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除夕前日,布庄送来了几匹花样漂亮的布匹,楚虞和陈梓心站在一旁,十分有默契的打算等等容家几位姑娘选完了再选。
最后剩下的两匹颜色有些暗,她二人一人拿走一匹,又让绣娘量了尺寸,总算是好了。
其实老太太那里给她们留了两匹布,都是上乘的料子,是以陈梓心拿了这颜色暗沉的布匹也没觉得多委屈,反而觉得庆幸。
幸好外祖母还疼她们。
除夕当晚,容家一大家子齐聚。这是楚虞第一次穿颜色鲜艳的料子,是以出现时惹的容庭多瞧了两眼。
容谨从军营里回来,带来一身冬日的寒气,以及几串略滑稽的糖人。
容瑶瑶率先凑了上去,惊讶得合不拢嘴:“大哥哥居然买了糖人,五串呢,正好给我们分。”
容谨笑着拍了拍容瑶瑶的脑袋:“快分了,再等该化了。”
容瑶瑶一边吃还一边笑着说:“大哥哥今儿个怎么了,居然还给我们带糖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容谨笑着看了眼楚虞,温润道:“给楚虞解解馋。”
楚虞惊讶得抬眼去瞧他,要说容家,同辈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容谨了,为人温润有礼,给人的感觉就很舒服,跟容庭一点儿都不一样。
楚虞两眼弯弯的朝她笑笑,舌尖从糖人上掠过:“谢谢谨哥哥。”
容谨看楚虞这丫头其实是同情的,容正喧跟他说过些这丫头在林家的遭遇,小小年纪就遇此算计与苛待,这是容谨想都不敢想的,是以心生怜悯,难免对她好了些。
但他是这么想,旁人却不这么想。
二人的相视一笑,落在容庭眼里就是眉目传情了。
他心里不得劲了,凭什么好人都是容谨来做?
不就两串糖人么?这丫头没吃过?
真没见过世面。
容庭心里郁郁的想着,忽然容芊芊来了句:“大哥哥对楚虞真好,上回还送了好些茶叶给楚虞,我们都没这些待遇呢。”
大抵知道小妹要说什么,容落落碰了碰她的手肘:“你吃你的,多嘴。”
容芊芊不乐意的瞥了一眼落落,自顾自说:“外面都传楚虞是二哥哥的小媳妇儿,其实倒不如说是大哥哥的。”
老太太面色肉眼可见的暗下来,不声不响的放下碗筷:“女儿家的清白,岂是能随意调侃的?”
容芊芊猛地住了嘴,容谨也不悦的瞧了她一眼,她这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一顿饭下来也收敛了些。
好在没多久外头就放起了烟火,老太太挥手让孩子们出去看,气氛很快就又好了起来。
小辈们都跑出门,站在台阶那仰着脖子瞧那炸的五颜六色的火花。
楚虞动作慢,最晚才出来。她站在最边沿的台阶上,因为个子小的原因,脖子都要仰的比旁人更累一些。
从前母亲还在时,每年除夕都会抱着她看烟火,她都不需要将脖子仰这么高的。
那时候林许还是好父亲,甚至会为了让楚虞高兴,在烟火放完后还带她去买兔子灯,可漂亮了。
兴许是楚虞的神色太过哀伤,与这漫天烟火格格不入,容庭竟然将目光移到她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他不由觉得好笑,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怎么一脸看破红尘的模样。
忽然,容芊芊不动声色的跟陈梓心换了个位置,站在楚虞旁边。
她偷偷摸摸向楚虞腰间的伸出手,其实不过想吓吓她而已。
蓦地,手腕被人从后面擒住。在看到容庭时容芊芊脸都白了,又不敢大声嚷嚷引人注意,只好恳求的看着容庭让他放手。
容庭看着她慢悠悠道:“你干什么?”
他这么一出声,其余人皆看过来。
容落落见自己妹妹被容庭欺负,眉头一皱:“容庭,你做什么?芊芊又怎么你了?”
楚虞若有所思的盯着容庭抓着容芊芊的手腕,那方才容芊芊是要朝她伸手?
容芊芊被楚虞这样一打量瞬间恼火了,大声道:“你瞧我做什么,我又没推你!”
一旁看热闹的容瑶瑶蓦地笑出声:“此地无银三百两,若不是二哥哥及时出手,你就要推楚虞啦?”
被这么多人看着,容芊芊觉得面子里子都丢没了,用力抽了抽自己的手腕:“二哥哥你干嘛老帮着她啊,你不是不喜欢她吗?”
容庭淡淡然的松开她,耸了耸肩问:“我有老帮着你?”
楚虞连忙摇头:“没,没有。”
容庭:“……”
没有吗?
没有就没有,干嘛一副还被他欺负了的样子。
嗤,容庭觉得没意思,在容芊芊哭着跑了之后,竟然还能神色自若的回到席位上,喝了一大碗鲫鱼汤。
散了家宴之后,楚虞和陈梓心陪着老太太回安喜堂。
楚虞回头看了眼,见容谨好像在跟容正喧说什么,时不时握拳在嘴边咳两声。
她抿着嘴角回过身,见陈梓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伺候老太太睡下后,陈梓心笑着拉住楚虞:“枇杷止咳,放些蜂蜜效果更好。”
不等楚虞说话,陈梓心又可惜道:“大哥哥过了年就十九了,听说外祖母正替他说亲呢。”
怕是等不到楚虞及笄了。
楚虞愣了一下,点点头:“都十九了,是该议亲的,不过陈姐姐,谨哥哥拿我当妹妹,我亦是没有旁的意思的……”
陈梓心也愣了一下,看楚虞一脸认真的,她尴尬的碰了碰发簪。
一大早,楚虞一边默背着先生今儿个课上要抽查的文章一边沿着小径走,忽然看到前面两道纤长的人影相对而立。
是容谨和容庭。
两兄弟不知道在说什么,容庭一脸漠然的瞧着他,不大愉快的样子。
看到楚虞来,容谨立马收住了话。
他面色略微松动,像对容瑶瑶似的拍了拍楚虞的脑袋:“上学去了?”
楚虞朝他抿嘴一笑:“嗯,去喊瑶瑶一道走。”
容谨笑:“谢谢小楚虞昨日吩咐厨房做的枇杷露,要不我这嗓子今儿算废了。”
容谨这么正儿八经道谢,楚虞反倒有些不大好意思,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容谨不再耽搁她,忙侧身让她走过去。容庭自是也不想再听他讲话,叫住楚虞:“不用去找容瑶瑶了,今儿哥哥我陪你走。”
楚虞:“……”
她分明感觉到容庭心中憋着气,反正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起来了,楚虞自然是不想当柴火的。
她偏头看了容庭两眼,犹豫了一下说:“庭哥哥,你先走吧,我肚子疼,走的有点慢。”
容庭脚步一停,侧身看她:“那我也慢慢走。”
楚虞:“……好。”
原本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到私塾,这么一耽搁,偏偏又慢了小半时辰。
容庭时不时扭头看她两眼,楚虞迟疑的问他:“你、你要问什么吗?”
容庭猛地停下步子,面上划过一丝不屑:“容谨,很好?”
楚虞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做什么为难她的事情。
说起容谨,楚虞之前也听邹幼提起过,这位大公子在容家的口碑,那跟二公子是恰恰相反的。
为人谦逊有礼,能文能武,现在在军营里也小有成就了,甚至还能跟容将军上战场打战去。
总之就是,半分错都挑不出来。
是以,楚虞很干脆的点了下头:“谨哥哥很厉害呢。”
容庭心口一梗,像被踩到尾巴似的:“他有什么可厉害的?不过就是会些拳脚,会读点书罢了,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楚虞迟疑的看了他一眼,温吞吞的犹豫老半天:“庭哥哥,你是不是……嫉妒啊?”
轰的一声——
容庭觉得有什么东西彻底炸了。
这丫头说什么?
嫉妒?
他容庭,嫉妒容谨?
容庭黑着一张脸,阴冷冷的勾了勾嘴角:“林楚虞,你脑子是喂了猪吗?”
楚虞蹙了蹙眉头:“你怎么骂人啊?”
容庭转身就走,也不往私塾的方向走了,楚虞在后头喊他:“庭哥哥,你不去上学了吗?”
容庭猛地停住脚步,在原地倒抽了一口气。
他容庭自打回到容家之后,便不停被拿来跟容谨比较。可他是带着外祖家的万贯家财回容家的,是以他再不学好,也没人会当着他面儿说,你没容谨好。
可是!
林楚虞这臭丫头方才说什么?他嫉妒容谨?
呵,可笑。他有的是钱,为什么要嫉妒容谨那个榆木脑子?
容二公子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扭头便说:“我骂你又如何?”
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嘴皮子刚动了动,容庭便抬脚离开了。
“……”
楚虞寻思一番,恍然大悟,怪不得容庭跟容谨关系那么僵,噢不对,是容庭跟容谨僵着,容谨态度向来很好。
原来,他是在嫉妒谨哥哥?
