶场外/日
[远处坐着兵,很多连的红旗招展,钢七连那面大出了头的旗自然最醒目。
[今天测试的是文科而非武科,机械化部队的现场理论考核。
[史今的班列队从靶场旁边跑过,高城在旁边挥挥手让他们停下,他找的是史今,并且神情绝没有从前的融洽。
高城:你现在天天捂着个手套干什么?
史今(笑了笑)帅。
高城:希望核算总分时还能帅得起来。
史今:报告连长,我们努力!
[高城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挥手。
高城:射击准备。
[七连三班跑向他们的战车。
13、靶场外/日
[观察室旁边支了张桌子,旁边写着“技术考核”几个大字,团部几个参谋坐在后边。
[射击完毕的战车上,士兵们下车直接跑到桌边列队。
参谋:八三式一二二榴弹共有几个装药号?
士兵:七个。
参谋:六号装药弹丸初速?
士兵:…………?
[参谋记下个六十分。
14、靶场外/日
[在连队扎堆的地方,各连队的兵也在哗哗地翻着书互相提问,算是个临阵磨枪不亮也光。
士兵:八一杠枪管寿命?
士兵:班用轻机枪最大射程?有效射程?有效杀伤距离?
士兵:红缨导弹斜射距离?
[成才一脸得意,他现在是一个人在对付三个人的提问。
成才:300000,3400,800,1500,4500。
[然后他昂然面对几个伸出来的大拇哥。
[一辆主战坦克在前沿打出一个抵近射击,炮声淹盖了人声。
15.靶场外/日
[一辆战车正在模拟阵地里迂回射击,车号上写着207。
[那是七连三班的战车。
16.靶场外/日
[三班从战车里下来,向观察室敬礼后,在几个考核参谋跟前列队。
史今:报告,七连三班射击完毕,等候下步指示!
[还能有什么指示,参谋哗哗地翻着书,头也没抬,旁边的干事指了一个,
于是排末尾的许三多被点了第一个。
参谋:一零五坦克主炮膛压?
许三多:最大五百零九点五兆帕斯卡,正常四百四十一点三兆帕斯卡。
参谋(点点头)脱壳穿甲弹1000米距离下降量?
许三多:四十七米每秒,一千米立靶密集度为零点三米乘零点三米。
[三班面面相觑,大家都有点怪异的神情。
[旁边的干事忽然发现不对。
干事:错了错了,他是装甲侦察连,步战车,你考他坦克数据干嘛?
[那位参谋抬起头来,一脸错愕。
参谋:可是他答得很对啊!你把全部数据资料都背啦?
许三多:报告……(他有些沮丧)我错了。
参谋(苦笑)这个错,它错得很牛嘛。
许三多:不牛,我是死记硬背。
参谋(笑)别吹掉了底,全套明面的装备数据一千多页呢。说你们步战车吧,七十三毫米滑膛炮药室容积,后坐长度,最大后座阻力?
许三多:零点六八三立方升,一百四十八毫米,九八点零六千牛顿。
[王庆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观察室出来,笑嘻嘻在旁边看着。
参谋(笑笑)要得。技术和结构特点。
干事:陈参谋,这不是数据。
参谋:可它是书上有的。
许三多:该炮系低膛压滑膛炮,身管和炮闩由螺纹连接,采用立楔式炮闩,闩体内装有电击发装置,反后坐装置采用同心式制退复进机……
参谋:行了。
[他提笔打算给一个高分,却被一只手拦住,半路杀出个王庆瑞。
王庆瑞:野战宣传车开过来!
17.靶场外/日
[野战宣传车从外围直接开到了观察室边。
[张干事车上车下地跑,把麦克风直接接到桌上,车侧门一放,几个重型音箱对着靶场。
18.靶场外/日
[许三多又开始害怕,因为周围人太多,周围队形早乱了,三班散了摊,各连连长指导员和团部人等都往这边混,而且现在的主考换了王庆瑞。
王庆瑞:八二迫击炮的尾管材料?
许三多:八……八……八……
[整个靶场上顿时都回响着一个“八”的回音,许三多更加害怕了。
史今(下意识地往前挤)对不起,我过去。
[前边那位回头,是团参谋长,一脸没好气。
参谋长:挤什么?
史今:……报告参谋长,我是他班长。
参谋长:给个道,让他过去!
[史今挤到前围,很近的距离上看着许三多。许三多看见他,腰就挺得直一些了。
许三多:八二炮用的是铝合金尾管。
王庆瑞:八二炮上用了一项中国首创的技术,是什么?
许三多(拿不定主意)全保险引信?旋入式药管?自锁式高低机?套筒式缓冲机?咱那书上没写。
王庆瑞:就是套筒式缓冲机。豹2坦克的一百二十毫米滑膛炮还用在哪种坦克上?
许三多:报告,书上没写!
王庆瑞:不能光看教材。问你教材上有的吧,自行双三七高炮的火控系统。
[许三多紧张得早都忘了自己是谁,死盯着史今,完全凭下意识在答。
[人群外高城刚跑了过来。
许三多(音箱里声音)火控系统由目标探测系统和光电设备组成,由兼有测距功能的搜索雷达、敌我识别询问机以及应急光学目标指示器组成的目标探测系统。单柄操纵杆控制的潜望跟踪瞄准镜、激光测距仪和信息处理机……
高城(挤不进去)这谁呀?不是连一级技术考核吗?怎么考这种专业问题?喂,里边是谁?
[何红涛看着他光乐不出声。
王庆瑞(音箱里声音)很好。可你不能光看教材,教材之外也要看。团里的图书馆是干什么的?要看书就什么都看,不要带功利心。一个月熟悉数据各连都说紧,你是怎么把全套书磕下来的?
许三多:因为……我不会玩牌,下棋打球……也不会。
王庆瑞(笑)你这楞头青。是在建议我取缔所有连队文娱活动吗?许三多。
[高城在人堆外彻底愣住。
高城(愣住)哪个许三多?
19.靶场外/日
[成才听着广播里那傻子在背书,听了一气,把手上书往屁股下一垫。
白铁军:没得玩啦,嗬嗬。
士兵(笑)成才,你白准备啦?
成才(悻悻地)大家都歇吧。这小子一背书,我们在下边都嗒嗒嗒。(手指转)
士兵:什么?
成才:他用不着理解,全往脑子里灌,就是个放录音机。
白铁军(得意洋洋)你理解啦?我看你是不爽啦。
成才:我没所谓,让你们吧。反正三班已经很久没爽过啦。
白铁军:喂喂,要斗嘴冲我来,别冲着三班。
[成才做出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样子,给了白铁军一个背脊。
20.靶场外/日
[算是告一段落,士兵们上卡车,为了省油步战车是不会动不动就从靶场往车场拉的。
[许三多被洪兴国和几个参谋拍着打着送上后车厢,史今都挤不上去,而高城尤自在人群外纳闷。
[许三多还昏着,进了车也忽然发现大家对他都有些敬而远之。
甘小宁:许三多,啥时候背的?
许三多:一起背的。
甘小宁:得了吧,那就一月功夫,能背成这样?你象神童吗?
白铁军:完啦完啦,我们所有文娱活动都要报销啦!
许三多:…是因为我不合群…我去团里说。
白铁军:阿呆。这样下去不敢跟你开玩笑了。
史今(上车)先想想你们是不是用心吧!别的不说,你们光背计分的这点数据,谁象他那样不计得失地看书?
[车驶动时候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就坐在自己对边,正跟几个兵高谈阔论。
许三多:成才!……(想出个话题)我买了烟。
成才(没听见一样,自己掏出烟派给大家)这东西关键还是在于理解,比如说射程30公里,你对30公里外打一炮有个概念吗?比如说这枪里的枪机,你没见过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枪机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是从来不死记硬背。
[许三多拿着烟的手僵在那块。伍六一瞟成才一眼,拿了一根。
伍六一:我抽一支行吗?
许三多:当然行。伍班副,谢谢你帮我训练。
伍六一(悻悻让开)让你说得直起鸡皮疙瘩。
[白铁军已经拿了成才一枝,老实不客气也凑过来。
白铁军:我也要!我不小心也帮你训练了。
甘小宁:我也要。损失三个午觉了。
[白铁军拿着两人的烟比较。
白铁军:成才,你老乡给谁都派塔山呢!你的建设我还给你啦!
[成才再也不说话了,白铁军也真够死皮,把那根建设塞回他手上,成才默默地在手上揉了。
正文 第九集(下)
21.操场外/日
[七连车在操场边停下,七连兵是擂着鼓下来的,反正鼓舞士气鼓都带着,年青人也巴不得事情再闹大点。
[路兵为之侧目。高城有些不屑,但那表情显然是由得他们闹会吧,到宿舍边终于一举手。
高城:大家都歇了吧!没多大事,本连荣辱不惊。我再说句,早点休息,还没考的那几个班再接再厉!
[队形散去,今天体力消耗不大,谁也不会急着先进宿舍,都在操场上自由活动。高城就瞧见散去的队形中史今对他微笑着。
高城:笑什么?
史今:连长,帅吧?
[高城看看又被甘小宁几个追着要练拳的许三多,有些难堪地笑笑。
高城:他记性是够泄密标准的。那又怎样?有背书把敌军背趴下的吗?那不如架电脑对敌军狂练五笔字型呢。
史今:他现在挺合群了,今天射击也接近平均成绩。
高城:好吧,我输,你有一个小小的胜利。是想听这话吗?我给你。
史今:不是。
高城:我不想对你绷着脸子。我承认你的努力,三班长,有些话这两天一直想对你说,我……
史今(很冒失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想你能承认这个兵,连长。
高城(终于有些挂不住了)又怎么样?他在三班仍是垫底的,有他之后,三班也至今仍是全连的垫底班。他仍然晕车,你看他下车那个迷登样,车载步兵晕车…没见着我真还不信…
史今:快不晕了。他现在大回环能环三十个。
高城(笑)三十?就这上车晕?三十个这月先进班集体我还给三班。
史今(掉头)许三多!
[高城抱着臂,在史今身后摇摇头。
高城:为自己考虑一下吧,三班长。
[许三多从三班战士的拳脚下挣扎出来,跑过来。
许三多:报告连长!报告班长!
史今:许三多,单杠现在能环多少个?
许三多:二十七个。(声音小了)班长你知道的,还得没人时候。
[高城笑笑,目光看了别处。
史今:去,悠五十个。
许三多(吓一跳)五十个?班长,这全连人都看着呢!
史今:看就看!门缝里的风!考核不也是人看吗?你就背啦!
许三多:你站我对面呀。
史今:我还站你对面。
[许三多呆了呆神,想了想。
史今(看看高城)连长说你悠五十个,这月先进班集体还咱们班。
许三多(对高城)真的?
[高城只好点点头。
许三多(咬咬牙)你们别笑话我…不,你们笑话我吧。
[他跑到单杠边,抬头看着那副单杠,单杠之上还有一个青空,那真是个遥不可及的目标,连周围的人声都要远了。
史今:搞定你自己,许三多。
[许三多对自己点点头。
[高城苦笑着摇摇头,
高城:区区回环而已。这架势刀山火海一般。
[史今没看他也没听见,史今看着许三多,对他也对许三多来说,就是刀山火海一般。
22.操场外/日
[许三多还站在单杠下,做着刀山火海的准备。
[高城有些无聊地看了看表,要了旁边兵的茶缸子给自己灌水。
[旁边的兵早聚了拢来,几个三班的兵给他打着气。
白铁军:冲啊,许三多。
甘小宁:火力掩护,三班。
[于是三班全体开始啦啦队。
三班:许三多,往上冲!好象枪里装满子,把你的战车加足油!……
[于是许三多起跳,三班全体哑然,他挂在单杠上挺了一下,干脆连第一个都没环起来。
[于是高城活活地被一口茶水呛了一下。
[几乎全连的兵都在看着,许三多风鸡般挂在单杠上,即使是他也没脸下来。
许三多:……班长,重来好吗?
史今:不好。动真格的,没人给你重来。
[于是许三多委委屈屈提了上去,做了第一个,然后第二个,第三个。
高城:不想看了。(他干脆地要回宿舍)他月黑风高时能做二十七个我信,这时间地点,七个不到。心理啊。问题啊。
史今:别走……七、八、九、十……
高城:这么番准备,十个?别死心眼了,这月先进集体本来是要给三班的,嗯,鼓励奖吧。三班大概是第一趟拿鼓励奖,有三班以来。
史今: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个……十七,十八……
高城:就算环到五十又怎么样?伍班副,你纪录多少?
[伍六一正呆呆看着单杠上环动的许三多,听人跟他说话,立刻做出副不介意的样子。
伍六一:小儿学步的玩意。我不记那个数。
史今(实事求是地)两百。
高城:两百,超了极限。虽说是小孩学步,可到这样也能叫个神。他?(他看看在单杠上环动的许三多)起点啊。高度啊。我洗洗睡了。
[他走,史今不好再拦。
[许三多仍在单杠上一个个悠着,如同一架专为此发明的机器。
21.连长宿舍内/日
[高城洗完了脸,也刷了牙,把洗漱用具放了,躺床上找了本书翻。是许三多今天背的技术资料,高城看着那厚度摇摇头。
[那真不是多好看的书,即使高城也只是翻了翻放在一边,他打算睡了。
[隔壁洪兴国的窗户重重打开了。
洪兴国:老七,你不看哪?
高城:不看。没劲。
洪兴国:哦……一百五十五呀!五十六…
[立刻伴着史今着急的声音。
史今:说了别数!……我是说别数出声,指导员。
[高城一下坐了起来。
22、操场外/日
[一群兵簇拥着单杠上的许三多,那个人尽力地在做,看得出他已经找着了重心,让这种圆周运动成了一件并不太耗体力的事情,只是在一百多次天翻地覆的回环后,人眼中的世界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世界在跃动,倾转,模糊。
[单杠下的兵安静地看着,默默记着数。
[史今已经离单杠很远,并且尽量轻声数着数。
史今:…一百八十九…一百九…
[他远得已经靠近洪兴国窗前,索性再靠近隔壁的高城,史今知道在这里大声许三多也听不见,索性对了高城的窗户大声。
史今:…一百九十一!
[高城的窗户一下打开了,几乎没撞着史今,高城瞧史今一眼,目光的焦点立刻转向单杠。
[单杠上的人仍在回环,动作已经慢下来,无知无觉,无欢喜无失落,只有荡起和落下,倾转,回环。
[伍六一巡场一样在周围走动着,看不出在记数,原来专注的看已经成了偶尔焦燥地看一眼。
高城:伍班副。
伍六一:啊?
高城:一百九十六了。
伍六一:嗯。
高城:快破你纪录了。
伍六一:我现在能环两百五。应该。
高城:嗯。……那我信。
[两个人都有些愣神。
史今:一百九十八。(他很注意地看看伍六一)
[操场上爆发出一片遗憾的叹气声,许三多一个没环上去,于是又挂在单杠上如一只风鸡,谁都看得出他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伍六一(明显松懈了些)可惜。
高城:不过……还行。
许三多:班长!班长!有没有五十个啦?
[高城讶然到微微张了张嘴,伍六一抱起的胳臂又放了下来,操场上鸦雀无声,所有人如看一只挂在杠上的怪物。
史今:没…没有!早着呢!
甘小宁:加把劲啊!
白铁军:平均水平都没到!你…你至少赶上我吧。
[他没忘了抽自己一个耳光,当然,很轻。
[许三多试图看清眼前晃荡的土地和人群,可早看不清了,汗水早进了眼睛,实际上他甚至听不大清别人说话。
[然后他大吼,全无意义但极其悠长“啊”的一声,在草原上他没有心事喊不出来,现在他有了心事,喊得直是声震寰宇。
[喊完了又荡了上去,世界又开始倾转,天地又开始盘旋。军营已经不再是规则的圆周运动了,而是在飘飞,飘飞回了家,飘飞到了草原,飘飞过修不完的路,飘飞过一辆驶去的火车。一个灵魂象风样掠过,审度着烙在这灵魂上的一切。
[没有人声,只有飞翔的风声。
许三多(OS)安静。好安静。寂寞。只有风。你知道很多东西就要离你而去了。
那个世界。
23、操场外/日
[史今呆呆地看着天穹下的许三多,他的世界也是无声的,只有风。
史今:三百二十。(他忽然伸手擦了擦眼睛)三百二十一。
[谁的烟烧到了手,一痛扔开,那是高城。
[他看上去有些恍惚。
高城:……伍班副。
伍六一:啊?
