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吴幺儿腹中的孩子已经三个月大,虽看着不显怀,可老太太喊来大夫一瞧,到底真的假的便清晰明了了。
高氏在安喜堂哭的不成人,都哭趴下了,垂着地道:“我的命苦啊,我的命啊……”
这事儿毕竟容家不占理,确实亏待高氏。老太太无法,给了高氏两个庄子,总算让她心平气和坐下来商量。
这吴幺儿怀了容正嚣的孩子,自然要过门。不过高氏的意思,只让她到屋里做个通房,想抬成妾,做梦!
吴簪可不答应,她们吴家就指着吴幺儿肚子里这金贵孩子换个衣食无忧呢!
可高氏态度强硬,让吴幺儿进门已是让步,老太太也不好再强逼她,便这样定了。
吴簪咽不下这口气,只待人散去之后悄声对吴幺儿道:“好歹也是通房,以后能在屋子里伺候,你这胎生个儿子,可比那高氏强的多!”
吴幺儿胆怯的点点头,她比高氏年轻貌美,要抓住容正嚣的心,那还是不难的。
她扭头去看另一头神色难看的容正嚣,正好瞧见方才那小公子从前厅走出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吴幺儿冷不丁红了脸,她本以为容正嚣长的够正了,不想容家的男子生的一个比一个好看。
老太太被这破事闹的,早早回房歇息。高氏压低了声儿同容正嚣吵,楚虞不想蹚浑水,便想悄悄离开。
谁知容正嚣不知说了什么,高氏大怒,径直朝吴幺儿走去,抬手就是一巴掌。
吴幺儿被打懵了,抬起头来又糟了一巴掌。
楚虞脚步踌躇,慢吞吞的收回了脚。
她拧着眉头:“邹姐姐,你去让大夫再来一趟。”
高氏这下手没个分寸,吴幺儿可是有孕的人。
陈梓心亦是被这一幕吓着了,连连后退,躲在容庭身后害怕道:“庭哥哥,这可如何是好……”
容庭神色恹恹,热闹他瞧够了,便也没了兴趣,抬脚就要离开。
正此时,容正嚣将高氏甩开,一下甩了老远,楚虞躲都来不及,就这么让高氏略肥胖的身子撞上。
她下意识扶住身后的树,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磕伤了头。
楚虞一时有着懵,待回过神来,只觉得脑袋疼。
她扶了把高氏:“二舅母……”
高氏似是没料到容正嚣竟会对她动手,气的一把甩开楚虞,小姑娘本就没站稳,被她这一推,险些整个身子送进一旁的泥坑里。
忽然,高氏被人扯住了胳膊,她气闷的扭过头,一瞧是容庭,嘴里正要骂人的脏话又咽了下去。
容庭目光冷冰冰的朝她一笑:“二婶,怎么还动手了呢?”
高氏如被一盆冷水浇头醒了神,看到楚虞额头微红,心下也有些慌张。
本来今天这事儿就是他们二房闹的,这还没出安喜堂便打起来,怎么说都不好听,还弄伤了老太太院里的人,等会儿老太太来……
万一收了刚给她的庄子可怎么办!
高氏赔着笑给楚虞赔不是,随后匆匆拉着容正嚣离开。
容庭淡淡然收回方才扶着楚虞胳膊的手,一句话没说便抬脚离开。
陈梓心方才想叫住他,却又有些害怕,便只好失落的叹了声气。
她吃味道:“楚虞,你与二哥哥倒是愈发亲近了。”
楚虞抿了抿嘴:“是么?”
——
一转眼四个月过去,除了二房那点破事,容家倒也还算太平。
眼瞧着吴幺儿的肚子愈发大,她又爱吃酸的,老太太寻思着是个儿子,便也常常过去看她。
只是往常陈梓心都最会跟在老太太身边,近来却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
齐妈妈后来跟楚虞提了一嘴,说是二公子在老太太那儿拒了亲,陈姑娘脸皮薄,放不下。
就连今儿个,老太太让陈梓心去未逸轩传话,让容庭明儿中秋夜时回宅子里用饭,陈梓心犹豫了会儿,却是称病不去。
老太太知道她这会儿不好意思见容庭,便也没勉强,又吩咐楚虞跑一趟。
楚虞慢吞吞的走,邹幼在替她打着伞:“姑娘,老太太吩咐丫鬟也是一样的,怎么还让姑娘跑一趟。”
这正值夏季,日头正晒,楚虞抬手擦了擦汗:“叫下人去一趟,怕是连未逸轩的门都进不去,外祖母是想让我瞧瞧庭哥哥在做什么,这几月忙活的都见不着人。”
可惜,楚虞这顶着日头来一趟,还扑了个空。
关北犹犹豫豫道:“楚姑娘,我们公子他、他不在屋里。”
楚虞也没多想,只点头将老太太的话传给了关北,随后便要走了。
关北在后头急的直跺脚,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楚虞:“姑娘,您跟我们公子还能说两句话,您要不劝劝他吧,别再往琼娘那儿跑了……”
琼娘?
楚虞眉间一蹙,她没走么?
关北急了:“楚姑娘,若是您不去劝,怕是明儿中秋夜公子都不打算回府了!”
楚虞:“……”
那与她有什么关系?
“到时候老太太要是知道了,怕是又得气着……”
楚虞:“……”
两柱香的功夫,马车在鹿河巷停下。
楚虞看清这明晃晃的路宅两个字后,冷不丁倒吸了口气,神色复杂道:“你是说,庭哥哥将琼娘安置在这儿了?”
关北犹豫了会儿,其实也不是他安置的,是琼娘自个儿非要来这儿,那时候公子没功夫搭理她而已。
楚虞心下更是觉得荒唐,容庭一个还没娶妻的男子,竟然先养了外室?
这岂不是比容正嚣还混账?
要是真让老太太知晓了,怕是得气晕过去。
琼娘知道来人了,疾步迎了上来,见是容家的人,她眉间一笑,倒是还算恭敬。
“你们是来寻容公子的?他还没回呢。”琼娘那双芊芊玉手给楚虞倒了杯茶,楚虞目光落在她手上,随即才缓缓收回。
倒是没干过脏活累活,想必在路宅她也是被供起来伺候的。
也是,这么个可人放在院子里,容庭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么能不动心。
楚虞:“我是来替外祖母传话的,明儿个中秋,容家有家宴,外祖母让庭哥哥回去一趟。”
琼娘笑着应下,只说:“话我会替楚姑娘传,不过公子要不要回,那就不一定了。”
琼娘如今已近二十的年龄,在她看来,楚虞就是一小丫头片子,什么来替老太太传话,跟她们安喜堂那院子里的陈丫头还不是一个样。
小姑娘的心思,她琼娘怎么会看不透。
楚虞眉头微微一蹙,起身便要走,既然容庭不在这儿,她也不必再留了。
关北张了张嘴,到底也不好叫楚姑娘跟个娼妓在一个屋子里呆着,便也随着她出去。
谁知琼娘在后头追了上来,微微喘着气道:“妹妹。”
她这声近乎讨好的称呼反而让楚虞嘴角僵了僵,她不动声色的抬眼看琼娘,琼娘朝她尴尬一笑:“我听说,容家二房在外头养了外室?”
楚虞眸子渐冷,也没开口回琼娘的话。
容家家丑外扬,但也不是一个娼妓可以瞎打听的。
琼娘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这话有什么差错,继续问道:“而且,那外室还怀了孩子,最后老太太竟让她进了门?”
楚虞一顿,琼娘这话里的意思……
她忽的一笑,明白过来后道:“可是外祖母,是断断不会让烟花柳巷的女子进门的。”
琼娘神色一顿,被楚虞这话弄的面上下不来,只底气不足道:“你这丫头说什么,容公子替我赎了身,我便脱了贱籍,与你也是无二的……”
不等楚虞说话,关北闻言一愣,随即皱着眉头:“我们楚姑娘养在老太太跟前,那是大家闺秀,同你怎么会一样?”
琼娘面上闪过一丝尴尬:“……楚姑娘也不过是投奔容家的,又能高贵到哪儿去。”
琼娘说罢,笑着朝楚虞说:“我不是诋毁你的意思,我是说人这身份,其实也没什么高低贵贱,贱的人攀上了高枝,那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不一定比那些什么名门贵女差,楚姑娘你说是吧?”
楚虞定定的看了会儿琼娘,琼娘被她瞧的心下发慌,半响楚虞才道:“高枝易折。”
琼娘:“……”
这丫头怎么油盐不进,真不会看脸色。
忽然外头有动静传来,琼娘蓦地扬起笑,扭着身子迎了出去,娇滴滴道:“公子回来了。”
容庭没什么好脸色,径直错过琼娘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吩咐路临将账本拿进来,便看到立在大太阳底下的小姑娘。
他脚步猛地一打转停下,另一头关北险些痛哭流涕,他可都一月未见过公子了。
关北匆匆上前:“公子,楚姑娘替老太太传话来的,等您半天了。”
容庭扬了扬眉,示意楚虞说话。
楚虞神色淡淡,似有些不悦,迅速将老太太的话带到后便要离开。
楚虞脚下一顿,还是有些不忍心,回头犹犹豫豫的走近,仰头认真道:“庭哥哥,不是不可养外室,但你还没成亲呢。”
容庭神色复杂,目光落在小姑娘头顶。
又见楚虞十分可怜的看了他一眼:“要是让外祖母和舅舅知道……”
岂不是要打断你的腿。
楚虞抿了抿唇,没再往下说。
容庭懵了一瞬,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琼娘,随即冷冷瞧了眼关北:“外室?”
关北背脊一僵,张了张嘴不敢回话。
琼娘看气氛不大对,生怕这容家来的两人将好不容易在路宅小住的容庭给劝走了,扭着她的细腰就走过来。
仿佛没有骨头似的偎在容庭身侧:“公子,您还没用饭吧?我让厨房热了饭菜,琼娘陪你一块用。”
容庭瞧着楚虞,将手从琼娘怀里抽了出来,笑了声:“林楚虞,你能耐啊,诬陷我?”
楚虞眉头一蹙,下意识抬头看他。
“那你明日回府么?外祖母会等你的。”
“回。”
他干脆应下,楚虞便也松了口气。
临走前,楚虞还不放心道:“庭哥哥,你将人藏好了,千万别叫外祖母知晓。”
容庭:“……”
一直到楚虞走了,琼娘看容庭神色不大好,有些害怕,便不敢在偎着他。
谁知容庭回头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眼,片刻后道:“路临。”
忽然被提名的路临猛地一激灵,就听他们公子缓缓道:“这人你领回来的?”
路临直觉不好,没敢答应。
容庭接着点了下头:“行,你领回去。”
路临:“……公子你不是喜欢么?咱们过一阵就回江南了,到时候你想将琼娘带在身边,也没人管得着你啊。”
容庭扯出一抹笑来,直将路临看的背脊发凉。
“谁喜欢?”
第21章
容家这次中秋家宴不同以往,不仅多了个楚虞,还多了吴幺儿。
她如今只是容正嚣的通房,本没有上桌的身份,但她腹中这孩子也六七个月大,又十有八九是个儿子,老太太便特意嘱咐让她也来。
楚虞安静的垂头捡着碗中的米粒,身边坐着的容芊芊紧紧捏着盛满杨枝甘露的杯盏,像是要把杯盏捏碎似的。
自打容正嚣多了个通房以及一个尚未出生的儿子,容芊芊便成日不得劲,说话也愈发放肆。
楚虞不敢招惹她,尽量不出声,不让容芊芊瞧到她。
忽然,老太太问道:“楚丫头,上回可到未逸轩叫你庭哥哥了?”
楚虞忙抬头,见一桌子人都看过来,而容庭那个座位始终空着,她胸口跳了两下,镇定的点了点头:“叫了,他也应了。”
老太太便没再言语,高氏逮着容庭这小子不在,数落了他没规矩,结果转眼容庭便立在门口,要笑不笑道:“二婶对我颇有怨念啊。”
高氏猛地住了嘴,尴尬得扯了扯嘴角:“你这孩子,我心里惦记你呢。”
容庭落了座以后,陈梓心便将头埋的愈发低,可一顿饭下来,容庭还真的一眼都没瞧她,她心里又不得劲了。
容瑶瑶不知道哪里听说老太太撮合陈梓心和二哥哥,最后却被二哥哥毫不犹豫拒了亲,直笑的合不拢嘴。
她就知道,二哥哥怎么会喜欢陈梓心这样的姑娘,明明胆子小的要命,偏偏又觊觎不该是她的东西,眼高手低。
她可还听说,二哥哥直言喜欢的丘嫦沁呢。
容瑶瑶咬着竹筷,在陈梓心和容庭之间来回打量,笑嘻嘻道:“陈姐姐今儿个怎么和二哥哥如此生分呀?”
陈梓心身子一僵,知道容瑶瑶要打趣自己,她便闭口不应。
容瑶瑶继续道:“楚虞,你知道为何么?”
楚虞眼眸也不抬便连连摇头:“不知…”
容瑶瑶:“我听说二哥哥拒了祖母为陈姐姐说的亲,二哥哥,是不是这样?”