到了私塾,容瑶瑶见只有楚虞一人,探头往后头看了看:“二哥哥呢?我听说他可是跟你一道出的门啊。”
楚虞抿了抿嘴角:“走了。”
容瑶瑶啊了声:“你不是惹他生气了吧?”
闻言,陈梓心也看过来。
楚虞犹豫道点了点头:“唔。”
容瑶瑶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不由埋怨道:“二哥哥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老跟他对着干呢。”
楚虞:“……”
第11章
一直到下学,容庭也没有出现。
楚虞贝齿轻轻磕在下唇上,有些懊恼,莫不成她方才的话当真伤了容庭的心?
砰的一声——
楚虞的神思被拉了回来,她扭头看去,正见丘嫦沁一脸倨傲的向下看着陈梓心。
陈梓心拽着手里的东西,眼眶红了一圈,咬着牙又害怕又生气:“这是我的。”
丘嫦沁一根一根的掰开陈梓心的手指头:“这明明是容庭哥哥的,怎么在你这儿?”
陈梓心左右看看,见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话,猛地推开丘嫦沁,抹了一把眼泪说:“我捡到的,还没来得及还他!”
说着,陈梓心又看了眼丘嫦沁手中拽着的那枚扳指,回头瞥了下楚虞,羞愤的跑了。
楚虞目光落在丘嫦沁手里,那枚扳指原来在她这儿的,后来不知怎么就不见了,所以容庭每回找她要都被她打发过去。
没曾想,竟然在陈梓心这儿。
不过她说是捡到的?
那她捡到有一阵时日了吧?
——
陈梓心一直就倾心容庭,这事儿也不是没人知道,可头一回摆到明面上来,还被那么多人看着对峙,她拉不下脸,一路哭着跑回容家。
正逢容庭带着一身轻微的酒气归来,陈梓心猛地停住脚步。
容庭稍稍掀了掀眼皮,从她身侧擦身而过,倒是没有要和她打个招呼的意思。
陈梓心怕一会儿容瑶瑶会添油加醋跟他胡说八道,便叫住容庭,抽噎两声说:“二哥哥,我、我有话想与你说。”
容庭不耐烦的停住脚步,他最受不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容二公子又不会哄人,也懒得哄。
陈梓心一张嘴就是一声哭腔,模样委屈的要命:“我上回在安喜堂的小道上捡着了二哥哥的翡翠扳指,可我还没来得及给你,我不是故意的,我今儿个打算还,我不是偷来的……”
容庭眨了眨眼总算清醒一些,对街上楚虞和容瑶瑶一同下学回来,容庭看到她,才明白过来陈梓心说的翡翠扳指是什么玩意儿。
容瑶瑶狐疑的探头看了看挡在门口说话的两个人,小声朝楚虞道:“陈梓心肯定跟二哥哥哭呢,说丘嫦沁欺负人。”
楚虞走近才闻到容庭身上的酒味儿,她白皙的脸上露出微微不悦,他不去私塾,原来是去喝酒了。
害她还内疚许久。
容瑶瑶从书袋里翻出个扳指递给他,还特高兴的说:“二哥哥,丘姐姐让我带给你的,你猜从哪儿来的?”
容庭把玩着这许久不见的近身之物,忽然笑了一下:“林楚虞,你怎么还诬陷人啊?”
楚虞哑然,抬头不解的瞧着他:“庭哥哥说什么?”
容庭忽然走近,俯身直视着楚虞的眼睛。
猛然一张俊脸凑过来,楚虞下意识倒退一步,皱着眉头问:“庭哥哥说什么?”
容庭弯了弯眼角,笑意散漫。
楚虞心下一个咯噔,她来容家也有些时日了,遇见容庭的次数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可每回容庭露出这般表情,多半是要折腾人了。
“这扳指,不是你从我这儿偷去的么?”
楚虞没想到他还真的睁着眼说瞎话,正要开口反驳,容庭又说:“怎么还诬陷别人偷东西啊?”
“小丫头,你这心眼挺坏啊。”
楚虞偷偷握了握垂在身侧的拳头,有些气着了,顺着他的话说:“我从庭哥哥那儿偷去的,怎么还让庭哥哥知道了呢?”
容瑶瑶看二人势头不对,忙寻了个借口就溜了。
陈梓心踌躇了一会儿,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她可没想让二哥哥为难楚虞。
这事儿,原本也是丘嫦沁的错。
容庭懒散的往门上一靠:“你说你偷东西就偷东西,怎么还让我发现了?”
楚虞:“……”
跟胡搅蛮缠的人没法讲道理,她无语凝噎的抬眼瞥了眼容庭
容庭抬了抬下巴指向陈梓心:“你看,把人欺负的惨兮兮的,怪让人心疼。”
陈梓心方才想要解释的话噎在喉咙里,胸口猛地跳了几下。
她扯了扯楚虞的袖子,底气不足道:“好了,你别惹二哥哥生气了。”
那日楚虞被陈梓心拉走,这事儿到底没闹大,只是她在容庭那儿吃了亏受了气罢了,也算不得什么。
楚虞用过饭后就没再提此事,兀自回了寝屋。
她坐下来仔细琢磨了一下,方才,容庭是在为陈梓心抱不平?
这么一想,好像是了,怪不得将气撒在她身上呢。
瞧方才陈梓心偷偷高兴的模样,楚虞压平嘴角,罢了。
邹幼推开门,外头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来。
楚虞往窗外看了一眼,好像是安喜堂来人了。
她到容家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安喜堂来客人呢。
邹幼抱着手炉过来,塞进楚虞怀里:“姑娘,老太太正在给二公子议亲呢,二公子也来了。”
楚虞心下惊诧,外祖母为容庭说亲?她还以为,外祖母有意将陈梓心许给容庭呢。
莫非她不知陈梓心的心意?
楚虞推门出去,就在这儿还能听到前厅热闹的声音。
那家姑娘姓李,是京城最大的一家药铺掌柜之女,听说懂一些医理,算得上是才女了。
关键是那姑娘温柔可人,待人有礼,老太太喜欢的紧,也想要孙媳妇儿的这个性子压压容庭,让他收敛收敛脾气。
陈梓心从前院过来,脚步匆匆的往后院走,才小跑了几步就撞上长廊上站着的楚虞。
二人相视,皆是一愣。
楚虞将目光移开落在别处,假意没看到陈梓心狼狈的模样,陈梓心别扭的抹去眼泪,扭头就进了自己屋里。
齐妈妈过来喊人,大抵是知道陈梓心心里不痛快,只叫了楚虞过去:“老太太在前厅见客呢,要楚姑娘也过去认认人,都是今后常走动的。”
楚虞痛快的应下了,可还不到前厅,里头忽然吵闹起来。
伺候在老太太身边的瑶竹从里头冲出来了,看到齐妈妈后慌张道:“老太太晕过去了,齐妈妈你快进去瞧瞧!”
楚虞一愣,齐妈妈已经脚步匆匆进了前厅。
瑶竹在外头等大夫来,带着哭腔道:“二公子也忒不是东西了,哪有他这么做孙儿的……”
楚虞在门帘外停了停,掀开帘子钻进去,只见老太太被扶到塌上,闭眼喘着气儿,还执意要把话说完:“好、好,以后老婆子我,不管你的事!”
容庭立在小几旁,先瞥了眼进来的楚虞,又扭回头接着听老太太说话。
李家早就听闻容家二公子是个不着调的,没想到他竟能当场拒了两家连亲之事,更是半点没给她们李家姑娘留面子。
李芙红了眼睛站在一旁,拉了拉她母亲的手:“娘,算了,本来也就是来看看容祖母,也、也没别的事儿……”
李氏心下有气,觉得今儿个来被容家羞辱了,但看到容老太太都能被孙儿气晕,又不好在火上浇油,拉着李芙就走了。
经过楚虞时,李芙目光停在她身上一瞬,二人相视点头,李芙匆匆离开。
容庭慢条斯理的坐下,就着方才一口没动的茶水抿了一口,脸上竟丝毫没有愧疚:“祖母,当初你们要将玉氏抬为平妻,要我怀着孕的母亲点头同意时,答应过我外祖父什么?”
老太太强撑起眼皮,看了容庭许久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楚虞走过去,帮着齐妈妈一块扶着老太太,就听老太太说:“可你既然回了容家,就要守容家的规矩,你爹马背上打下的功名,难不成要毁在你手里!”
咯噔一声,容庭手上那盏茶被放置在桌上。
他弹了弹衣袍上的几许灰,悠悠起身:“那我母亲,就活该为容家的功名去死?”