[两人说话时一直和史今看着一个方向,并且怀疑自己在做梦。
高城:……破你纪录啦。
洪兴国(在隔壁)……早破啦。
伍六一:打仗…用不上。
高城:也是…那也是个神。
[隔壁的洪兴国忽然越窗而出,重重落地,重重拍打着自己的额头。洪兴国:录下来!早该他妈的录下来!让他坚持,坚持坚持再坚持!
[指导员大人连奔带蹿而去,自然是要借机器。
[操场上一片寂静,史今也已经不再数数,他背了身子看着墙根。
[单杠上的人已经象具行尸走肉,缓慢地提起来,缓慢地放下去,挂上良久,汗水滴在地上,再提起来,下一个。
[世界成了模糊的红色,因为头部过度充血。
[单杠下的人兴奋劲早过了,过了,就剩下不忍心,一场全体对一个的欺骗。
[史今转过身,正了正衣服,走过操场,挤过人群,来到许三多身边,这么长时间,许三多刚完成一次放下。
史今:许三多。
[许三多不动了,挂在单杠上微微地晃动,如睡着,如做梦,如在刑架上被严刑拷打了几天的人,他的声音低得象是个濒死的人。
许三多:班…班长…有五十…五十个了吗?
史今:有了。你过了…过了平均水平线。
甘小宁:早就有了!
[于是一声沉重的大响,许三多掉落在沙坑里,立刻被下边的一帮士兵架住。
史今:抬!回宿舍!水!葡萄糖!急救箱!医务兵!
[连珠炮似的口令里,一群人把一个人搬回宿舍,同班的甘小宁和白铁军根本挤不上去,只好看着单杠发楞。
[单杠上磨破的手掌留下了血迹。
白铁军:三百三十三……我的天。
甘小宁:老天。
白铁军(狠狠地要把他压下去)苍天!
24、七连宿舍内/日
[七连彻底乱套,急救箱、热水、凉水、输液瓶、医务兵在楼道上川流不息,好在现在没人在意内务。
[史今大步冲连长寝室走过来,高城正站在自己门前发愣,史今过去站住,也不说话。
高城:人还好?
史今:在抢救……连长,帅吗?
[高城看着史今的表情,后者有些悲伤,也有些愤怒。
高城:帅?……什么帅?
史今:露脸吗?
[高城叹口气,摘了帽子挠头,这动作对他来说很没军人风度。
高城:你想说什么?
史今:七连很张扬,可别看不起那些没什么能拿出来张扬的人。
高城(回避开他的目光)我去弄点……弄点药。
[甭管他想去哪,总之走错了方向,换了个方向走回,正好碰上拿着台数码摄像跑回来的洪兴国。
洪兴国:完啦?(他很遗憾)怎么就完啦?多少个?
高城(机械地)三三三。
洪兴国(更加遗憾)再多做二十就整好咱团番号啦!怎么不坚持一下呢?
高城:他不是为这个做的。
[他出去。
25、七连宿舍内/日
[这段全部是洪兴国用数码摄像拍的,洪兴国在楼道上已经开始拍摄了,看来打算一直拍到三班宿舍里的许三多,并且很专业地伴之以即兴解说。
洪兴国:…现在我们来看看创造了一个小小奇迹的士兵许三多,三百三十三,不说在全国吧,在全军也是可以让我们惊讶一下的。他来自三五三团三营七连三班……
[镜头里的三班宿舍忽然炸出几个兵,闪避不迭,然后是冲出来的许三多,后者的动能象炮弹,动势象醉汉,抓挠着空气和墙根,东摇西晃地寻找着忽然丢失的支点。
[一群兵追在后边。
甘小宁:许三多,你要去哪?
许三多:…吐。
[他抓住了一个支点,抓牢了一看,是成才。成才用一种厌倦加犹豫的神情看他,但终于扶住。
许三多:……成才。
成才:疯了?值吗?
洪兴国(在画外)成才瞎说什么?这话删掉!许三多,你说句有闪光点的。
许三多:要吐。
[成才把他推向旁边的水房,许三多一头扎进,几乎同时听到一个人摔倒的声音。
[一帮兵扑进去,然后是一个家伙呕吐的声音。
[洪兴国遗憾地关掉机器,在过道上守株待兔,并向士兵解释。
洪兴国:这块没有美感,先卡。
26、七连宿舍内/日
[机器又打开,由黑转亮之时,许三多被架在史今和几个兵臂弯里,如死狗一般拖过楼道。
洪兴国(在画外)许三多同志现在已经是第四次吐了。我希望他能尽快恢复过来,谈谈他的心得和体会。机器在团部借的,要还的。
[看来不太可能,许三多是连脖子都耸拉着。
[半路杀出个伍六一,叉腿在过道上,拦着所有人。
伍六一:你们老这么扶着他,下星期也还是一根面条!
史今:你说怎么办?
伍六一:别扶!自己走!爬也是自己爬!许三多,站直!
[许三多没动静。
伍六一:士兵许三多!立正!
[许三多开始动,从几个人臂弯里挣出来,但他不可能站直,于是去抓旁边人,被伍六一瞪着,所有人都躲着他,有人在笑,有人笑不出来。
许三多:班长,我难受……你帮帮我。
史今:许三多……立正。
[许三多象面条一样立正。史今探询地看着伍六一的眼神,伍六一不为所动。
史今:咱们再挺挺,挺过去就好啦。啊?
许三多:班长…班长,先进集体…先进班集体…咱们有了吗?
史今:……有了。
[于是许三多一头砸倒下来。史今只好又扶住。
史今:现在怎么办?
伍六一(挠挠头)架回床上吧。毕竟……我也没做过三百三十三个。
[于是那具躯体又被抬向三班宿舍。
[洪兴国苦恼地关上机器。
洪兴国:还是境界不高呀。
[许三多又一次被从七连过道上架过。
许三多(OS)都说成功的时候人会觉得眩晕,那我晕得无人可比。指导员没能拍到我在单杠上的胜利,只拍到我在单杠下的狼狈。结果让我这样觉得,人前的眩晕和说不出来的苦楚,是我成功的味道。
27、三班宿舍内/夜
[“砰“的一声,一个人体落在地上的声音。
[几张床上的人都往起里爬。灯也亮了。
白铁军:又摔下来了!他摔上瘾了!
甘小宁:我就奇怪,他怎么躺着也能掉下来?
[他们把地上的许三多再一次抬上床,史今看来不打算睡了,拉开桌边的椅子坐下。
伍六一:今晚我来。
史今:你来白天。
[伍六一沉默地点点头,爬上他的上铺。
[史今在桌边趴伏着睡。
许三多(OS)睡了两天,吐了十四次,掉下床四十七次,摔倒次数无法计算。
两天里的感觉好象一颗要被踢出地球的皮球,一个星期以后觉得自己还在单杠上边。旋转。回环。
28、三班宿舍内/夜
[现在三班睡觉索性不熄灯了。许三多躺在床上,被背包带固定着,他在输液,扎了针头的手上用绷带包裹着。
[现在是伍六一在桌边睡,史今下床捅了捅他,两人无声地换班。
29、三班宿舍内/日
[史今正给许三多磨破的手上换药,许三多躺着,他很虚弱。
史今:我对不住你,知道吗?
许三多:没有。
史今:你做了三百三十三,我说没有五十个。
许三多:没有。
史今:……值吗?
许三多:真值。
[一瓶药水扔在床头,伍六一阴着脸一边看着。
伍六一:这趟爬起床,就别再指望人照顾了。该怎么着怎么着。
[许三多愕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史今:他说得对。你不比任何人差。不会再有人小看你了,也就是说,不会有人再照顾你了。
许三多(OS)他们要说的更多,从那天起,我是所有人的对手了。
30.操场外/日
[许三多刚看清眼前那堆枪械组件,甘小宁就用布将他眼睛蒙上。
[伍六一摇摇头,将那堆组件搅和乱。
[白铁军坏笑着将一个零件拿走。
[许三多装了一会,在桌上摸了一下,伸出一只手来。
[白铁军摇头不迭,直到被伍六一踢了一脚,从他手上抢走那个零件。
[伍六一把零件交回许三多手上。
31.操场外/暮
[许三多在操场上跑步。
[没有人会这样跑步的,肩上扛着一枝从车上卸下的重机枪,打着沙绑腿,穿着沙背心。
[伍六一从他身后超过去,那位是一挺机枪,两箱子弹,背上再一个三脚架。
[整个三班都在身后,现在已经有一个很明显的高下,伍六一和许三多在争抢,甘小宁第三,史今第四,白铁军是老末。
32.操场外/晨
[三班几个兵在练近身搏击,甘小宁被打飞了出来,于是只剩下两个人在斗。
[伍六一招狠力猛,许三多则简直是个躲的天才。
甘小宁(着急)你打他呀!当他金刚不坏呀!
[许三多终于试着还击,最后两人扭成了一团——互相的手脚都被对方制住。
[史今笑着吹响哨子。
33.野外外/夜
[三班几个全副武装加伪装的士兵从小河边走过去,而后伪装得更彻底的高城从河水里爬上来,除了得意洋洋还是得意洋洋。
[一双手从身后的泥涂里伸了上来,抓住腿就一拽,高城刚摔倒裤裆里就被狠踢了一脚,高城痛得吐口大气,嘴里已经被塞上一个软木塞,高城仍想还击,但身上的武装带已经被往下一褪做了绑人的绳索,顺便是连脖子也一块勒上。
[许三多欢天喜地价背着这俘虏就跑。高城说不出话,挣扎着喘气。
34.林间空地外/夜
[许三多把高城扔在地上。
许三多:抓住舌头啦!我抓住舌头啦!
[几个侦察兵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
甘小宁:今儿谁扮舌头啊?
白铁军:连长说他派人,保密。
史今:他就爱搞这套。舌头,别不吱声,给个人动静。
伍六一:见鬼!这不连长吗?连长?他背过气啦!
甘小宁:许三多,你把连长打挂啦!
许三多(直往后缩)他没说他是连长啊?
史今:赶快急救!白铁军,你急救课程用得上了!
[白铁军当胸就是力压,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是人工呼吸。高城动弹起来,一脚先把白铁军踹了翻倒。
高城:不要动不动就人工呼吸!……谁抓的我?伍班副还是三班长?甘小宁?
伍六一:报告,是许三多!
高城(神情怪异地看看许三多)阴沟里翻船……许三多,以后抓舌头不要勒脖子,舌头也是人,舌头……也需要喘气的。
[一只手悻悻地在三班作业簿上打了个勾,那只手当然属于高城。
35.靶坑内/日
[现在是白铁军坐在靶坑里,愁苦地听着上边的枪声,同时又在那绝情坑主下面的“正”字上添上一横。
[旁边是许三多的大号及正字,从那褪色来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36.靶场外/日
[许三多伏在行驶的战车上进行半露式射击,身边还有史今、伍六一等大部分同班战士。
[他打的是全部是点射,行进间打点射,极好的心理素质,从一个目标转向下一个目标动作幅度极小,射击时完全没有犹豫,他已经是个很老练的士兵。
[在点射声中身边的扫射声格外刺耳,那居然是来自史今,没恢复好的右手很难吃住枪身的震动,他几乎要用半匣子弹才能打掉一个目标。
[史今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急燥。
37、连队活动室内/日
[史今拿着面锦旗进来,笑嘻嘻地看正看书的高城。
史今:这面集团军侦察兵技能第二的旗放哪?许三多挣的。
高城:没地了。七班成才也拿了个狙击第三,快看不着墙了。
史今:那我搁这?
高城:搁那吧。
[他指了指正墙当中的一块,几乎就在集体一等功旁边,嘴上没好气,但他给了个最醒目的位置。
[史今就笑嘻嘻地挂旗。
高城:三班长,你个人射击成绩排在三班第八,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了。
史今:因为全班都上去了。
高城:可你本季度个人成绩低于上季度,这怎么说?
史今:可是三班总体成绩高于上季度呀。
高城:我说你个人哪。你最近怎么喜欢装傻?
史今:我……会努力的。
高城:下月,国庆,山地演习,突发性质的,很重要。机会不多了。别告诉别人。
史今:……是。信不过我也该信得着三班。
[高城对史今仍是相当信任的,于是不再严肃,从身边一堆书里掏出一张刚刻好的光碟,就着桌面推过去。
高城:这应该是你们班的东西。
史今:什么?
高城:某家伙晕到不人不鬼的片断。你们净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团里也没法当光荣事迹。我说删前给我刻张盘。
史今:谢谢。(他几乎是很郑重地)谢谢连长。
[高城把书抬得很高,做出一副我在看书的样子。
33.操场外/日
[史今和许三多在操场上散步,许三多手里拿着那张光碟。
史今:……这就是地位。
许三多:什么?
史今:连长能想着你,有东西给你留一份,就是你在这里有了生存空间。别泄劲,许三多,好好干。
许三多:……班长,是不是你现在准走不了了?
史今(笑笑)全师最棒的八个兵有两个在三班,你说我这班长还走得了吗?
[许三多无限满足地微笑。
[然后不笑了,他看见成才和七班的人在沙坑里摔跤,看一眼,又看一眼。
史今:去跟他们玩吧。我回班里。
[许三多走向沙坑,而成才看见许三多过来,就走开。
许三多:成才,我爸来信,说你爸在地里摔了一跤。
成才:我爸来信,说他已经爬起来了。
[绝对是不给半分脸地走开,许三多站住了,脸上强烈的落寞,然后他看史今远去的背影。
许三多:班长,等等我!
[他追向他的班长-现在他唯一的朋友。
正文 第十集(上)
1、军列站外/日
[三五三的大批重装正在列装平板车,那是种井然有序的动势。
[固定车就位的精确度要求以毫米计算,稍有差池就是巨大的事故。
2、军列站外/日
[王庆瑞正和团部军官在监督装车进程。
王庆瑞:所有数据和应变方案都已经做好了?
[参谋长拍拍手上的防震笔记本。
王庆瑞:我头批,你押后。多年没打过山地战了,忽然让咱们万吨的装备拉进山,
而且国庆都没得过了,总部绝对是别有用心。
参谋长:温带森林,山地,海拔2100米,现在气温平均二十一点五摄氏度。对我们重装部队来说,大象追野兔。
王庆瑞:对,大象追野兔。
[他俩都有些忧色,钢七连喊着号子扛着连旗从他们身边走过。
参谋长:先锋连?
王庆瑞:先锋连。
3.车站外/日
[列车驶动,车上的重型装备和押送的士兵顿时都成了远影。
4.军列内/日
[车厢的震颤声,伍六一这些习惯长途旅行的人已经开始找地方睡觉打牌,许三多仍在对车外打量着,这车外流逝而过的一切仍让他觉得新奇。
史今:看什么,许三多?
