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涉:遇到了有文化的好贼(1)
听 歌
飒飒先飞梁上尘,朱唇不动翠眉颦。
愿得春风吹更远,直教愁杀满城人。
李涉,在唐代数以千计的诗人中实在属于寂寂无名之辈,尽管他身后留有一百多首诗。不过,蛀书初读他的 《牧童词》,勾起了自己童年放牛生涯的回忆,所以还是写一下吧。《牧童词》 曰:“朝牧牛,牧牛下江曲。夜牧牛,牧牛度村谷。荷蓑出林春雨细,芦管卧吹莎草绿。乱插蓬蒿箭满腰,不怕猛虎欺黄犊。”读罢这首诗,有过放牛经历的同志肯定都会会心一笑。这首诗里描绘的牧童憨态可掬,腰间插上几枝蒿竿子,小胸脯一挺,自信心爆棚,就以为自己是李广了,老虎来了也不怕。是啊,哪个男儿儿时没有做过这样稚气的侠客梦呢?与吴作人、张大千、李可染和黄永玉等老先生的 《牧牛图》中的主人公相比,这个傻乎乎的小家伙似乎更逗人喜爱。
李涉(生平不详),洛阳人。李涉家兄弟五个,全是爱学习的好孩子。年轻的时候,李涉与弟弟李渤一同在庐山五老峰南麓隐居读书,哥俩养了一头白鹿做宠物,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巨威风。鹿这东东本来就非凡品,何况还是一头基因变异的白鹿呢?相传很多神仙都以鹿作坐骑,比如南极仙翁;李太白学仙,也曾经起过“且放白鹿青崖间”的念头,不过估计他老人家最后连白鹿长啥样都没见过。您想想,哥俩领着头白鹿东逛西逛的,能不引人注目么?贵妇人喜欢抱条京巴,因为温驯;泰森先生则喜欢牵着老虎遛弯,那叫一个猛呀。但是,跟李涉兄弟比起来,贵妇人和泰森都显得俗不可耐。至于养蛇养蜥蜴养……算了,我都不稀说了。且说这头白鹿极其乖巧,哥俩在深山里苦读,没有时间去超市购物,什么时候缺纸缺笔缺食物了,便在白鹿的角上挂上一个袋子,将钱与购物清单放在里面,让白鹿跑到星子镇替他们买回来。因了这头标志性的白鹿,人们便把哥俩称作“白鹿先生”,他们也把自己读书的地方取名“白鹿洞”。后人在这儿正式建起一个书院,这便是驰名天下的白鹿洞书院。蛀书上次独访庐山,因为行色匆匆,跑了西边的东林寺,南边的白鹿洞书院就只好割爱了,郁闷至今呀。
跟李涉兄弟一起读书的还有崔膺兄弟。这崔膺不是什么好鸟,虽然出身于博陵崔家,却从小就爹不疼、娘不爱的,扔在外公家里养着,跟现在的留守儿童差不多。偏偏这娃儿不听话,外公家的人也不待见,所以就养成了孤僻乖戾的脾性,都是缺乏父爱母爱惹的祸呀。崔膺长大后学到了写文章的本事,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 《道旁孤儿歌》,骂他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就这样一个人,著名美女关盼盼的老公张建封先生还把他当成宝,恭恭敬敬地请到自己统率的军队中做参谋。崔膺在夜里一惊一乍,几声大喊差点把张建封的军队搞崩溃,您想想他的嗓门会有多吓人。将军们气愤至极,要把他抓起来割肉吃,幸亏张司令将他藏了起来。第二天,将军们摆了一桌酒席,席间,监军大人操着公鸭嗓子对张司令说:“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请你把崔膺那王八羔子交出来治罪。”张建封笑着答应道:“好的,好的。”过了一会儿,张建封对着监军举杯道:“公公,我也有个请求,请求大家放崔膺一马。”众人哄堂大笑,这事儿才不了了之,要不然狂放不羁的小崔还真得光着屁股下油锅。
李涉:遇到了有文化的好贼(2)