老太太脸色更难看了,可容庭却还得寸进尺的进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太太。
齐妈妈生怕二公子会动手,还挡了一下。
容庭扯了扯嘴角:“祖母啊,当初我母亲嫁给容正喧时,他不过一个穷当兵的,发达了,立功了,拉了玉家当靠山,逼我母亲将玉氏抬为平妻。”
容庭顿了顿,轻笑一声:“哦,然后她死了,为容正喧那负心汉郁郁寡欢,啧,没了。”
中间被略过的那一段,容庭没说,老太太却是知道他要说什么。
容庭的母亲路氏是个性子要强的,容正喧要跟玉家联姻,她闹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妥协。
路家在江南是个大财主,只可惜路老爷子只有路氏这一个女儿,大半家产无人继承,就与容家做了个生意。
玉氏可以抬为平妻,可路氏肚子里的孩子,往后得是路家人,继承路家家业。
容正喧最初是不答应的,他容正喧的孩子,怎么可能放在外头养,还是老太太劝服了他,说等往后事情过了,再将那孩子接回来。
结果一等,就是七年。
路氏生下容庭之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回到容家又受气,看玉氏也不顺眼,最后郁郁而终,死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将在路家的孩子接回来。
那年容庭不过七岁,路老爷子也刚没,路家正大操丧礼。
就这时候,容家来人了。
“祖母,您说按着当初路容两家的说法,我这婚姻大事,您也做不了主吧?”
“您还真别说,我就想着能不能把容家这马背上打来的功名给折腾没了,让我母亲在黄泉下也开心开心。”
老太太这一气,两眼一黑又晕过去。
楚虞手忙脚乱的帮齐妈妈将人扶起来,心思却早就飘远了。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容庭,怪不得他像是跟容家有仇似的,跟谁都不对付。
原来,也是容家欠他的。
第12章
那日容庭在安喜堂将老太太气的卧床数日,至今身体没大好。
楚虞与陈梓心二人轮番在老太太身边伺候,齐妈妈让她们回屋里休息,二人相视一眼,较劲儿似的谁都不肯走。
直到老太太清醒了些,把二人从床边赶走,这才算完。
楚虞与陈梓心各怀心思的垂头并肩走在小径上,要回寝屋时陈梓心忽然叫住她,抿了抿唇,似有犹豫:“你可知道,二哥哥为何与容家不合么?”
楚虞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容庭说的那几句话串在一起,她倒是能联想出一出大戏,但到底没听容庭说完,她也不好多言。
陈梓心捏着袖口,轻轻磕了一下自己的下唇,缓慢的吐出一口气:“大舅父初立军功,为了巩固容家势力,拉拢玉家,纳玉家庶女为妾,当时二哥哥的母亲还是容家的大夫人。”
楚虞盯着绣花鞋的花面,将一颗小石子踢到了池子里,喏喏道:“这些,陈姐姐不必与我说的。”
陈梓心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继续说:“可是后来玉家壮大,大舅父又为表诚意,将妾抬成了平妻,也就是现在的大舅母,从而逼的二哥哥的母亲心生郁气,郁郁而终。”
楚虞飞快的抬头看了陈梓心一眼,就见她轻笑了一下,那笑里似乎还有些得意:“二哥哥是在江南出生,直至七岁才接回容家,可他与容家的人不同,更与谨哥哥不同,二哥哥承了他外祖家的全数家产,所以容家管不了他,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愿意,外祖母都奈何不了他。”
楚虞眉头轻蹙,发觉陈梓心根本不是在与她说话,而且在自言自语。
她拳头紧握落在身侧,似乎在克制着自己方能不吼叫出来。
楚虞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是,庭哥哥不会这么快成婚的。”
闻言,陈梓心静了下来。
她抬头瞥了眼楚虞,也发觉自己失了控,立刻移开脸,低低的应了一声。
寝屋里,邹幼见楚虞进来,忙在她后面将门给关上。
楚虞累极了,兀自倒了杯水一饮而尽,随后歪倒在榻上。
“邹姐姐,你听到了?”
邹幼抿着嘴角迟疑的点了下头,姑娘与陈姑娘就在屋外头讲话,她想听不见也难。
邹幼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说:“姑娘,为了抬妾室逼死发妻,这容将军也真是糊涂。”
楚虞屈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手指无趣的在被褥上打着圈。
她想起林许,楚虞默默闭了眼。
老太太病了的那些天,楚虞与陈梓心好几日没去过私塾,待老太太好转了,她才如往常一样先去栖春院找容瑶瑶。
她方知,容庭那日气倒了老太太后,容正喧二话不说就是一顿骂,玉氏在一旁帮腔,大抵也是责怪他气病了老太太,谁知又得容二公子一顿冷嘲热讽,硬生生将玉氏气的发了一夜高热。
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栖春院没人敢说。
楚虞等在栖春院外,听玉氏身边的杨妈妈数落容庭,杨妈妈又说:“楚姑娘今儿个不用等了,三姑娘正在老爷跟前哭呢,昨儿个她气不过去找二公子说理,险些被扔到池子里,吓的够呛。”
楚虞:“……”
她原不想蹚容家这趟浑水,抬脚就要先离开,可脚下一打转,又绕了回去。
“杨妈妈,我去瞧瞧舅母吧。”
面子还是得做做的。
杨妈妈高兴得领她进去:“夫人今儿个好了些,正好楚姑娘能陪她说说话。”
“娘!”
远处忽然冲过来一个绯色衣裙的丫鬟,抹着泪朝杨妈妈哭。
杨妈妈脸色一僵,忙就抬手给楚虞指出了玉氏的屋子,随后才拉着绯裙女子走到树下。
楚虞将目光收回来,微微蹙了蹙眉头,邹幼凑到她耳边说:“听说那个是杨妈妈的女儿,在大公子院里当差呢,仗着杨妈妈是玉氏身边的老妈妈,嚣张的很。”
楚虞听了一耳朵就过了,这大宅子里的事儿,听着让人心烦。
拐过长廊,邹幼正要抬手敲玉氏寝屋的屋门,忽然里头传来几句低喝,楚虞立马捉住邹幼的手腕。
“容谨能文能武,老爷是打算让他承家业承官位的!我只有瑶瑶一个女儿,若是再有一个容庭,时候容家家产,瑶瑶能分到几成?”
楚虞默默垂下头,光影落在鞋尖上,她稍稍退了一步,将自己隐匿在阴影里。
玉氏似乎在与哪个妈妈说话,歇了会儿又淡淡道:“容庭如今得罪了老太太也得罪了老爷,日后在容家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可他手中握着他外祖家全数家产……”
玉氏幽幽长叹了口气:“那么多家业放在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手里,迟早败光,不如充到容家的好……”
楚虞抬了抬头,被一束阳光扎的眯起了眼。她脚步轻慢的打了个转,轻声离开了屋外。
直至栖春院外她才吁出一口气,又吩咐邹幼说:“邹姐姐,你替我去看看舅母,就说我突然拐了脚,下回再来看她。”
邹幼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方才她在屋外听了一耳朵都气的不行,这个大夫人,平日里看起来不争不抢,做事也周到有礼,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人。
不想把容家的东西分给二公子,却妄想着别人的东西,真是拎不清。
这么一耽搁,她也误了去私塾的时辰,索性沿着栖春院东边一路走着,不知怎么,脑子里交错着玉氏与林家胡氏的脸。
楚虞停住脚步,抿着嘴角笑了笑。
她们可真像,只不过玉氏要比胡氏手段更高明一些,不争不抢,说话做事都让人挑不出错来,就连做舅母,她都是一个好舅母。
容家这趟水一点不比林家的浅,唯有在老太太身边才最是稳妥。
这么一想,楚虞便想回安喜堂了,不知道这个时辰老太太喝药了没有。
结果一抬眼,她便瞧见一道红衣从绿丛中掠过。
红衣?
整个容家穿着这么放肆的,也只有容庭了。
不知是不是出于同情,楚虞鬼使神差的往那个方向走,一直到门外不远处她方才发觉原来这是容家祠堂。
容庭真被容正喧叫去跪祠堂了。
不过说是跪,楚虞也没觉得这人有什么委屈的,他身边那个小厮正铺了张垫子在地上,背过身去摸摸索索半天——
拎出两只精致的酒杯和一坛醇酒。
楚虞嘴角一抽:“……”
也是,容庭怎么可能会委屈自己。
——
转眼小年,除去容庭前些日子接连气倒老太太和大夫人这事儿以外,容家一切都和和美美的。
临近小年,大门外也挂上了红灯笼,而容家来往走动的亲戚好友也不少,都快将容家的门槛给踏破了。
陈梓心倒是常常随着老太太去四季园会客,她如今已经十五,来问亲事儿的人也不少。
楚虞日日窝在安喜堂的小屋内,乐的清静。
只是今日来的是老太太早年的密友温老太太,据说在容家还经商时,两家人就住对门。
温老太太听说老太太又多了个外孙女在身边,热络的想要瞧一瞧,楚虞哪有不应的道理,叫来邹幼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披上粉红小袄就去了。
楚虞一进前厅,便笑着唤了一声:“温奶奶安好。”
温老太太一愣,瞧着楚虞这花儿似的的眉眼,脸上都笑开了褶子,连连赞道:“这女娃娃长的俊啊,过两年来提亲的门槛岂不要踩断了?”