许三多:外面,好大,都没去过。
史今:会去的。我们都会去的。
许三多:这是第二次出门,上次是和班长一起来咱们团。上次光顾哭,什么都没看见。
史今:一路上都是平原。跟我家一个样,阔得没边。
许三多:跟我家不一样。我得好好看看这个平原。
[史今笑笑,他甚至不愿意去打扰许三多看着车外憧憬的目光。然后他看看旁边,成才也在往车厢外看着,那份憧憬和专注和许三多是一样的。
5.军列外/夜
[夜幕淹没了军列的一声汽笛长鸣。
6.军列内/夜
[车厢里的人都已经睡了,只剩下几点昏暗的灯光。
[许三多大睁着眼睛,不长旅行的人在这种噪声中怕是很难睡得着的,他就着灯光看书,那是本英汉对照的《快乐王子》,许三多看得极艰难,他的看法是遮住下边的汉字,蒙一段再对照下边的汉字。他也看得很专心,一边看一边擦眼眶,很善感地哭着。
史今:别看了。如果你不注意视力,学了英语也当不好兵。
许三多(吸吸鼻子)我不是在学。这本书很好,它让人很伤心,真的,很伤心很伤心,有一尊快乐的雕像,忽然有一天他懂得了伤心。他看见……
史今:别看了。
[史今翻个身又睡着。
[于是许三多只好看车外边,什么也看不见,偶尔有几点灯光一掠而过。许三多仍浸在他的故事中,看着外边边擦着眼泪。
[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在车厢一角,仍和他一样在看外边,有些伤感也有些茫然,许三多知道成才是不会和他说话的,他掉过了头,一根烟却扔了过来。
[许三多捡起那枝烟,发现那是来自成才,成才对他示意。
[许三多轻手轻脚过去。
许三多:车厢里不让抽烟。
成才:你不是不抽烟吗?
[许三多笑,把烟还给成才,他当然知道那只是打个招呼。
成才:都算了吧。毕竟咱俩是老乡。
许三多(简直感激涕零)嗯。
成才:你在想什么?
许三多:什么也没想。
成才:我记着数呢,你看了五个钟头了,我看了四个钟头。这说明你想得比我还多。
许三多:什么也没想。
成才:你还在哭。
许三多:我看书看难受了。
成才:童话呀。(他颇为不屑)快乐王子呀。你想点实用的好吗?
许三多:好。……你说人会伤心死吗?
成才:你死个给我看?-想点有用的行吗?
许三多:嗯哪。想了。
成才:我就总在想。
许三多:嗯哪。
成才:我怎么能做得更好一点。狙击手比赛,我只拿到第三。我在七连出不来头。
许三多:我们讲协同的呵。
成才:协同。连里让你协同做后进,你愿意吗?
[许三多愣一会,摇摇头。
成才:就说你也不会听天由命。
许三多:好象……是两回事吧。
成才: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总得有人说。我想跟你说,你不能告诉别人。
许三多:我听着。
[成才看看周围,确定所有人都睡着。
成才:如果这次演习没有突出表现,我想去三连。
许三多:你疯了?……(他迅速压低了声音)七连只有淘汰的兵,没有跳槽的兵。
成才:那是他们咋呼着玩的。七连好兵太多了,在这里要被埋掉的。三连要尖
子兵,到三连我能拔头筹。
许三多:你可以做……可以努力啊!
成才:我不是你啊,许三多。你是个聪明人,别瞪着我,我前不久才发现原来你是聪明人,你又比傻子还认真。在七连谁能抢得过你?你不知道连你们班的人都被你压得喘不过气吗?
许三多:我不聪明……我想聪明。
成才:聪明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许三多:就是说,我很会找机会。
成才:你看,你心里也有这个词。你也知道找机会。
许三多:是你跟我说的呀。你说生存不易,机会有限。
成才:我说你就记住了呀。
许三多:谁说话我都会记住。我不懂呀!
[他接近有些发急,声音也大了,成才轻嘘了一声。
许三多:别走,成才。
成才:看见外边的山了?知道是什么山?
许三多:不知道。
成才:对,你那会光顾哭了。我告诉你,是咱们来时经过的山。
许三多:哦。
成才:来时我很傻,现在也不够聪明。我只是想,再经过这座山的时候,我不能再象现在这样。再经过这座山时,不能是人家要我走,是我自己要走,有一个更好的地方等着我,一种比现在还精彩的生活。
许三多:走?干嘛走?走到哪?
成才:走回没穿这身的日子。许三多,两年役期很快就满了,现在有限的不光是机会,还有时间。
[许三多看看外边的山,又看看成才,因为成才传染给他共同的忧虑,那座山现在也有了特殊的意味。
7.军列晨/外
[平板车上押运的士兵茫然看着铁路两边的山峦。
[山地,这跟他们以往驰骋的草原根本是两个世界。
[高城也在车厢接连口看着这里的地形。指导员洪兴国过来。
洪兴国:让大家准备吧?该下车了。
高城:山岳地带。
洪兴国:怎么啦?
高城:咱们这连兵有谁打过山地?
洪兴国:没有。我说的是三五三全团。
8、军列晨/外
[三班簇拥着在看外边的地形,这样的地形让班里大多数觉得陌生。
伍六一:象我老家。
史今(转向凑在另一扇门前的成才和许三多)象你们老家!
[伍六一转头不看他们,他绝不打算与这两位搭老乡交情。
9.野战营房外/日
[士兵们正在山峦前安营扎寨。
[野战炊事车已经开始准备做饭,一个参谋打团部营房里跑了出来。
参谋:团长命令,遭遇敌军空袭,我方野战炊事车全部炸毁!
士兵(看看天)什么空袭?
士兵:一句话就把我们炸啦?
参谋(气得挥挥手)假设敌情,懂吗?
一个声音:各炊事班,应急作业预备!
[几个炊事兵在营房不远的空地上顿时刨得土屑纷飞。
[几个连长笑着走过,边整理着军容。
10.野战营房内/日
[墙上悬挂着大幅的作战图,王庆瑞正和团部军官、一线冲击具体到连营长官一块打量着眼前的沙盘。
王庆瑞:基本上哪个坡都超过了咱们的火炮最大仰角,山林密布,对所有重型火炮射界也是极大障碍。
高城:我车上是人,人没有最大仰角。
王庆瑞: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冲击坦克暂时用作火力支援。几个装甲步兵连变阵为刀锋。咱们对手这支是专业蓝军部队。
某营长(笑)专业挨揍部队?
参谋长:错。主要业务是研究友军弱点,针对其弱点进行训练,在演习中予以致命打击。说白了,专业找碴部队。
王庆瑞:他们战法缺德,已经有四支重装部队折在他们手上。
[于是都轻松不起来了,沉默地看着沙盘,似乎打算把那套沙盘装入心里。
11.营房外/日
[士兵们正在营房外集合,做战前动员,现在已经接近末尾喊口号的阶段。
士兵:战必用我!用我必胜!
[反复三次。
[许三多喊着,眼睛盯着前面的成才,成才卖力地喊着。
12.车场外/日
[野外的简易车场,史今正调整着车上的高射机枪,给枪上安装激光发射器。
[许三多过来看着。
许三多:这就是激光发射器吗?
史今(点头)别乱动,这玩意射到眼睛上也能伤人眼的。
[许三多心不在焉地把手拿开。
史今:心事很重嘛?
许三多:班长,我说件事,不能告诉别人的事。
史今(笑)可以。
许三多:成才要走。
史今(愣一下)他告诉你的?
许三多:他想去红三连。你不会告诉连长吧?
史今:不会。我想他要走,有他的理由。
许三多:他说在七连会被埋掉,他说我把七连人都压没了。班长,我现在知道成才为什么不理我了。
史今:他只是习惯了你比他差,不习惯你比他好。等他习惯了你比他好,他会理你的。
许三多:可我不想比别人好啊……我只是想不拖后腿。
史今:每个人都尽力吧,做成什么样,看自己。
许三多:可我只是想你不要走啊。你留下来,你提干,做班长……
史今(苦笑)如果我真能提干,怎么还做班长?我得去军校学习,或者没提了,复员,一样的,对你来说一样的,就是走了。
许三多:那就……
[他想不出办法。
史今:就是说人终归是要分手的,一起过了一关又一关,但总是要分手。成才要走,你希望他好,但别的做不了什么。
许三多:这算什么?他要走,你也走,这算什么?
[他愤怒、无奈、沮丧。
史今:不算什么。你入伍时没宣过誓吗?如果不记得,咱连队门口就有。回去看看,你就知道咱们已经选择了这种生活。
许三多:那里边没说这个。
史今:它说了你要放弃的东西,我、成才,都在里边,还有很多你很看重的人,很多事。
许三多:它没说明白!
[他执拗得让史今苦笑,史今伸了只手敲打他的头盔。
史今:它说得很明白,而且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或者我就不该跟你说?你继续那么糊里糊涂地高兴着?
许三多:是的!
史今:你这样出色的士兵不该是糊里糊涂的。
许三多:我是后进!(他重重地跳下车)-后进!
[史今再没看他,仔细地完成最后的安装手续。许三多靠着车坐下,两手夹在两腿间,两手抱着自己的枪,发楞。
[远处的信号弹和照明弹忽然被打上天空,伴随着零碎的枪响,那完全是即兴的,不代表任何军事信号。史今看了一眼,微笑。
史今:哎呀,真漂亮。我有时候就觉得,每个人心里边都得开朵花,可漂亮了。国庆节快到了啊,班长提前祝你节日快乐。
许三多(敬礼)我也祝班长节日快乐。
史今(敬礼)好啦,以伍六一为排头,全体集合。
13.山峦外/晨
[一发迫击炮弹被从弹箱里取出,对准了早已装定好诸元的滑膛炮管。
画外:山峦,信号弹准备装定。
画外:山狮,发射!
[炮弹在低哑的声音中装入炮膛,然后被击发。第一发绿色信号弹在森林间悠悠升起。
14.树林外/晨
[这片林地方才还是空寂无人的,低沉的引擎声忽然响彻林霄,七连伪装良好的步战车迅速抢占了林地间的主要通道。它们刚看起来还象灌木丛。
[车上所有的枪炮全部对准了林地外那片未知的空地。
[连长指挥车里,高城正在几个武装的士兵中用车内通话系统呼叫。
高城:各班注意,两分钟后向453方向发起冲击,我连是以最大机动速度抢占蓝军防区的034高地并建立阵地,如果可能,对敌纵深进行火力侦察。各车准备,看红色信号弹行事……
[高城放下通话器,看看洪兴国。
高城:蓝军不动。
洪兴国:要打阵地仗?
高城:不会这么蠢。三五三擅长攻坚。
[一发红色信号弹升起。
高城:冲击!
[十多辆步战车以五十公里的时速射了出去。
[那发红色弹还没落地,从七连侧面的山峦间,几架直升机升起,贴地爬升,后发而先至地冲向高城连冲击的山头。
[车里的通话器响成了一片:发现蓝军!发现蓝军!
[高机和单兵防空导弹迅速向那里瞄准,但对方实在飞得太低,第一发导弹刚飞出去,目标已经下沉至山峦以下。更多的飞机远远地掠过树梢高度,又沉下树梢高度,在看不见的地方响起爆炸和火箭的呼啸-看不见的地方在冲击部队的后方。
洪兴国:那是指挥部!
高城:加速冲击。
洪兴国:指挥部被袭击!
高城:原计划不变。(他看着在冲击中颠簸的地平线,声音很小,是说给自己听的)回头它也比我们快了六倍。
[指挥部方向也开始响起地面火炮和防空导弹发射的声音,一架直升机被浓烟笼罩了,消失于人们的视线。
洪兴国:打下来一架!
[高城甚至没回头看,他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已经被蓝军占领的冲击目标。
[车里的电台乱成一片。
“山峦,又有两架武直飞向你方。高度20,速度300。”
“我是山狮。3、4、7号补给点遭遇袭击。4、7号瘫痪。”
“我是山峦。山獾继续冲击。山獾继续冲击。”
高城(拿起通话器)明白。山獾继续冲击。
[他的神情已经越发沉重起来。
15、山地外/日
[领头车刚接近山地,从林地里一声轰响,车体上的激光装置感应到激光光束,冒出白烟,领头车被白烟淹没了。
高城:下车!下车!搜索推进!
[一辆车的舱门还没打开,就冒出白烟。士兵们骂骂咧咧地从车里钻了出来,翻出白牌,那代表阵亡。
高城:散开!两百米间隔推进!(看那两辆车上的兵气不打一处来)上车猛,下车快!没下车折损五分之一!躺着过吧,你们放假了!
[话音未落,一声绝不同于八一杠的枪响,高城下意识地闪在车后。
高城:两点方位!
[又是一枪,那明显是冲着他来的。高城顾不得叫喊,使劲把身子伏低了。
[车上的重火器开始轰鸣,反应过来的七连三班向那里扑去。
[成才在瞄准镜里搜索,只能看见摇晃的草丛。
[几名士兵从不同方位扑进目标区域,一通扫射,但是空地上只有两个用过的火箭发射器尤在滚动。
17.山地外/日
[七连现在学了乖,步兵随时在前沿分散警戒。
[伍六一把那具发射器扔在高城脚下。
伍六一:他们不用四零火。
高城:打完就扔的,一次性使用。明年咱们也会换装这个。
甘小宁:明年才换装的东西他们现在就用?
高城:我是说明年才换装到咱们团。
[两辆步战车仍在冒着浓烟,那让高城的心情差极。
高城:枪声也不是八一杠,是九五枪族。那东西咱们也是明年才换装。对手的装备比咱们领先一代。刚才两个点射企图明显,先打车,把人逼下车再打指战员,这需要极好的观察力和心理素质。
洪兴国:要等坦克连上来一起推进吗?
高城:没时间了。
洪兴国:总是不妥。
高城:我推进。你在这里接应。
[沉寂已久的战场忽然又响起爆炸和枪声,那是来自七连的后方。
高城(苦笑)我看你是接不着了。
18.山地外/日
[七连的士兵以班为单位在林地间推进,他们现在已经弃车就步。
[丛林间山峦间又冒出零零星星的枪焰,七连还击。甘小宁忽然被白烟笼罩,那烟有点呛,他咳嗽,翻出白牌躺倒并大声抗议。
甘小宁:我没听见枪响啊?
史今:无声的!三班成三个作战小组,分火击破!
[伍六一的机枪打得震耳欲聋。
甘小宁:班长说什么?
伍六一(大吼)无声的!
19.山地外/日
[洪兴国望穿秋水,终于望出满脸喜色,因为车声隆隆,大部队终于到来,然后他愣住,因为打头车冒着白烟,
[坦克连连长从车上跳下来,很守规矩地翻出白牌。
坦克连长:被摸啦!地雷加导弹,最狠还是武直,炊事车、补给车都被炸了!老洪,要不先让炊事班埋锅造饭吧?他们活着的不让吃,咱牺牲的可还会肚子饿呀。
洪兴国(气得挥挥手)我还没牺牲呢!
[他向着等候的步战车跑去。
20.山地外/日
[瞄准镜里终于找到一个淹没在树丛后的人影,成才息气宁神,将十字环套准了。
[一声清脆的枪响,树丛后冒出白烟。
成才:六点方向击毙一名!
高城:不论死活。给我带回来。
史今:伍六一,白铁军。
[他们三个打了头,远离了那条散兵线。
[挑开了树丛,树丛后空空如也。
白铁军:违规!被打中了还跑!
史今(查看着地面)没违规。目标两人,活的背走了死的。他们很守规则。
[伍六一看见地上扔着的一枝九五突击步枪,对一直在用八一枪族的他来说,实在是个抵挡不住的诱惑。
伍六一:至少缴获敌械一枝。(他伸手去拿)我倒要看看这九五有什么特别…
史今:别动!
[话稍晚了点,砰然炸响,伍六一被白烟淹没了。
[白烟飘散,露出伍六一的身形,提着那枝九五,神情看上去有点悲哀。
伍六一:小心饵雷。
21.山地外/暮
[高城在查看着地图,远处的枪炮声响得比这里更为热烈,近处的电台紧张地响个不停。除了几个通信员以外,他周围坐的大部分是已经战死的人。
[高城尽量不去看他们,那部分人也尽量让自己做最安静的人群。
甘小宁(小声对着伍六一抱怨)你怎么也会挂呢?
伍六一:你看见枝据说明年就要换装的枪,忍得住不碰吗?
[甘小宁想了想,哑然。
甘小宁:蓝的可真他妈缺德。
[高城回头看他们一眼,几个人闭嘴,败兵也许还可言勇,死人却实在没什么好张扬的。
[几个士兵气急败坏地跑过来。
士兵:报告连长!(给他看手上一个“水源已投毒”的牌子)
高城:什么意思?
