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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花已是满眼泪》-发愤蛀书

李益:性格决定命运(1)
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李益(748-829),字君虞,祖籍陇西姑臧(今甘肃武威),徙居郑州。陇西李氏,不消说又是唐代大族了,李益的父执辈李揆在唐肃宗时期就曾经担任过宰相。李益少年得志,大历四年进士及第,时年二十二岁。大历六年又中讽谏主文科,官授华县公安局长(郑县尉),不久便升为常务副县长(主簿)。德宗建中四年再登拔萃科,被调回长安,任职侍御史。
李益出身名门又才华过人,按理说仕途应该一帆风顺才对。可事实不是这样,李益有点性格缺陷,导致他名声不佳,最后竟影响到他的前程了。这个性格缺陷就是极端猜疑自己的老婆,以至于到了病态的地步。据说李益总怀疑老婆要红杏出墙,所以出门就把老婆锁在家里,还在门窗前洒上灰土。这样,要是老婆的相好前来幽会,就会留下脚印作为证据了。形象点说,李益就是唐版肥皂剧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中的男一号。唐代男女关系比较开明,李益夫人摊上了这样一个小心眼儿的老公,可真是倒霉到家了。难道是李益长得不够帅所以才这样不自信?抑或李夫人跟崔莺莺小姐一样有过不太光彩的前科?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李益曾经干过一件始乱终弃的亏心事。
关于李益这段香艳故事,唐人蒋防 《霍小玉传》 讲述得非常详细。霍小玉原本是霍王的侍妾所生之女,霍王死后,母女二人为霍王夫人所不容,只好流落倡家,以“霍”为姓。小玉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偶尔读到李益诗“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非常喜欢,于是想方设法接近李益。霍小玉自觉地位低下,也不奢求能与李大才子白头偕老,所以只和他约好一起过八年幸福生活,然后就自觉地离开他。此后不久,李益被调到外地任职,太夫人做主,让他与卢氏女订婚。范阳卢氏,是当时的大户人家,太夫人此举,是希望能为儿子结一门好亲,这样,在以后的仕途上也好有个帮衬。李益心里虽然惦着霍小玉,但他是个乖乖仔,他母亲又以严厉闻名,所以不敢不从。就这样,他便辜负了与霍小玉的“八年之期”。可怜的小玉,天天思念她的李郎,以至于身染沉疴、奄奄一息。有一位黄衣侠客路见不平,老鹰抓小鸡一样将李益抓来,让他向小玉赔礼道歉。小玉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此时已经由爱生恨。临死之前,她发誓说:“我死之后,一定要变成厉鬼,让你的妻妾终日不得安宁!”言讫而死。安葬了小玉后,李益灰头灰脸地回去做官。后来,李益将卢氏娶回家,果然发现再也无法过安宁的日子了。李益夫妻俩晚上一睡觉,便听到有男子在他们房间里大声说话,乃至于将装有春药的布袋扔到卢氏怀里。这可是老婆偷情的证物呀!于是李益将老婆打了个半死,之后还是以其不守妇道为由,将她休了。休了卢氏,李益的日子还是不好过。不管是哪个女人,只要与他有肌肤之亲,他都会被嫉妒之火煎熬得痛不欲生。他一生娶过三位夫人,都因为捕风捉影的猜疑而劳燕分飞。据说这是霍小玉的报复。
李益跟防贼一样防着夫人搞外遇,时人便把这种猜忌老婆的毛病取名为“李益疾”。这跟“帕金森综合症”的得名不一样,可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后者代表的是某种科学荣耀,前者却只会惹人嘲笑。就因为这件不足为外人道的烂事,李益仕途偃蹇,居官久不调。长庆初年,赵宗儒从宰相位置退下来三十多年了,七十多岁的人,精神矍铄,健康得像头牛犊子。李益当时任右散骑常侍,感叹说:“这老头儿还是老夫当年做主考官时录取的进士呢。”您想想,自己的学生四十岁就做宰相,他八十多了还做常侍这样的闲官,多可怜呀。

李益:性格决定命运(2)
中唐时藩镇尾大不掉,所以很多仕途不顺的官员都会选择去地方为藩镇效力。李益就有过这样的经历。大约在大历九年以后至贞元初年,他先后在渭北节度使臧希让、朔方节度使李怀光、灵州大都督杜希全和邠宁节度使张献甫手下做幕僚。这些都是北方边镇。因为有在边镇从军的经历,李益的诗歌取材显得跟他同时代的诗人不太一样。大历以后诗人大都写山啊水的,聊抒心中郁结的苦闷;李益的诗歌则多取材边塞,境界与大历诗人相比要阔大得多,所以后人都说他的诗有点盛唐余绪,属于边塞诗派。李益曾经抄录自己的军旅作品赠给左补阙卢景亮,在自序中就说自己“从事十八载,五在兵间,故为文多军旅之思”。不过,时代的衰飒气象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他诗歌的风格,所以他的边塞诗,雄壮之中还透着一些淡淡的忧伤。《夜上受降城下闻笛》 曰:“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另一首 《从军北征》 的基调跟这首诗极为相似:“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 《行路难》。