楚虞抿嘴一笑,正要回话,正此时大房一家来了,容瑶瑶蹦跶的到老太太身边:“祖母,瑶瑶给祖母问安。”
老太太笑着骂她走路不正经,打断了楚虞噎在喉咙里的话,她只好先暂且退到一边。
她这才发现,容庭也来了。
他眉眼懒懒的向下看着,嘴角似有若无的扬着一抹不屑的笑,不等容正喧与玉氏先坐下,他倒是挑了个角落位置先落了座。
还是他一贯的作为。
似是楚虞打量的太仔细,一束目光紧紧落在容庭脸上,少年眉间一蹙,抬起头来,正好与楚虞的目光错在一块。
他扬了扬眉,似是在笑她。
楚虞大大方方的对上他的目光,随后缓缓移开,认认真真听温老太太说话。
若是她没会错意,容庭方才的意思大抵是在说:“哥哥长的好看,移不开眼了?”
楚虞好笑的弯了弯嘴角,不着痕迹的抬手用帕子轻掩住脸。
忽然温老太太唤了她一声:“楚丫头十三了吧?”
楚虞收回旁的心思,朝温老太太点了下头:“回温奶奶的话,正十三了。”
容庭闻言,原本低垂的头也稍稍抬了抬,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这丫头十三了?
那倒是快,再有两年就到了议亲的年龄。
温老太太笑笑,便没再搭话,又兀自与老太太说她那也才刚十三的孙女,淘气的很。
陈梓心不动声色的招手唤来丫鬟,轻声说:“二哥哥不喜红豆,你将他面前的红豆饼撤了,换上芙蓉糕。”
楚虞掀了掀眼皮,果然瞧见容庭面前的糕点一口未动。
丫鬟将芙蓉糕摆上时,陈梓心还娇声道:“我自作主张给二哥哥上的糕点,二哥哥莫要见怪。”
容庭瞥了一眼那粉粉嫩嫩的芙蓉糕,淡淡道:“知道自作主张就少做。”
陈梓心面色一僵,无措的愣在那儿,似是不知如何应对才能周全脸面。
楚虞默默咽下一颗葡萄,低头把玩绣着芙蓉花的粉色帕子,装作没听见方才的尴尬事儿。
容庭这是明摆着流水无情,陈梓心一颗真心付错了人,也是可怜。
第13章
那日老太太与温家老太太谈的尽兴,怕小辈们不耐烦,便早早让她们散了。
楚虞并不想久留,疾步出了四季园便往安喜堂走。今日邹幼没陪在她身边,原是着了凉,楚虞怕她再病重,便让她歇在屋里。
谁知她这才刚要去瞧瞧,才走到门外就听到低低的抽噎。
楚虞眉头一蹙,推门进去看到邹幼趴在床沿边哭的跟泪人似的,愣了一下:“邹姐姐?”
邹幼闻言扭头过来,眼泪还是哗哗的往下流,她手中拽着一封皱巴巴的书信,楚虞没等她说话便将那信抽了出来。
是江南林家,陈叔来的信。
楚虞一字一句细细看下来,陈叔约莫就说了这两个月林家的大事小事。
楚虞目光久久停在某处,她浑身一怔,冷的一个激灵。
邹妈妈没了。
陈叔在信里说是得了风寒,楚虞走后她便被胡氏使唤去了自己屋里,日日操劳,不多久就没了。
邹幼低低的哭着:“姑、姑娘,一定是胡氏心里不痛快,拿我娘撒气,风寒早早医治也能好啊,怎么就没了呢!”
楚虞张了张嘴,这些她也知道,但如今说什么也没用了。
她闭了闭眼,弯腰在邹幼背上轻拍两下,思虑过后方说:“邹姐姐若是想,就回林家看看,路上的车马与银子,我替姐姐备好。”
邹幼没立马应下,只一个劲儿的哭,楚虞不好劝,便拿着信悄声出去,到长廊下又细细看了一遍。
信里最后提到,林许有一桩生意需来京城一趟,带了胡氏与一双儿女,若是路上不耽搁,八九日便可到了。
楚虞默了半响,数数日子,该到了。
——
邹幼近日做事恍惚,楚虞怕她在老太太跟前出差错,便让她称病在厢房歇了好几日。
这阵子楚虞身边便没丫鬟跟着,上学下学书本子都是自己抱着。
这日也如往常一样,楚虞陪老太太用了早膳,抱了一摞书就往外赶。
却在去私塾的路上拐了个弯,径直朝另一条道去了。
楚虞走得急,殊不知身后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里头的人透过珠帘往外看,散漫道:“瞧见前面那个丫头没,跟上去。”
马夫一愣:“公子,不去私塾啦?”
容庭皱眉:“不去了。”
他倒是想瞧瞧,这平日里装的乖巧懂事的小丫头,今日怎么就敢放教书先生的鸽子。
直至那丫头钻进一条小巷,容庭才不得已下了马车。
就见楚虞仰头打量着几处宅子,最后看准了某处,伸手敲了那家的门。
楚虞抿着唇,敛了一路的怒气终于还是渐渐露了出来,手上的动作都不禁重了些。
来开门的是胡氏身边的刘妈妈,她匆匆从里头赶出来,一边还嚷嚷:“轻点声儿轻点声儿!”
小公子刚哄睡着呢!
结果推门一瞧,外头站着的正是夫人日日嘀咕的大姑娘。
刘妈妈从前也没善待过楚虞,甚至还时不时克扣她的月钱与饭食,但如今也知道她投奔了赫赫有名的容家,哪里还敢对她不恭敬。
刘妈妈满脸横肉挤在一处,讨好的笑着:“哎哟大姑娘来了,昨个儿才让人去容家报的信,姑娘今儿个就来了?”
刘妈妈嗓门大,连站在拐角处的容庭都听的真真的。
原来是她家里来人了,怪不得连学都不上。
容庭觉得没劲儿,正抬脚欲要离开,忽然就听林楚虞冷着声儿问:“胡氏呢?”
刘妈妈冷不丁淡了笑容:“大姑娘问的是夫人吧,夫人在里屋呢,姑娘快快进去。”
楚虞拂开刘妈妈要推她的手,脚步往一旁挪了两步,语气更重了些:“你去叫胡氏出来。”
刘妈妈懵了,但却又觉得这情形实在熟悉。
是了,她险些给忘了,她们林家这位大姑娘从前也是娇生惯养,脾气烈着呢,也不过就是这两年给磨没了,倒让她们这些下人忘记大姑娘原先的模样。
刘妈妈还未应答,那头林许就从里屋出来,负手怒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目无尊长,容家就是这般教你的?”
不远处容庭脚步一顿,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堪堪站回了原地。
这倒是有点意思。
楚虞顿了顿,直对上林许恼怒的眸子,十分从容的哦了一声:“爹觉得容家教的不好,自是上门去同我外祖母说才好。”
林许有多怕容家这回来京城就能看出来,他连见楚虞一面都不敢亲自登门,而是让下人偷偷去容家后门给楚虞传话。
可怕归怕,从林楚虞口中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气的上前了几步,但又不敢动粗,只好指着楚虞骂:“不孝女!”
“我们家楚虞这是有了容家做靠山,看不上咱们林家了呗。”
胡氏慢条斯理的从里屋出来,方才她不来,偏等林许和楚虞闹起来了才现身。
楚虞绕过林许,直逼着胡氏问:“邹妈妈怎么死的,是不是你?”
胡氏一愣,说起来自己院子里死了个人这事她也不愿意提,而且那个老太婆确实…
不过也不能全赖她,老婆子年岁大,本来身子就不好,死了也就死了。
她拧着眉头教训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的,怎么就是我了?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嫡母。”
楚虞轻嗤,这神情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看着就让人一肚子气。
她扯了扯嘴角:“你算哪门子嫡母?我就问你,邹妈妈病了你为何不给她请大夫?若是早早请了大夫,人怎么会没?”
胡氏被她问的一愣一愣的,竟然是忘记先回哪个。
她委屈的皱了皱眉,娇声道:“老爷,您瞧楚虞这丫头…”
林许揉了揉太阳穴,不想闹的太僵,只好暂且敛了怒气:“你在容家过的还好?”
楚虞轻瞥了眼林许,目光又落在胡氏身上:“邹妈妈的事儿,我迟早找你算。”
说罢,她扭头便要走,却被刘妈妈拦住了道。刘妈妈忙将宅子的大门给关了,竟是一副不让她走的样子。
楚虞这才正眼瞧林许,默了半响。
林许脸上有些许不自然,握拳在嘴边咳了两声,踌躇一会儿才道:“我听闻这京城有半数布庄都是路家的,那路家如今掌事儿的,是你容家的哥哥?”
楚虞微微蹙眉,心下微微一思量,江南路家?