士兵:咱们去打水,水边有这牌子。
高城:我明白了,大家嚼压缩干粮吧。(看看伍六一)你们可以去喝水。
[伍六一带头拿出野战口粮艰难地嚼着。
高城:愚蠢的义气。
[甘小宁做个鬼脸,艰难地咽下一大口。车声轰轰,接应后援未遂的洪兴国
从刚停下的步战车里跳下。
洪兴国:坦克连和补给基地都被……
高城:知道了。
洪兴国:蓝军已经三次袭击指挥部了,(他擦擦汗)没吃下来。
高城:知道。
洪兴国:怎么不推进了?
高城:山峦命令原地候命。
[他看看近在咫尺的山峰,以往那个距离对步战车来说是一蹴而至,现在却遥不可及。
[通讯兵从指挥车上探出头来。
通讯兵:连长,指挥部。
[高城过去的时候显得有些急燥。洪兴国看看周围已经意识到,七连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挫折。
[高城大踏步回来,神情甚至比去时更加难看。
高城:加固阵地,原地防守。(他看着洪兴国)放弃进攻了,主战场现在在指挥部位置。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消耗敌军,随时准备移师回防。
洪兴国:……我没打过这样的仗。
高城:没有单纯的守方,单纯的攻方。
[又一个波次的直升机从树梢的视线下高度掠过,听得见声音看不见队形,然后是爆炸。七连人的神情也又一次紧缩了。
高城:对抗开始第三个小时……对指挥部第四次袭击。
22、山地外/暮
[成才伏在最密的枝叶之下,连枪管都在不妨碍射击的前提下捆缠了树叶。
如果他平时有些浮燥,那么一枪在手时就燥气去尽,只剩下沉着。他的眼睛象与瞄准镜长在一起了,枪管的指向在难以觉察地调整,并且看起来已经这样呆了几个小时。
[他旁边还有其他几个射手,许三多就在旁边。
[许三多将一块压缩饼干和小半壶水放在他旁边。
成才:拿开。
许三多:都吃过饭了。
成才:妨碍射击。
[许三多只好拿开,他有点跑神,注意力在成才身上实在更多于注意警戒区。
[成才终于慢慢伸手,调整了一下瞄准镜。他一直在观察的一处树丛终于现形了,枝丛中有一处枝叶动得不太自然,对方象他一样伪装得很彻底,也一样沉得住气。
[成才击发,枪声中那处枝丛冒出了白烟。他连忙翻滚开,蓝军的枪声立刻响了,那是冲他来的。
成才:九点方位毙敌一名。还有狙击手存在!
[七连还击的火力已经打成了一片,高城蹲在成才身边用望远镜观察。
洪兴国:拖尸体吗?至少能知道哪路的。
高城:不了。这距离去也白搭,搞不好还被消耗几个。(他拍拍成才的钢盔)回去后你给大家讲讲狙击要领。
[成才眼里闪过一丝兴奋,然后匍匐着爬向另一处早看好的狙击位置,顺便拍了下许三多的肩。
成才:掩护我。
[许三多跟着他爬向那处位置,并且把最好的隐蔽地点留给成才。
23、山地外/夜
[光线幽暗的森林里树丛倒错的剪影,一个哨兵正在警戒,他身后的一束红光慢慢套住他,一声微声手枪的轻响。
[人影自枝丛中起伏着接近,与钢七连铁马冰河的闪击相比,他们更象是影子,即使在运动接近中只能看见一小部分的兵力。
[几乎是同时,车灯全打开了照住那片丛林,枪炮声响成了一片。
[照明弹被七连的设伏人员放得如礼花一样稠密,如昼的丛林里照着飞退的蓝军人影。班排单位向着蓝军撤退的方向追击。
洪兴国:这回把他们狠狠地搞了一下子。
士兵(回来)他们又把尸体背走了。
高城(笑)不抛弃,不放弃,这作风倒是挺象咱们。没得说,活的背个死的,一下废两个,咱们就多给蓝军制造尸体。
[枪声忽然一下换了节奏,那是因为八一枪族的射击忽然换成了九五枪族的大发言,伴随着面杀伤武器的爆炸。
[高城的脸色忽然变得不太好看了。
高城:撤回追击部队。
正文 第十集(下)
24、山地外/夜
[在战车火力支援范围之外,也在照明弹范围之外,追击的几个步兵排遭遇了伏击。枪声、爆炸、夜光弹道、看不见人的对手,让这一切比白昼时更象一场真实的战争。
[三班中线,另两个班侧翼,在随机的阵地上抵抗着丛林里对手的袭击。
史今:顶住!等战车上来!
[史今戴着的夜视镜里,绿色的丛林里交织着白色的弹道,忽然枝叶中显出一个人影,那是史今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对手之一,他清楚地看见那个人摘下夜视。
史今:摘掉夜视!
[他喊的时候已经知道来不及了,对方甩手,投掷体飞出,然后强光在丛林间爆开,那和照明弹是两回事,太强的光线让七连戴着夜视镜的人视力暂时报废,而七连的夜视镜本来就不够分配到人,整支追击分队等于被一下打瞎了。
[史今最后能做的事情是闭上眼睛,在强光之后猛烈的开火,想尽可能阻挠对手多一点时间。但蓝军现在已经全无顾忌了,能对抗的已经剩不下几人,史今一个人在枝丛中冲杀,人影在枝丛中蹿动,弹雨倾泻,史今身上冒出白烟。
[许三多向着枪焰闪处猛扫了一气,看着史今在身前坐倒,然后躺倒,那象极了一个在战场上流尽了鲜血的牺牲者,许三多惊惧得忘了开枪。
许三多:班长?!
[他连枪都扔了,滚爬到史今身边,并且深信会看到一个已死或者将死的史今。
[史今安静地躺着,然后翻出自己身上的白牌。
史今:就是这个结果。我预见到了。
许三多:你没事!(他开始笑)看我傻的,这是假的,是演习嘛。
[但史今说话的语气象是死了一样。
史今:把枪捡起来。以后真没人照顾你了,你再也不能做错事情。
[许三多机械地拿起枪,他看周围,影子一样的对手已经消失,追击分队的大部分人已经躺倒,他们身上冒出的烟与射击时的硝烟在林中交织出厚重的雾气。
[许三多沉静下来,他坐在史今身边,象一个真正的幸存者,而在他周围,是真正的牺牲者和真正的尸横狼藉的战场。
许三多(OS)不是假的,对骄傲的七连来说,这样的失败就象死了一半。后来我才知道,远远不止一半。
[三班仅有的两名幸存者:许三多和白铁军迎来了第一丝隐约的晨曦。
25、山地外/晨
[瞄准镜里许三多在晨光熹微之下的脸,他被人瞄准着,十字准星套在他那张心事重重的脸上移动。他坐在三班的战车旁边,舱门敞开着,里边躺着个本事不大命却大的白铁军。
洪兴国(画外)成才,你拿枪乱瞄什么?
[瞄准镜移开了,是成才在瞄许三多,并且他心情好得出奇,绝不以指导员的喝斥为意。
[这是在七连层层加固的防御阵地,在战车和木土工事搭构的环形火力保护下,人人都可以轻松一点。
成才:许三多,你过来!
[他恐怕是全阵地上最高兴的人了。其他人都阴着脸在想事。
[许三多看看他,又看看阵地一角那些翻白牌的人,史今、伍六一都在其列,并且在某种程度上真把自己当成死人。
成才:你来,有要紧事跟你说。
[许三多就过来,怏怏站住,并且没忘了拉他一把,在一个隐蔽位置卧倒。
成才:你干掉几个?
许三多:不知道。他们开枪,你们开枪,我也开枪,就这样。
成才:我知道。我干掉四个!我在瞄准镜里清清楚楚看见我干掉了他们!我一个人比一个班歼敌数量还多!你不觉得这种生活很有意思吗?
许三多:我……不知道。
成才:我太觉得了!你知道用瞄准镜套住目标的感觉吗?全世界,全世界只剩下你和目标,而且是由你来控制的!你再也不会觉得没着没落了,没什么好担心的,都在你的眼睛里,在你的手指上……
许三多:我不懂。
成才:因为你不好斗,你也从来没真正为自己做过什么。许三多,我不想走了。
[这才是许三多真正关心的。
许三多:真的?
成才:三连就算参加这种对抗演习也是放在后边的,它甚至都没有狙击手……可到三连转士官是稳稳当当的,在七连就悬。
[其实他还是拿不定主意。
许三多:你又做士官又做狙击手就好了。
成才(笑)哪有这样的好事呢?许三多,我从小就知道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所以一定要找准目标,因为这个代价……都会很贵,比你想得到的还贵,现在我在选择我的目标。
[说到目标,忍不住又拿枪口对着许三多晃晃,许三多对着那个枪口温和地微笑。
许三多:七连吧。咱们一块来的呀。
成才:嗯,这是个考虑因素。
许三多(竭力想着词)你这次表现又这么好,连长还说要你回去教狙击课呢。这是一个……
成才:机会。又转士官又拿狙击枪的机会。
许三多:嗯,我现在快明白机会这个词了。
成才:我想留下来。
[不光对他,对许三多这都是一个足以让阳光变得明媚的决定,两人学着看过的电影,将两只拳头轻轻地顶了一下。
26、山地外/晨
[白铁军在搞乱,对着挂了白牌的人,将身上几根破烟摇出来,插在土堆里点上,合了什也不知念的那门子经。
伍六一:白铁军,干啥呀这是?
白铁军:在哀悼,悼念刚刚战死的战友们。
甘小宁:呸呸呸!白铁军,我们死归死了啊,我们这帮人K你不成问题。你选个死法吧你!
伍六一:人家躲一个原子弹都打不着的地方,乱放枪,那能死?属王八的,离死远着呢!
白铁军:唉,诚恳地说,我做人的信条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战斗。放心吧,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伍六一一块石头砸了过去,甘小宁索性大飞脚踢了过来。白铁军连滚带爬地跑。
甘小宁:你报个屁,你报!
白铁军:哎,别别别…不是…不是…我这不是也是为战前作准备么,啊,真的真的,放过我,啊。
白铁军:你说咋整吧,战争忒残酷啊!连这死人啊都没有安全感了!
[那些人还真没心情追他,白铁军到了安全距离就左一个翻滚,右一个侧步,十足一铁血战士的表情。
白铁军:我给你们报仇,报仇,啊。敌人们,你们给我听好喽!有我老白在,阵地就在!你们来一个,我哒,我打死一个!你们来两个,我哒哒,我打死两个……
[一声枪响,白铁军的PASS让滚滚白烟遮住。
[全体卧倒,成才从许三多身边翻开,他刚才拿枪乱指时枪是没上弹的,翻滚间已经装上了弹匣。成才现在打出了十足的自信,再翻身已经蹲踞,他迅速找着了对面山坡上的目标。
[那是一个披着全套伪装器材的人,象是一棵会运动的枯树,看上去如异世界闯入的来客。他正在向另一个方向瞄准。
[成才放松,用准星套准那人的头部,力求一枪中的。
[那家伙的直觉简直象动物一样灵敏,转身,根本看不出他瞄准,成才只来得及看见对方瞄准镜闪烁的微光,那表示枪口已经正对了自己。
[成才的瞳孔顿时缩小了,然后在砰然的一声枪响中,他被白烟笼罩了。
[成才一屁股坐下,将刚才还爱若性命的狙击步枪扔在一边。
[七连火力猛烈地还击,那人的身影在山峦上一闪而逝。
许三多:成才?
成才:我完了。
[许三多又一次在成才脸上看到与史今相似的神情,这种心灰意冷的神情让许三多发慌。
许三多:没完呀。
成才:一枪就给我踢出演习。我还有什么机会?
许三多:你打得很好。
成才:差太远了。现在我才知道差了多远。
[然后他找了个尽量舒服的姿势躺下,去得洒然,倒未必释然,说真的是失落至极。
[许三多从掩体后抬身,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山峦,管他真敌人假敌人吧,一个昼夜间把对他很要紧的两个人判了死刑,许三多脸上充满愤怒。
洪兴国:去几个人搜索。别过战车支援范围。
[许三多从掩体后一跃而出,他做了第一个,而且是远远领先的第一个。
27.山林外/日
[许三多玩命地飞奔着,又是一声枪响,他跃进树丛中躲闪,也终于看见对方(袁朗)的一个身影。
[许三多从侧道绕了上去,树枝在脸上抽出了血痕,他也终于冲到对手刚才所站的地方,没有人,许三多听着身后的一声轻响回身,袁朗刚才靠自己的伪装完全与树丛溶在一起了,现在正用手上的微声枪向他瞄准。
[许三多怔住了,他是七连第一个直面敌人的人,袁朗被油彩抹得根本看不清脸,穿着他从没见过的丛林迷彩,背上挎着一只他从没见过怪模怪样的无托狙击步枪,腋下还挎着一支超短型冲锋枪。
[枪声响了,许三多下意识间也向对方冲去,看起来他象是滑倒的,滑倒的时候也把对方绞倒在地上。
[两人绞作一团,许三多拼命用步枪绞住对方想向他射击的那支手枪,一使劲,两枝枪都飞了出去。
[许三多没有枪了,袁朗也没时间掏枪,两人跳起来噼啪地就是几拳,都是军队中无声而致命毫无花哨的招式。
[七连追兵的声音已经传来。
[袁朗终于摆脱开许三多的缠斗,掏枪,许三多连落叶带土撒了过去,整个人也撞了过去,对方的枪口被撞歪了,就手就把许三多扔了出去。
[大概是没想过会碰上这么个莫名其妙不要命的,袁朗掉头就跑。
[许三多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摔得很重,他舔了舔流到嘴角的血,爬起来就追。
28.山林外/日
[一路追赶,前边已经是一道陡峭的绝壁。
[袁朗回头看看许三多,许三多因这地形而大生振奋,加快步子。袁朗开始徒手往山壁上攀援,许三多不顾三七二十一地跟上。
[前方再没有可以抓手的石头,两人都进入一条绝路,袁朗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头,看起来很不情愿地用冲锋枪向许三多瞄准。
[许三多一下扑过去,居然在这间不盈寸的峭壁上想把对方扭住。袁朗是绝没想到碰上这么个楞主,枪脱了手,顺着山壁一掉到底。许三多也往下滑了好几米。
[袁朗实在是不想跟这个奇怪家伙缠战了,他打算爬上壁顶。许三多手足并用地紧追,他动作没有袁朗的娴熟,但那份顾前不顾后让他紧追不舍。
[袁朗停住,抬起一只脚,如果一脚踢过去许三多只有一滚到底的份儿,袁朗看着那张鲜血长流的脸有些犹豫,甚至有些感动。
袁朗(叹了口气)这么玩命,值吗?
[值不值许三多都已经一把扣住了他的脚,并且不打算放开,并且继续在往上爬,还打算扣住他更多的要害。袁朗没反抗,但是抱怨。
袁朗:你居然还要抓我舌头?
[洪兴国和紧追而来的七连士兵莫名其妙看着那两在几十米空中僵峙不下的人,洪兴国忽然拍了一下脑门。
洪兴国:快回去拿绳子!
士兵:……用得着绑人吗?
洪兴国:救人!
29、山地外/日
[高城匆匆赶来时。许三多和袁朗已经被从山壁上缒了下来,几个士兵正在做收尾工作,更多的兵们在交头接耳。
洪兴国:许三多抓了个活的。(他有点哭笑不得)比咱们官大得多。
高城:越大越好,将军最好。
洪兴国(苦笑)中校。
[那已经是副团职了,但高城看不出任何喜色,他走过去看着坐在地上的袁朗,后者正由医务兵包扎着在刚才格斗中造成的轻伤,高城看他的军衔,他的军装,也看他的武器。
[袁朗也看看他,打算翻出身上的白牌。
高城:哎,不用不用,别翻,您没阵亡,你只是俘虏。
袁朗(还真就不翻)我有点冤。
高城:每个在战场上挂了的人都说自己冤。
袁朗:钢七连的连长?
高城:高城。
袁朗(他看看表)还有一个小时对抗就要结束了,我和你的连队打战损比高达一比九,我们输了。
高城:你这不是寒碜我们吗?你拿一个换我们九个,你还叫输啊?