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明看。”您看,诗人总是因为一曲幽怨的笛声,油然而起思乡之念,边庭戍人再也没有盛唐高、岑那样的乐观情调了。《夜发中军》 诗云:“今日边庭战,缘赏不缘名。”这可能是中唐诗歌格调发生变化的主要原因吧:此时从军,是追求物质的封赏而不是追求实现人生价值、是为幕主而不是为国家效力,人们哪里还会有一往无前的豪气呢?想想盛唐边塞诗人唱的歌吧:“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到了李益,豪气没了、乐观主义没了,留下的只是一片不知前途在何处的迷惘。
贞元十六年左右,李益曾经游历江南地区,在扬州、杭州一带混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的李益写了不少以江南风物为题材的诗歌,温婉动人,最有名的是一首 《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一个不放心老婆的人,学着女人的口吻写诗,居然写得比女人还女人,真是难以想象。人们都说大诗人的诗歌不是一种风格所能牢笼的,此言不虚。贞元末年,李益转投幽州节度使刘济。唐宪宗还在东宫的时候就听说过李益的名声,所以元和元年他一即位,就下诏将李益调回长安,任命为都官郎中兼任科举考试的考官。之后又升他为中书舍人、河南少尹、秘书少监兼集贤殿学士。别看李益在家里不自信,似乎连老婆都管不住,在官场却不是一般的剽悍。他在京城做官期间,恃才傲物,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以至于同事都把他当臭狗屎看。于是,有人翻出了他在幽州任营田副使时写给节度使刘济的诗,揪住了李益的尾巴:“感恩知有地,不上望京楼。”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他老李给刘济做官做得挺滋润,对回京城为皇帝老儿服务没啥兴趣。您看,这两句诗可不是一般的反动吧?要是搁在明清以后,放在哪个皇帝当政的时候都足够砍头了。您没见“清风不识字”和“维民所止”都能引发一场腥风血雨么?还好,唐代皇帝虽然也不喜欢这种“反诗”,但一般还是不搞文字狱的,因为他们精神都比较正常。所以,朝廷把李益贬为太子右庶子,让他闭门思过。但宪宗实在太喜欢李益的才华了,不久又把他请出来做秘书监,并主持集贤院的工作。
李益身历玄、肃、代、德、顺、宪、穆、敬、文九朝,诗名确实不小。他做太子右庶子时,还有一个官做得挺大的李益,两人都是姑臧人。为了区分,人们把这个李益叫做“文章李益”,那个李益叫做“门户李益”(“文章李益”家迁居郑州,只能算是陇西李氏的旁支)。有一天官员们聚在一起喝酒,宰相说:“今天真是热闹,两个最出风头的都叫李益。”两个同姓同名在一起做官、喝酒,着实有点让人挠头。蛀书曾经看过一篇网文,说是全中国叫刘波的人有一百三十万。乖乖,要是谁请客喝酒,一下子来了十个八个“刘波”,主人非得疯掉不可。著名学者王力先生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太没个性,因为叫王力的人实在太多;于是给自己取了个“了一”为字以示区分,搞得不知情的还以为遇到了个大和尚;可是他老人家最后仍然绝望地发现,“王了一”也不是独家专用。
又离题了,回来。李益诗名藉甚,史载其与大诗人李贺齐名。李贺比李益小了快五十岁,把爷孙俩搁在一起,很有点乱点鸳鸯谱的嫌疑。不过说李益诗名大是没有问题的,他的 《征人行》、《早行》 和 《夜上受降城闻笛》 等诗,人们都很喜欢,有人将它们谱成曲子当流行歌曲唱,有人把诗意画成屏风摆在家里欣赏。李益每写成一首诗,教坊的歌星们都会贿赂他身边的人,把诗抄出来当歌词。哪位歌星能取得李益诗歌的“首唱权”,那可是相当有面子的事儿。不像现在,大家都只知道唱歌的星星,没人记得写词的诗人。所以说现代诗歌衰落不是没有缘由的啊。张为作 《诗人主客图》,把李益看成“清奇雅正”派的盟主,算是对李益地位的肯定。
唐文宗太和元年,李益光荣退休,朝廷赠给了他一个礼部尚书的荣衔。在官场混了六十年才做到尚书,还是安慰性质的,李益的官运实在不怎么样。这都是拜性格缺陷所赐啊。您看唐中宗怕老婆,就连小品明星当着他的面唱“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他都不好意思生气,任由老婆赏给笑星大把的财物,所以皇帝做得窝囊,最后还被老婆和女儿合伙毒死了。成功学家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可见还是很有道理的。您要想做大事业,还是赶紧找高人分析一下您的性格,看看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吧,省得劳心费力,最后却是顶着石臼唱戏———人吃了亏,戏还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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