她知道路家在江南是大财主,可并不知京城半数布庄都是路家的,
怪不得容庭那么轻狂,一点儿不把容正喧放在眼里。
楚虞沉默的这一会儿功夫,林许又说:“若是方便,你去同你容家哥哥说一声进我们家的布。”
楚虞回过神,猛一抬头看林许,原来是为这事儿来的。
胡氏在一旁帮腔:“我们楚虞如今投奔了容家,肯定说的上话,这银子谁赚不是赚,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那、”
“我说不上话,外祖母还等我呢,我先回了。”
楚虞说着就往门外走,可刘妈妈跟座山似的杵在那儿。
墙外的容庭抱手靠在一旁,垂眸细细想了会儿。
啧,半数布庄,还挺多。
忽然里头传来胡氏的一声高喊,见楚虞要走,她心下一咯噔,忙拉住她:“你不能走!”
胡氏瞪了一眼林许,林许却背过身去不肯说话,胡氏只好自己将前因后果细细说了。
原来,是布匹积压太多,林家正急着卖出去呢。
胡氏着急道:“楚虞啊,你可不知道,这布要是再屯着,我们损失的可是一大笔银子啊!”
楚虞胳膊被胡氏掐的一阵疼,忙抽手出来,胡氏生怕她就这么跑了,竟是紧紧拽着她,两个人一来一回拉扯,楚虞推了一把胡氏,她便一下跌在地上了。
胡氏一愣,就这么坐着哭起来:“哎哟啊,我们家大姑娘不得了,如今有了倚仗,连林家死活都不顾了,这可找谁说理去啊……”
楚虞低头瞧胡氏耍无赖,她蹲下身子,一根一根掰开胡氏拽着她裙摆的手:“当初我娘病重,后宅的事儿你说了算,可你却拖着不给她请大夫,如今邹妈妈,你也是如此。”
胡氏一愣,直抖着嘴皮子大声嚷嚷:“你、你说什么胡话,你娘自己病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老爷!你瞧瞧你这个女儿啊……”
胡氏低头抹起了眼泪。
外头,容庭脚下踩着颗石子来回磨着,听闻胡氏所言,他忽的一顿,眸色晦暗,抬头冷冷的笑了一声。
蓦地,轰的一声,就容庭靠着的这面墙震了一下,一排倒塌声之余,还伴随着楚虞的声音。
林许不知道从哪儿抽了跟木棍,实在没忍住,竟直直朝楚虞打去,却没想到她会站不稳,直接朝后头跌去,撞倒了一排货架。
他在听到这个不孝女提起顾颜时心下生怒,可这会儿看她头上磕破了皮,渗出了血,忽然慌了。
这、这让容家知道,可如何是好?
刘妈妈背靠着大门目瞪口呆,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突然身后传来两声敲门声,吓得刘妈妈险些跌坐下去。
“谁、谁啊?”
容庭抿着嘴角,似笑非笑:“林楚虞,我等你半天了,没死吭一声。”
第14章
院子里的人皆是一愣,只有楚虞听出了容庭的声音。
她面上划过一丝惊诧,胳膊撑着地站起来,手肘疼的她倒抽一口气,抬着下巴瞧了林许一眼,眸中的委屈不言而喻。
林许愣愣的放下手中的木棍,他也是听林楚虞提到顾颜,这才一下失了分寸……
外头的人似是等不耐烦了,又敲了两下门:“林楚虞,哑巴了?”
刘妈妈听这人是来找大姑娘的,心下唏嘘,这大姑娘来这儿居然还带了人,怕不是容家的人吧?
胡氏也跟刘妈妈想到一块去了,忙给刘妈妈使了个眼色,刘妈妈便紧紧抵住门,朝门外喊:“我们姑娘留下来同老爷夫人用饭,你、你先回去吧!”
楚虞想往门外走,刚抬脚挪了一步,脚踝的疼痛感让她一下顿住,瞧刘妈妈这样子,今儿个是不打算放她出去还是怎么着?
想想也可笑,将她关在这院子里能有什么用,到时候容家找过来,有嘴都说不清。
楚虞抹了抹眼泪,直向门外的人说:“庭哥哥,我脚崴了。”
她话里带着隐隐哭腔,纵使容庭不是第一次见这丫头哭,却还是闻声一怔。
容庭低低咒骂了两声,退开几步,砰的一声踹开大门。
刘妈妈没想门外的人竟如此无礼,一点儿防备都没有,直被容庭揣趴了地,半天都没站起来。
林许亦是被这轻狂的举动吓了一跳,哆嗦着手指向来人:“你是何人?”
容庭原本还上扬着嘴角,在看到角落处站着的个惨兮兮的丫头时瞬间僵住,他没立马去答林许的话,只站在原地眯了眯眼。
“林楚虞,你怎么这么没用?”
在容家不是挺能耐的么?还能一脚将他绊倒呢。
怎么在她爹和继母这儿没两下子?
楚虞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一瘸一拐的朝容庭走过来,容庭就这么瞧着,也没说要过去搭把手什么的。
直到小姑娘走近,用那沾着一地尘沙的手拽上容二公子白白净净的绸缎,容庭的白袍瞬间黄了一块。
容庭:“……”
楚虞也瞧见了,她眼神闪烁的抿了抿
嘴,欲盖弥彰的将袍子拽在手里,仿佛这样容庭就看不见了似的。
楚虞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庭哥哥,我头疼。”
容庭瞧见她额前破了块皮,能不疼么?他再一瞧林许脚边的木棍,眼神瞬间暗下来。
王八犊子,这么小的姑娘都舍得打?
还打的这么狠?
他抿了抿嘴角,虽说他是不大喜欢老太太养在身边的丫头,也不大喜欢这丫头的聪明劲儿,可怎么着,这人如今也是好好养在容家的,要欺负也回容家受欺负去,在这儿算什么?
容庭轻笑一声,弯腰捡起林许脚边的木棍。
见他这番动作,林许下意识退了一步,他身旁的胡氏也被吓着了,躲在林许身后,畏畏缩缩问:“你是什么人?京、京城还有没有王法了?”
容庭目光落在胡氏身上,朝她弯了弯嘴角:“王法?那我们家姑娘在这儿受了欺负,还破了相,怎么算啊?”
说到破相,楚虞蹙了蹙眉头,下意识碰了下伤口。
胡氏看容庭这样子,不敢回嘴,只躲在林许身后,推了推林许示意他想办法。
林许到底不是武夫,也不能跟容庭再打一架,警惕的盯着容庭瞧:“你是何人?”
“没什么人,就路家掌事的。”
容庭虽是笑着,可那眸子里迸发的冷意着实将林许吓一跳,半天都没说出话。
但林许与胡氏都明白,这桩生意,没了。
胡氏还想再劝楚虞说两句话,可瞥见她这狼狈模样,又将话给咽了下去
容庭看这俩人安分了,将那木棍往胡氏脚边一扔,吓得胡氏险些跳起来。
他扭头就走,没两步到了门口,却见小姑娘还没跟上来,他转身一看,楚虞正慢慢的挪着脚步……
她垂着头,嘟囔了一句:“疼。”
容庭:“……”
真矫情。
他背对着楚虞蹲下身子,不耐烦道:“快啊。”
楚虞脚步一顿,犹豫片刻,慢吞吞的将手放在容庭肩上,身子才刚一趴上去,容庭就立刻站起来,楚虞吓得勾紧他的脖子。
楚虞在他耳边闷声道:“谢谢庭哥哥。”
容庭神色淡淡,抿着唇一脸不耐烦,有些后悔跟着这丫头到这儿来掺和麻烦事。
一直到这条巷子拐角,容庭才把她放下来。
外面是条街,要是让人瞧见也不大好,不过好在马车停在不远处。
车夫惊讶得看了一眼楚虞,他并未见过容家新来的表姑娘,还以为容二公子换了口味,不免有些好奇。
只是,这是不是有点小了……
马车一路奔向鹿河巷,在一座宅子外停下,楚虞弯身下马车,打量着这座陌生宅子。
不多久有个年轻男人开了门,容庭十分熟捻的往里走,楚虞在后头瞧着,大抵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
想必是容庭在外的宅子,也不奇怪。
路临没想到容庭会这时候过来,还带了个小姑娘,不由好奇得多看了两眼。
楚虞刚到小厅坐下,管家就领来向大夫过来,瞧过楚虞额前的伤口,开了几副药后才说:“伤口可不能这么放着,当心留疤,容公子那儿有好药,老夫就不开了。”
容庭掀了掀眼皮,瞧了向大夫一眼。他没少挨容正喧的鞭子,屋里也没少屯些上好的膏药,
待人都散去之后,楚虞碰了碰缠着纱布的前额,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她动了动放在腿上的手,迟疑望向懒懒靠在椅上的容庭:“庭哥哥,要是外祖母问起来,我要如何说?”
容庭眉头一蹙,自然是实话实说,不然?
没等容庭开口,楚虞试探的朝他探过身子:“我能不能说,是庭哥哥打的?”
“………”
容庭懵了一瞬,回过身来便淡淡的回样她,攸的扬了扬嘴角:“林楚虞,你再说一遍?”