有崔膺这样品行不端的狂人做同学,您想李涉哥俩能学到啥好东西?日后李涉犯下不少错误,蛀书觉得跟崔膺这个不良少年的影响大有关系。史载李涉“性狂险,宰臣恶其为人,久不得用”,真是近墨者黑呀。宪宗元和六年,李涉被任命为试太子通事舍人,“试”的意思是说他本来不够格,先干着,干得好再转正。这年十月,宦官刘希光接受将军孙璹二十万贯钱的贿赂,答应替他向皇帝说情,谋求一个节度使当当。事情被他们的政敌揭发后,刘希光被迫自杀。跟刘希光过从甚密的另一个宦官吐突承璀也被怀疑与刘希光有染,所以各位言官联手上书,参了他一本,将吐突承璀逐出长安,撵到淮南做监军。前面不是说李涉“性狂险”么?现在体现出来了。他想搞一场政治投机。李涉觉得吐突承璀仍然深受皇帝宠信,只是迫于舆论压力才被外放。如果他能通过上书将吐突承璀留在皇帝身边,皇帝与吐突都会对他感激不尽的。于是他赶紧写好奏折,投送到匦院。现在的党政机关门口大多挂着一个用来接受群众意见的小匣子,这个东西搁在唐代就叫做“匦”。匦院,是朝廷为了方便吏民上书而设的机构,由匦使(玄宗时一度改名“献纳使”)负责管理,跟现在的信访部门差不多。当时主管匦院的官员是李太白的老友孔巢父的侄儿孔戣,孔戣很讲原则,看了李涉的上书后,拒不接受。李涉无奈,只好贿赂宦官,直接将上书交到皇帝的手里。孔戣一怒之下参了他一本,说李涉不但居心险恶,而且还越级上访。这个罪名可就大了,于是李涉被放逐到峡州(今湖北宜昌)做司仓参军,这场政治赌博以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而告失败。做逐臣的日子那是相当不舒服呀,若干年后他遇赦归来,写了一首 《峡石遇赦》:“天网初开释楚囚,残骸已废自知羞。荷蓑不是人间事,归去沧江有钓舟。”诗中表现出悔意,似乎要改改过去的脾气了。可是不久以后,他又被贬到峡州夷陵县任县令,原因不明。这次他写了一首《再谪夷陵题长乐寺》:“当时谪宦向夷陵,愿得身闲便作僧。谁知渐渐因缘重,羞见长燃一盏灯。”比上一首诗流露出更多的出世之意。也难怪,被流放到南方做官,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岳阳别张祜》 诗云:“十年蹭蹬为逐臣,鬓毛白尽巴江春。”又曰:“山疟困中闻有赦,死灰不望光阴借。”满纸血泪,觉得生活一点希望都没了,真可谓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大约在这时候开始,李涉沉迷于宗教,前面两首谪诗里已经流露出了这个苗头。他不但自己信佛,跟着和尚讲经论道,还把夫人送进庵里做尼姑。《送妻入道》 诗曰:“人无回意似波澜,琴有离声为一弹。纵使空门再相见,还如秋月水中看。”唉,闹到这般田地,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走正道呢?
可是李涉仍不悔改,他要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李逢吉入相,推荐他为太学博士。国立大学的教授当得好好的,他却偏偏要跟着李逢吉冲锋陷阵。当宰相的有几个能全身而退、不被政敌扳倒的?所以李逢吉一倒台,他也跟着倒霉了,被流放到康州(今广东德庆),不知道有没有揣上两方上好的端砚回家。
憋到最后,蛀书再给大家讲一个好玩的故事。据晚唐范摅 《云溪友议》 记载,长庆二年,正做太学博士的李涉前往九江,看望自己做江州刺史的弟弟李渤。船行至浣口,忽然遇到一群打家劫舍的盗贼。数十名贼人手执刀枪,喝令他们停船。船停下后,劫匪问:“船上何人?”船夫答道:“是李涉博士。”匪首听说后,命令部下停止抢劫,说:“如果真是李博士,我们就不劫他的财了。不过我辈早就听说他的诗名,希望他能给我们写一首诗。”李涉听罢,铺开宣纸,写了一首绝句:“暮雨萧萧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世上如今半是君”,看来唐代社会还远远不和谐呀。匪首得诗大喜,不但不抢李涉的钱财,反而将自己的“劳动成果”送给他不少。当然,李涉也不好意思拒绝———人家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呢,可不敢惹大王生气。再则,肥猪拱门,居然把它往门外撵,这不有病么?
这位山大王要诗不要钱,可见是个有文化、爱学习的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