袁朗:本来想的是一个换二十五个,最好零伤亡。
[高城默然,看看他的部队,坦白讲,他的部队已经剩不下多少人了。
高城:我想知道你的来路。
袁朗:我叫袁朗。
高城:来路。
袁朗:不该问的就不要问吧。
高城:一小时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袁朗:违规了啊。
高城:很多人被踢出了这场演习,也许就再没有机会参加了。
袁朗(笑笑,凑近高城耳边)老A。
高城(淡然点点头)谢谢。(他走向他的阵地)收队,回防。
[他离开袁朗后,神情可看不出半点轻松,那份沉重连洪兴国都看了出来。
洪兴国:怎么?
高城:老A。
洪兴国:什么A?
高城:特种作战大队。……我们还能拿枪的人剩不到三成了。
[洪兴国迅速传染了他的怏怏,知道内情的现场指战员情绪都低落下来。
[袁朗轻松地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一个士兵把他的枪械放在他的身边,钢七连有些不好办,他们不好意思真缴一个中校的械。
[袁朗显然是打算作为俘虏跟回七连的阵地。他看着刚包扎完毕从身边经过的许三多,后者半个脑袋都被绷带包了,那归功于刚才亡命的追赶。
袁朗:哎,兄弟,我是你的俘虏。
[许三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机械地敬了个礼,沉默着。
袁朗:这些武器该由你来支配。(他笑笑)如果真的在战场上,它们可都是你的战利品。
[许三多捡起地上那个小小的武器库,狙击枪、冲锋枪、手枪,抱着走开。
他显得很疲倦。
[袁朗用种倍觉有趣的眼神看着他。
30、指挥部内/暮
[王庆瑞和他的军官们皱着眉看着眼前的沙盘,代表红蓝方兵力的标示已经完全交错在一起,乱了,这场对抗从一开始就被蓝军的主动搞乱了。
王庆瑞:攻不成攻,守不成守。我方号称攻方,但全过程中就无隙发动象样的攻势,守的蓝军打一开始倒以劣势兵力四面出击,我方重装部队的数量优势和火力优势完全无法发挥,至今连蓝军指挥部位置都没能确定……全线战损比高达十五比一……自有我团以来,见过这么高的伤亡率吗?
[参谋长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记时器,那上边已经只剩最后三分钟了。
王庆瑞:平啦!攻方攻势无法发动,平啦等于输啦!
参谋:团长,蓝军指挥官想要见你。
王庆瑞:对抗没完见什么见?吃不掉我指挥部又想玩损招吗?
参谋:他说他到的时候是演习刚好结束的时候。
[王庆瑞看看已经在以秒计数的记时器。
王庆瑞:搬把椅子。放这。
[那张椅子放在跟他一桌之隔的对面。
31、指挥部阵地外/暮
[三五三团已经被对手逼得枕戈待旦了,几辆战车随时对着外围空地,防空武器随时搜索着天际。
[周围的丛林里仍自冒着硝烟,这里曾有过的战斗不亚于七连在前沿的激烈。
[参谋长从指挥部里出来,看看天空,又看看表,然后他开始记数。
参谋长:五、四、三、二、一……对抗结束。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三发绿色信号弹升了起来,那来自评判部门,几乎同时一架直升机从山峦后转出来,时间间隔之短,以至防空组的某位士兵下意识地把手上的导弹发射器抬了一抬。
[参谋长似乎背后长了眼睛,摆摆手让人不要轻举妄动。
参谋长:蓝军指挥官……嗨,你打了我多久,我就找了你多久。
[那架直升机径直在指挥部空地上降下,几个被迷彩包裹得几乎不亚于一线作战部队的家伙跳下来,他们对红军指挥部熟到这种程度,看都不看就径直走向伪装良好的指挥部帐篷。
[三五三重装团戒备地看着-这些折磨了他们整整一个昼夜的人。
32、指挥部内/暮
[几个特种作战大队的军官进来,为首那个叫铁路的家伙很清楚自己的位置,无人引座便走向王庆瑞对面的座位坐下。
[王庆瑞看着他,他看着王庆瑞。王庆瑞从手边的烟盒里拿出根烟叼上,并且看来明显不打算给对方一枝,铁路自己伸手拿了一枝,并且用王庆瑞的火机点上,而且绝对是不打算给对方点火。
[王庆瑞抓住对方的手,把还燃着的火拖到自己烟上,点上。
[不仅三五三的军官,两个特种作战大队的军官也看得有些发愣。
铁路:你有意拿你的指挥部做诱饵?
王庆瑞:嗯。
铁路:我上当了。
王庆瑞:是上当了。
铁路:吃掉你的指挥部是彻底的胜利。可一旦开战,有几个彻底的胜利?
王庆瑞:没有。
铁路:应该全力摧毁你的后勤补给线。
王庆瑞(点点头)我也有个问题,我也一直在找你的指挥部,它绝对没有我这里的防御森严。
铁路(笑笑)远远不如。
王庆瑞:找到就能摧毁。可是它在哪?
[他看了看那庞大的沙盘,那真是一直让他困惑的问题。
铁路:在你面前。
[王庆瑞不会满足于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这种回答让他有点郁闷。
王庆瑞:精确一点。
铁路:还有外边那架直升机。
[他向沙盘做了个手势,那个手势把整个沙盘包括在里边。
王庆瑞:一直在天上?没有固定地点?
铁路:一直在飞。
王庆瑞:只是一架直升机?
铁路(点点头)-我能跟我的任何战斗人员即时联络,袭击你的任何一个节点。
王庆瑞:几个人?你的指挥部?
铁路:九个。
[王庆瑞看看他庞大的指挥部,近百个专职人员串接从从指挥部到前沿的十几个环节,仅仅这帐篷里的各个分部门就不止九个,巨大的沙盘,名目繁多的各种设备,数十吨的伪装器材,以及必需的,整个工兵连抢工出来的庞大防御工事。
王庆瑞:这是我的指挥部,我拿它当诱饵是迫不得已。
[铁路笑了笑,他明白这个。
王庆瑞:你错在战术上,你犯了就不会再犯。我错在战斗机制和编成上,那要纠正是三年、五年,更多。平局,可我是输家。
铁路:总部会告诉你,这就是这次对抗的目的。
[王庆瑞再没说话,他吸烟,这回扔给了铁路一枝。
33.山林外/暮
[步战车轰轰地回驶,车上的兵都显得有点疲惫,因为这明显不是一场大捷。
[对抗中被击毁的战车候在路边,当大队驶过时,便怏怏跟在后边。
34.步战车内/暮
[207车里的三班兵都沉默,并且在步战车里坐出如仪仗队一般的严肃,许三多抱着四枝枪,他自己的和袁朗的,放在以往那是大家传观的热点,但现在袁朗坐在他们中间-一个搭顺风车的俘虏。
[袁朗瞄瞄这个,瞄瞄那个,倒似自己做了主人一般。
袁朗:你们使的那个八一杠还行吗?
甘小宁(生硬地)报告首长,还行!
袁朗:我觉得不错,比九五好。九五卧射太高了,昨天我那个狙击手就因为这个被你们那个八五狙击手干掉了。哎,你们那个狙击手不错呀?
许三多:报告首长,狙击手……狙击手叫成才。
袁朗:小兄弟你叫什么呀?
许三多:我叫…我叫这个…
袁朗:百家姓有这个姓啊,这个,哈哈。
[许三多恐怕还很少碰上袁朗这样放松的军人,那他就不适应,求援地看史今。
[史今拄了枪直直地坐着,心思远在不可知处。
伍六一:报告首长,他叫许三多。
[他没忘了瞪许三多一眼,因为在面对一个中校时,许三多恐怕是全车最没有军仪的一个人。
袁朗(笑笑)他是不是还有个绰号叫死心眼啊?
许三多:我,我老犯浑。
袁朗(笑着看看全车人又看着许三多)你为什么这么勇于认错啊?或者急于认错?
[许三多再度用目光向史今求援,而史今好象看不见他。
许三多:因为…因为我老做错事……没有做过对事。
袁朗:刚才演习中做错事了吗?
许三多:嗯。
袁朗:做错啥了?
[恐怕除了他所有人都知道许三多是什么事情错了,都是常练格斗技术的人,短暂而毫无保留的厮拼中,许三多伤得更重,而袁朗嘴角淌着血,右脸有些乌青,一个义务兵把团职军官打成了这样。
许三多:我…我出手太重了。
袁朗(拿手指揩揩嘴角)这个呀?正常,演习中太正常了。就算是个错吧,那你为什么犯错呢?
[许三多第三次看史今,他几乎绝望了,史今从在对抗中翻出白牌后就几乎没再说过话。
许三多:因为…因为我朋友想在对抗中好好表现……他被您击毙了……他没有机会了……
伍六一:许三多!(他转向袁朗)报告首长,他表达不清。不是因为这个。
袁朗:那因为哪个呀?
伍六一:因为钢七连的荣誉感,责任感。
袁朗:明白了。我很抱歉。(他有些过于郑重地向全车人欠了欠身子)对不起。
[一车人都有些难堪,对这样的歉意是否应该接受。
[一直僵坐的史今却忽然向袁朗点了点头,说出他被击毙后的第一句话。
史今:没关系,首长。
35.营地外/暮
[号称被击毁的野战炊事车又开动起来,司务长得意洋洋对着路边驶回的战车队嚷嚷。
司务长:馋不馋嘴的都给我听好啦!今儿晚上各连大会餐!
[情绪忽然高昂起来,士兵们尽力地吸着鼻子,已经整整一个昼夜靠压缩饼干生活的士兵们吸着鼻子,早已经饿坏了。
[战车队在林间的空地上环行,在倾轧出的漫天烟尘中停入自己的位置。
36、营地外/暮
[袁朗第一个从207号车上跳下来,他并没走开,看着那些沉默而心事重重的士兵一个个从战车上跳下。
[许三多是最后一个,他跟在史今身后下来,抱着一堆武器。
袁朗:许三多!
[许三多机械地又想敬礼,然后想起妨碍自己敬礼的这些枪械是谁的,他忙送回袁朗手上。
袁朗:喜欢这些枪吗?
[许三多看一眼,点点头,一个摸枪的人对没摸过的枪械总有永恒的好奇。
袁朗:想不想要啊?
[许三多这回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了。人家当然不可能拿这种东西送他。
许三多:这……这是军队的财产。
袁朗(笑着摇头)我是说,想不想到我那去?
[三班的兵几乎就近在咫尺,气氛忽然变得沉闷之极,袁朗在大庭广众之下忽然提了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许三多:报告,我是钢七连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个兵。
袁朗:算是你的回答是吗?
许三多:是。
[三班仍然象原来一样面无表情,但气氛忽然轻松多了。
[袁朗笑了笑,迎向正走过来的高城和他握手,从这会起许三多对他象再不存在一样。
袁朗:有烟吗?
[高城递给他一只。
袁朗:给个火。
[高城摇摇头。
[一辆高机动越野车驶进空地的,那东西对习惯重装履带车的钢七连来说又是个新奇货。驾驶员齐桓径直把车开到两人身边。
高城:接你的车啊?
齐桓:报告,队长,高连长,(对袁朗)我们可以走了。
袁朗(看看表)几点出发?
齐桓:八点十五。
袁朗:要的东西带来没有?
齐桓:还有四箱,全搬来了。
[他一举一动都有武夫的利落,两次就从后厢搬下四箱啤酒。
袁朗:连长,我先告辞啦。
袁朗:这是给七连的兄弟们一点意思,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见。
高城:再见。
高城(似笑非笑)哎,老A水准是比老步高哈,啤酒还全是青岛规格?
袁朗:要不很多人都想来老A呢。再见。
高城(还礼)后会有期。
[野战部队少客套,高城看着那车消失在暮色中。
高城:司务长,咱们的苹果捡四箱好的给人送过去。
司务长:就开饭了。
高城:吃完饭送过去。
[三班仍站在原地没动过窝,看着袁朗的车驶走,所有人轻松了些,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史今:解散。
许三多:班长?
[史今拍拍他的肩走开,甘小宁拍拍他另一边肩,白铁军则比出个傻蛋的手势。伍六一回头看看他。
伍六一:你做对一件事情。总算。
[许三多站在步战车边发呆。
37.营地外/暮
[现在最活跃的是炊事班,他们在炊事车边忙的那劲头,嚷嚷的声音之大好象他们就是上帝。
[参加对抗的兵现在是一副松懈的神情,有些营房里传来口琴声和吉它声。
居然有一天能够无所事事地等饭,这对七连来说真是天堂了。
38、营地外/暮
[许三多一个帐篷一个帐篷地寻找,终于看见他要找的人——成才正坐在两辆战车后拭擦着他的狙击步枪。
许三多:成才……(坐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成才:它漂亮吗?
[他爱不释手地把弄着那枝纤长的步枪,并且擦掉一丝除他没人能感觉到的纤尘。
许三多(由衷地)真漂亮。
成才:就要给别人了。
[许三多的表情一下变得僵硬了,他看上去想哭,只是哭不出来。
成才:吉它真好听。
许三多:成才?
成才:我一直想学,可那要时间。我把所有时间花在这枝枪上了。我没有时间。
每次我想弹吉它的时候,我就想,我是所有人里边最会用枪的,我还是最好的。现在我看见那个中校用枪…看他用枪…
[他有些茫然地模仿了一下袁朗用枪的姿势,对一个自命不凡的射手来说,那实在是个恶梦,另一个射手在几百米外的狙击居然如在十米内用手枪射击一样自如和迅速。
成才:砰-我被干掉了……我就觉得……再也没有指望了。
[许三多呆呆看着他的朋友,他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文 第十一集(上)
1.营房外/入夜
[营房的群落里亮起几点灯光,七连的会餐终于开始进行。
[这次会餐是在露天下的车场边进行的,几个车灯被拧往这边作为照明,这使会餐平添了几分金戈铁马之气。
[司务长张罗着炊事兵用一个个钢食盒把菜端了上来,没什么好的,就是肉管够,酒管喝,十足的野战部队习气。
[高城对着他的一连兵举起了盛酒的饭盒,看着,暮色下的兵显得有些消沉,七连还没打过这样的仗。高城也不知道说啥好,洪兴国捅捅他。
高城:七连兄弟!
全连:到!
高城:我本来寻思就不会餐了,打了败仗还会个鬼?
[洪兴国使劲捅他。
高城:指导员说,打了败仗尤其得会餐,鼓舞士气嘛。
[洪兴国跺了跺脚。
高城:那就会吧!可是钢七连的士气绷了五十多年啦,钢七连的士气还用鼓舞吗?
炸出来的声音:不用!
[洪兴国高兴地点点头。
高城:所以我提议,这第一杯酒,咱们为败仗喝一杯!这杯酒会喝不会喝都得喝,因为这场败仗是咱们不愿意打,可已经打了!
[洪兴国拉他袖子,可高城已经仰脖子灌了个汁水淋漓,洪兴国只好也喝。
[全连齐做牛饮。
高城:第二杯酒,咱们为胜仗喝一杯,这一杯,有信心打胜仗的才喝,没信心的,歇吧!
[他又喝,全连哪还有个不喝的,又做牛饮。说是两杯实是两饭盒,一饭盒就是一瓶子多,两口喝了两瓶多,很多人已经开始打晃。
[洪兴国也在晃。
高城:指导员,我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洪兴国:…没…没有。
高城:你也说两句。
洪兴国:这第三杯…第三杯,大家清清肚子,胃里填点东西,能喝的接着喝!
[几百只手伸在早在旁边列队的餐盘,本就压着的部队顿时闹腾开了。
2.营地外/夜
[一群兵在远处弹琴作歌,折跟斗耍把式,侦察兵玩得最多的自然还是拳击格斗,白铁军被从人圈子里摔了出来,直摔到了酒圈子里洪兴国的脚下。
白铁军:干什么又是我?