楚虞偏过脸,不大好意思的移开目光,也觉得这事儿做的不厚道,容庭再怎么混蛋,今儿个也是帮了她的……
但她实在不想让老太太知道林家来京城了,还将她弄伤。这才刚过了小年,何必添事儿…
更何况,抓不到林家什么把柄,老太太也不能将他们怎么样。
容家在京城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家,多少人都盯着瞧,林家的事儿,他们不好插手,要是真能,早在接她来容家之前,这事儿就解决了。
容庭看林楚虞一脸为难的样子,大抵能猜出她在想什么,他狭长眸子微微一眯:“你敢胡说八道,我就给你扔回那个破院子里。”
楚虞:“……”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从外头推开。
楚虞与容庭皆抬眼望去,来人一袭白裙,领子低到露出了小半的圆润,踏着一地斑驳的日影而来,直将楚虞看呆了。
此等露骨的穿着,定是风尘女子无疑。
她在戏里听过烟花柳巷的女子是如何如何的,但这亲眼见就又不一样了。
那女子一进来就先看了楚虞一眼,眼下还挂着两行泪,掩嘴抽抽搭搭道:“公子,琼娘多谢容公子相救。”
楚虞不禁挺直了背脊,竖起来耳朵仔细听着,颇有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只见容庭脸色暗了下来:“谁让你来的?”
琼娘愣了一下,大着胆子走近几步,抚上容庭的手背:“公子,不是您替琼娘赎的身么?”
容庭面色更黑了,琼娘瞧着还有些许害怕,忙挪开自己的手,可怜兮兮的站在一旁等容庭说话。
她与容庭相识也大半年,每回这位容二公子来醉春苑吃酒听曲儿都会让她陪在身边,时间久了,众人都以为她琼娘攀上高枝。
可只有她知道,容庭真真只叫她陪在身边,这大半年竟是连她的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琼娘不懂他心里的主意,到底是喜不喜欢她,她半分也猜不透。
容庭面色冷了几分,食指屈起在小几上敲了两声,冷不丁忽然朝楚虞道:“你看什么?她这身衣裳你也想穿?”
他再怎么混迹烟花柳巷,也没想要带坏小姑娘,这要让老太太知道,还不直接气没半条命。
楚虞闻言猛地扭头捂上眼睛。
琼娘见此,尴尬得抬手掩住胸口,又酥又麻的唤了一句:“公子……”
第15章
楚虞浑身一颤,真不愧是醉春苑的女子,说话声都跟一般人不一样,听的人五脏六腑都麻了。
路临从门外匆匆进来,皱着眉头低声说:“不是说让你在后院等着?”
琼娘委屈的低头:“我、我瞧着公子来,想问个好。”
路临挠了挠头:“公子,今儿个那姓尤的想赎琼娘回去当姨太太,我就将琼娘赎下给您送来了。”
尤满就是瞧见容庭对琼娘不一般,故意要膈应容庭呢。
容庭硬生生吐出一口气,抬眼问:“给我送来,我养着?”
路临一顿,嘟囔着:“您不是喜欢……”
容庭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沉着脸闭口不言。
楚虞偷偷睁眼瞥了眼站在一旁眸中带泪的琼娘,这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真叫人心疼。
琼娘看这情形,生怕容庭不要他,便想拉着他将人留下,给她一晚上,她定能将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容庭侧了侧身子,躲过了琼娘的手。
琼娘娇声劝他留下用饭,可却也未果。
不多久,楚虞便回了容宅。
她这伤伤在额头上,着实显眼,一路被丫鬟小厮偷偷打量。再加上她身边还有个脸色不大好的容庭,这就更让人误会了。
楚姑娘被打了?
被二公子打了?
后宅里的事儿传的比什么都快,楚虞从正门至安喜堂的路上,这话就传到了老太太耳边。
因而楚虞才刚至安喜堂,就见老太太和齐妈妈在院子外等她。
齐妈妈扶着老太太一下迎了上来,老太太心疼的碰了碰她的前额:“你、你这伤,当真是容庭那混小子打的?”
陈梓心从屋里出来,才刚停下脚步就听到老太太这么问,看向楚虞这狼狈模样,也是不由一怔。
二哥哥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陈梓心蹙着眉头问:“楚虞,你是不是惹二哥哥生气了?”
谁知老太太气的嗓门都不由大了些:“他还真当我容家没人了!”
楚虞张了张嘴,半天没插进话,一直到进了安喜堂关上门讲话,老太太缓和了些,她方将来龙去脉与老太太说清楚。
老太太静了半响:“你是说,容庭那小子帮了你?”
楚虞笑着点了点头:“是,庭哥哥还给我处理了伤口,要不然外祖母可是要吓到的。”
老太太消了气,又问:“那路上欺负你的人可抓到了?”
楚虞垂眼摇了摇头:“他们见庭哥哥来就都跑了,我也只是皮外伤,外祖母莫要担心。”
陈梓心忙问:“那二哥哥可受了伤?”
楚虞摇头:“没的,陈姐姐宽心。”
楚虞看着陈梓心,再一想容庭外头宅子里还养了个娼妓,不由有些生悲,但她到底不好多说。
楚虞没将林家来京的事儿同老太太讲,但没多久还是被老太太知晓了。
当日容庭带楚虞离开后,林许便责怪胡氏,要不是她与楚虞争执,也不至于难堪收场,还得罪了路家掌事的。
胡氏也害怕自己耽误事儿,便想着法子叫人去容家递消息,求着楚虞出来见一面。
楚虞回绝了两次,谁知胡氏不死心,日日都来。
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不,就撞上了老太太身边的齐妈妈。
齐妈妈请了胡氏进去见老太太,胡氏怕的很,她以为老太太已经知道楚虞的伤打哪儿来,便抢着说:“我、我就是来瞧瞧楚虞,不知道这丫头的伤好些了没。”
这一句,胡氏将自个儿卖了个彻底。老太太只稍微问了两句,便知道楚虞的伤到底打哪儿来了。
她气的将茶盏都砸了,让胡氏带路,去将他们林家一家都请来。
楚虞静立在老太太身侧,低头不语。她原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再因这些事跟林家扯上关系,巴不得他们早早离开京城。
可胡氏不知好歹,今儿个惹了老太太的眼,怕是要被横骂一顿的。
老太太怪楚虞瞒着她,想责怪两句,一扭头却见这丫头委屈兮兮的,让人实在不忍心再数落她。
齐妈妈是真将林家一家给请来的,连胡氏那不会说话的小儿子都被抱着带进来。
林悦儿害怕的拽着林许的衣裳,进到安喜堂时瞧见在老太太身后的林楚虞,她不由打量了楚虞许久。
林楚虞这身衣裳真漂亮,比过年时娘给她买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还有她头上的发簪,林悦儿心下有点不痛快,但这不痛快很快就被害怕取代了。
因为座上那位老太太面色不善的看着他们一家,连声“坐”,都说的冷冷清清。
老太太神色威严,嗓音沉重,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楚丫头,你先出去。”
楚虞愣了一瞬,识趣的点头退下。
她在门外站立了片刻,老太太不让她听着,想必也是怕她为难,毕竟林许是她父亲。
楚虞侧过头往里瞧了瞧,可她当真,还挺想看林许和胡氏吃瘪呢。
另一边,陈梓心拎着食盒,脚步极快的走过来。
她拉着楚虞到长廊下,脸上带着些许不自然的笑意,问:“你之前说,是二哥哥帮了你?”
楚虞迟疑的点了下头。
陈梓心抿着嘴角轻轻扬起:“那我们去谢谢二哥哥吧,我替你备了些点心,都是二哥哥爱吃的。”
楚虞扬了扬眉,没忽视陈梓心说的是,我们…
她是想找借口去看二哥哥吧。
陈梓心都替她将理由给想好了,楚虞也不好拒绝,反正现在老太太也不让她在里头呆着。
容庭住的未逸轩离安喜堂最远,陈梓心却一点不带停的,脚步匆匆直往未逸轩去。
终于快到未逸轩,却忽闻一声锣鼓声,砰的一声,地面都颤抖了两下。
容谨脸色不大好看的从未逸轩出来,在瞧见前边两个小姑娘时,他蓦地一顿。
陈梓心好奇得往他后头看了看:“谨哥哥,二哥哥在做什么?”
容谨瞥了眼陈梓心手上的食盒,觉得脑仁疼。
他叹了声气:“你们进去吧,东西放下就走,别惹你二哥哥生气。”
方才他才与容庭红了脸,这会儿恐怕气还不顺,这俩丫头进去也是找骂。
陈梓心与楚虞互看一眼,有些犹豫的往未逸轩走了两步。
楚虞目瞪口呆的瞧着院子里的情形,容庭不知道哪里搬来的戏台子,大有种将红腔园搬进容宅的意思。
他是要在这儿开戏园子么?
二人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容庭坐在红木椅上,两腿叠交,一手撑着下巴听戏,好不悠哉的样子。
陈梓心正欲上前,忽然一个女子从里屋出来,娇羞的给容庭递了杯茶水,她瞬间懵了。
楚虞顺着陈梓心的目光看过去,心下讶然,这不是……
琼娘么?
容庭将娼妓带回家了?