容瑶瑶仰头就问容庭,容庭连目光都没分给她半点,兀自小酌着桃花酿,像不是听不到容瑶瑶说话似的。
可也就这么会儿功夫,陈梓心就坐不住了,蹭的一下起身:“外祖母,心儿吃饱了,先回屋里。”
不等老太太发话,陈梓心扭头就跑了。
老太太重重放下竹筷,容瑶瑶吐了吐舌头,撒着娇:“祖母,我就开了个玩笑嘛,陈姐姐脸皮可真薄。”
玉氏明面上教训了容瑶瑶两句,实则却是纵着她。
“呕——”
吴幺儿忽然呕吐了两下,一桌人的目光都齐齐向她看去,只见她用帕子掩了掩嘴,娇羞道:“不碍事的。”
容芊芊垂头嘀咕了句:“装。”
一场表面和气的家宴散了之后,老太太也乏了,楚虞很快就搀着她回安喜堂。
小道前方,难得见容庭与容正喧并肩而走,仅仅只瞧背影的话,竟是难得和睦。
只听老太太幽幽叹了声气:“往后容家,可安分了。”
楚虞闻言,瞧了老太太半响,终究没敢多问。
只是自打那日之后,她便是许久不见容庭,他甚至长达三月未来安喜堂给老太太请过安,就连陈梓心都不曾提起二哥哥,像是整座容宅,都不曾有个容庭这个人似的。
她起初也觉得无事,容庭那个混不吝的性子,指不定跑哪儿宿去了,也说不准在琼娘那儿过着美滋滋的日子呢。
后来她还是从容瑶瑶那儿知道,容庭回江南去了,路家大半家产都在江南,京城不过是皮毛罢了。
楚虞心下讶然,怪不得老太太那日说,容家今后要安分了。
原来是不安分的那个走了呢。
楚虞忽的停下脚步,仰头一瞧,树上的花儿全落光了,光秃秃的,没了生气。
十二月的雪下的又大又急,整座容宅被白雪覆盖,她疾步躲到屋檐下,半响吩咐邹幼:“吴氏刚生产,外祖母日日都在二房那儿逗小公子,你去吩咐厨房送些热汤过去,别让老人家着凉了。”
邹幼应声,打着伞急匆匆就赶去厨房。
楚虞垂头看着满地的雪,想到江南来的信,陈叔说林家近来一切都好,胡氏没了正室之位,但依旧是林许的妾,依旧管着后宅大小事物,除了没个大夫人的名头,她什么都有,什么都好。
长廊下的姑娘扯起嘴角,不冷不淡的笑了笑。
这世道,装小卖乖的人永远有好日子,像她娘那般强硬的,就连提起,都惹林许恶心。
——
三月,正是倒春寒的时节。
安喜堂近日热闹的很,老太太养在跟前的有两位姑娘,一位年正十七,前些日子刚说了亲事,没多久就该嫁出去了。
另一位刚及笄,老太太就开始为其择婿,郎君看了没有十多个,却都不满意。
红衣小袄的姑娘蹲在老太太脚边,正打开一卷画像,头顶上传来老太太的声音:“这是淮家的三公子,这孩子我见过,脾气秉性都好,前两年举家迁至江南,小日子过得美啊。”
楚虞瞧着画像的男人,长的就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温良的人,倒是极好。
淮景阳。
名字也好。
老太太拍了拍楚虞的脑袋,眼瞧这姑娘长开之后愈发妩媚,心下却不由有些担忧。
女子长的太过艳丽,一般人家的当家主母便不大喜欢,瞧这两个月,对她家丫头有意思的人不少,却没几个敢提亲的。
“你过两日下江南,让容谨送你去码头,我早给淮家和路家都送了信,到了江南,你若遇着事了,便找淮夫人和容庭那小子,切不可自个儿撑着。”
楚虞垂下眼帘,乖巧应是。
这回下江南,只因陈叔传信来说林许病重,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楚虞只微微一怔,并未打算回江南瞧他。
可老太太不知打哪儿来的消息,说怎么也不能落人口实,便让楚虞下了江南。
可惜下个月陈梓心大婚,她是赶不上了。
水路走了近二十天,楚虞下了船后脸色苍白,她难受的咬了咬下唇,只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个男子。
淮景阳一眼就瞧见身着藕粉罗裙的姑娘,疾步朝楚虞走来,面上挂着少年鲜有的腼腆,笑着道:“你就是楚妹妹吧,我娘让我接你回林家。”
楚虞一怔,犹豫半响后仰头问:“淮家三哥哥?”
淮景阳淡淡一笑,他早见过林楚虞的画像,母亲天天在他面前念叨,捧着画像跟捧着宝似的,说这姑娘在容老太太跟前养着,比许多名门闺秀都要好,长的又跟天仙似的。
他这一瞧,比画像上还要美几分。
淮景阳声音都不由柔了些:“楚妹妹,上马车吧。”
而此时路宅,路临去码头扑了个空后回去,耷拉个脑袋道:“公子,我们去林家打听了,是淮家派人接的楚姑娘。”
近日路家正买了几个庄子,容庭忙的成日脚不沾地,这会儿听了这事儿也没半点多余的情绪,敷衍的应了两声。
路临不好打搅他,便轻声走了出去,临了却还是道:“公子,听说林家那位快不行了。”
容庭蹙了蹙眉:“谁?”
“楚姑娘她亲爹,清窑巷林家,林许。”
容庭眸中闪过几幕画面,那时候,小姑娘被欺负的惨兮兮的,他是不是还没忍住背过她?
男人将手中的名簿丢下,掀了掀眸子:“你刚刚说,谁接了那丫头?”
第22章
得知楚虞回林宅,胡氏早早让人收拾了厢房,原本林楚虞住的屋子都拆了,宅子里也修葺了几次,早就不似当年模样。
陈叔一路打量着楚虞,不由感叹着:“姑娘长大了,老奴险些没认出来!”
楚虞鼻头一酸,撇过脸又恢复了那副清淡的神色:“大夫怎么说?”
陈叔只一个劲摇头,末了没说林许的病,反而提醒楚虞:“族中的几位老人早早就到林家住下了,也知晓当年老爷在容家立下的遗嘱,可是姑娘,这白纸黑字,也不一定有人认,姑娘可要长点心。”
楚虞脚下一顿,莞尔道:“陈叔,我知道了。”
屋里是一片幽暗,楚虞一脚踏进去,一股糜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林许还没死,可这屋子却跟死了人似的。
她伸手推开花窗,猛地一束光投进来,床上那人似乎也有了动静。
楚虞回头打量了几眼,漫天灰,这屋子多久没人打扰了。
姑娘眸中染了几许怒色,胡氏好大的胆子,当家主君还没死,她竟敢如此怠慢。
她走近一看,床上的人面色青紫青紫的,艰难睁开眼,本以为是胡氏,没想却看到一张极为熟悉的脸。
那张林许爱极也恨极的脸,他定定瞧了许久,猛地松了口气。
不是顾颜。
“你来了…你还知道来看我这个爹。”林许嗓音沙哑道。
楚虞挥袖扫了一旁梨木椅上的灰尘,随即才缓缓坐下,语调极慢道:“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比我娘当年,还惨一些。”
提到顾颜,林许猛地咳嗽了几声。
他情绪略激动的撑起身子,目光复杂的看着楚虞:“你知道,你娘当初为何放着好好的将门小姐不做,执意嫁给我这个穷商人?”
楚虞眸子微动,等着林许往下说。
林许笑了两声:“她跟容正喧,早在嫁我之前就行了夫妻之礼,新婚之后我方知晓。”
“后来她怀了你,可你到底是我林许的孩子,还是容家的孩子?”
楚虞怔怔的看着林许,觉得他疯了。
他一定疯了,他都要死了,也不想让自己好过!
楚虞唇珠微动,半响才找到自个儿的声音:“我是林家的孩子。”
否则,林许当初不会大方的立下一半家产的遗嘱,更不会养她许久。
林许是个市侩的商人,绝不会做不利己之事。
床上沧桑的男人闻言又低声笑:“对,大夫说三个月大,我才放下心,让你娘生了你,可是丫头,是她先对不住我的!”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楚虞默了半响:“那胡氏,她对得住你么?”
提到胡氏,林许眸中闪过一丝痛心。他待胡氏那样好,可如今他病重快死了,胡氏便露出了真面目,收了地契和几个庄子,偷偷变卖成银票。
吱呀一声,楚虞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她神色淡淡,如同在看一个死人:“爹,你又对得起我么?”
林许一怔,还未来得及替自己辩驳,立在床前的姑娘垂眸一笑:“我在林家,吃过糠咽菜,穿过破布衣,连丫鬟都能压我一头,你可知晓?”
“也是,你眼里只有林家的家产,只有钱。你配为人父么?”
“你不配。”
–
楚虞扶着雕花栏缓了几口气,那边邹幼疾步走过来:“姑娘,族老和胡氏在前厅,说等着姑娘议事呢。”
亭子下的人默了半响,蹙着眉头犹豫片刻方说:“说我身子不适,过几日再说。”
邹幼一顿:“姑娘你莫怕,老太太那不是让瑶竹随姑娘一块来了么,瑶竹是老太太一手教出来的,肯定能帮上姑娘的。”
楚虞没回话,坐在亭台上吹了半天的风,扭头吩咐邹幼:“你出去打听打听,如今这儿是怎么个模样。”
打听事儿邹幼最是拿手,立即点头应下。
晚膳时邹幼回府,细细同楚虞说了一番。
楚虞那双正伸向菜肴的竹筷顿在空中:“路家?”
邹幼点头回:“是路家,现下路家掌事的姓容,已经是江南一带最大的财主了,姑娘,这人可就是容二公子?”
楚虞轻声应道:“应当是。”
邹幼微微一顿,弯腰附在楚虞耳边小声道:“还听说,王氏让媒人说亲,想让林茹姑娘嫁到路家,这事儿也不知成没成。”
楚虞扬了扬眉,王氏可真能异想天开,就她们三房那点家业,想攀附路家?
楚虞静了静:“还有呢?”
邹幼笑了笑:“还有就是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路家掌事的是个风流公子,最喜秦楼楚馆,流连花街柳巷,不是个正经人,这话说的倒是像极了二公子。”
楚虞想到容庭那张脸,不由莞尔。
“明日让瑶竹去路家送帖子,邀掌事的到林家吃个便饭。”
邹幼一怔,笑着应下。
若是二公子能来一趟林家,那便是给姑娘撑了场面,看那些族老还敢不敢为难姑娘!
——
是以,路家书房里躺着张红色帖子,容庭眸中含着点笑意:“说说,怎么个意思?”
路临这两日将林家的情况摸了个遍:“林家老爷快不行了,现下林家由胡姨娘做主,听说之前林老爷在容家老太太那立了遗嘱,说是半数家产都给楚姑娘,可林家族老不答应啊,正打算翻脸不认账呢。”
容庭轻笑一声,翻开帖子,瞧见落款林楚虞三个字,他拿着腔调往椅背上一靠:“那是要我这个哥哥,去给她撑场面了?”
路临挠了挠头:“公子,您要不想去,我就去回了。”
桌案旁的男人将请帖丢在桌上,食指屈起在那名字上轻轻敲了两下,淡淡笑道:“妹妹找哥哥救急,怎么能不去。”
何况老太太还给他休了信,让他在江南,好生照料这位楚妹妹呢。
听说楚虞邀了路家掌事的来,原本胡氏高涨的气焰一下消了大半,她知道这丫头唤容庭一声哥哥,那今儿个他来,定是替容家来给这丫头做主的。
可路家那是什么人家,如今江南大半商户,都要看路家的眼色仰人鼻息,胡氏也怕极了那位。
可今日,林家还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听说容庭要来,王氏一激动便拉着林茹前来,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要说楚虞也与这位婶婶三年没见,实在热络不起来。
谁知王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扬着下巴道:“我可跟你说,容公子可是看上我家茹儿了,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你得唤茹儿一声二嫂嫂呢。”
林茹羞涩的低下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娘,别胡说。”
楚虞无语凝噎,想到容庭在京城养了个娼妓做外室这事儿,林茹这性子要是嫁过去,铁定吃不了苦头,有的闹。
“姑娘,二公子来了。”
瑶竹一脚踏进前厅,一屋子的人也随即扭过头去。
容庭原本清淡的脸色在瞧见小姑娘时,不由一怔。
小姑娘长开了,原本肉肉的脸上消瘦了不少,施了粉黛,那唇峰上一点红,倒是勾人。
只见楚虞蓦地弯起嘴角,手中的茶盏轻落在小几上,缓缓起身,挂在腰间的碧绿色荷包晃了两下。
她只稍稍一怔,语气里竟是从未有过的亲昵,娇俏唤道:“哥哥。”
众人都被她这一声哥哥拉回了神思,胡氏忙请容庭落座,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十足的讨好模样。
容庭轻笑一声,负手走近,勾了勾嘴角,拖腔带调道:“啧,哥哥来给你做主。”
闻言,楚虞一怔,明面上依旧挂着笑。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可她却知晓,容庭这话里全是调侃,哪里有半分来给她做主的意思。
果真,胡氏听了这话嘴角就是一僵,手足无措道:“容公子这话什么意思,楚虞回林家我们还能吃了她不成?”
容庭没理会胡氏,反而垂眸睨了眼楚虞:“你说呢?”
楚虞眨了眨眼:“用饭吧,别让二嫂嫂等急了。”
话落,站在一边的林茹心下咯噔一声,王氏亦是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林茹斥道:“楚虞!你胡说八道什么!”
楚虞委屈的抿着嘴角,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不是婶婶说,庭哥哥相中了茹姐姐,要叫姐姐你二嫂嫂了么?”
林茹抬眸瞧了一眼容庭,觉得十分难堪,恼怒道:“我娘最爱胡说八道,她的话你也信?”
随后便提着裙摆跑了,王氏反应过来也觉得难堪,随后嘟囔两句便离开。
楚虞不动声色低头笑了笑,再抬眼时,正好被容庭逮了个正着。
她猛地收住嘴角,一本正经道:“庭哥哥,用饭吧。”
这一顿饭下来,楚虞可谓是殷勤的很,又是端汤又是夹菜,一时间竟让胡氏无事可干。
楚虞夹了一只虾仁到容庭碗里,侧头笑道:“庭哥哥快吃吧。”
容庭终于停住竹筷,看着满满一碗菜,嘴角一抽。
“……”
他抬头朝胡氏看去:“当初林老爷在我容家立的遗嘱,老太太那儿还留了一份,林家不是想翻脸不认账吧?”
胡氏脸色一白,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是楚虞的谁都抢不走,不过这半数家产实在太多了,族老们正在商议呢。”
容庭将竹筷轻拍在桌上,扯着嘴角一笑:“烦请胡姨娘转达各位族老,我容家的姑娘不是好欺负的,要是一个逼急了…”
容庭轻笑一声:“都是会咬人的。”
胡氏咬着牙:“是,是……”
一顿饭后,胡氏已经吓得腿都站不稳,以身体抱恙为借口早早回了屋。
容庭侧头,楚虞正一口一口喝着汤,他这才好好打量了小丫头一眼。
“满意了?”
楚虞一顿,直起腰来用帕子点了点嘴角,犹豫半响道:“庭哥哥,等我拿了半数家产,分你一些。”
容庭干脆的点头应下:“行,五五分,我要一半。”
“……”
楚虞扭头看了这人一眼,怎么这么没皮没脸。
她撇了撇嘴:“外祖母说这是我的嫁妆。”
容庭想起什么,又瞧了瞧小姑娘这小脸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林楚虞,议亲了?”
不等楚虞回话,容庭自顾自道:“我怎么记得,哥哥我有个小媳妇儿呢?”
第23章
楚虞嘴角一僵,提起这事儿她就冤的慌。当年因为这不知道哪里传出来的胡话,容庭可没少折腾她呢。
容庭瞧着小姑娘脸色多变的神色,嗤笑一声:“别怕啊,哥哥瞧不上你的。”
楚虞:“……谢谢哥哥。”
“……”
——
自打容庭来林家用了一顿饭后,胡氏再不敢找麻烦。
原本她与林家族老商议,将林许的遗嘱作废,打死不认,可现下却又怕了。
万一容家真来嫌麻烦,她哪儿扛得住啊?
是以,楚虞在林家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只是林许的身子每况愈下,如今只能靠人参吊着命,胡氏不肯再去看他,就连林悦儿都怕的不愿踏进屋里一步。
终于半个月过去,林家大操丧事。这事是胡氏操持,邀了不少有生意往来的商人,看她这意思,哪里是真心实意要办丧事的模样。
楚虞披着一身白麻衣走来,惹的许多人纷纷打量。
林家什么时候添了个姑娘?