3、营地外/夜
[现在还在喝酒的人都已经有些多了。伍六一在圈子里喝着闷酒,成才在酒圈子外,似乎在等待,又似乎在想事,许三多不愿喝酒也不愿跟人比拳脚,他守着几箱啤酒发呆,有时心不在焉地给没酒的人倒上酒。
洪兴国(看着脚下的兵)白铁军……?
白铁军(躺在地上)到!
洪兴国:你喝多啦?
白铁军(忙挺起来)小白斗酒诗百篇!
洪兴国:那就打回去!谁把你打出来就把他打趴下!
白铁军:是!
[他冲回人群,立刻又摔出来坐在地上掩住了自己的鼻子,侦察连的后进自然在格斗上边也是后进。
3、营地外/夜
[高城端着饭盒,眼睛多少有点发直。
高城:三班长……
史今:嗯。
高城:…你是我最好的兵…可你说话不算数…
史今:嗯?
高城:你说过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前途…我一向是相信你的……
史今:别说了。这么多年,我敬你一个吧,连长。
[高城是来者不拒,一饭盒倒下去说话也更无忌惮了。
高城:为什么不是你抓了那个俘虏呢?许三多,跟你班长比你算个什么呢?
[许三多在忙,并且完全没听清高城在说什么。
许三多:报告连长,什么事?
史今:没事……连长,他很帅吧,今天?
高城(似笑非笑)他很帅……可你怎么办?
[他是自说自话,史今也由得他,转向许三多。
史今:许三多,干不错。有意义。(这个词对许三多和他有些特别的意思,他挤挤眼睛)
许三多:什么是意义?
[史今愣了愣,许三多沮丧,又有些愤怒,象是自以为长大了却发现仍被人当作孩子,如果以往他坚信,那么现在他怀疑。
史今:……我说做不得准。这种事要你自己解释。
许三多:我不要做准。只要个解释。
史今:……我回答不了你。
许三多:为什么?你让我觉得你能告诉我所有事情!
背后:许三多!
[许三多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狠狠推了个踉跄,伍六一。
伍六一:因为你把所有事情都扔给别人!你什么都不管!好象他就该为了你一个人!我讨厌你,知道吗?他照顾你,全都在照顾你!你怎么不问他现在想什么?有问吗?问他现在有什么事情!
[一下接一下的推擞,许三多没有反抗也想不起反抗,眼里只有伍六一被醉意和怒火烧得炽热的眼睛,然后换上了史今,他把自己插在两人间做一个缓冲垫子。
史今:别这样,六一……别这样!
[高城还坐着,喝一口酒,并不打算去阻止这小小的纠纷。
洪兴国:老七,你不管呀?
高城:合理冲撞……是合理的。
背后:连长。
[回了头,成才端着一饭盒酒在那站着,而且肯定酝酿了很久。
成才:我敬您一个酒。
[高城仍坐着,豪气干云地把饭盒直冲了过顶。
高城:不错。你这次干得着实不错。我跟你干。
成才:我这是告别的酒。
高城:好。(他正要喝,又想了想)什么?
成才:告别的酒。我去别的连队。
[高城放下了饭盒,站了起来。安静是可以传染的,从那一角传染到了那一群,传染了整个刚才还喧哗的酒圈子,整个圈子都安静下来,伍六一惯性地推了许三多最后一下,然后整个人群静止。
[高城站到成才面前,在一个很静的距离上看着他。
高城:再说一次。
许三多:不要!成才!
成才:我会去别的连队。已经联系好了,是背着您干的。我向您告别,连长。
[他和高城,和所有的人都象是凝固了,许三多难过地将头转向一边。
4.营地外/夜
[许三多离开了远处的喧闹,看着月光下陌生的丛林。
许三多(OS)我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以为这是最坏的一切,并为之迷惘。
[炊事班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司务长正一箱箱地往上搬苹果。
许三多:我帮您。
司务长:许三多呀?再搬一箱就够了。
[许三多将苹果放上车。
许三多:您出去吗?
司务长:嗯。
许三多:能跟您走走吗?
司务长:不爱热闹?你怎么还是不合群?
许三多:还是不合群。
司务长:上来吧。我来回就一个点,你也不用请假了。
[许三多上车,几天烦忧之后的星空格外明亮,看得许三多茫然。
5.山林外/夜
[炊事班那辆车行驶在山道上。
6.特种作战大队营地外/夜
[远远的便有轰鸣和震颤,车到跟前时才能看清,这个营房已经拆得就剩个尾声,几架直升机正在空地上转动着旋翼。
许三多:直升机大队吗?
司务长:蓝军营地。连长让我来还礼。
[许三多愣了一下,但车外忙碌的那支部队实在是很吸引军人眼珠子的,许三多很快就看得目不暇接。
[车在营地上转了半个圈子,很快就找到了袁朗,他刚跟某方通话完毕,并示意那名背着电台的特种兵将电台装机。
司务长:报告!
袁朗(还礼,他愕然一下后看见许三多便明白了)七连的人?
司务长:七连司务长牛金。我们连长让我送来四箱苹果。
袁朗:马上开拔。心领了吧。
司务长:我很难交代。
袁朗:收了,希望七连以后拿我们当朋友。(对士兵)海彪,装机!
[许三多立刻忙不迭地去帮忙,袁朗拍拍他。
袁朗:许三多,你别忙那个。
许三多(生硬地)首长好。
袁朗:我叫袁朗。这些年变化太大,还不习惯被人叫成首长。
许三多:喔。
袁朗:聊聊家常,就是扯扯闲话。这两天太累了。
许三多:……你们就走啊?
袁朗:嗯,天南地北的,都不知道下一顿是担担面还是牛肉拉面。
许三多:好走。
[就他来说,这就是很努力地聊完家常了。袁朗愣得笑了出来。
袁朗:你来找我有事吗?
许三多:我没有来找你。如果知道是来这……就不来了。
袁朗(苦笑)我是自作多情了。怎么啦?你们不是在聚餐吗?
许三多:我不合群。
袁朗:可不孤僻。看得出,你很努力要和大家走到一起。突然跑到一个没有战友的地方,这不是你干的事情。
许三多:我的朋友要离开七连了,好朋友。
袁朗:被我击毙的那个?
许三多:嗯。
[袁朗默然了一会,让内疚慢慢过去,但他不打算表现出来了,他已经说过
对不起了。
袁朗:离开你的人和事还会更多的。而且……如果你能意识到他们离开了,他们对你都很重要。
许三多:不会的。
[袁朗倒有些诧异,他是知道全军现代化进程的人,或者说,他是知道这些士兵命运的人。
袁朗:这么有把握?
许三多:我已经很努力了。
袁朗:这和你的努力有关系吗?
许三多:有关系。
[那脸上写着十足的信心和决心,那让袁朗觉得再多说一句都是残忍。他只好拍拍许三多的肩。
袁朗:祝你心想事成。(特种兵实在动作太快,这时已经基本登机完毕,这让袁朗说话也带上了匆忙)本来想问你最后一次,想不想来我们这,现在不用问了。许三多我走了,你记住,对你这样的人生命是有意义的,你的梦想总会在前边的什么地方等着你。
[他走向敞开的直升机后舱门,那里现在在等着他一个人。许三多看着那个人和那机舱里一舱全副武装的兵,他充满了失落。
许三多(轻声地)我不知道我梦想什么。
袁朗(他在后舱门关上时最后一次挥了挥手)你会知道的。
[然后那个小小的机群爬升升空了,在旋舞的落叶中消失,似乎从来没来过一样。
[司务长和许三多一块看着,许三多失落,而他敬畏。
司务长:牛人。……许三多,你这样的尖子兵该去这样的部队啊。
许三多:我们回去吧。
[司务长耸耸肩,然后去发动他叮里当郎的212吉普车。
7.军列外/日
[军列在铁路回驶,现在它载满的那些装甲车终于又回到自己熟悉的平原。
许三多(OS)成才那天晚上用一饭盒青岛啤酒创造了七连的一个历史,他做了七连连史上第一个跳槽的兵。连长跟他干了那盒酒,他不可能挽留一个跳槽的兵。
8、军列内/日
[成才一个人完全占据了车厢一角,那是因为没人愿意跟他呆在一个地方。连他所在的七班也尽量忘却他的存在。
[象来时一样,他看着车厢外,车厢外是他指点给许三多看过的那座山。
成才(OS)再经过这座山的时候,我不能再象现在这样。再经过这座山时,不能是人家要我走,是我自己要走,有一个更好的地方等着我,一种比现在还精彩的生活。
[那是成才那时看着这座山对许三多说的话。
9、七班宿舍内/日
[成才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一丝不苟地打着背包,将储物柜清得一点纸屑也不剩。
[许三多在旁边等待着。
[一个班的战友都冷眼看着,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帮手。
许三多(OS)那盒酒干得图穷匕首见,也干净了成才和七连的情谊,让他在七连再无容身之处。连与连之间的人事调配办得很快,他很快就要去红三连任班副,并且很快会转成士官。
[收拾好的成才看看那一班忽然变得陌生的战友,打开包,拿出一条红塔山,这种烟对抽建设的他是绝对的奢侈。
[他把烟放在桌上。
成才:你们抽吧。
[没有反应,成才也不期待什么反应,许三多帮他拿了行李出门。
[到门口时成才回身敬礼,所有人中只有班长面无表情地还礼。
10.操场外/日
[许三多跟在成才身后穿过操场,外边在下雨,操场上没有一个兵,但几乎所有的兵都在班宿舍里看着,那眼神就象在看一个叛徒。
[高城扔了烟头,将窗户关上。
[成才默默地咬着牙。
许三多(OS)这很简单,拎起日常用品去另一个宿舍即可,可这完全改变了他的生活,前狙击手成才到了三连后会发挥他在文体方面的才能,成才舍不得狙击步枪,可他也说,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而且这个代价肯定比你想到的……要贵。
[他们终于走出钢七连的视线。
成才:回吧,许三多。
许三多:我送你。
成才:你没必要陪我受这个…刑罚。
许三多:我送你。
成才:你没必要同情我!
许三多:我佩服你。
[成才暴怒转身,一脚把水洼里的水踢得许三多一身都是。许三多没闪没避。
许三多:你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敢去要。
成才:我知道自己要什么吗?
[这是个无人角落,骄傲的成才蹲在地上哭泣。
11.三连宿舍内/日
[成才正在另一个地方铺开他的东西,他的床,他的储物柜,他的桌椅书本。
[许三多在旁边看着,三连指导员何红涛在一边显得很活跃。
何红涛:……这个班现在正在换血,以后你就是骨干!你在七连的表现我们有目共睹,再两月师田径赛还指着你露脸呢!……许三多,你也回来吧,你一早就是三连人啊!你跟成才不是老乡吗?你们俩,成才短跑,你长跑,咱们连把全师震啦!
成才:他是钢七连最好的兵,他不会来。
[许三多沉默,何红涛也沉默,那等同说红三连只收次货。
许三多:成才,我先回去啦。
成才:许三多,常来看我。
[许三多看着他的朋友,他忽然发现成才的眼里尽是寂寞,他那么不想离开七连。
许三多:别这样…你可以学吉它了。你生日我送你吉它。
成才:我不想学吉它!
许三多:成才,别这样。
成才:我只有你这一个朋友,我在连里交了那么些人,最后只有你一个来送我。
[许三多叹了口气。
许三多:他们……不象你想的那样。
许三多(OS)我忽然明白班长跟我说话时为什么经常叹气。
12.操场外/日
[许三多落落地冒着小雨回七连宿舍,史今也正出来找他。
史今:许三多,团里命令,明天去师部,夜间射击示范和夜间射击表演赛。
许三多:咱们什么时候走?
史今:我不去,就你一个。
许三多:为什么你不去?我的夜间射击是你教的呀!
史今:我不去……自然有不让我去的理由。
许三多:不让你去?为什么?谁不让你去?
史今:是我不去,我有事。
许三多:命令最大呀,你怎么能不去?
[史今有些怔忡,甚至说,有点痛苦。
史今:没有命令。
许三多:为什么?
[史今苦笑,他快被许三多逼得走投无路了。
史今:许三多,你的为什么可越来越多了。
许三多:你在想什么?有什么事吗?
史今:没有,能有什么事呢?
许三多:伍班副说我什么都不管,从来不管别人。可你不一样啊,有事你要跟我说,象对伍班副一样。我能担当事了,我很努力的,我们是朋友。你当我小孩,我当你朋友。
[史今抬头看看天,让脸上被浇洒了更多的雨水,然后看看许三多,笑笑。
史今:你今天真是有点……怪怪的。成才走了,很伤心?
许三多:嗯。
[其实正象伍六一说的,他的世界很小,小得只够顾到自己的情绪,小得史今一句话就能把他引回自己的情绪。许三多迅速地沮丧起来,刚才机枪似的发问如其说因为关心,不如因为愤怒。
史今:跟你说件事吧,我从下啊,有一个好朋友,俺俩同桌,一直同桌,一直同桌,后来呢,她走了,哎呀我这颗心给伤的呀,破碎了,稀碎,疼得我两天没睡着觉。
[许三多专心而大有同感地听着,几乎要揉揉眼睛。
许三多:那后来呢?
史今:后来……后来没了。
许三多:没啦?
史今:没了。
(许三多显然很失望)
史今:呵呵,后来我俩又在一快了。
许三多(松了口气)那就好。
史今(忽然有些调皮的神色)想知道她去了哪儿,又从哪儿回来的吗?
许三多(仍沉重着)……想。
史今:我们,我们调座位啦,那时候上学都要调座的,一周一调,所以一个月以后她就又回来了,俺俩又同桌了。
许三多:啊?(他笑,笑了第一声就打住)你是在说我吗?
史今:三多啊,从三连到咱们七连,你说是一个从天南到海北的距离吗?就算你明天想不见成才了,你烦他,我是说就算啊,办得到吗?人总是要分的,而且还会越分越远,见不着面,摸不着人,想得你抓心挠肝的,可咱也在长啊,个越来越高,能耐越来越大,到时候你想见谁就见谁,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从天南到海北就是一抬腿的距离。
许三多:是啊是啊。(他迅速地开怀了)我真傻。
史今:你是傻,都已经老兵了还成天玩天真呢,跟个大傻子似的。
[许三多轻声地笑,揉揉眼睛。
史今:老兵同志,可以回七连了吗?该打背包了。
许三多:嗯,回去。
[他跟着史今迈开步子,双人成列。史今今天使劲开着玩笑,简直是竭力开着玩笑。
史今:顺便说一声啊,那个跟我生离死别足足一月的同桌啊,是个女孩。
[许三多终于开始大笑,因为在队列中,无声地大笑。
13.团大门外外/暮
[一辆军用越野车驶出。
[许三多和他的行李装在后座上,前边的师部参谋正翻看着许三多的材料。
参谋:许三多?
许三多:有!
参谋:成绩骄人。怎么还没升士官?
许三多:我初中毕业。
参谋:那不是唯一标尺。
许三多:七连的好兵很多。
参谋(显然并不相信)还有比你好的?
[他是自言自语,许三多也不做回答的企图,反倒是他转脸间看见车后的一个人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但车已经实在离得太远。
[许三多极目看着。
参谋:谁呀?
许三多:象是我班长。(他对自己摇着头)不会的,他回宿舍了。
[那是不需要一个师参谋操心的琐事,参谋点点头,合上了许三多的资料。
参谋:转士官吧。你绝对够格。
14.团大门外/暮
[史今最后看了一眼驶远的越野车,横穿过马路。他仍没穿雨衣,雨虽然不大也快把他浇透了。
[他去车场,也许是这条路太长太直的原因,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
15、车场外/暮
[风和雨都越来越大,伍六一和几个兵正冒着雨给露天下的战车盖上篷布,史今本是从旁边路过,机械地上去帮手。
伍六一:怎么不穿雨衣?
[史今摇了摇头,走开。他现在已经无法掩饰了,沮丧和绝望袭了上来,在风雨中走得都有些飘摇。
[伍六一立刻明白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拿着自己的雨衣追了上来。
伍六一:命令下来了?
