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结:一个写烂诗的好官
舂陵行
军国多所需,切责在有司。
有司临郡县,刑法竞欲施。
供给岂不忧,征敛又可悲。
州小经乱亡,遗人实困疲。
大乡无十家,大族命单羸。
朝餐是草根,暮食仍木皮。
出言气欲绝,意速行步迟。
追呼尚不忍,况乃鞭扑之。
郭亭传急符,来往迹相追。
更无宽大恩,但有迫促期。
欲令鬻儿女,言发恐乱随。
悉使索其家,而又无生资。
听彼道路言,怨伤谁复知。
去冬山贼来,杀夺几无遗。
所愿见王官,抚养以惠慈。
奈何重驱逐,不使存活为。
安人天子命,符节我所持。
州县忽乱亡,得罪复是谁。
逋缓违诏令,蒙责固其宜。
前贤重守分,恶以祸福移。
亦云贵守官,不爱能适时。
顾惟孱弱者,正直当不亏。
何人采国风,吾欲献此辞。
元结(719-772),字次山,祖居太原,后移居河南鲁山。考证癖们发现,元结居然也是出身皇族,是后魏亲王元遵的第十五代孙。因为是胡人,元氏家族一直都没出啥文化人。元结的曾祖父元仁基,因为曾经随唐太宗参加过朝鲜战争有功,后来做过几任小官,挣下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家业。元结的爷爷元亨,字利贞,因为取了一个比较有文化的名字,觉得自己从此跻身于文化人的行列了,对别人说:“老元家是胡人出身,被人说成只会玩点放狗撵兔子的勾当。自我元亨利贞以后,我们家再也不干这种没文化的事儿了。”于是他开始学儒术,居然也成名了,惹得霍王李元轨慕名来请他做幕僚。可惜元亨利贞先生学习太刻苦,把身体搞垮了,儿子元延祖才三岁他就驾鹤西去,呜呼。还好元仁基老爷子身子骨瓷实,亲自将孙子延祖抚养成人,总算没让老元家断掉香火。元延祖,也就是元结的父亲,除了不写诗,居然跟陶渊明陶大人志趣非常接近。他四十多岁了,也不想做官;亲戚朋友逼急了,他才勉为其难地做了两任小官。在湖南道县做了一段时间政府秘书长,从此以后,打死他他也不肯再做官,而宁可呆在乡下种菜、拾柴。元老爷子说:“过这样的日子就不错了,升高官、发大财,可不是老夫的追求。”老头儿住乡下,吃绿色食品,又没有利禄之心,所以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七十六岁,高寿。元老爷子去世的时候,正赶上安大胖子造反。他把儿子元结叫到跟前,教导说:“你们遇到乱世,恐怕没法像老夫这样一辈子优哉优哉地过日子。记住,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名节,别给咱老元家贻羞。”元结后来能成为一个好官,与这样淡泊名利的父亲是大有关系的。元结爷俩的故事正如林则徐大人所说的“无欲则刚”那样,只有不想做官的人才能做好官。所以建议人事部门把这条纳入到公务员铨选标准里面去。
话说元结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良少年,至于干过哪些坏事已经无法考证。快二十岁的时候,鲁山县来了位新县长,名叫元德秀,是元结的远房堂兄。这元县长是一位出了名的大孝子,为了伺候老娘,连进士都不肯考;老娘非要让他去考,他就背着老太太上京城,结果就考上了———所以蛀书预言,那些背着老妈或老爸上大学的孩子们将来都会有大出息。元延祖见儿子不成器,就把他交给元县长,请县长大人亲自做家教。
县长出马,一个顶俩。元结学了几年,果然学问精进。后来,他又师从萧颖士,更是学了一肚子学问。天宝十三年,他参加了进士考试。主考官杨浚看了考卷,长叹道:“太不像话了,这一科尽是些不成器的货色!所有的人中,也就元结的成绩突出一点而已。”于是录取了元结。之后,元结又考取了制科,能做官了,却遇到安史之乱。时值全国上下鸡飞狗跳,元结官没做成,只好郁闷地跑到湖北大冶的猗玗洞躲了起来,天天跟渔父、艄公们一起借酒浇愁。元结的酒瘾估计就是这个时候培养起来的,后来他写诗道:“有时逢恶客。”别人不懂什么样的客是“恶客”,他又提笔作了个注:“非酒徒,即恶客也。”如此强词夺理,颇有些名士气度吧?
后来,唐肃宗要求国立长安大学的苏源明校长举荐人才,苏校长推荐了元结。当时正是前线战事吃紧的时候,唐肃宗召见元结,看了元结所写的三篇 《时议》,觉得这小伙子不赖,将他提升为监察御史,让他到前线带兵。让人吃惊的是,元结打仗居然也有一套,后来襄助山南东道节度使来瑱,来瑱被诛杀后,他还代理了一段时间节度使呢。
元结受父亲的影响,对做官兴趣也不太大。代宗即位后,元结便借口要回家伺候母亲,辞官不干了。到后来才接受了一个著作郎的清闲小官,天天写文章、作诗,日子过得倒也自在。再后来,朝廷把他派到他父亲做过县政府秘书长的道县做行署专员。当时道州刚刚遭受西原蛮的洗劫,一个州居然只剩下四千户人家了,可是上头分派下来的农业税却一点都没有少。元结比高适有出息,高适不愿意拿着鞭子找老百姓收税,只好做缩头乌龟,玩失踪;元结可不干,税一分不交不说,还立马给新华社写了篇内参,皇帝看了心生怜悯,开恩豁免了道州当年的税费。就这样,元结在道州招抚流亡,使当地经济渐渐恢复。皇帝见他能干,又把附近八州都交给他治理,他不但把GDP搞上去了,还跟当地原来热衷于搞分裂的少数民族同胞搞好关系。方世玉的老丈人雷老虎的口头禅是“以德服人”,元结才是真正做到了这样。所以元结因为母亲去世而离职时,治下八州百姓纷纷拦路挽留。做官能做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比某些为官一任、为害一方的鸟人还是强了不啻十万八千倍。
元结有一个陶渊明一样的父亲,又有一个重德不重文的老师,再加上身罹离乱,不喜欢写文采斐然的诗当然就在情理之中了。元结的诗质木无文,几乎到了不能叫做诗的地步。离乱中他把书箱中自己和朋友的诗随便找了二十四首,编成一个叫 《箧中集》 的小册子,这些诗全都是带有明显复古性质的“拙”诗。当然,也许“拙”而“真”便是元结选诗的标准。因为,经过安史之乱血与火的劫难,盛唐之音划上了休止符,唐诗是应该找寻另一条发展的途径了。不管元结的艺术追求是否代表唐诗发展的正确方向,反正诗圣杜甫对他是比较肯定的。诗圣写了 《同元使君舂陵行》 赞扬元结说:“道州忧黎庶,词气浩纵横。”就算元结的诗只是唐诗园地里一株不开花的小草———或许并不鲜亮,却总算是七彩唐诗里颜色的一种呀。
因为,不管怎样,对于这样一个好官,咱们不能要求太多,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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