胡氏和林悦儿都跪在灵柩前哭的不成样,大有一种要哭晕过去的意思。
只听胡氏断断续续抽抽噎噎道:“老爷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林家的家产岂不是要落到楚虞手上,她个小姑娘哪里会打理生意,这可是你半辈子的心血啊老爷……”
不少人闻言纷纷看过来,最忍不住气的便是成衣店的掌柜元金,他可与林家布庄有着生意,还付了一大笔押金给林家呢。
元金实在没忍住:“夫人这话是何意啊?”
胡氏像早有准备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白纸,又哭着道:“老爷曾经立过遗嘱,说要将半数家产给长女,可这孩子才十五,难堪大任啊!”
众人纷纷跳脚,这怎么行?
将林家的布庄交给一个十五岁的女娃娃,这不是同他们开玩笑么?
那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楚虞垂在身侧的指间微微一动,抬眸向众人看去,最后目光落在方才问话的人身上。
元金,金良成衣铺的掌柜,此人最会见风使舵,但在这一带的商人里,却也是最能说的上话的。
胡氏还在小声啜泣,等众人众说纷纷的差不多了,她方才仰头,一边抹着泪一边说:“楚虞啊,这铺子和庄子你是真不会打理,要不……等你再大些,嫁了人成了亲,林家再将该是你的作为嫁妆,给你当陪嫁?”
胡氏这番话真是好,既达到了目的,又全了面子。若是楚虞现在反驳,反而成了她不是。
楚虞稍默了片刻,胡氏暗自欣喜,这儿这么多与林家有生意往来的商户,若是这丫头不同意,第一个跳脚的就是那些人。
忽然,楚虞抬眸看向元金:“元掌柜,您铺子里要的布匹已尽数送到,要不您回铺子里点点货?至于剩下的账,明儿个我会让人去结清。”
元金一愣,半响没答上话。
还是胡氏反应过来,着急的从地上爬起来:“你、你怎么自作主张送了货?”
楚虞冷冷瞥了胡氏一眼:“我倒想问问姨娘,庄子里明明有货,您押着不给是几个意思?”
元金回过神:“不对啊,不是你们林家说缺了货,这才叫我等的?”
元金这么一说,后头几个商户纷纷发声,林家自林许病重之后,便一直押着货没给。
胡氏慌了,原本她是故意押着没给,想这些商户都站在她这头,随后再将账结清,做出一个只有她才能做林家主的好模样。
可、可这丫头,她是如何知道林家欠了那些铺子的布匹?
楚虞微微弯了弯唇,朝门外的瑶竹道:“瑶竹姐姐。”
瑶竹颔首,便抱着一个黑匣子进来。
楚虞慢条斯理的打开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沓册子:“姨娘,这几个庄子怎么都亏空了?”
林许的葬礼,一时间成了楚虞与胡氏算账的地儿,而那些胡氏特意请来助力的商户,成了看客。
而这里头的情形,路临正有条不紊的说给容庭听,末了路临还打趣说了句:“公子,这楚姑娘是真的厉害,短短半个月就将林家的家底摸透,甚至还将胡氏败光的几个庄子的明细都查的清清楚楚。”
容庭侧躺在贵妃椅上,一边抿着热茶好不悠哉。
那丫头在老太太身边养了三年,老太太年轻时也是做生意的人,定然会将这些本事教给她。
查账算什么,哪怕是料理几个庄子,依林楚虞那股子精明劲儿,怕是也游刃有余。
路临正说的乐着:“公子,您不去瞧瞧,可是一出大戏呢。”
容庭眸中闪过一丝笑:“你送几个花圈过去,说是路家送的,给那丫头撑撑场面。”
“哎!”路临乐呵呵的去了。
楚虞这儿正算账算的高兴,将胡氏唬的一愣一愣的,陈叔犹犹豫豫的打断:“姑娘,路家送了花圈,说是让姑娘节哀顺变。”
楚虞扬了扬眉,微微抿唇一笑:“劳陈叔替我谢谢庭哥哥。”
这猛地一打断,让那些左右不定的商户更生出一丝疑虑。
众人推了推元金,元金迟疑问:“路家是……哪个路家?”
楚虞唇角一翘,自顾自看着相册没回话,瑶竹挺着腰板子站在后头,冷清回道:“还有哪个路家,如今路家掌事的是我们姑娘的表兄,各位莫非不知?”
众人正惊诧之时,楚虞唉声叹了口气,将手中那账册丢回匣子里合上,似是退了一步道:“姨娘啊,短短两月,你这亏空可不少。”
“不过无碍,这不是,我来了么。”
她起身俯视着攀着灵柩跌落在地的胡氏,眼里的不屑显而易见,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弧度,是个人都能瞧出林家长女与这位姨娘不合。
楚虞淡淡收了神色,眸中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抬头环顾了一圈众人:“各位,招待不周,回吧。”
林许的葬礼办的匆忙,林家正是易主的时候,谁也没心思为一个死人操心。
邹幼对着铜镜为楚虞拆卸发髻,看着镜中女子美的不可方物的脸,她总觉得有些可惜。
老太太光知道为姑娘找老实本分的人家,也不考虑考虑那些达官贵人,姑娘这模样,就算是皇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楚虞低头翻着账本,丝毫不知邹幼的想法。
邹幼叹了声气:“姑娘,咱们这是要在江南留多久?”
楚虞淡淡应了一声,将这页翻过去了才回:“许是一两个月,等林家这一团乱麻理清楚了,就回京城。”
吱呀一声,瑶竹推门而进,端了盆水进来给楚虞净手,神色恹恹道:“今儿听人说,二公子又领了个舞女回府,这要不是天高皇帝远的,让老太太知晓,还不气的……”
楚虞好笑的抬了抬眸:“瑶竹姐姐都说天高皇帝远了,外祖母不会知晓的。”
瑶竹自小在容家长大,说话做事也都为容家着想,这二公子再怎么说也是容家的人,丢的那也是容家的脸!
“姑娘你那是不知道,我这几日出门打听一圈,都说咱们二公子后宅里通房无数,还日日宿在花街柳巷,根本就……若不是路家偌大家业傍身,哪儿有姑娘能嫁给他呀。”
楚虞低头一笑,不再搭话。
想嫁他的姑娘可多了去的,不说京城有个都快成亲还惦记着他的陈梓心,就说林茹,那不是也恨不得一头扎进路宅么。
连着好几日楚虞都未出门,不是在书房里看账本子,就是在房里歇息,倒是有种要长住林家的意思。
胡氏心里日日惴惴不安,生怕这丫头真不走了。她又没人能说话,便日日同林悦儿抱怨,林悦儿烦急了,心下便也更加厌烦林楚虞。
这日,她刚下学回府,便瞧见林宅唯一的一处亭子上,林楚虞正好不悠哉的喝茶看书,偏生她还穿了身翠绿色锦裙,梳着高高的归云髻,发髻上那支簪子……
林悦儿狠狠咬了下嘴唇,那支簪子明明是林家的,明明是她林悦儿的,可林楚虞回来了,什么都成了她的!
就连陈叔都向着她,什么好的都给她留。
娘成日说林楚虞的不好,却又不敢拿她怎么样,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凭什么她去了几年京城,就高人一等了?
林悦儿一时间气极,也顾不得她娘说的什么如今林家半数家产都是林楚虞的,直冲冲往亭台下走去。
她红着眼哭道:“林楚虞,你不要脸,你凭什么回来抢我的东西,那都是林家的,都是我和弟弟的!”
她说着,将石桌上的点心茶盏全都扫落,哗啦全砸在地上。
邹幼护着楚虞退了一步,气道:“二姑娘这是做什么!”
林悦儿就站在那,委屈的不行,哭着嚷嚷:“我要教训她,林楚虞你个贱人!”
楚虞眸中微闪,抬眼直直朝林悦儿看去,冷然道:“你说我什么?”
林悦儿还在哭,抹了几把眼泪吼的更大声:“贱人,你就是贱人,你和你娘都是贱人!”
林悦儿话刚说完,啪的一声就受了一巴掌,直将她打懵了。
她不可置信的瞪着动手的人:“林楚虞你敢打我!”
说罢,又是一巴掌。
“你再说一句,我就将你舌头割了去喂狗。”
楚虞嘴角微微上扬,眸中的冷意却看的林悦儿直发慌。
忽的,邹幼背脊一僵,直看向在那听了不知道多久的男人,磕磕巴巴道:“二、二公子。”
第24章
楚虞亦是一愣,方才那剑拔弩张的气焰瞬间就消了下去,她一动不动背对容庭站着,好半响才缓缓转过身去。
艰难的扬起一抹笑,柔和的朝倚在木栏上的男人道:“庭哥哥何时来的?”
容庭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唇:“哥哥那儿养了只藏獒,要不要?”
楚虞嘴角一僵,看来是全听见了啊。
刚被楚虞吓懵了的林悦儿在听到容庭的话时从小声抽泣到放声大哭,捂着眼睛道:“你们容家欺负人,我要告官去!”
说罢,林悦儿又真有点怕容庭,一边哭着一边跑了。
一时间,亭台上忽然静了下来。
楚虞抿了抿嘴角,丝毫不提方才自己吓唬林悦儿的事儿,只问道:“庭哥哥怎么来了?”
容庭没应声,看小姑娘脸颊消瘦了一圈,自顾自找了个地儿坐下,靠着雕花栏,翘着腿道:“我这儿有个胡氏的消息,听不听?”
楚虞纤长的睫毛微微一动,等着容庭往下说。
可男人像来吊她胃口的,兀自扔了两个甜枣进嘴里,然后便不说话了。
楚虞:“……听。”
容庭满意的笑了:“胡氏,在外头养了个男人,那男人还是红袖苑一看门的,啧,你们家这姨娘眼神可真不好。”
楚虞惊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朝容庭走近了两步:“真的?”
容庭扬眉,作势就要起身:“不信啊,不信我走了。”
“庭哥哥!”楚虞急急忙忙拉住男人宽大的衣袖。
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直挡住正午的日头,成了一片阴影遮在容庭脸上。
容庭眯了眯眼,就听楚虞蹙着眉头问:“红袖苑在哪儿?”
闻言,男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
江南红袖苑,从外头看红墙绿瓦,古韵十足,若不是门口站着三三两两拉客的女子,这倒真像个喝茶的好地方。
楚虞仰头看着牌匾,方明白过来,原来红袖苑与醉春苑无二,胡氏胆子可真够大,养了这里头的看门小厮在外头。
容庭微微侧身睨了小姑娘一眼:“胡氏卖了几个庄子的钱银,都投进了这红袖苑,如今她可是红袖苑的二当家。”
容庭说着不由觉得好笑,林家这个姨娘想钱想疯了,什么生意都敢做。
楚虞略微愕然,还没反应过来,身侧的男人就已经抬脚向对面走去,末了他还回头:“林楚虞,我就帮你这一回,算还你个人情。”
楚虞不知道容庭什么时候还欠了自己人情了,但她脚下踌躇,半分都没挪动。
容庭眉间隐隐不耐:“不想抓住胡氏的把柄?”
楚虞咬了咬后槽牙,抿着唇跟上。
要是让外祖母知晓她进了这么个地方,不知道要被怎么罚。
谁知她才刚到门口,那些穿的大红大紫的女子便拉住容庭,个个都恨不得往他怀里钻,熟捻的喊:“哟,容公子来了,今儿个兰儿伺候您?”
楚虞打了个颤,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
容庭笑着将怀里这一个两个仿佛没骨头的人推开,那些女子方看清容庭身后还站着个姑娘。
有人酸道:“容公子来红袖苑,还自备了伺候的人,真不厚道。”
楚虞面上遮了层纱,倒是不怕让人认出来,便也由着她们说。
反而容庭回头一瞧,没否认,只领着人往里头走。
容庭算是红袖苑的常客,打他一进来,袁妈妈就匆匆从阁楼上下来,女人略微臃肿的身体扭着不成样的腰肢,直看的楚虞瞪大了眼。
袁妈妈扯着嗓音道:“哎哟,容公子来了,还是给您腾出老地方,今儿个西翠身子不适,要不给您换明竺?”
楚虞听着,眉间不由一蹙。
容庭依旧挂着他那混不吝的笑,这回看着袁妈妈道:“今儿个不要别人。”
袁妈妈嘴角一僵,看向容庭带来的姑娘,也不敢说什么:“那、那还是给您空出水仙阁,这位姑娘有什么要的,尽管告诉妈妈。”
楚虞不出声,袁妈妈更僵了,让人带了二位上楼,便匆匆去备些瓜果点心,亲自送去。
她倒想瞧瞧,什么人能让容庭这浪荡子带到她红袖苑来,连平日里最喜欢的西翠和明竺都不屑要。
楚虞别扭的坐在坐垫上,看着这屋里摆着男人的物品,她视线绕了一圈回来,落在容庭身上。
袁妈妈还没来,楚虞觉得闷的很,便先摘了面纱。
她犹豫半响,问:“什么人情?”
容庭眉头一挑,笑了笑,欲要回话时,门外吱呀一声,袁妈妈推门而入。
楚虞还没来得及戴上面纱,那张挑不出错的脸撞进袁妈妈眼中。
袁妈妈僵在了门外,好半天才端着茶盘走过来,眼神时不时往楚虞那儿瞄,可小姑娘已经遮了脸,再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袁妈妈将瓜果摆上,又假模假样的说了几句体面话便要退下,谁知容庭忽的叫住她,还往桌上扔了一沓银票。
袁妈妈怔住了,脸上没半分欢喜,反而有些怵。
容庭收了笑,眼眸一抬:“红袖苑的二当家,可是姓胡?”
楚虞抬头,紧紧盯着袁妈妈瞧。
只见袁妈妈面色一白,却闭口不言,她抖着嘴角笑:“容公子难不成……想做我红袖苑的生意?”
“不可以?”
闻言,楚虞亦是一愣,转头向容庭看去。
男人脸上倒是少有的认真,将桌上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往前推了推,忽的脸色一变,又成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打今儿起,红袖苑的二当家,姓容。”
袁妈妈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容庭管着一大个路家生意,他的家底,可比胡氏要厚的多的多。
若是有路家在背后撑着,往后她这红袖苑,还有谁能争的过?
何况那胡氏如今又自身难保,指不定什么时候穷的分文没有,还要靠着她救济呢。
袁妈妈这么一思量,咬了咬牙,回房中取了与胡氏的契约交给容庭,但又怕胡氏届时来找她麻烦,磨磨蹭蹭了许久。
容庭扔了个钱袋在桌上:“那个叫魏大全的小厮,我也一并买了。”
袁妈妈目瞪口呆的,总觉得要出大事,可既然是容公子要做的大事,她想拦也没那个胆儿啊,还不如收了钱,什么都别过问。
袁妈妈是个懂事儿的,拿了钱交了人,便不再理会水仙阁的事儿了。
楚虞起身睨着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你就是,胡氏养的男人?”
魏大全就是个看门小厮,一听胡氏,以为是林家的人找上门来,一害怕什么都招了,就将他与胡氏如何相识,如何厮混的事儿都细细道来。
待他什么都交代清楚后,路临从门外进来,拿了根麻绳将人捆了绑出去。
蓦地,水仙阁彻底安静了。
容庭气定神闲的靠在一旁,兀自倒了两杯酒下肚:“好了?”