史今:快了……快了。
[伍六一用雨衣裹上史今,紧紧地把他抱住。
16、高城寝室内/暮
[高城大口地烧着烟,看着窗户上纵横的雨水,他甚至不愿意直对着说话的洪兴国。
洪兴国:……夜间从来是三班长的强项,惯例是他去。这回临阵换人只说明一个问题,命令已经到了,就在团部。
高城:知道。知道。
洪兴国(轻声地)他是老兵……肯定他也知道。
高城:嗯。
洪兴国:……得做准备。
高城:怎么准备?怎么准备?!
洪兴国:情绪。他的情绪。他辛苦了这么多年,得让人笑着走……
高城:怎么笑?你给我笑一个!笑啊!
洪兴国:老七。(他把虚掩的房门关紧了)
[高城的气来得快泄得也快,因为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发作对象。
高城:不公平。我可以拿全连的任何人换他留下。比如那个最出头露脸的许三多……
洪兴国:我会留许三多。任何团部的军官也都会选择许三多。
高城(瞪着他)你摆出那副他妈的……
洪兴国:得了得了。我只是说,象个连长那样想问题,好吗?
[于是高城改成了瞪着窗户外边。
高城:很难。
17、靶场夜/外
[夜雨浇淋着远处微闪的灯光,枪声间隙而有节奏地在响,观看的人都是内行,解说词也简短之极。
画外:灯光射击。距离二百七十五。
[许三多在射击,对他来说,简单得象是呼吸,只是偶尔停下换个弹匣或者更换一种武器。
画外:现在领先的射手是许三多,全师军事五项的冠军和集团军侦察兵竞赛的亚军。下边转为微光射击。
[灯全灭了,许三多戴上一副微光镜,绿色视野中的靶子甚至很难找出来,许三多射击,换弹,射击,换武器,射击,频律和白昼射击几乎是一码事。
[他的射击位置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观望者,那都是军阶远高过他的军官。
军官:谈谈经验。许三多。
许三多:就是瞄准,射击。(他很清楚没人会对这样的回答满意)我班长打得比我好,我们连有个狙击手也比我打得好……原来是我们连的。
[王庆瑞在人群里插话,他一直是观望者之一。
王庆瑞:这个兵谦虚。低着头吃草的牛,吃得最多。他思考也象牛反刍。说真的,他是我见过不多几个会思考的兵。
[军官们轻笑。许三多面无表情地站着,象任何士兵会做的那样。
许三多(OS)我很想说不对,士兵很会思考,我们服从命令的同时都在思考。
可我是个士兵,士兵不该当众说出自己的思考。
[军官们走向下一个射手。一名军官拍拍许三多的肩,是接他来的那名师参谋。
参谋:许三多,能教别人吗?
许三多:能。
参谋:留下教吧。一个月。
许三多:服从命令。
[服从命令之后是深深的失落,那种失落看得仍未走开的王庆瑞叹了口气。
王庆瑞:一个月很快的…(他忽然毫无来由地)我来师里开会。
许三多:…团长开会顺利。
[王庆瑞看看他走开,走的时候又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18、师部内/日
[师部会议,约定俗成的立正和坐下,军帽摆成一条线等等。
[王庆瑞坐在一个很靠近师长的位置。
[师部和各团团长参谋长等军事部门主管全部在座。
师长:我们一直在改,一直在触及筋骨。从摩托化到半机械,从半机械到机械,现在是从机械到信息,短短两个年代,在座的大部分都经历过这个进程,坦白讲,不轻松,最不轻松的是人走人留,送走了很多光荣的老部队,本以为他们会一直跟我们一起。
[他说的是实在话,实在到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勾起一段或这或那相关的回忆。
师长:王团长。
王庆瑞:到。
师长:我们希望把三五三作为试点单位。
王庆瑞:责无…旁贷。
[他稍为停顿了一下,谁都知道那一下停顿代表什么。
师长:有什么困难?
王庆瑞:最大的困难您已经说过。人。
[一个师长和一个团长对视着,想的完全是同一件事情,同一种心情。
19、高城寝室内/日
[门紧关着,是锁了的。史今站着。高城也站着。
高城:有什么要求?
史今:啥呀,我没要求。
高城:你怎么能没要求呢你,你,你多说点,说具体的,你这工作关系呀,户口啊……你这回到地方了,这,这你不穿军装了,要考虑现实嘛。
史今:对呀,是得考虑现实啊。
高城:你说说。
史今:确实没……哎,有要求。
高城:说。
史今:……老说咱保卫首都啥玩意儿的,可我没见过首都啥样啊,天安门啦,王府井啦,西单啦,烤鸭……呵呵呵呵……
[高城脸上的肌肉难看地抽搐了一下,象是想哭,又象是要笑。
正文 第十一集(下)
20、师部内/日
[师长和王庆瑞还在对视着,似乎他们一直在对视着。
师长:能克服吗?
王庆瑞:能克服。
21、钢七连外/日
[高城僵直地坐在吉普车驾驶座上,他等着史今上车。
[史今上车时,整个宿舍空地外的活动都停滞了,那是完全公开的秘密。
[高城开车。
22、师部内/日
[这里的会已经开了很久,很多的空茶杯又续上了水,很多的烟蒂被摁灭在烟缸,满了的烟缸又换上空的烟缸,这样的会议实在是个痛苦的进程。
师长:照顾好他们。
王庆瑞:只怕他们不要求照顾。从进军队的第一天我们就告诉他们,准备放弃。
[他看着会议桌,眼神象看着具体的某个人。
23、街道外/夜
[那辆漆着迷彩,裹着伪装网的吉普车挤在城市的车流里象个异类,并且它已经迷路,还压过了停车带。
[高城正在路口跟交警交涉,频繁地说,间杂着敬礼。
[史今在车里看着城市的华灯初上,他有孩童一样兴奋的目光。
[高城终于搞定,火气冲天地回来。
高城:我在这里长大的,可我永远搞不懂这里的交规!
史今:好漂亮。
[那些我们早就习惯甚至厌烦的一切,在他眼里近似天堂。
高城:每次回家我都恨不得呼叫空投!直升机大队,呼叫支援!二环又堵啦!
史今:真该叫三多和六一都来看看。
24、靶场外/夜
[许三多正在纠正一个射手的姿势。
许三多:只有你和你在瞄准的目标,我不过是你背后的风。
[他似乎能听见有人叫他一样,看看湛蓝的天穹。
[今晚无雨,有星。
25、钢七连宿舍外/夜
[伍六一坐在宿舍外的无人处吸烟,他对着天空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似乎想用它来遮住星空。
[没烟了。
史今的声音在身后:就知道你小子又没烟了。拿去。
伍六一:哈哈。
[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并没人给他一盒烟,他想那个人已经想到幻听了,
他想的那个人正在完成唯一的一个小小心愿。
[伍六一看着空烟盒发呆。
伍六一:哈哈。(他把空烟盒揉了,又那样把两个字空念出来)哈哈。
26、师部内/夜
[那场长时间的会议。
师长:希望三五三团尽快拿出重编部队的初步方案。
王庆瑞: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群人。是整支部队,需要时间。
师长:我希望我的军官有这样的概念,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王庆瑞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小小一瞬,一丝痛苦之色从眉间掠过。
王庆瑞:一个月。
师长:要具体到人。
王庆瑞:当然要具体…(他停顿了至少五秒钟,象是怕惊扰到往下要说出的两个字)到人。
27、天安门外/夜
[高城和史今已经接近他们这趟旅途的终点,高城将车并入慢道,让史今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史今看了一会就不仅是在看了,在哭,由着眼泪从睁大的眼睛往外流,但他仍在看,车再慢也有个限度,他只有车驶过的这段时间可以满足自己的心愿。
[一包纸巾递过来,高城尽量不看他。
史今:我班长说,有眼泪时别擦,由它自己干就谁也看不出来。(他微笑)这叫自然干。
28、团长办公室内/夜
[王庆瑞对着他的电脑在发愁,直至不愿意再看电脑而去看着窗台上那台手铸的战车模型。
[晚归的高城和史今从外边的路上驶过,王庆瑞看着驾驶座上的高城。
[钢七连赫然在他的屏幕之上。
29、靶场外/日
[许三多站在靶场边,看着他带出的射手们在做急速射,对一个不擅交际的人来说,一个月不够让他对这里觉得熟悉。许三多有些走神,一只脚在脚下撮出一个小小的土堆。
[那名师参谋过来,他现在与许三多已经很熟了。
参谋:许三多!
许三多:到。
参谋:你教得不错,是相当不错!真想把你留在师里算了。
[许三多不答话,他现在已经学会了这种话表示沉默。
参谋:放心吧。知道你早想走了。(他笑了笑)射击课程已经教完了,被你提前了两天,小小胜利。
许三多:教完了?就是说?
参谋:就是说你可以回你的连队了。我给你安排明天的班车。
许三多:我去收拾!
[他迅速跑得就剩一个背影,以至参谋望尘莫及。
参谋:是明天啊!……这里的日子就这么难过吗?
30、师部外/日
[王庆瑞的车在师部办公楼前停下,他仍坐在车上没动,把手上的一份文件又翻了翻。
[司机并不想打扰他,轻轻地把车熄了火。
[王庆瑞意识到什么,把材料合上,塞回厚厚的牛皮纸卷宗袋。那是份三五三团的整编方案,师部会议上议定本月必须呈交的东西。
[王庆瑞下车,进师部,缓慢而沉重,忽然有点象个老人。
31、师部外/日
[王庆瑞出来时手上已没了那份文件,心情仍然不爽利。他在上车时发现了许三多,后者正拎着自己简单的行装在等待。
[王庆瑞将一只手伸到方向盘上摁喇叭。
[对忽然看见一个本团人的许三多来说,实在是惊喜,即使是个团长。他跑过来。
许三多:团长好。
王庆瑞(似笑非笑)幸亏你只教一个月,表扬你的电话我都接烦了。
许三多:对不起。
王庆瑞(他当然不是要为这事兴师问罪)在干嘛?
许三多:这边没事了,我在等车回去。
王庆瑞:明天才有车去三五三。
许三多:我碰碰运气。
[王庆瑞苦笑,因为有个人会蠢到等一辆明天才会走的车。
王庆瑞:你运气不错,有辆车走了。
许三多(立刻四顾)哪辆?
王庆瑞:这辆。
[许三多不吭气了,和本团团长同车,不用想他就沉重起来。
王庆瑞:你宁可多耗一天吗?…我一路也想有个说话的伴呢。(他发现这个对这个人不大有用)上车,这是命令。
许三多:是。
[上车,和他的行李缩在车后座的一角。
32、公路外/日
[车在驶,轮在转,车里人各种的心事也在转。说是要找个人说话,却弄上
个正襟危坐一言不发的家伙,王庆瑞也只好找话说。
王庆瑞:许三多,还在背技术资料吗?
许三多:不背了。
王庆瑞:喔?原因?
许三多:那很傻…而且,很多更有用的事情…要做。
[他不太敢确定是对是错,也许该囫囵吞枣背了回去。
王庆瑞:那做什么?
许三多:看书……咱们图书馆目录从A到Z,我才看到D…没时间。
[司机咬着牙绷乐,王庆瑞则看不出赞同与反对。
王庆瑞:你是这样看书的?从A到Z?
许三多:我不知道怎么看…我没文化。
[他是准备迎接批评,但王庆瑞不再说话,一只手指轻轻扣着车窗,好一会。
王庆瑞:钢七连怎么样,许三多?
许三多:我在努力。
王庆瑞:不是查你的表现,是问你的感觉。
许三多:好。
王庆瑞:怎么个好?
许三多:好就是好,就是…很好。
[王庆瑞看着车窗外有点茫然,他是理解那个简单的字的,尤其从一个兵嘴里说出来。
王庆瑞:如果没了呢?
许三多:怎会没了呢?
王庆瑞:我是打个比方。
许三多:为什么没了呢?
王庆瑞:假如…
[他从车内的倒镜里看见许三多,那位是真真切切地已经开始发愁,他苦笑。
王庆瑞:就是开个玩笑。
[许三多点点头,机械地笑笑。王庆瑞暗暗地叹着气。
王庆瑞:你知道吗?以前我就盼换装新型主战坦克,现在真要换了,我又害怕。
因为老坦克是四人乘员组的,新坦克自动装弹,只要三个人。你明白吗?
许三多:明白。因为三个就要走一个。(他近乎庆幸)幸好七连是使步战车。
王庆瑞:跟你的战友分离过吗?许三多。
许三多:有啊。
王庆瑞:挺得住吗?
许三多:挺得住。
[王庆瑞心情多少好受了些。
许三多:就现在。我跟他们分开一个月了。还好,挺过去了,我这就回去了。
[王庆瑞的心情无法抑制地被他又送入一个低谷。
33、团大院外/日
[许三多站在路边,看着那辆载他回来的车驶开。
[车上的王庆瑞直直地看着前边,象在想事又象在想事。
许三多(OS)我好象又把人给郁闷了。我经常一无所知地让人郁闷。
[回家比团长大人的心情更重要,目送的程式完毕,许三多拎了东西径去他的连队,步履几近轻快。
34、七连外/日
[七连的一切让人欣慰地没有改变,宿舍外的活动场地上只有一个执勤的兵。
[许三多张望着走过,微笑,敬礼,回家。
[执勤兵犹豫地看着那个走进楼道里的背影。
35、三班宿舍内/日
[宿舍里没人,这常见,训练。
[许三多让行李中的一切回到它们该在的位置,正看的书放桌上,要看的书放柜里,水杯在柜上,背包入墙上的列,卧具回墙上,一切都熟悉得让他愉悦。
[然后抬头,上铺是一张空铺板,史今是上铺。
[许三多把手伸了上去,似乎想证明自己视觉上出现了问题。
[铺板是木质,粗糙,空得狰狞。
[然后他转身,刚才有样东西被他从视觉里忽略过了:一个打好的,将要被人背走的迷彩包。
36、七连外/日
[七连那执勤兵仍在空地上戳着,他有些心不在焉地瞟着三班宿舍的窗户。
[窗户忽然一下打开了,说打开不合适,就力度来说更象撞开。许三多气急败坏地冲他嚷嚷。
许三多:人呢?!
[执勤兵想说点什么,但象是一下哽住了。
37、团大院外/日
[许三多用一种疯狂的速度穿越着团部大院,军容和军仪早扔到九霄云外了,他冲散了一个队列,跳过了一个花坛,一路违反着森严的规定。两名警卫连的兵追在他的身后,却终于对他的速度望洋兴叹,只好站住记下他的单位番号。
[目标是车场。
[冲进车场时几乎与一辆正驶出的装甲车撞上,许三多从门与车的间隙中蹿了过去,在一片“不要命了”的喝斥声中消失。
38、车场外/日
[史今在擦车,动作与往常大不一样,平时的维护保养极重效率,现在却缓慢而轻柔,那样的速度完全没有实用价值。
[整个连队列队在看着他,说看着不合适,更象行一个漫长的注目礼。
[高城戳着,情绪很不高,没心情说话。又是一个仪式,象进入七连有个仪式一样,离开七连也有他的仪式。
高城:今天,钢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个兵就要离开我们了。四千八百一十一是他记在心里的一个数字,但记在我们心里的就是一个名字,史今,一排三班班长……
[他有点说不下去,噎住,索性走到队伍一侧,给自己点上枝烟,全连列队时抽烟已经完全不合他平时给自己订的规矩。洪兴国看住了他,眼神里充满责备。
[高城只狠狠抽烟,看着孤零零一个人擦车的史今,一群人看着一个人生挺,对双方都象是刑罚。
高城(小声)我讨厌这样。
洪兴国:一向是这么送兵,章程也是你定的。
高城:哪回都不好受,今回是格外难受。(他只好扔了刚点上的烟,继续面对自己订下的规则)我无权评价三班长什么,因为他一向做得比我要好,而且我相信他的人生刚刚开始……在复员后……
[他又停了,看洪兴国,表情象很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洪兴国鼓励地笑笑,笑得很难看。
高城:象每一次一样,由熟悉三班长的人对他做出评价吧。由七连的人对七连的第四千八百一十一位成员做出评价。
[他如此地收场,语气上有些虎头蛇尾,然后草草站回洪兴国身边。
[七连沉默着,高城的心慌意乱一样传染了他们,他们当然知道一向口若悬河的连长为什么慌乱。
[史今仍然擦着车,已经擦到车的背面,擦出了众人的视线。似乎整个连对他不存在,似乎那辆战车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很久的沉默。
伍六一:——好!!