楚虞不由唏嘘,难怪方才容谨一脸怒色的从这儿离开。
陈梓心扭头便跑了,楚虞还定在原地。
她看着容庭这样,莫名的静下心。少年就坐在大树下,斑驳的树影打在他脸上,将那精致的五官描摹的更深邃。
楚虞抿了抿嘴,他多放肆啊。
敢在容家这么折腾,还把娼妓带了回来。
可她怎么瞧,这人目光游离,压根不在戏台子上。
楚虞扭头捡起陈梓心丢下的食盒,悄悄就离开了。
他其实,不像旁人说的那般混不吝,至多就是想让容家不痛快罢了。
容庭,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第16章
楚虞正回安喜堂的路上,殊不知安喜堂那头,老太太正在逼着林许写休书,立遗嘱。
她自打来容家的第一天就知道,虽然大房二房都有正室,且玉氏还掌管后宅大大小小的事儿,但实则整个容家能说话的,只有老太太一人。
她是个硬性子,也许和早年容家未曾封官,她抛头露面做过生意有关,说话做事都铿锵有力的。
但楚虞断断不会想到,老太太竟敢逼着林许写休书立遗嘱。
何止楚虞想不到,胡氏更想不到,这容家老太太竟是个蛮横的人!
齐妈妈递了笔墨上去,老太太又道:“若是这事儿你应了,不用旁人答应,我老婆子就全数买了你那积压的布料,解了你林家的燃眉之急。”
林许紧紧抿住唇,之前进货时赊的帐眼看就快到期了,结果布庄生意一直不好,货没卖出去,这钱也就没法还……
这些年林家的生意看似做大,实则外强中干,他又将钱都散在了各处的生意上,这才遇上了麻烦。
老太太要他林家半数家产给楚虞,其实也未曾不可。
楚虞这丫头,毕竟还是他林许的女儿。
可要休妻…
他看了眼胡氏,胡氏正瞪大眼睛瞧他:“老爷!容家这是欺人太甚!”
林悦儿也怕了,拽了拽林许的衣角:“爹,我们回家吧…”
老太太也知道这事儿为难,又笑了声道:“也不过是休妻罢了,也没说不让你再纳她进门当妾室。”
林许眉间松了松,还没来得及张口,老太太又冷不丁道:“当初你对我那闺女,可没这般有情谊。”
林许面色一沉:“我写,都依您的写。”
胡氏蹭的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道:“老爷!”
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熬出头了,顾氏死了,儿子生了,结果这容家老太太一句话,她正室的位置就没了?
可她也知晓林许是个商人,断断不会为她折了林家家产,便只能在一旁小声啜泣。
直到林许立下遗嘱,往后林家家产有一半是林楚虞的,胡氏这心头跟用刀子扎一样疼。
半数,半数家产啊!
林许扶着已经站不稳的胡氏,在安喜堂外的长廊与楚虞撞上。
林许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还是齐妈妈告知楚虞此事,怕她会怪老太太,还宽慰了几句:“老太太也是为你着想,你在容家受了委屈,如今给他们的这点苦头,根本也不算什么。”
楚虞一怔,没料到老太太会为她,为她母亲做到这般地步。
她点了下头道:“齐妈妈,我懂的,外祖母是心疼我。”
齐妈妈见她明白,便放宽了心。
瞧见老太太从里屋出来,楚虞忙迎了上去。
瑶竹跟在老太太身后,手里还拿着食盒:“楚姑娘在,不如就让楚姑娘送去吧,您这两日身子发虚,方才又动了脾气,还得好生歇着才是。”
楚虞扬了扬眉:“这是要给谁送去?”
瑶竹瞥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只低低叹了声气,瑶竹方说:“今儿个是前夫人路氏的忌日,年年这日二公子油荤不沾,老太太知道他心里难过,也没别的法子,只能叫小厨房做几道可口的素菜给未逸轩送过去。”
楚虞眉头一蹙,所以容庭今日折腾的那一番,是因为他母亲忌日,他心里头不痛快?
楚虞仰头:“外祖母,我替您送吧。”
没想到刚从未逸轩回来,又要再去一趟,楚虞瞧了瞧陈梓心落下的食盒,便一并带了过去。
未逸轩外锣鼓声停,楚虞走到小径上都没听见一点儿声响,她步子一缓,然后才疾步过去。
戏班子已经撤了,方才容庭坐的那把红木椅子歪倒在一旁,一阵风吹起,只剩树叶子满地跑。
竟生出三分凄凉来。
忽然,寝屋门打开,里头匆匆跑出来一个人,在瞧见院中央站着的楚姑娘时不由一愣。
楚虞认得他,他是容庭身边的小厮。
关北急的一头汗,还是分出说句话的功夫问了楚虞一句:“楚姑娘怎么来了?”
楚虞两手都提着食盒,一个是老太太的,一个是陈梓心的。
她提起老太太准备的那份,应道:“外祖母让我给庭哥哥送菜。”
话落,院子外又进来个人,关北忙接过楚虞手中的食盒,匆匆道:“麻烦楚姑娘替公子谢谢老太太。”
说罢关北匆匆迎上来人,楚虞侧身看去,好生眼熟。
半响她才想起来,这不是鹿河巷的大夫么?
没一会儿关北就带着大夫进了寝屋,一时间未逸轩的丫鬟小厮都忙着收拾院子里的残局,也没人搭理她。
另一头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楚虞正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只见一个丫鬟脚步匆匆,眼眶红红的小跑了出来。
她同另外两个丫鬟哭着道:“她算什么呀,就是一个卖身的,凭什么在未逸轩耀武扬威,要不是因为她二公子才不会挨老爷打呢!”
其余两人应和了几句,又怕被琼娘听见,便早早止住了话。
楚虞仰头往琼娘的那间房看了一眼,容庭将娼妓带来回来,容正喧怎么可能容得下,父子二人势必又是一顿争执。
怪不得方才关北着急的请大夫进去原来容庭又挨了鞭子。
楚虞脚尖一打转,将方才树下那张椅子扶起,用帕子细细擦了灰才坐下。
好半天关北送大夫出来,一扭头瞧见还没离开,甚至坐在树下悠哉悠哉晃动着脚尖的楚虞。
他愣了一瞬,摸着脑袋走过来:“楚姑娘这是?”
楚虞动作一滞,忙站起来朝关北笑了笑:“噢,我想起来这儿还有份点心没给庭哥哥。”
她说着,顺势拎起陈梓心准备的食盒。
关北正要伸手接过,忽然寝屋里轰的一声,关北面色一变,低低骂了一句糟糕,扭头就跑了。
楚虞正要递过去的手僵了僵,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梨木窗半开,透出微光。寝屋内一半敞亮一半沉闷,容庭裸着上半身坐在阴影里,原本好好立在中间的圆桌倒在一边,一盘桂圆滚的到处都是。
楚虞在门外顿住脚步,目光在男人满满伤痕的背上停留,颇有些讶异。
看起来都是鞭伤,看来是没少挨容正喧的打。
旧伤还未消,又添上新伤,以至于有些许狰狞。
“小丫头,你不害臊啊。”
楚虞猛地回过神,一抬头就见容庭那双微微上挑又多情的眸子,正带着些许懒散的笑意在看她。
楚虞脸一热,垂下眸子别过脸,一边还说:“我替外祖母来送几个菜,还有陈、”
楚虞说着忽然惊呼一声,原是容庭系好了衣带,出门跨过门槛路过楚虞身边时,抬手敲了她一下。
容庭抱手倚在门外,院子里关北已经将老太太送来的素菜摆好,顺带摆上了另一个食盒里的几样点心。
容庭瞥了一眼,漫不经心道:“小丫头有良心了,知道报答哥哥了?”
“……”
楚虞抿了抿嘴:“那是陈姐姐送来给你的,但方才看庭哥哥跟琼娘走太近,她跑了。”
容庭扬了扬眉,险些忘了琼娘还在院子里。
眼瞧着容庭走神看着琼娘那间屋子,楚虞憋了半响:“庭哥哥,你疼么?”
容庭缓缓收回目光,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似是被楚虞问住了,懵了一瞬:“什么?”
楚虞双手不安的背在身后,低头看着绣鞋上的两条锦鲤:“没用的。”
容庭蹙了蹙眉,半天也没听懂这丫头在说什么,不由有些不耐烦。
“怎么着,被哥哥的美色迷惑,话都说不清楚了?”