楚虞面纱下那张朱唇轻轻咬了下,把柄是抓到了,可怎么呈到明面上呢?
虽说与外男厮混的是胡氏,可这种事,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摊开说,总归是不好。
楚虞缓缓抬眸,只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亮盈盈的,像是盛满水似的,看的容庭蓦地一僵。
他双眸微瞌,等着这丫头说话。
只听小姑娘细细软软的声音传来:“哥哥。”
容庭听她这么喊,便知晓她定是有事相求了。
“这水仙阁,是你的屋子吧?”
容庭扬了扬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唇角微微勾起:“怎么,你也想要一间?”
“……”
楚虞定了定神,继续道:“外祖母远在京城,定是不知庭哥哥在江南的名声。”
容庭那双略微上挑的眸子微微眯起,话里带着冷意:“你说说,哥哥什么名声?”
楚虞抿了抿唇,直直对上男人那双危险的眸子,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浪荡子。”
不等容庭说话,楚虞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庭哥哥再帮我一次,我就帮你瞒着,不告诉外祖母。”
原本就是一张不大的小几,楚虞说话间往前一倾,容庭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儿。
不是红袖苑女子身上浓郁的香料,像是书香,还带着点甜。
容庭舌尖顶到上颚,喉结微微一动。
他笑道:“林楚虞,我会怕?”
楚虞嘴角放平,有些懊恼的撤回身子。
她就知道,容庭哪里会怕老太太,说不准他还更想让容家知晓,好气气他们呢。
屋内一阵静默,忽然容庭屈指在小几上敲了两下,楚虞便抬头看过来。
男人嘴角一弯:“浪荡子?”
楚虞以为他要算账,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惹他生气,便乖巧的摇了摇头,违心的说:“我听外头的人说的,但是楚虞知道,庭哥哥不是这样的人。”
男人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笑的楚虞心下发慌。
“谁说不是?”
“……”
忽然,门外传来几声轻响。
西翠捏着细嗓娇声道:“容公子,翠儿能进来么?”
没听到里头的人回话,西翠便大着胆子推开门,见到蒙着面纱的楚虞也丝毫不惊讶,方才袁妈妈就说了,容庭这回来,还自己带了姑娘。
“公子今儿,听翠儿唱哪一曲呢?”西翠噙着笑,抱着琵琶跪坐在一旁。
西翠身上的香味儿十足浓郁,但却和其他姑娘的不同。
楚虞蹙了蹙眉,没等她来得及反应时,胸口猛地一疼。
容庭看过来时,蓦地一滞。
只听小姑娘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些许哭腔:“难受。”
第25章 三合一
容庭迟疑的往前倾了倾, 直到看楚虞面色苍白, 额间落下几滴汗时,他方才肃着一张脸走过去, 轻轻碰了下小姑娘:“林楚虞?”
一旁的琵琶声还未停,西翠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些手段她在红袖苑见多了。
她微微扬了扬嘴角,这个小姑娘,下一句话估计是让她出去。
西翠软着声音道:“要不我扶这位妹妹去我房里歇息吧, 公子您瞧可好?”
楚虞抑制着声音, 还是微不可闻的发出疼痛声,她胡乱的抓住容庭衣领:“让她出去。”
西翠脸色一僵, 呵, 果然是这招数。
她瘪了瘪嘴角,委屈道:“公子,这位妹妹好似、”
西翠话还没讲完,那头男人猛然起身,抓着西翠的胳膊往门外带,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的将人丢了出去,随即砰的一下关上门。
西翠连声儿都没来得及出,就抱着琵琶愣在了门外。
有路过的姑娘瞧见,捂着嘴角笑。
这个西翠平日里就仗着容公子常来让她伺候,成日眼睛长在头顶上,还妄想容公子会替她赎身,娶回家当姨娘呢。
这不, 栽面了吗。
屋里,楚虞趴在小几上,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直到方才西翠身上带进来的香味儿渐散,她的呼吸才慢慢平稳下来。
容庭皱了下眉头,掐着楚虞的胳膊把人翻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半响:“带你去看大夫,起来。”
楚虞稍稍躲了躲,拧着眉头:“不用看。”
容庭眸子攸的沉下来,嘴角都放平了:“林楚虞,你要是死这儿,我拿什么跟老太太交代?”
楚虞微微一顿,想来方才可能也吓到他了,不由柔了柔嗓音:“死不了的,就是闻不惯迷迭香味儿,一闻胸口疼。”
容庭默了一瞬,没再说话,只起身将四面的窗子都打开,一阵风吹过来,屋子里的味道散的一丝都不留。
楚虞缓过劲儿来,偷偷看了几眼倚在窗边的男人,她撑着身子站起来,踱步走到窗边:“庭哥哥,我在江南,外祖母便要你顾着我,若是我走了,哥哥也落个轻松不是?”
容庭轻呵一声:“你要是真死在这儿,老太太难不成还能让我给你陪葬?”
楚虞脸上的表情微微收了收,也不再废话,直言道:“胡氏同外男厮混,偷卖布庄,经营红袖苑这些证据,能不能你去说?”
她说话时,扬着眉梢试探的瞧着容庭。
容庭冷不丁笑了笑,森森道:“你求我?”
楚虞:“……求你。”
“……”
容庭低低咒骂了一声,换作两年前这丫头的性子,应该再绊他一脚才对,如今倒是脸皮都不要了。
楚虞小声嘟囔:“不用你亲自来,叫路家下人押着魏大全,再带着这契约来一趟就行。”
本以为容庭又会拿话扎她,谁料男人只是稍稍一犹豫便点头应下。
容庭撇过脸,当初林楚虞在未逸轩的一席话点醒他。
他当初耗在容家,只为让容正喧心里不痛快,可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放着路家偌大家业不理,他既对不起路老,更是合了玉氏的心意,他这才下决心南下。
既然这丫头帮过他,他便也帮她一次。容庭斜眼睨了她一眼,往后她就是死在江南,又与他容庭有何干系。
——
胡氏的事儿有了着落,楚虞心里这块大石头也就落下了。
淮家像踩着点来的,正等林家最繁忙的时候过去,那淮夫人方才带着淮景阳来。
楚虞未曾见过淮夫人,但听祖母说,这淮阴氏是庶女出身,身上没有那股子矜贵的性子,反而温和的很,待人也熟络。
楚虞这一见,生生被吓了一跳。
这淮阴氏待人也太熟络了些,一进门便握着楚虞的手,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倒像是见到许久未见的亲闺女似的。
还是淮景阳觉得尴尬,硬生生扯开阴氏:“娘,您吓着楚妹妹了。”
阴氏捂着嘴笑了几声,打趣道:“还没过门你就这么护着,这过了门还得了?”
楚虞一愣,耳尖红了红,但却没搭话。
外祖母只是提了一嘴淮家三公子,确实有那么个结亲的意思,但…
八字还没一撇呢。
淮景阳亦是被他母亲弄的面色绯红,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
阴氏倒是真的喜欢极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书信来,夸这姑娘样样好,能让老太太变着花样夸的,她早就好奇的不行。
再瞧见那副画像,阴氏这张嘴就乐的合不拢。
多俊儿的一姑娘,就该配她儿子!
阴氏看这俩人生分,撺掇着淮景阳带小姑娘出去走走。
楚虞张了张嘴想回拒,可淮景阳却先她一步应下了,她便只好作罢,低声吩咐瑶竹看好胡氏,这才同淮景阳出门。
时隔两年,江南变化实在大,淮景阳领她到的酒楼,曾经是没有这处地儿的。
淮景阳红着脸道:“这家酒楼的掌厨是京城人士,做的味儿最正宗不过,楚妹妹回江南这几日,怕是也吃不惯江南菜吧?”
楚虞轻轻点了下头:“正愁没有会做可口饭菜的厨子呢,淮哥哥有心了。”
淮景阳那张俊脸又是一红,楚虞暗自低下头笑了笑。
这个淮三公子倒是好,是个心思干净的人,同那些娇贵的公子哥不大一样。
楚虞这么一想,便觉得淮家是个好人家,老实本分,何况外祖母还说,淮老爷升了官,淮家过几月又要举家搬往京城。
这么一来,那便是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她也受不得欺负。
另一处,容庭从阁楼上下来,直撞进眼里的就是林楚虞那张笑的比蜜还甜的脸。
随后听到小姑娘轻柔的喊:“等淮哥哥回京城,不用我招待,外祖母自是要亲自招待的。”
容庭眉间不由一蹙,路临被堵在楼梯口,好奇得顺着容庭对目光看去。
他啊了一声:“这不是淮三公子么,公子,当时就是他去接的楚姑娘。”
容庭淡淡的收回视线:“是么?”
他没再接着瞧,转身就走远了。
林楚虞不动声色的舒了一口气,接着同淮景阳说道京城。
自打那日楚虞与淮景阳在外溜达了一圈回林宅后,阴氏更是三天两头就往林宅跑。
时不时再带点汤啊糕点的,楚虞着实有些应付不来。
再加之林家近来发生的事儿,众人皆知这家的大姑娘回了府,更是知晓如今林家的生意,半数都落在林楚虞手中。
淮夫人又对这大姑娘如此殷勤,而淮家又只剩下淮三公子还未成亲,这淮夫人的意图,傻子都能瞧出来。
这话路临不止一次在容庭耳边念叨,还夸那淮家公子品性好,家世清白,容老太太是真为楚姑娘挑了个好夫婿。
正说着,小厮在门外犹犹豫豫的问了声:“公子,那林姑娘来了,说来给公子送账簿,是见还是不见?”
林家三房与路家有生意往来,不过就是一点皮毛生意罢了,哪里值得容庭亲自过问账簿。
但这林茹的心思,路临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其实这林姑娘哪儿都挺好的,性子温和,人虽长的不是什么倾城倾国,但好歹也小家碧玉。
就是有个市侩的母亲,不过这也不赖她,路临瞧她还挺可怜的。
正此时,闻妈妈端着果盘过来,听见了小厮的话,便吩咐道:“你让林姑娘去前厅等着,公子一会儿就来。”
容庭闻言蹙了蹙眉头,闻妈妈这心思他知晓,倒也没说不同意。
路临背过身去笑了笑,这闻妈妈是路家的老人了,从前公子没回京城,还在路家时,便是闻妈妈一手带大。
容庭对谁都无礼,但是对这闻妈妈,倒是难得恭敬。
整个路家,也就闻妈妈能在容庭这儿说上几句话。
林茹在前厅坐立不安,紧张的搓着手抿着唇,直到闻妈妈进来,她方松了一口气。
林茹觉得自己与路家还挺有缘分的,之前在布庄选料子时恰好遇见闻妈妈,林茹替她选了两匹合适的料子,闻妈妈喜欢的紧,便常到铺子里来。
闻妈妈有个跟她一般大的闺女,前些日子才刚嫁了人,身边正没人陪,一来二去与林茹也算相熟。
后来她方知晓这闻妈妈竟是路家的下人,林茹隐晦的提了几句自己对容庭对心思,闻妈妈高兴得合不拢嘴,便想撮合这二人。
林茹瞧容庭还不来,心下惴惴不安:“闻妈妈,容公子是不是不愿见我……那我,那我改日再来好了。”
闻妈妈急匆匆将人按下,忙替容庭说好话:“我们公子忙着生意上的事儿,自然耽搁一会儿,姑娘好生坐会儿,马上就来了,啊?”
林茹咬了咬唇,点头又坐下。
趁着这点功夫,她试探的问了句:“我、我听闻,容公子有许多通房,不知是有多少个?”
闻妈妈一愣,哭笑不得:“那都是外边瞎传的,我们公子枕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
林茹宽心了许多,垂头道:“其实我这回来,也是想替我家表妹给公子陪个不是,上回她胡言乱语,怕是惹了公子不高兴。”
林家的事儿闻妈妈也有所耳闻:“就是那位从京城回来的姑娘?听闻,她还唤我们公子一声哥哥。”
提到林楚虞,林茹心里就不大痛快,只咬牙点点头:“楚虞在容公子面前也没个模样,惯会惹人不高兴了。”
闻妈妈没见过林楚虞,对她也说不上有偏见。
只是听说那姑娘是会做生意的,这段日子将林家的布庄打理的井井有条。
闻妈妈打心眼里就不喜欢会做生意的姑娘,心眼太多,心思太精,不好。
过了好半响,林茹实在坐不住,容公子这显然没有见她的意思。
可闻妈妈又再三劝她,大概半柱香的时辰,容庭方不紧不慢的走来。
闻妈妈赶忙送了茶水,瞧这二人,越看越喜欢。
林茹多好的姑娘啊,长的也端端正正,说话温声细语的,一瞧就是贤妻良母,若是真能和公子成了,那再好不过。
这么想着,闻妈妈便利索的退下,不打扰这二人谈话。
闻妈妈一走,林茹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她双手紧紧揉在一块,垂着头连眼都不敢抬一下,可半天也没听到动静,林茹实在忍不住,就悄悄抬头睨了一眼。
只见座上男子垂着眸,百无聊赖的翻着林茹方才送上来的账簿,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根本也不是真的在瞧。
林茹咬了咬牙,又害怕又高兴:“我爹让我送来,说是这两个月布庄与路家进货的明细,公子对一对,是否有出入?”
容庭神色淡淡的合上册子,这才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人。
这么一眼,他不由稍稍挑眉。
不亏是表姐妹,林茹的眉眼长的还真有些许像那小丫头,不过还是差了些。
他嘴边缓缓扯出一抹笑:“你想嫁进路家,嫁给我?”
林茹背脊一僵,瞪大眼睛却不知如何回话,她张了张嘴,羞红了脸,磕磕巴巴道:“一定是楚虞瞎说的,那丫头打小嘴里就没几句真话,公子您可别信!”
容庭扬了扬眉:“这两个月,来我路家喝茶的媒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林家下了本钱,不就想让你嫁过来。”
容庭说着,话里透着一股子笑意,这笑意让林茹又羞又急,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茹也没想到容庭面子里子都不给人留,这种事哪有这么轻易说出口的?
她紧张的咬着下唇,这话,回还是不回?
其实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本朝的风气开放,女儿家像男子提亲的也不在少数…
何况,林茹自认为自己样貌算是上乘的了,江南女子,本就生的水灵,她的模样要比一般人家的姑娘还要好看几分。
在汴江这一带,她的姿色也数一数二了。若非如此,母亲与她说路家掌事的时,她也不敢妄想。
她咬了咬牙:“您那日在街边出手替我教训了几个醉鬼,我、我心里是很感激公子的。”
容庭眉间不禁闪过一丝犹豫,半响才想起来林茹说的这事。
不过当时出手教训人的不是他,是路临。
容庭没答话,握着茶盏把玩了半天,林茹紧紧握着拳,眸中带着水气,又微微垂下头去。
太羞人了!