[不是说出来,甚至不是喊出来,象是从心里什么地方血淋淋地抠出来,再带着痛嚎出来,嚎得车场上声音回响,嚎得每个人都心里一紧,好象能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车后的史今稍停了一下,然后继续擦他的车。
七连:——好!!
[这回是全连一起,不是评价,是一种共有的心情,只是借用了那个字音。
画外:——不好!
[这回是一个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全连人身后穿透进来。许三多站在队列之后,军人总是习惯绷直了全身每个关节,而他现在塌掉了每个关节,第一眼看见他的人便知道这个人已经全垮掉了。
许三多:不好…一点也不好…你骗我…干什么要骗我?
[他往前走了两步,蹲下,哭泣。
高城(小声)他不是后天才回吗?
[洪兴国没说话。高城一直紧咬的牙关忽然松开,用手狠搓了两下。
[史今从车后站了起来,被车体挡住了脸,他僵立了一会,然后从车后走出来,直愣愣地看着许三多,如果他刚才和大家一样在坚挺,那么现在许三多已经点燃了这根导火索,他濒临崩溃。
39、三班宿舍内/日
[白铁军对身下的什么使着劲,他咬着牙红着眼,那可不光是因为用力过度。
白铁军:我真是够了!
[三班的宿舍再次乱成一锅粥,比许三多做了三三三个大回环时有过之有不及,搞事的家伙仍是许三多,他正死死压着身下的一个迷彩包,甘小宁、白铁军几个三班的几乎是压在他身上抢夺-那是史今的行李。
甘小宁:三多别闹,我们真不想伤着你。
[这是动之以情。
白铁军:你个小笨,这有用我们早干了。你现在就算给他扣住了,下班车他不还得走?那不费票钱嘛。
[这是晓之以理。
洪兴国:许三多,你说咱钢七连有你这样的兵吗?
[这是撼之以大义。
[八面来风,七嘴八舌,许三多低着头攒着劲,给的是从牙缝里崩将两字。
许三多:滚蛋!
[高城阴着脸在看,洪兴国苦着脸在看,史今扭了头对着墙根看,伍六一大马金刀地坐了,对着窗外看。
高城:站着看什么呢?再上几个!
[他冰寒彻骨,被他看到的兵不得不上,再上几个,已经拖得许三多在屋里转了小半个圈,许三多见势不妙,把背带在手上狠缠了几圈,看来要拿回包得把他手剁了。
高城:完全是恣意妄为,自我放纵。
洪兴国:我有点难受了。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被高城瞪了一眼,苦笑。
高城:我的兵今天这么废物?
[几个三心二意的兵被他说得寒了一下,手上加劲,许三多被架了起来,绕在手上的背包带一点点解开。
许三多:滚蛋!
[于是动了手,第一次为了私人目的动手,成功之极,一头伴之一脚,白铁军摔过半间屋子,嚷嚷着从地上爬起来。
白铁军:怎么又是我?伍班副你上啊!
[伍六一看着窗外的天空,如在另一个世界。甘小宁给了白铁军一脚,白铁军意识到问题之所在,红着眼圈又照许三多扑。
[三班开上了全武行,许三多挣脱了人群,抢住了屋角,发挥着他一向强项的近身格斗。三班的兵擦着汗擦着眼泪,心猿意马地光打雷不下雨,那架势看来是一下午也抢不进去。
甘小宁:三多,能不能放下那东西大家好好谈谈?
[再度晓之以理。
白铁军:三多你看,我已经受伤了。
[再度动之以情。
[高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高城:通知保卫科。
洪兴国(吓了一跳)影响不好吧。
高城:我无法用军纪要求他了。他现在不是兵。
洪兴国:他一向是个好兵,他……
高城:这个连的心-就要散了。
[洪兴国犹豫一下,走向门口,他知道那是实情。他被史今的一只手拦住了。
史今:指导员。别。
[他过去,看着许三多,后者涨红着脸,除了愤怒和一个誓死捍卫的莫名之物什么也意识不到,只是摆个攻守兼备的架子,如头护窝的豪猪。
[两个人对视,许三多喘着大气,眼睛被揉得红而又肿,史今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冷淡,这也许归功于他的自然干。
史今:还给我,许三多……你看你现在都驴成什么样了。
许三多:滚蛋!
史今:对,你班长本来就该滚蛋了。
[许三多被他一句话就搞得眼泪又要出来,大敌当前随便擦了把就呆呆地看着,甘小宁瞧出了空子,想趁机动手,被一眼瞪了回去。
史今:行,我知道了,你是都学会了啊。你想死守护个什么东西,谁也拿不下,就是反坦克炮轰你,你也能守住…守住这个破包啊。
许三多(试探地)你票在里边。
史今:对,没错啊,票在里边啊。
[许三多刚被撼动的决心又坚定了,把背包带又在手上多绕了一圈。
史今:三多啊,我看你这张脸啊,我就能想起你在下榕树时候那样。
[许三多有些狐疑,此时不太象个叙旧的时候,但史今总是让他觉得放松。
许三多:我记不清了。
史今:那天我跟你爹保证了,我说要把你带成堂堂正正的兵,你记不清了?我喝高了,你记不清了?我把你带着一块穿了这身军装,你跟着我一块玩了命你选择了这种生活,到该走时候就得走。一个破包能拦住你班长?你忘了咱是步兵了?我爬都能爬回家。
[许三多怔着,刚燃起的希望一点点灭掉,而且比原来在一个更低点,被打击得失去了所有的斗志。史今硬着心肠瞪进他的眼睛里,看着他眼里出现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哀伤。
许三多:你骗我,你骗我……总拿我当笨蛋……骗我好好活,骗我做有意义的事!现在把你都给挤走了,这就是有意义的事……我不想做尖子,做尖子太累了…你们走光了,给你说话的人越来越少,离开你的人越来越多…我要做傻子…傻子不怕人走…傻子不伤心……
[前半截在站着嚷嚷,后半截坐倒了嘟囔,几个兵轻手轻脚地从他手上拿开了包,那没有必要,许三多无知无觉。
[史今蹲下来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空洞但似乎有流不完的泪水。
史今:三多啊,你,别老把这个想法寄托到别人身上。你自己心里边就开着花呢,一朵一朵的,多漂亮啊。我走了,能帮你割掉心里边最后一把草啊。许三多,你该长大了,啊,该长大了。我走了。
[他站了起来,看着屋里的人,忧伤得有点茫然。
40、七连过道内/日
[高城扶着史今的肩,大步从楼道上走着,身边有洪兴国、伍六一、甘小宁和三班的几个人,没许三多。
洪兴国:甘小宁,去告诉许三多班长要走了,让他…算了,还是我自己去。
史今:指导员,他现在又是兵了……服从命令的兵,好兵。
洪兴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高城看看他们,他竭力表现这样的气质-他瞧不起儿女情长。
高城:来个干脆。(他把甘小宁手上的包拿过去)我开车送…还有伍班副,你们都回。
洪兴国:连长?
高城:为什么不让那个惊天动地的多情种子去送,你是要问?我要他长个记性。
至于长什么记性,我希望在全连的公开检讨上听他给我一个答案。(他转向史今,立刻缓和许多)对不起,三班长。
史今:该不该说都说尽了。长远考虑也该这样,连长。
高城(点点头,生硬地向其他人)都回吧。
[就他和史今、伍六一出了过道,洪兴国茫然地看着,甘小宁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然后他们茫然看着三班的门,那是他们不忍进去的一个地方。
[门外已经响起汽车的发动声。
41、公路外/日
[三个人沉闷地坐在车里,眼都和驾车的高城望着一个方向-路的前方。
[高城也许是觉得过于沉闷,也许是过于忧伤,拿出盘磁带塞进汽车音响里,是他偏爱的老苏联军歌,顿时有些雄壮,雄壮了十多秒钟,然后…老212上遭老瘟的卡式录音机卡带了,好好一盘带卡得象哭。
[高城一拳把那盘带给砸了出来,然后竭力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开他的车。
[史今拿过那盘带子,细细地把卷得不成样的磁带复位,卷好,放回磁带盒。
高城:三班长。
史今:嗯。
高城:这事…我没能尽力…我…
史今:连长。
高城:嗯。
史今:都开始了就到最后。
高城:嗯。(他冲自己艰难地笑笑)自然干。
史今:六一。
[伍六一坐在后座,身边放着史今的包,他没表情,象仅仅把自己当成一个帮忙拿包的人。
伍六一:什么?
史今:伸手到我包里摸摸。
伍六一:摸什么。
史今(笑笑)摸到你就知道。
[伍六一看看他,似乎不太情愿地伸手进包,摸,然后表情变得很僵硬。
史今:拿出来。
[伍六一拿出来,是一条烟,史今不抽烟。
史今:又听见你袋里钢崩响了。还是那句话,当兵的没啥钱,别花钱祸害自个身体,能少抽就少抽……还有,别玩命,成功自然好,不成功也是个体会。
[伍六一看着那条烟发愣,一会,拆开,拿了一盒,剩下的塞回包里。
伍六一:一次一条,你没这么大方过。
史今:什么意思?
伍六一:一次一盒,一次一盒。我去看你,你一次给我一盒。
史今:太久了。烟都坏了。
伍六一:不会太久……也不会坏。
[他点上了一枝,深吸。
42、三班宿舍内/日
[三班的士兵正在收拾方才的战场,沉默着。
[屋角还站着那个人,或者说戳着那根人桩子,沮丧的,哀伤的,麻木的,但站得笔直,直得不近人情。
[洪兴国再次地进来看了看。
洪兴国:还没动过吗?
[甘小宁摇摇头。
洪兴国:也没说过话?
[白铁军耸耸肩。
[洪兴国叹口气想走,转过身子又转了回来,走到许三多身边看着他。
[如果没有刚才的全武行,现在的许三多也许会让人误会成坚毅的,不屈的,纹丝不动地守卫着那个……放痰盂的角落。
洪兴国:出去走走吧?
许三多:是,指导员。
洪兴国:透透气,别老想着。
许三多:是,指导员。
洪兴国:白铁军,你陪他去,说说话…别耍你那贫嘴。
白铁军:是,我使出吃奶的劲来意味深长。
[然后向许三多做个恭请的手势。
43、七连空地外/暮
[许三多站在空地的一个角落,放垃圾桶的角落,仿似是纹丝不动地被人从那个角落搬到这个角落。
[兵在周围出入,绕了他出入,兵在周围活动,绕了他活动。
[白铁军绕着圈,呻着吟,叹着气,给自己打着拍子,跑腔拉调地唱着歌,是个兵就会唱的《我的老班长》,边唱边注意着许三多的表情。
[许三多没表情,连真正的奚落都不在乎,此时此地,他怎会在意一个同班战友并非恶意的人来疯,或者说,表示自己很放得下的一种伤心。
[车声,停下,高城和伍六一下车,两个人,当然只有两个人,少去一个。
[许三多的眼睛终于动了动,看着高城。
[高城完全能感受到那道目光,他把那当作虚无,径直进门。
[许三多看着他。
白铁军:想K他吗?我也想K他。我数一二三,我们扑上去……一二三。
[许三多没扑,他自然更没扑。
白铁军:你没扑?你这么笨的人都没扑?没扑就对啦。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还不赖,真的很不赖,虽说是不大待见我,这是他全部的问题之所在。
[许三多仍看着,一直看到高城和伍六一的身影在过道口消失。
许三多(OS)没想K他,是想杀了他。后来他从操场走进宿舍,我想了十七八个比死更狠的办法。最狠的是让他失去他的钢七连,让他象我这样站在操场上,尽管周围都是人,但他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44、列车内/暮
[硬座,拥挤,对一个前士官的月薪来说,这是他能负担的。
[史今的迷彩包在架上,人不在。
[两个人挤在厕所边敲着门,一个人讶异地侧耳谛听着什么。
45、列车内/暮
[史今窝在脏污的洗手间里大声地啜泣,自然干终于也有个限度。
[再一次擦干了眼泪,但看着窗外,再一次大声地啜泣。
[他忽然停了。
[看着窗外,大片的田野、原野和山峦被夕阳铺成个辉煌的世界,农人在归家,道工在望闲,护栏外的车毫无目的地对火车摁着喇叭,中年男人试图看见前边骑车女孩的裙下,菜老板追着黄脸婆试图从她篮子里拿回一个地瓜。
[史今看着,似乎第一次看见这一切。
[门外仍被砸得砰砰响,史今脸上渐带了点笑意,忽然看见一个穿军装时未曾见过的世界。
46、七连活动室内/夜
[全连的班排干部都在这了,伍六一亦不能列席,因为他只是一个班副。
[许三多站在屋角。
洪兴国:今天的会议特意缩小了一下。这个第一当然是为了让全连战士们好好休息,这个第二……
高城:第二是考虑影响。至于为什么要考虑影响……许三多,你的检讨准备好了吗?
[许三多拿出一张纸,准备开始。
洪兴国:这。
[于是走到屋中,象演一台疲惫不堪时还必须继续往下演的戏。
许三多:我犯了目无组织目无纪律的错误,犯了不服从上级指挥的错误,犯了放任自流的错误,我深刻地体会到……
高城:停。名字?所属部门?事件过程?你自己的理解?你有自我意识吗?闹事的时候自我意识很强。
[许三多干戳着。
高城:重写吧,五千字。别来什么深刻体会,说自己想法,如果你还有思维能力的话。也不用浪费会议时间了,单独交我看。
许三多:是,连长。
高城(象再看不见他一样)我们继续。
[于是许三多走回他的屋角,打算继续站在那里。
洪兴国:许三多,过来。
[他看着许三多仍然哀恸的眼睛,先让他出去,然后自己再跟出去。
47、七连过道内/夜
[许三多出了活动室便等着洪兴国过来。
洪兴国:许三多,缩小到班排干部范围是为了考虑影响,为什么要考虑影响你知道吗?
许三多:不知道。
洪兴国:连长对你很好,你知道吗?
许三多:我知道。
洪兴国:好,说说。
许三多:……锻炼了写作能力。
洪兴国:锻炼…写作能力?(他苦笑)你怎么净说些不着边的话呀,许三多。你给我记着,进了咱七连的门,就是七连的人。当然了,我们呢不像你们史班长,对你了解那么深刻,是等你转了三百多圈之后,对你才有所认同,知道吗?
[高城从活动室出来,正好听见最后一句。
高城:就你这样,你就转成来复线我也只当你是半个兵。
[然后去了洗手间。
[洪兴国苦笑。
洪兴国:你先回吧。顺便搬到你上铺,过几天要来新兵。
[对士兵来说,这是个明确的信号,许三多惊讶地看了一眼。
洪兴国:对,你,许三多,三班的代理班长,这也是连里开会决定的。伍班副呢,已经通知他了。
[于是许三多回寝室的步子越发沉重。
48、三班寝室内/夜
[伍六一站在窗边,看着外边的夜色,这已经成了他最近的一个习惯。许三多进来,他便看着许三多。
[许三多将目光转开,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上铺,这也就带得别人也毫无避讳地看着那张上铺。
[空的铺板,空得只能让人想起上边睡过的那个人。
[三班的人沉默了很久。
[许三多走开,拿起一本书。
[伍六一转开头,看着似乎独属于他的夜色。
49、三班宿舍内/夜
[那张铺板仍是空着的。
[许三多仍睡在他的下铺,月光照着,他望着他上边的那块铺板。
许三多(OS)这样就能造成一种假象,上边睡着一个人。
这样就能睡得着。
这样,三班就集体违抗了命令。
[他开始数数让自己睡着,“一辆坦克,两辆坦克”诸如此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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