忽然,一道人影冒着正盛的日头跑过来,路临气都没顺过来就匆匆说:“公子,林家那儿、”
他冷不丁住了嘴,想起来这儿还坐着个林家的人。
容庭眸色一暗,颇有些不耐烦:“说。”
路临瞧了一眼,吞吞吐吐道:“林家小公子没了,胡氏正在林宅逼着楚姑娘要个说法呢。”
林茹惊的瞪直了眼,林……林安没了?
那可是林楚虞他们一房唯一的男丁?就…就没了?
“你、你是说,林楚虞害死了林安?”林茹惊呼。
路临怔了一下,下意识蹙了蹙眉:“林姑娘,慎言。”
林茹反应过来局促的咬了咬唇,偷偷睨了眼容庭,见他面上依旧是漫不经心样子,想来他也不是很在乎,便稍稍放下心来。
容庭手中握着的那只琉璃杯转了一圈,路临也实在瞧不出他们公子什么意思。
有时候好像又很向着楚姑娘,林老爷丧礼上还叫人送了花圈,可有时候又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
路临试探道:“公子?”
“嗯。”
容庭弯了弯嘴角,只要林楚虞没求到他面前,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儿。
路临犹豫问道:“公子,咱们不帮帮楚姑娘?”
路临这话说完,林茹屏住呼吸盯着容庭瞧,直到男人那双好看的眸子染上些笑意,不着调的说道:“我为什么要帮她?”
林茹呼的一声,舒出一口气。
其实这容家二公子,对林楚虞也没多上心。
而此时的林宅,楚虞屋内门窗紧闭,瑶竹和邹幼抵在门外,外头一声声撞击声,邹幼都快顶不住了。
她又急又怕,方才胡氏跟疯了似的拿了把刀冲上来,要不是陈叔拦着,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楚虞端着身子坐在妆台前,就听胡氏在外头又哭又骂,她阖眼听了会儿,随手从状奁中挑出支簪子握在手里,也丝毫不知疼的。
邹幼都急哭了:“姑娘怎么还不急不躁的,胡氏都快将门给撞开了!”
瑶竹拧了拧眉看过去,只能瞧见楚虞的背影和敬重的半张脸。
哪里是不急不躁,方才胡氏拿刀冲上来,就差一毫便能要了姑娘的命,她方才吓的脸都白了!
胡氏也实在累了,直接软在地上,靠着房门有一搭没一搭的拍,还一边哭嚷着:“老爷您走的早,林家如今乱套了您瞧见没有,您唯一的儿子都让林楚虞这个小贱人给害死了,他才三岁啊!”
楚虞唇色苍白,脸上也一点儿血色没有,直到外头动静小了,她方撑着妆台起身:“大夫可瞧过林安了?”
瑶竹眉头打个紧锁:“瞧过了,说是小公子发热,是病死的。”
瑶竹话落,屋内三人顿时都没了言语。
真可笑,林安放在胡氏那屋子养,可他病了却无人问津,直至活活病死,这才惊动了众人。
楚虞眸中带了些凉意:“奶娘和下人,都死了?”
瑶竹不敢应声,林家近日事多,那奶娘也不知跑去哪儿,数日不见人影,胡氏更是,连平日里最宝贝的林安都没照看好。
结果林安一没,她第一个就找上楚虞,非说是林楚虞为夺家产害死了林家唯一的男丁。
无论真假,这话传出去,林家大姑娘的名声也就糟践了。
外头胡氏的哭声蓦然一停,随后传来的是林悦儿的喊声,原是胡氏生生哭晕了过去。
几个妈妈叫人将胡氏抬回房里,院子里这才静下来。
管家似是怕楚虞吓着,轻扣了两下门:“姑娘,京城来信了。”
瑶竹倒抽一口气,忙把门开了。她倒是比谁都着急,这信儿定是老太太送来的。
瑶竹匆匆瞥了一眼忙交到楚虞手中,高兴道:“姑娘,老太太说林老爷的丧事办完就让您早些回去,其他事儿不急。”
楚虞心中划过一丝暖意,眼眶不由红了红。
老太太原本让她来,就是来尽尽最后的孝道,虽然林许待她和她娘不好,但也不能为此让她背上不孝女的骂名。
至于林家的家产,说到底老太太是看不上的,当初也不过是给林许一个下马威。
楚虞跟在老太太身边三年,也学着管了两三个庄子,林家这些家底,她自然也不放在眼里。
可就算是她不要,也绝不留给胡氏!
她定了定神道:“去把胡氏院子里的丫鬟小厮全都押下,明儿个问话。”
瑶竹知道劝不了她,便也没再说别的,只看着楚虞颈间的一道血痕有些心惊,使了个眼色让邹幼去拿膏药。
胡氏院儿里,林悦儿一边抽噎一边给胡氏喂药,方才她娘那副要拿刀砍死林楚虞的模样,当真是吓着林悦儿了,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
胡氏听她哭就心烦,一抬手打翻了药汁,骂道:“哭哭哭,你就知道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林茹那丫头如今都能攀上路家,你就不能去和林茹亲近亲近,帮着你娘对付林楚虞那个小贱人?她害死你亲弟弟啊!”
林悦儿害怕的拉住胡氏的衣角:“娘,弟弟,弟弟是病死的,是下人没照看好他啊……”
胡氏一怔,抬手就给了林悦儿一巴掌:“你被那小贱人的话给糊弄了!”
林悦儿懵了,再不敢说一句话。
都说家丑不外扬,这道理谁都知道,因为府里实在太过压抑,就连林宅的下人都不敢将这事儿拿到外头说。
可不出一日,林家大姑娘为夺家产,谋杀亲弟这事儿便传的大街小巷都知道。
王氏将这事儿当戏本子说,添油加醋,这没见过林家大姑娘的人还都以为这姑娘长了张恶女的脸呢。
邹幼盯着正门上的泼墨,眼睛都气红了。
“陈叔!这写的什么啊,还不快让人擦了呀!”
邹幼一回头就看到楚虞定定的立在身后,显然是瞧见了上头的字,邹幼气道:“姑娘,您是不知道王氏那嘴碎的,当街谈论姑娘,还说姑娘不孝,什么坏话都让她说去了!”
楚虞直直越过,神色淡淡的实在瞧不出是悲是喜。
王氏一家就住石河巷,拐个弯儿就到,楚虞没走正门,反而从侧门走了进去,看门小厮欲要拦她,可一看这不是那家的大姑娘么,便没理会。
王氏正在院子里同林茹说楚虞的事儿,眉梢眼角都带着市侩的笑意:“林家那丫头打小就一副矜贵样儿瞧不上我们,这回好了,看她还不快快回京城去,别说容庭了,就淮家那位,能娶个满身污点的人?”
林茹自小在楚虞面前就有危机感,林楚虞比她长的漂亮,是漂亮的多,林茹在她面前一站,压根不算事儿。
她就是害怕,林楚虞在江南留久了,又跟容庭相熟,男人都喜欢林楚虞那样的小妖精,指不定哪天就被勾走了。
她低下头抿嘴笑:“娘,你也别在外头将楚虞说成那样,就让她早日离开这儿就好了。”
王氏哼笑几声:“就是要让那丫头长长教训,她去京城投靠了容家,这回回林家,哪里是尽孝道,分明是冲着家产来的,一肚子坏水。”
林楚虞几步走了出来,直将还在说话的林茹吓了一跳:“你、你怎么在这儿?”
楚虞侧了下头,将脖颈间那道被胡氏划出的血痕露了出来:“茹姐姐,瞧见没?”
林茹咽了下口水,总觉得林楚虞这模样有些骇人。
“什么?”
楚虞朝她笑了笑:“我去告诉庭哥哥,这伤是你划的,你瞧瞧他还要不要你?”
林茹瞪大了眼睛:“林楚虞!你这是诬陷!”
楚虞点了下头:“就诬陷你了,那又如何?”
楚虞说罢转身就走,等林茹反应过来追出去后,那丫头已经乘马车走远了。
林茹在后头哭:“娘我都跟你说了,别说的太过,林楚虞这疯丫头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她要是真去容庭那胡说八道,那我、我……”
王氏愣了愣,忙给林茹叫了辆马车:“你还真由着她胡说八道,还不追去!”
林茹的马车拉的飞快,竟与楚虞同时抵达路宅。
楚虞一下马车就被林茹给拦住了,只见林茹带着哭腔央求她:“我替我娘向你赔不是,你别气了……”
楚虞紧紧抿着唇,原就被林家近日这一桩桩破事闹的心下不愉,憋了好几日,王氏彻底将她心下这一团火点了起来。
两人正僵持时,路宅大门推开,里头走出来位妇人。
她在门外停了一瞬,目光停在林茹身上,脸上扬起和蔼的笑来:“林姑娘来了怎么不叫人通报,公子刚用完早膳,正闲着呢!”
“闻妈妈……”林茹尴尬的抿了抿唇,还抓着楚虞的五指立即松开,收回手来。
楚虞方才那一股脑的冲劲儿顿时无影无踪,本就是为了吓唬王氏,怎么能真的到路家闹事,万一容庭不理会,岂不是要在林茹面前栽面。
她抿着唇倒抽了口气,冷言道:“姐姐还是哪日让三婶亲自来林宅陪个不是才好。”
说罢,她便抬脚欲上马车。
谁知那穿着绸缎的妇人忽然就惊道:“林姑娘这眼眶怎么都红了,谁欺负你老婆子替你做主!”
楚虞弯腰的动作一顿。
林茹下意识往楚虞那儿看了眼,这一眼本也没别的意思,但闻妈妈却顺着林茹的视线看过去,正巧楚虞回头,闻妈妈一瞧这姑娘的模样,心里头顿时了然。
她不悦道:“公子也真是,都让青楼女子找上门来,现在那些姑娘自个儿都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还欺负良家女子!”
话落,楚虞与林茹皆是一怔。
林茹讶异的张了张口:“闻妈妈,不是的,她不是…”
闻妈妈恨铁不成钢的蹙起眉头:“我知你是个心软的孩子,但有些事,改断就断!”
楚虞顿了一下,明明都快钻进马车里的身子忽而转身,邹幼忙伸手去扶她,楚虞一手提着裙摆下了木阶。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那骨子里是透着大家闺秀的矜贵,看的闻妈妈都不由一怔。
一个十五岁的女娃,那眉眼却透着疏离,闻妈妈竟被她这一眼看的莫名一僵。
“这位妈妈好生眼拙,你看我哪里像青楼女子了?”楚虞话里带着笑意,可眼里又不笑。
林茹心下有些着急,生怕楚虞和闻妈妈在门外起了争执,再将容庭引出来,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
她忙拉住楚虞,恳求的对上她的眸子:“闻妈妈不知你是谁,你别跟她过不去,快上马车吧!”
林茹说着,就将楚虞往马车上推。
林茹手忙脚乱的,就怕楚虞真的到了容庭面前说三道四,也怕同她一块站在容庭面前,林茹心底的那点自卑,回回见到林楚虞都能被一点不剩的勾出来。
可就是她这么急匆匆,不知是谁绊了谁一脚,林茹扯着楚虞一同往后倒去。那马车正在楚虞身后,二人身子直直往车壁撞去。
林茹半个身子都压在楚虞身上。
邹幼惊呼,忙将林茹扯开:“姑娘!”
闻妈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忙从府里叫人出来,又叫了大夫。
林茹懵住,这回不惊动都不行了。
她额间一股热流顺着眼睫滴在了手背上,林茹低头瞧了一眼,捂着额头就哭了,她破相了!
楚虞抿了抿嘴:“……”
不赖她。
路宅屋内,容庭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抖着鸟儿,这鸟儿浑身绿毛,长的丑不说,还特凶,逮谁啄谁,也就在容庭面前收敛了些。
路临进来时这鸟儿便直直瞪向他,路临嘴角一抽移开目光:“公子,那什么……林姑娘受伤了,闻妈妈替她叫了大夫来,在前厅呢。”
容庭逗着鸟儿的木枝一顿,闻妈妈如今恨不得将林茹往他房里领,也不知要闹些什么幺蛾子。
男人眉间染上一层淡淡的不耐,没再言语,但那意思显而易见。
与他何干。
路临脚步踌躇,临要出门前又折了回来,吞吞吐吐道:“楚姑娘也在呢,不知伤着哪儿了,看样子好似没林姑娘伤的重。”
此时,笼中的鸟发现没人逗它了,抬头凶狠狠的叫唤一声,男人抬眸瞧了它一眼,它便乖顺的又低下头啄玉米粒。
容庭那双黝黑的眸子只稍稍一抬:“怎么回事?”
路临抿了抿唇,也不知该怎么讲好。
“我听下人说,楚姑娘和林姑娘在门外打起来,都受了伤,但楚姑娘倒是不碍事,林姑娘都破了相呢。”
容庭眼眸微眯,重复一遍:“在路宅门外打起来?”
路临也觉得实在稀了奇了,迟疑的点了下头。
容庭稍稍犹豫一瞬,丢下手中的木枝便往前厅去。
一路的下人纷纷立在原地垂着头,待容庭走远了方才议论起来。
公子看起来脸色不大好,想是去替林茹姑娘做主了吧。
闻妈妈常在她们面前夸林茹姑娘,指不定哪日就要做路家的大夫人了,楚姑娘竟敢弄伤她,就算是公子的表妹又如何,真是不会看形势。
容庭刚至前厅时,大夫正看完伤势离开。
闻妈妈心疼的给林茹擦额上的血口子,一边忍不住道:“这女儿家的脸要是破了相,那可如何是好啊!”
林茹哭的更厉害了,她抽泣间看了楚虞一眼,却见她脸上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楚虞倒是气定神闲的,不知道是谁推搡她,这才让俩人双双跌倒,林茹委屈,那她还受了无妄之灾呢。
门外忽的落下阴影,林茹下意识抬头,又小声啜泣的低头下去,哭的那叫个可人怜。
容庭目光微微侧移,只见楚虞一身淡粉色衣裙,裙摆拖到了地上,她双手落在腿上,垂眸看着鞋尖。
倒是很乖。
这方才在门外推搡的二人都未曾开口,林茹是不敢说话,生怕林楚虞真的跟容庭面前诬陷她。
楚虞则是不知说什么好,林家表姐妹二人闹不愉,闹到了路宅门前,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可炫耀的事儿吧。
她二人不说话以为暂且无事,殊不知闻妈妈看不过去啊,砰的一声重重放下膏药,不大高兴得睨了楚虞一眼。
“公子你过来瞧瞧吧,豁大一口子,我个老婆子看的都疼,也不知另一位林姑娘是怎么下得去手的!”
林楚虞眸色微沉,放在腿间的手指动了动:“这位妈妈,您怎么睁眼说瞎话呢。”
嘿。
闻妈妈操心路家后宅多年,连主子都敬她三分,还没有哪个小丫头敢这么跟她说话的!
“你说说,不是你惹林茹姑娘不高兴的?不是你,她能摔?”
林楚虞烦躁的紧了紧眉头,她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看热闹的容庭边上,思索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没推她,是她推的我,你爱信不信。”
闻妈妈神色复杂的看过来,林家这位姑娘竟敢这么同公子说话。
公子是她打小带的,那暴脾气不容人,谁不是好声好气的跟他说话?
忽然,容庭笑出了声:“小丫头这是在哪儿呢,脾气敢这么冲?”
楚虞蹙眉抬头看了他一眼,确实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可就在她要低头下去时,男人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忽然抬起来,食指拇指掐在楚虞的下巴上,迫使小姑娘不得不仰头看他。
楚虞被掐的下巴疼,正要挣开,容庭嗓音微沉:“这哪儿来的?”
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痕,原本结痂了,又因为方才摔的那一跤伤口有些裂开,透出些许血色。
楚虞一顿,闭着眼睛瞎说:“林茹划的,你爱信不信。”
“信。”男人低低一笑,随即也松开她的下巴。
看到姑娘下巴上被掐出的红印,容庭目光停顿了会儿。
林茹听容庭说信,哪里还顾得额头疼不疼,蹭的一下起身:“那不是我划的,真不是,林楚虞你怎么瞎说呢!”
林茹急哭了,又气又急的,看着楚虞心下生出一丝惬意。
闻妈妈往楚虞脖子上看了一眼,那分明是刀子划的,林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拿刀子,定是唬人的。
容庭注意到林楚虞一直没动弹过的右手,又吩咐后头的路临将大夫请来。
他笑道:“林楚虞,你怎么不哭,哭一哭哥哥心疼了,帮你?”
林楚虞抿嘴轻轻扬起,知道容庭在打趣,她没便没搭话。
哭一哭就能心疼?
那林茹哭成那样,容庭岂不是心都要疼碎了。
虽是如此,可大夫来将她那只错骨的手掰回去时,楚虞那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疼的鬓间都被染湿,甚至林茹瞧见了都不敢在出声。
容庭也不落座,就站在一旁垂眸看着,闻妈妈想让他瞧瞧林茹这怵人的伤口,喊了几声却没等来容庭答应,只好紧紧耷拉着嘴角站在一边。
楚虞那双像被池水洗过得眸子乍然一抬,直直撞进毫无防备的容庭眼中。
只听小姑娘还带着刚哭过的腔调,缓缓道:“我哭过了。”
容庭蹙眉。
“你帮我吗?”
容庭脸上那漫不经心的笑意慢慢收敛,视线从楚虞眉眼划到嘴边,像是要把这个人一寸一寸给看尽似的。
好半响,久到她以为容庭不会回话时,男人忽然点了下头:“行。”
楚虞惊诧,下意识抬起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拍了拍她的脑袋,男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下回你要再这么哭,那就完了林楚虞。”
第26章
容庭没在前厅多留, 很快就离开了。
原本闻妈妈是想让他瞧瞧林茹, 没想公子竟一眼也没看。
反应过来的林茹觉得委屈又难堪,也不顾额上那道狰狞的口子, 提着裙摆哭着跑了。
楚虞被她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想到方才容庭说的那两句话,眉头一蹙,也离开了。
只剩闻妈妈一脸不知所以。
楚虞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扬尘而去。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纤长的眉睫投成阴影落在眼下。
珠帘被吹来, 一阵风扑在她脸上。
她定了定神,总算清醒了一些。如今林家事多, 她再没多余的心思搭理旁的事儿, 王氏要说,就让她说去吧。
总归她是要回京城的,旁人爱怎么说怎么说,也没什么大碍。
邹幼替她将这一身被勾了线的衣裙褪去,又拿了身还算素的衣裳给她。
听了楚虞话里的意思,她紧着眉头反驳:“怎么叫没什么大碍,那淮家要是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误会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楚虞淡淡一笑,她是挺喜欢的淮景阳的,这人家世相貌品性,哪哪都挑不出错,要是当真能嫁这样一户人家, 往后她的日子是好过的,外祖母也能放心。
但现下她实在没心思想什么淮家。
楚虞眉目沉重,挥手让邹幼退开,自己将衣领整理好,方道:“去叫瑶竹姐姐来一趟。”
昨个儿说要审审胡氏院里的下人,这事交给了瑶竹,不知道到底能问出点什么来。
瑶竹匆匆推门进来,鼻尖上冒着一层汗:“姑娘,问了好几个,都说胡氏近日神色恍惚,坐在院儿里能坐好几个时辰,小公子饿到大哭她方才能进去瞧一眼。”
瑶竹打量了眼楚虞的脸色,这才继续说:“若真如此,小公子病重胡氏却不知也是有可能的,这才误了请大夫的时候。”
楚虞低低应了她一声,便没再说话。
莫不是因为容庭绑了魏大全,又和红袖苑的妈妈做了生意,胡氏找不到自个儿养的男人,红袖苑那儿二当家的位置又没了,她这才心神不宁的?
但她却还未想通究竟为何,否则早就跑了。
私通外男,这可是要浸猪笼的大禁。
林安才不过三岁大,没了也不能大操丧礼,只简简单单做了碑下了墓,这事儿便好似过去了,也没人敢提。
胡氏近日也安分不少,只时而说些胡话,但大多时候也还正常。
反而是林悦儿!受不了打击,没日没夜在房里哭,一声声骂林楚虞,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院里的下人只能低头充耳不闻,谁也不敢将这些话传出去。
一晃就过去两三日,没了旁人烦扰,楚虞在院子里倒是过起了小日子。
已经是四月的天儿,不冷不热的,正是舒适,她一身藕粉色轻纱裙坐在亭下,微微挽起了袖口,露出一小截胳膊,埋头绣着牡丹花。
邹幼探头看了一眼,不由莞尔。姑娘的手艺那是齐妈妈亲自教的,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瑶竹从长廊拐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还略微有些喘:“姑娘,淮三公子来了。”
楚虞一走神,针线生生下错了边儿,她眉间一蹙,毁了,可惜。
自打外头盛传林家大姑娘为谋家产害死幺弟一事,连一贯热络的淮阴氏都没再邀她吃茶赏花,更是久不见淮景阳,怎么这会儿来了。
楚虞披了件外衫,又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来这才去了前厅。
胡氏今儿个打扮的很是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前几日那般疯魔的模样。她坐在主座上同淮景阳说话,轻声细语的,好似当家主母在招待客人似的。
淮景阳的好教养让他并未因为胡氏只是个姨娘而怠慢她,反而有问有答,十分得体。
楚虞刚来就见到此番景象,她顿了顿脚步,随即扬起嘴角来:“姨娘今日身子大好了?”
胡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安儿的事儿还没个说法,我也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听着,前几日他娘不许他来见楚虞,说是外头传言楚虞害死了她幺弟,不知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假的,姑娘家的名声是不好了,阴氏便不想再搭这门亲,还给淮景阳又搜罗了些别家的好姑娘。
可或许是见过了楚虞的好皮囊,阴氏看别家的姑娘倒是怎么看都觉得差了些味道。
她儿子的相貌在江南数一数二,那要配得上他儿子的姑娘,自然也不能差。
寻思半天,阴氏又让淮景阳去林家探探口风,到底怎么回事。
淮景阳温声道:“楚妹妹,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楚虞或多或少能摸出淮家的意思,但这也人之常情。
她点头:“林家事多,忙了些,倒是无碍。”
胡氏紧了紧拳头,听她说无碍,胡氏心里更不爽利,凭什么她的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小儿子没了,林楚虞还能无碍!
胡氏阴阳怪气,悲痛道:“也不知安儿到底怎么就没了…”
林楚虞睨了她一眼:“姨娘莫要难过,林安在姨娘屋里养着,姨娘又因为爹去世而伤心欲绝,顾不好弟弟,倒也真的不怪您。”
胡氏哽咽声一下就停了,眼里似有滔天怒火直瞪向林楚虞,要不是淮景阳在这儿,她或许又要拿把刀子扑上来了。
楚虞复又回头:“淮三哥哥怎么来了?”
淮景阳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我娘让我送些点心过来,都是楚妹妹爱吃的,她说若是妹妹得了空就去淮家坐坐,她想你想的紧。”
楚虞笑了下点头应:“劳三哥哥替我同淮夫人说声,楚虞记下了,等林家事都处理好,我就上淮府讨杯茶喝。”
眼看着淮景阳要走,胡氏咬着牙蹭的一下起身:“你们淮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林楚虞这种为了钱财连亲弟都可以谋害的人,淮公子也敢要!”
淮景阳身影一顿,下意识蹙了下眉头,看向一旁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的楚虞,不知为何,他虽不清楚林安到底怎么没的,但他就是觉得林楚虞干不出这种事。
淮景阳正欲开口为楚虞辩解几句,门外一道纤长的身影跨进来,不屑一顾的笑了声:“谁敢要啊?”
屋内三人皆是一怔,朝说话的人看过去。
淮景阳是见过容庭的,这位路家掌事的,他不止一次听他娘提过,何况容庭风流在外,要想不知道他也是极难的。
他还知道,容庭是林楚虞的表兄。
淮景阳正了正神色,抱着第一次见楚虞家人的想法,恭恭敬敬的朝容庭点了点头:“容公子。”
容庭看过来,嘴角的弧度愈发大,笑意却不打眼底,这人他见过。
上回在酒楼,林楚虞在他面前笑的跟朵花似的。
“淮景阳?”他笑着,吐字清晰的咬出了这三个字。
淮景阳被他这么一喊,不知怎的背脊出了一层汗。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位容公子怎么好像对他有些敌意。淮景阳快速的蹙了下眉头,难道淮家和路家有过节?
但没等淮景阳多想,楚虞就不大高兴得说:“怎么每回庭哥哥来,都没人通报一声。”
林家这宅子,就像容庭家的后院似的。
容庭兀自坐下,手往边上一搭,十分不正经道:“哦,大概被哥哥的美色迷晕了。”
楚虞嘴角一抽,心里那句您能要点脸吗生生憋了下去,又想那日在容家,这人说要帮自己,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虞好声好气道:“那庭哥哥今儿来可有事?”
容庭话到嘴边,余光瞥到淮景阳:“没事,路过,进来讨杯茶水喝。”
路临一头大汗跑过来,还押着魏大全:“公子,人带到了。”
容庭一顿:“……”
行吧。
胡氏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没抓到扶手,生生跌在了地上。
魏大全就更怕了,指着胡氏抖道:“是她买的院子让我住,是她……”
胡氏瞪大眼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忽然间的事儿让淮景阳有些摸不着边,但听到魏大全的话,他眸光闪了了闪,好似有点明白了。
他扭头看了眼一点都不惊讶的林楚虞,目光有些复杂。
林家的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是滩浑水。
楚虞抬头轻声道:“淮哥哥,家里事多不便招待,下回我一定去贵府看望淮夫人,劳她挂心了。”
淮景阳心神不宁的点了下头:“好。”
临走前他又回头嘱咐:“有事别撑着,到淮家来找我…我娘。”
楚虞目送着淮景阳离开,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扭头回来,却撞上容庭那不大高兴的眸子。
“淮哥哥?”
楚虞犹豫一下,心想没叫错,以为是容庭不认得淮景阳,还细心给他解释:“淮家与容家是世交,淮家老太太还在时,外祖母同她很交好。”
“是么?”容庭起身,给路临使了个眼色,路临便将胡氏也一道绑了起来。
在胡氏的叫骂声中,容庭缓缓道:“林楚虞,你哪来那么多哥哥啊?”
“姑娘家家,不知道矜持些?”他又说。
楚虞蹙了蹙眉头,叫声哥哥,怎么就不矜持了?
那她还叫他哥哥呢……
楚虞抬眸,揪着眉头试探道:“容庭?”
她这一声容庭,面前的男人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笑的更诡异了:“林楚虞,你叫我什么?”
“……”
“矜持吗?”
–
楚虞让瑶竹请了林家族老至前厅,路临押着魏大全往前厅去,楚虞跟在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邹幼实在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想问一问,可看姑娘肃着一张脸,便也没敢问。
容庭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想起她那声容庭,不由笑了声。
一直到前厅,容庭脚下打了个转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
林家家丑,他也不便掺和。
路临:“公子,咱们不回么?”
容庭闭着眼晒着太阳,惬意的应了声,就在路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容庭忽然道:“若是林楚虞议亲,老太太会给她许个什么样的人家。”
路临不想容庭竟会关心这事儿,下意识就是一笑:“公子方才不是见过么,淮家三公子,若是没老太太牵线,楚姑娘怎么会同他走的那般近。”
容庭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紧了紧,淮景阳?
那有什么好的,淮家书香门第,那丫头嫁过去,还不是要处处端着,压根就不如、
蓦地,原本闭着眼的男人忽然睁眼。
容庭怔了半响,盯着腰间那块刻着路字的玉佩良久。
而此时,楚虞正立于前厅中央,她边上跪着个哭哭啼啼拒不承认的胡氏,楚虞将她的罪过一一数来,胡氏只一句我没有,便再没其他。
魏大全早就吓的不成样,他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啊,楚虞一眼看过来,他便什么都招了。
林家族老当初便是胡氏请过来的,谁知道后来事情竟有这样的反转,加上大姑娘那张嘴里,一字一句往外蹦,将他们砸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抚了把胡子,其余人都看他的脸色。
林彦是林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平日里什么都是他拿主意,今儿个他不说话,其他人就更缄口不言。
林彦蹙着眉头睨了眼胡氏,胡氏私通这事儿,如今是人赃俱获,她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还敢沾手青楼的生意,简直是丢林家的人,要平日里,这样的女子他早发话去浸猪笼了!
可当下的林家早不同往日,没了当家做主的人,就这么个替林许生了个儿子的姨娘,若是她再没,那整个林家,岂不是要由个小女娃子当家?
岂不让人笑话!
林彦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这事儿暂且拖一拖:“这大姑娘啊,不是老夫不愿主持公道,实在是林家近日事多,要再出这么一桩,那让外人如何看我林家?你父亲的脸,也丢尽了啊!”
楚虞哪里不知道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彦叔的意思便是为了顾全我父亲的颜面,将这个私通外男沾手青楼的女人留在林家?”
林彦还想模凌两可:“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楚虞笑了声打断他,给门外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俩人手里圈着麻绳,没两下就给胡氏绑利索了。
“那就明日吧,这私通外男该怎么处置,不用我知会各位族老吧。”
厅前的姑娘说话实在铿锵有力,林彦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林楚虞的做法,他也实在挑不出错。
胡氏这回真的怕了,拼命挣扎,抖着声音道:“林楚虞你个小贱人,你就是想吞了林家家产,你害死安儿,又陷害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各位难道不想想,为何自打她回了林家,林家便没消停过!”
胡氏说着,恨不得往楚虞身上扑过去。
林楚虞睨了眼那些神色略有松动的族老一眼,冷声吩咐道:“关到柴房去,不许人进去。”
林悦儿赶来的时候胡氏正被绑着拖到柴房,她想跟着过去,却在半路又折了回来,大有一种要跟林楚虞同归于尽的意思。
楚虞擒住她的手腕,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林悦儿,你娘跟人私通了,你要是再闹,就跟她一块去柴房呆着!”
林悦儿懵了下,被林楚虞唬住,倒是安分了,连哭都不敢哭。
胡氏这事儿耽搁了一个晌午,她出来时容庭已经走了。
楚虞也没多想,容庭这回已经帮了她许多,他又是个不安分的人,怎么还会在林宅等结果呢。
她正欲回房换身衣裳,方才让胡氏近了身,这身衣裳她都嫌晦气。
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那头陈叔小跑着过来:“姑娘,院儿里摆好饭菜,容公子等着呢。”
楚虞动作一顿,手指停在步摇上的那朵银海棠上,讶然道:“他还没走?”
陈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心下感叹着姑娘与容家这二公子的兄妹情深。
在陈叔看来,这容公子就是替容家来护着姑娘的。
楚虞一路走来,步子快了些,以至于她到院里的时候小脸微红,鬓间还布了一层汗。
她走近,男人已经动筷吃的差不多了,根本也没打算等她一起的意思。
“庭哥哥可还有事?”
容庭原本略微紧皱的眉头忽然僵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抬头,一束刺眼的日光照过来,容庭眯了眯眼,背光看不清林楚虞的轮廓,只大致瞧见她发髻上那朵折出光的银海棠。
容庭在心下咒骂了几声,不知方才是发了什么疯。
这丫头可是喊老太太一声外祖母,算是半个容家人,从前他看不惯她,不正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又怎么忘了。
容庭兴致一下就没了,扫了眼这桌饭菜,笑容也淡下来:“没什么。”
临了他还回头道:“淮家那小子是不错,不过你要真喜欢也忍着点,怎么着也在江南,都知道你喊我声哥哥,别丢我路家的人。”
楚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的一下不知如何回,犹豫了一会儿这人便走了。
她定定站了一会儿,着实不知容庭这突然生出的为人兄长的良心是哪里来的。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错,淮景阳确实挺好。
、
第27章
四月的天, 正是江南的好天气。
今儿阴云半遮, 日头正正好,路宅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唯有霁月轩的下人脚步轻慢,生怕扰了里头那位。
外头虽已是天光大亮,但屋子里头依旧一片幽暗,门窗都紧闭。
床上的人动了一下,却还没醒。
容庭侧了侧身子, 眉头舒展, 嘴角轻轻勾了勾。
姑娘的唇软软的,在他脸上轻轻点了一下, 柔着嗓音道:“庭哥哥。”
…
…
容庭猛地睁开眼, 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如梦惊醒的抬眸扫了一眼四下的环境。
他想了想方才做的梦,不由低低咒骂了两句,随即起身推开了竹窗。
路临在外头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忙就着窗子道:“公子,几个庄子的账簿都理出来,就等着公子核查了。”
路临说话间声音愈来愈小,跟在容庭身边这么多年,他家公子一日的情绪路临都能揣测出七八分。
今儿个,一看就是不大好。
闻妈妈带着两个丫鬟在里屋摆上了早膳,手里拿着张帖子:“公子,这是淮家下的贴, 请公子去吃茶呢,想来又是些附庸风雅的茶会,公子近日又忙,老奴就去回了。”
“嗯。”容庭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等闻妈妈走到门边,他忽的又叫住她。
“淮家?”
闻妈妈愣了一下:“是淮家,帖子是淮阴氏下的。”
往常这些个茶会的,容庭向来不搭理,回回都是闻妈妈回绝,倒也不见容庭问一声的。
容庭想到方才做的那个荒唐的梦,眉头一蹙:“回了吧。”
他定是这几日事多伤神,这才昏了头。
正此时,淮家下的帖子也送去了林家。
淮家的妈妈实在不知夫人这到底是怎么想的,实在没忍住,点了两句:“夫人,这林家大姑娘名声可不好,真要应了外头那些传言,那、那要是真进了咱们淮家……”
阴氏笑了下,拿起一旁的温茶抿几口:“胡氏那桩事你没听说,那种女人,自个儿不检点,儿子那是活生生病死的,跟楚虞那丫头,也没多大干系。”
“可林家大姑娘能处置了胡氏,就不是什么心思简单的小姑娘,我瞧着,还是没有许姑娘好。”
阴氏摇了摇头:“都是后宅里养大的姑娘,真要心思简单了,那将来还如何做一家主母,我瞧着她就好。”
说着,阴氏略有可惜道:“许丫头也好,又是表亲,若是能亲上加亲自然再好不过,可你瞧,景阳不中意,便算了。”
–
楚虞今日特意挑了身鹅黄色的纱裙,看上去很是端庄贤淑。
那张巴掌大的脸略施粉黛,腰间束紧了衣带,将整个腰肢都勾勒出来。
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夺人眼球的打扮,但偏偏她一到淮家的竹园,淮景阳一眼就能瞧见她。
正与淮景阳寒暄的许如月顺着淮景阳的目光看过去,就瞧见那儿盈盈而立的一个女子。
许如月讶然,都说江南出美人,可她还没见过模样生的那样俊俏的美人。
不过她也下意识觉得不好,她拉了拉淮景阳,试图将他的目光拉回来,谁知淮景阳回头道:“我瞧见一个妹妹,过去同她打声招呼。”
而后便匆匆走了,那步伐还比平日里快了些。
淮景阳一走,林茹就缓缓过去,盯着林楚虞笑了声:“你知道她是谁么?”
许如月原本阴沉的脸色一变,语气轻快道:“林茹姑娘认识?”
林茹扯了扯嘴角:“她就是林楚虞,外头不是都说,淮家有意撮合她与淮三公子么。”
许如月是淮景阳的表妹,她喜欢淮景阳这事儿众人皆知,林茹自当不意外。
她倒想瞧瞧,许如月知道了这事,今儿个茶会上要给林楚虞使什么绊子。
那头淮景阳与楚虞相谈甚欢,淮景阳背对着许如月,许如月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到林楚虞,她掩嘴笑着。
许如月捏了捏帕子,不愉的挑了处地儿坐下。
阴氏到了后,众人便落座,淮景阳还特意挑了和楚虞相邻的桌子。
他心里这点心思阴氏自然是知晓,不由也有些高兴,她这个儿子,总算开窍了。
淮景阳对自己好,楚虞自然也能感受到。
她今日来心里本还有些没底,林家出了这么些事,虽然处置了胡氏,但毕竟与人私通这种罪名,难免让整个林家都蒙羞,楚虞自当受到殃及。
可现下看来,阴氏不将那些事放在心里,淮景阳也并未因这些而疏远她。
当真就像外祖母说的,淮家中意她,若是她愿意,这亲……
楚虞脸不由一热,她抬头朝淮景阳看了一眼,真没什么能挑的。
等她回了京城,在与外祖母阐明心意,届时外祖母定是高兴得合不拢嘴。
想到这儿,楚虞心下都轻快了不少。
忽的气氛一寂,众人都侧身望去。
楚虞正要将酸梅汤往嘴里送,不由也顿了下,她微微往前探了探身子,却见容庭站在长廊下,正负手同淮老爷说着话。
楚虞手抖了抖,酸梅汤撒了一些在桌上。
淮景阳递上一块帕子过来,楚虞便抿嘴朝他笑了笑。
容庭目光错过淮老爷直直朝那头看去,正巧撞上这一幕。
攸的他嘴角一僵,淮平也瞧了一眼,却抚须爽朗的笑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瞧见楚虞这丫头,怪不得夫人天天将她挂在嘴边,是个俊丫头!”
末了,淮平又道:“与我家景阳倒是相衬,说不准再过些时候,我们淮容两家,便成亲家了。”
容庭眸子沉了沉,又想起那日做的梦,敷衍的应了淮平两句。
座上的几位姑娘没有人不认识路家容庭的,都知道这是个浪荡子,但又与一般人家的纨绔子弟不同,他手上管着的,可是整个路家的生意。
虽说是从商,可这一带的府衙,没一个不给他路家面子的。
没想到容庭今日竟会赴淮家的宴,姑娘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之前外头都传林茹和容庭的暧昧事儿,这回容庭来,几个姐妹也打趣说是为林茹来的,惹的林茹羞红了脸。
阴氏特意将容庭安排在了林茹的邻座,她原是不大信外头的传言,但这容庭,前些年她也不是没给路家下过帖子,却怎么也请不来人,他是半分面子都不卖。
今儿个怎么就来了?
要说是为女人,那倒是说得通。
楚虞低头搅着碗里的汤汁,对着那一圈圈涟漪蹙了下眉头,不知是不是她会错意,总觉得对面那人在看她。
而此时,坐在另一旁的许如月目光紧紧盯着淮景阳,她一直都知道淮景阳把她当妹妹,从未生过男女之情,但许如月以为这是迟早的事儿啊。
姨母也挺喜欢自己的,只要她肯做主,嫁给淮景阳那不是迟早的?
可怎么就冒出个林楚虞了?
许如月不甘心,偏偏要从林楚虞身上挑出错,可是瞧了半天,半分错都挑不出。
容庭又是林楚虞的表兄,她也不敢太放肆惹上容庭,她咬了咬唇:“听说楚虞姑娘处置了家中私通外男的姨娘,楚虞姑娘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本事。”
林家家丑,她还偏偏就提了。
阴氏面上一僵,不愉的看了眼许如月,许丫头的心思她明白,可在大庭广众下提起这种事,难免不懂事了些。
阴氏正要开口将这话揭过去,谁知她那一向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儿子忽然就皱着眉头道:“林家家事,你掺和什么?”
楚虞怔了一下,扭头看了淮景阳一眼,淮景阳安抚的朝她笑笑。
她弯了弯眼角,面上没半点不愉快,和气的朝许如月道:“许姐姐要是想知道,过会儿我再说给你听?”
“你、”许如月噎了一下,谁、谁要听她家这些私通的丑事啊!
楚虞淡淡的撇过脸,没再同许如月说话。
淮景阳给她倒了一盏茶,动作轻慢的推了过来,面上有些懊恼:“那丫头不懂事,不是故意让你不痛快的,你别往心里去。”
楚虞轻笑了下:“淮哥哥何必给我赔不是,不碍事的。”
二人相视一笑,便不再提及此事。
对座上那位自打进来后便没怎么开过口的男人紧紧盯着淮景阳推给楚虞的这盏茶,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儿。
容庭沉着一张脸,突然不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看林楚虞笑的那模样,男人忽然生出一种将她嘴给捂上的坏心思。
看她还笑不笑的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庭哥:我不笑,她也别想笑
容庭刚喜欢上妹妹心里别扭,等他别扭劲儿一过,就要开始骚了:)
第28章
许如月紧紧扣着杯沿, 又气又难过, 淮景阳什么凶过她,竟然为了一个林楚虞凶她!
座上的几个姑娘谁不知道她对淮景阳的心思, 这会儿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嘲笑她呢!
许如月咬了咬牙,甩手起身委屈道:“姨母,月儿身体不适,就先回了。”
阴氏没留她,反而让身边的妈妈送了送她, 许如月心里头难受的紧, 姨母竟然不留她。
她立在原地看了几眼淮景阳,可淮景阳还在同楚虞说着话, 压根也没往这儿看一眼。
许如月觉得实在丢人, 便匆匆离开了。
闹了这么一出,这风该往哪儿吹,众人皆知。
原本几个受邀前来的姑娘都还拿不准淮家的意思,但就刚刚看来,淮夫人显然是更喜欢林楚虞的,她们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都有了底。
淮平不喜这种女人家的茶会,但今日是容庭来了,他这才抽空到这儿坐一坐,不多久二人便谈起生意来。
但淮家毕竟是做官的,也不好说太多。
幸而这茶会早早散了,缘由无它, 正是容庭往这儿一坐,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阴氏便称头疼回了屋,主人家一走,其余人自然也跟着回了。
淮景阳犹犹豫豫的想再陪楚虞走一段路,可那容庭抱手倚在门边,显然是在等她,淮景阳也不便再同她多说一句。
楚虞嘴角弯起,神情十分轻快:“淮家厨娘做的糕点味道正儿,我今日饱了口福了。”
淮景阳闻言一下心情大好,这厨娘还是他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当初阴氏还念叨他浪费银子,如今想来,花的真值。
淮景阳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鬓边:“楚妹妹喜欢的话,我让人送到林家去,或、或者你要是愿意,大可以常来,反正我娘也喜欢你……”
最后一句,淮景阳小声的说。
楚虞轻轻点了下头,好笑的弯了弯眼睛。
这个淮景阳可真是难得心思单纯,鲜少有男子说话还会脸红的。
楚虞笑着偏过头,正好瞧见容庭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楚虞嘴角一顿,生生将那笑意敛了敛。
淮家的竹林幽静,她方才那么一耽搁,众人早就离去,这会儿小径上只剩她和容庭一前一后的走着。
容庭脸色阴沉阴沉的,缄口不言,但还是放慢脚步跟在楚虞身后。
走了两步楚虞实在憋不住,从他到这儿之后,便一直盯着她瞧,瞧的楚虞方才在席上头都不敢抬。
实在不知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楚虞脚步猛地一顿,连带着身后的人也停住脚。
她回头皱着眉打量容庭半天,容庭毫不避讳的让她看,那直白又坦荡的神色,楚虞败下阵来:“我真的没和淮家走太近,也是外祖母怕我在江南受欺负才让淮夫人帮着照看我。”
楚虞停了下,小声嘟囔着:“而且你大可以不必担心,不会丢路家脸面的。”
跟他那些风流事比起来,她这和淮景阳说两句话怎么了?
容庭眉心微微皱起,明知道这丫头占理,却还是忍不住找茬:“你怎么知道不会丢路家的脸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怕让人笑话!”
楚虞缓了口气,生生将心里的不愉压了下去,好声好气道:“劳庭哥哥挂心了,不过庭哥哥不必担心,我回京就和外祖母说,我中意淮三哥哥,应了这门婚事。”
容庭默了半响:“你真喜欢淮景阳那小子?”
楚虞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淮哥哥为人清正,也尚未纳妾,房里又没有通房,淮夫人待我也好,我若是嫁了,外祖母也乐的高兴。”
听林楚虞这么几句话说下来,容庭的眉头不舒展,反而皱的更紧了。
他胸膛微微起伏了几下:“没纳妾没通房就好?老太太高兴你就嫁?你倒是草率。”
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他哪来这么大的火气?
“那日在林家,你不是也说淮哥哥好?”
容庭一顿,想起这事脸色更不好了,他还就非要挑淮家的不好了,以免这丫头草草将自己嫁出去。
“淮家定居江南,你若是嫁就得远离京城,老太太舍得你?”
说起这事楚虞嘴角缓缓扬起:“淮老爷升了官,再过几月,淮家就要迁往京城了。”
“……”
楚虞以为容庭不说话是也觉得淮家不错,想到不久她就该谈婚论嫁,若是快的话,今年她就能出阁了,楚虞面上不由都染上了喜色。
想到这儿,楚虞脸上难得带着些小姑娘的羞涩:“淮三哥哥人好,那时候淮家又与容家离得近,外祖母还能给我撑撑腰,庭哥哥你说呢?”
小姑娘两眼亮闪闪的看着他,似是想从他这儿听一句认可的话。
容庭紧紧抿着唇,就在楚虞期冀的目光下,缓缓道:“我说?”
容庭不知怎么心下一股郁气,结成一团乱麻:“你才多大就想着出嫁,再晚两年正好,我瞧就是老太太瞎操心。”
说罢,容庭抬脚越过她。
“……”
楚虞抿了抿唇,容庭一定是同淮家有过节,他这个人最记仇了。
–
路临实在摸不着头脑,公子向来不喜那些坐在一块话家常的小宴,平日里几乎来给路家下帖子的,都让闻妈妈一一回绝了去。
怎么今儿个推了生意,跑去淮家吃茶去了?
去就去了吧,还一肚子火气的回来,路临不敢招他,离的远远的,生怕受到殃及。
可他想躲,容庭却没让他躲。
椅上的男人忽然抬眸看向他,直看的路临一背的冷汗。
“你说淮家有那么好?”
他狠狠蹙了下眉头,似是真在寻思这个问题。
路临打量着他的脸色,犹豫的点了点头:“是、是挺好。”
容庭斜睨了他一眼:“淮景阳也好?”
路临忽然不出声,抬头盯着容庭瞧,越瞧越觉得不对劲。
这几日公子时常问他楚姑娘的事儿,还问林家的事儿,从前公子可不爱搭理这些。
从何时起的…
哦。
路临一拍脑门,对了,就是从林茹姑娘和楚姑娘在路宅门外动手受了伤,那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不过公子这人反反复复的没个定性,有时看着对楚姑娘还挺上心,有时又不爱搭理,路临一直便没将这当回事。
容庭这么一等等了许久,不耐道:“我问你话,哑巴了?”
路临吞吞吐吐的,来回抬头低头瞧一眼容庭,就在男人耐心尽失,眼看着就要发飙时:
“公子是不是,挺喜欢楚姑娘的?”
路临嘴笨,他就想问公子是不是对楚姑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想了半天,自以为委婉的问了这么一句。
他紧紧盯着容庭看,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情绪。
只见椅上的男人那双漆黑的眸子定在某处,面上一愣,似是被路临问懵了。
反应过来后脸色阴沉沉的,就在路临等着承受公子的暴怒时,又见他紧紧抿着的嘴角猛然一松——
连带着僵直的背脊都软了,吱呀一声靠在了椅背上。
那双一笑起来就略显玩世不恭的眸子难得沉着冷静,比他两年前初回路家接手家业时,还要认真。
过了不知有多久,路临腿都麻了,小心翼翼的挪动半分,险些错过公子脸上划过的一丝——
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笑的路临毛骨悚然的。
容庭解下腰间那块路字腰牌在手上把玩,忽然啪嗒一声反扣在桌案上,声音冷清里含着些许笑意。
“你说,我要是跟老太太抢人,她是不是得气死。”
路临愕然,以为公子太平日子过腻味了,又想和容家对着干,这才打起楚姑娘的主意,路临心里忍不住为楚虞……点了一炷香。
忽然,椅上的人又问:“你说,我和淮景阳,谁、”
容庭蹙了蹙眉头,一下想不起要怎么问好,他思索半天:“谁更讨姑娘喜欢?”
“……”
路临更想为自己点一炷香。
他艰难的扬起嘴角:“当然是公子您。”
那红袖苑的姑娘,不是个个都削尖脑袋想往他怀里钻么?
容庭倨傲的弯了弯唇:“也是。”
–
近日的林家可谓热闹,前有递了帖子想要拜访林家的几家小姐,后有从淮家和路家送点心来的下人。
这其余的楚虞都觉得实属正常,没往心里去,可路家怎么回事?
瑶竹一脸担忧,抱着那刚送过来的食盒忧心道:“姑娘,二公子打的什么主意,不会又要找姑娘麻烦吧?”
邹幼接过,打开食盒一瞧。
呵,日日都送不一样的果茶,同淮家送来的糕点正好相配呢。
邹幼倒是不以为意:“二公子也没那么坏,上回不是还是他帮着,姑娘才能除了胡氏么?”
瑶竹一想也是,便没再多虑。
反而是楚虞紧紧盯着那一壶果茶,眉头紧锁。
忽然,陈叔那低哑的声儿攸的传来,在门外喊道:“姑娘,那容公子来了,在前厅候着呢。”
楚虞正往发髻上插簪子的手一顿,随意簪了支珍珠步摇就起身过去。
楚虞不急不缓的走到前院,老远就瞧见不正经的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整个身子歪倒在一边,胳膊撑着扶手,一副要多欠收拾就有多欠收拾的模样。
楚虞步子顿了顿,脚步都慢下来。
若是别人这么坐着,定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但偏偏这人是容庭——
就只剩销魂二字能描绘了。
楚虞蹙了蹙眉,刚踏进前厅,正要开口问声庭哥哥好,容庭就正了正身子,先她一步道:“我想了想,觉得你说的也有道理。”
楚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也没通房没纳妾,老太太再怎么说也是我亲祖母,要是回了京,我岂不是离得更近。”
楚虞更错愕,直等着他往下将话说完。
容庭看着她那双因为一时疑惑而瞪大了的眼睛,弯着唇角,声音都放慢了些,像是有意要勾引人似的。
“要不,给哥哥当媳妇儿?”
第29章
容庭说完话后, 厅内一时静的能听到呼吸声。
楚虞瞪圆了眼睛, 像是在看傻子一般看着他,这眼神让容庭有些不快。
楚虞只觉得这人疯了, 她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邹幼的声儿:“二姑娘?”
楚虞一怔,循声望去,林悦儿正扒着门,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她的目光在楚虞身上停留一阵, 随即飞快的看了容庭一眼, 面色复杂,一声不吭就跑了。
自打胡氏死后, 林悦儿便许久不出房门, 没想刚一踏出院子,就能撞上这么一出。
她有些出神,路家那位,对林楚虞有意思。
被林悦儿这么一扰,楚虞的心也七上八下的,她扭头略带怒意道:“庭哥哥,有些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你倒是没事儿,但我一个姑娘家,要是让旁人会出了不该有的意思,我还如何嫁人。”
容庭很快蹙了下眉头,原本吊儿郎当坐着的身子直了起来, 微微上挑的双眸眯了眯,站起身来道:“嫁谁,淮景阳啊?”
楚虞犹豫了下,低低应了声,
男人站起来宽大的影子罩在她身上,楚虞莫名其妙的觉得压抑,不由退了小半步。
就听他又道:“你嫁给我,不比嫁给淮景阳好?”
楚虞下意识拧眉,论相貌家底,自然是容庭更胜一筹,但要是择婿…
楚虞睨了容庭一眼,嫁给容庭,难不成是要同那些娼妓共侍一夫?
想到这儿,楚虞不由打了个冷颤。她虽没答容庭对话,可那脸上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容庭不由一滞,整张脸迅速的暗了下去。
“真喜欢淮景阳?”
楚虞犹豫片刻,想起淮景阳那张脸,抿了抿唇,小心翼翼的点了下头:“挺喜欢的。”
容庭紧紧抿着的唇角蓦地扯出一抹笑来,原本来这儿之前打算好的话,到了嘴边绕了个弯,他忽的一笑:“行。”
说罢,便径直擦过楚虞,大步流星的绕过长廊,连个背影都不留。
邹幼捧着茶来的时候容庭已经走了,她端着这原本要给二公子的茶走到楚虞身侧,就瞧见她们家姑娘神情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虞蓦地回过神来,像是在掩盖失神似的,匆匆从邹幼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温茶下肚,这才彻底回过神。
她想明白了,路家一定跟淮家有过节,容庭明知道外祖母有与淮家说亲的意思,还偏偏要到她面前说什么嫁给他。
分明就是想让淮家不痛快。
容庭这个人,最记仇了。
楚虞想着有些愤懑不平,他凭什么拿她当棋子下?
不过这样想开了之后,楚虞心下陡然一松,原本那点紧张也消散无余。
她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道:“薛家下的帖子,可有指名道姓邀谁去?”
常口的薛家,祖上曾出过太傅,至今仍倍受尊敬,如今家中虽无人做官,改而从商,虽是掉了些价,但薛家的生意做的那叫个大,是江南一带唯一能和路家相提并论的人家。
那个薛秦氏最会同后宅打交道,这附近的各家夫人,无一是她不相熟的,后日她要办场塞马球,便邀了好几家的夫人姑娘前去。
邹幼忙接过她手中的空杯:“并未,但这前来下帖之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让姑娘去。”
楚虞低声应了下:“让林悦儿也去。”
否则,倒像是她这个长姐趁着家中无人做主欺负人了。
–
薛家有一座十分宽敞的马场,就连备上场的马都是名贵的品种,这排场,可算是大了。
前来赴约的小姐三三两两下了马车,都往高台上走去。
是薛秦氏在那儿,理应去打个招呼的。
薛秦氏这次也不过是听闻淮家看上了林家大姑娘,她实在好奇得紧,就下了帖子,想瞧一瞧这个林家大姑娘。
之前就听说是个见不得人物,小小年纪竟能将家中的姨娘处置了,一手握着后宅的对牌,一手又保持着林家的生意。
可她今儿个这么一瞧,确实有些惊艳到了。
原本以为是个长相英气的姑娘,不料确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那水做的眸子,一股子江南的韵味。
秦氏很快就让楚虞坐下,还安排在了自个儿边上,她瞧这个林楚虞是越瞧越喜欢。
怪不得阴氏中意呢。
高台另一侧坐着两个男人,二人身侧皆有一女子端茶倒酒。
其中着青灰色衣袍的那人是薛家的六公子薛烩,他与容庭算得上是志趣相投,二人都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薛烩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将刚剥好的杏仁全倒进嘴里,隔着一道珠帘看自个儿母亲与一个面生的小姑娘其乐融融的模样。
薛烩蹙着眉头,她看不清那姑娘的模样,便嫌弃道:“你瞧,我娘哪是赛什么马球,分明是想让我成亲,每回都这样,她也不嫌腻味。”
容庭顺着他的目光一瞧,眸子暗了暗,冷着声音道:“你倒是想的挺美的。”
容庭这阴阳怪气的,薛烩没往心里去,这阵子容庭这家伙像是吃了炮仗似的,逮谁怼谁。
听路临那家伙嘴碎说是被哪家姑娘给拒了,薛烩着实有兴趣,容庭这厮眼高于顶,还有他看得上的姑娘?
薛烩正这么想着,就见容庭眼睛一眨不眨的往马场看去,哟,这不是方才坐在他母亲身边的小姑娘么。
薛烩勾着唇笑:“这姑娘要赛马球啊,彩头可是九珠凤尾簪,我娘可是下了血本呢,小姑娘这是是瞧上了彩头呢。”
容庭听了一耳朵,就见赛场上,三人僵持的站在那儿。
许如月拉了下淮景阳的袖子,撅着嘴道:“表哥是我叫来打球的,可不能变卦!”
淮景阳为难的看了眼楚虞,他并不知许如月要对打的是楚虞,否则他就不来了。
楚虞看出他的为难,只朝他粲然一笑:“不碍事,淮哥哥可别让着我。”
从前顾颜马球打的好,楚虞幼时便同她学过。
不过现下二对一,实属不公。
看出了场上的僵持,容庭往薛烩腿上结实的踹了一脚:“你去,帮她。”
薛烩正喝的高兴:“你怎么不去?”
容庭勾了勾唇角:“我要是会,还用得着你。”
薛烩嗤了一声,这公子哥徒长一张俊脸,可却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连个马球都不会打。
薛烩一边不情愿的起身一边随口嘟囔道:“我说,你那个求而不得姑娘不会就是她吧。”
容庭手上动作一顿,没回他话。
薛烩很快就换上了衣物上场,这薛家六公子一下场,便将众人的目光都聚拢了些。
待走近了薛烩方看清楚虞的模样,他脚步一顿,原本吊儿郎当的神色忽的肃然起来。
他那个惯会给他找小家碧玉的娘,终于找了个对他胃口的姑娘。
这模样生的,反正是如了薛烩的意了。
楚虞只当薛烩来救场的,对他倩然一笑。
薛烩扬着下巴道:“这彩头我肯定能赢回来,到时候送你。”
楚虞忙点了两下头,她倒不是看上了这彩头,而是太久没沾马背,实在有些手痒了。
谁知这场马球薛烩不知怎的,回回接不住球便算了,还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引的高台上众人都觉得好笑。
这薛六公子,酒吃多了吧。
薛烩懊恼的从马背上下来,见楚虞脸上没半点不快,他方松了口气,灰溜溜的跑回高台上。
薛烩喘着小气儿道:“你真该下去瞧瞧,那姑娘长的真是俊,尤其笑起来,你知道那戏本子里说的狐狸精么,也不过如此。”
容庭笑着睨了他一眼:“所以你就险些从马背上翻下去了?”
薛烩一滞,觉得丢人没再吭声。
场上,许如月拿着那镶着九颗彩色琉璃珠的簪子,抬起手在阳光下瞧了瞧:“这簪子真好看,楚虞妹妹也想要吧?”
淮景阳抿着唇看了楚虞一眼:“要是你喜欢,我做支一样的给你。”
许如月笑容一顿,只见楚虞轻轻扬着嘴角,云淡风轻道:“也没很喜欢,我那儿倒是还有许多别样的步摇和钗环,若是许姐姐喜欢,回头我找人给你送去。”
许如月咬了咬牙:“不用。”
楚虞回了后院特地设来给人换衣物的厢房,换回了方才穿的水青色广袖裙,一出门就撞见在外头等着她的许如月。
楚虞知道许如月看自己不痛快,也没想着要招她,便当做看不见似的要从许如月身边走过。
许如月急忙叫住她:“林楚虞,你都有容庭了,做什么还要一直纠缠着表哥不放?”
楚虞脚下猛地一顿,回过身去,本要问许如月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不用问也知道,定是从林悦儿那儿传出来的。
“许姐姐慎言。”楚虞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便抬脚出了后院。
许如月不甘心,在原地拽了拽两侧的裙摆,提步跟了上去。
她小跑拦在楚虞面前,拽住她的手腕,红着眼睛哀求道:“你没来之前,表哥本是我的,我求你了,你别跟我争。”
楚虞紧着眉头要拨开她的手,许如月便拽着愈发紧,就着旁边这一处池子道:“你要是执意纠缠他,那我就从这儿跳下去,表哥要是知道是因为你,他肯定是更心疼我的。”
许如月执拗的想让楚虞离淮景阳远些,以为这样淮景阳娶的人就会是她了。
这池子也不知道有多深,许如月显然是不敢跳的,连脚都忍不住往前缩了缩。
楚虞莞尔,知道她不敢跳,便要将手腕从她手中挣开。
许如月不知发的什么疯,往后一退,顺势就将楚虞往池子里推。
楚虞反应过来后只稍稍侧了侧身子,许如月一下往前扑了个空,没停住脚。
哗的一声,荷池溅起的水花一下打湿了楚虞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