楚虞:“……”
她抬头无奈的看了容庭一眼,圆溜溜的眼睛对上他的眸子,眸中的惆怅凝成一片,这是容庭第一次在林楚虞的脸上,看到这般认真又无奈的神色。
“在林家的时候,我爹更疼林悦儿,我十天半个月都瞧不见他,偶尔一块用饭时,他还总夸悦儿,像是看不见我似的。”
楚虞说着,委屈的抿了抿嘴。
“我就常常和林悦儿打架,有时候为了一支簪子,有时候为了一件衣裳,我就想他能看我一眼。”
楚虞顿了顿:“庭哥哥,林家的祠堂,我跪的可不一定比你跪的少。”
容庭抿着的嘴角微微扬起:“小丫头还挺嚣张的。”
楚虞淡淡一笑:“然后你瞧见了,我爹更不喜欢我,觉得我娘没教好我,觉得我给林家丢人了,于是胡氏便愈发高兴。”
“所以哥哥,你想要他们不痛快,这样没用的,你要不换个法子吧。”
容庭微微扬眉,有些讶然,没想到一个十三岁的丫头能讲出这番话来。
他默了半响:“那你说,什么法子比较好。”
楚虞眉头一蹙,目光越过容庭落在琼娘的屋子上:“法子可以慢慢想,但要是庭哥哥的院子里藏了个娼妓这事儿传出去,往后真就没有姑娘敢嫁你了。”
楚虞自觉自己已经很厚道了,容庭帮了她一回,她也帮他一回,算是扯平了吧。
谁知容庭忽的低头笑了两声,楚虞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
“那怎么办,要不我等你两年,到时候你嫁给哥哥当媳妇儿?”
“………”
楚虞被他这一句打趣调侃的红了脸,还有些生气。
她好心好意给他出谋划策,可这人怎么没个正形呢!
正此时,一道粉衣从窗边掠过,陈梓心捂着胸口悄声离开未逸轩,匆匆穿过小径绕过长廊,停在拐角处缓缓蹲下身子哭了起来。
方才她回了屋才想起来今儿个什么日子,随后又知道了外祖母让楚虞去未逸轩送素菜,她这才急忙忙赶到。
却没料到会听到二哥哥那句话。
陈梓心咬了咬唇,楚虞这段日子与二哥哥过近,要说她没有点别的心思她是不信的。
不过也就是个十三岁的丫头,早早掐断她这想法,也就不碍事了。
这么想着,陈梓心又回了安喜堂。
这事儿也只有老太太出面,才能好好敲打楚虞这丫头。
第17章
安喜堂里,陈梓心说完话,老太太便一动不动盯着瞧,瞧得陈梓心心里发麻。
她怕外祖母觉得她故意惹弄是非,掐着帕子,垂头又说了一句:“真不是心儿瞎说,我听见二哥哥说,要楚虞以后给他做媳妇儿……”
老太太眉头一蹙,陈梓心倒不会编这些来骗她,容庭兴许真这么说了。
可楚虞那丫头才多大,况且,是她叫那丫头去送菜的。
老太太摆了摆手,觉得脑仁疼:“你出去吧,楚丫头那儿我自有话说,你的心思也收收。”
陈梓心一噎,慢吞吞的站起来朝老太太微微俯身:“外祖母歇息,心儿先走了……”
陈梓心一步三回头,总想在老太太脸上看到些忧心的神色,可却半分都没有。
她咬了咬唇,外祖母不愿让她嫁给二哥哥,难道就乐意瞧见楚虞和二哥哥走的愈发近么?
陈梓心满眼无神的走着,恰好撞见归来的楚虞,她紧紧抿着嘴,心下有点不悦,却也不好就此责怪楚虞。
能责怪她什么呢?岂不是平白无故让人笑话。
陈梓心瞥了她一眼就要从她身侧走过,楚虞愣了一下方才叫住她:“陈姐姐,你备的点心我给庭哥哥送去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陈梓心的怒火就蹭蹭蹭的冒上来。
她什么意思?
耀武扬威?
陈梓心冷冷瞧了她一眼,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楚虞眉头微微一蹙,不知道陈梓心又怎么了,难不成还在为琼娘的事儿伤心?
楚虞摇了摇头,抬脚便回自己屋里,却在门外被齐妈妈叫住。
“姑娘,老太太喊您到跟前伺候呢。”
楚虞一顿,齐妈妈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像是想说什么,又没敢说的样子。
老太太的屋里点着香,这味儿是楚虞闻不惯的,有些呛人,像寺庙里的香烛味儿。
楚虞一进里屋,老太太便叫人将香灭了。
楚虞乖巧的坐在床榻边,仰头望着老太太:“外祖母,您说。”
老太太笑了两声,抬手摸了下她头上梳的圆发髻:“方才去未逸轩,见到你庭哥哥了?”
楚虞眨了眨眼:“见到了,外祖母要我送的菜也送到了。”
老太太微微点头,缓缓舒出一口气,过了半刻才又问:“你近日,同你庭哥哥走的还算近。”
楚虞心下一咯噔,约莫知道老太太话里是什么意思。
她假装不知晓,一双天真无辜的眸子抬起:“都在一个宅子里,是算近的。”
老太太被她这么一说,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总觉得这话用来敲打楚丫头有些过意不去,这孩子还小,哪里会有那么多心思,她要是恶意揣测,反而伤了丫头的心。
不过楚虞走前,老太太还是提了一嘴:“容庭那小子性子烈,脾气暴躁,你还是躲着点好。”
楚虞嘴角微微一抿:“外祖母说的是。”
她出了老太太的寝屋,站在长廊下长长呼出一口气。
楚虞垂眸沉思,蓦地笑了声。
方才怕不是陈梓心在老太太跟前嚼了舌根,老太太这才想明里暗里敲打她。
——
那日楚虞离开未逸轩之后,容庭盯着那几道摆盘漂亮的素菜,一口没动。
直到菜凉了,他才让丫鬟撤走。
关北看他神色不太对,以为他还同老爷置气,苦口婆心劝道:“公子,老爷这脾气您也不是不知道,您说您非跟他对着干,挨几鞭子不是也常有的么……”
容庭淡淡的瞥了关北一眼:“你去拿几袋金叶子给琼娘送去,将她打发走。”
关北讶异的啊了声,半响回神,兴奋不已。
公子终于想通了,留个娼妓在家中算个什么事儿啊。
琼娘看着那几袋金叶子,心下微微一动,但到底还是忍住。
她推了推,红了眼眶:“容公子,是要赶我走?”
琼娘在醉春苑什么好的没见过,这些金银财宝是能傍身,但她如今离了醉春苑,一个娼妓能做什么?
她得傍着容庭啊!
琼娘不肯收这些金叶子,只说可以不呆在容家,去容庭在鹿河巷的宅子里住,断然不会给他添麻烦。
关北将琼娘的话转达给容庭,容庭正心烦意乱,不耐烦道:“她爱呆哪呆哪,总归不能在这儿。”
最后琼娘如愿以偿上了马车,在鹿河巷安了家。
而后几天,容庭也再没跑去醉春苑和酒楼吃酒,反而一反常态的日日宅在屋里,连门都不出。
这番举动倒是惊着了栖春院和安喜堂,连老太太都问了一嘴未逸轩的动静。
容正喧被老太太这么一问,不由也有些好奇,打着关心儿子的旗号,难得肯踱步未逸轩。
关北一怔,忙领着容正喧到书房去,还替容庭说了几句好话。
容正喧推门进去时,容庭正合上账本,一脸不耐的抬头看了来人一眼,
“有事说事。”
容正喧一噎:“……你近日,可又惹事了?”
容庭抬眼冷冷一笑:“果然知子莫若父,我正打算着放把火烧了咱家这宅子呢,爹您说,我从哪儿烧开始好啊?”
“……”
容正喧甩袖离去,也再不自讨没趣的来看这小子。
容家就这么度过几日难得的太平日子,就连容正喧的心气都顺了不少。
玉氏让人抬了一筐的画像过来,与容正喧商议陈梓心的亲事。
她力道正好的替容正喧揉着太阳穴:“梓心这丫头也是你我看着长大,又是在老太太跟前养,如今都十五了,我这做舅母的,自然要替她留心亲事,晚了可就没得挑了。”
容正喧倒是没对这事儿上心过,他向来最喜欢玉氏的温婉,知道她能料理好后宅的事,便直言让她做主。
玉氏从这画像里挑了几个样貌家世俱佳的公子哥,又让人将挑好的画像送去安喜堂给老太太过目。
老太太早就想为陈梓心择一门好亲事,难得玉氏想到她前头了,自然是乐呵呵的应允。
这事儿楚虞知晓,陈梓心自然也知晓。
她在房里来回踱步,她不止一次让人将这消息传到未逸轩,怎么二哥哥没半点动静?
难不成真叫她嫁给那些未曾见过面的人?
二哥哥当真忍心?
她正这么愤懑不平时,外头忽然传来关北的声音。
陈梓心心下一喜,关北来了,那二哥哥也来了?
她就知道,二哥哥怎么可能看着她议亲嫁人呢!
谁知陈梓心匆匆跑出门,竟只见着关北。
关北尴尬得瞧了一眼陈梓心,又瞧了一眼手上江南阁的点心,这二公子也真是。
既然要买就该买双份,只给楚姑娘带一份,这算怎么回事?
不过差事还是要办好的。
关北摸了摸脑袋:“陈姑娘,二公子让我来给楚姑娘送点东西。”
那边齐妈妈疾步过来:“姑娘,老太太喊您去前厅呢。”
陈梓心面色一白,她真不想见什么张公子柳公子!
她眉目都染上了几分委屈:“齐妈妈,我身子实在不适,去不了…”
另一头楚虞脚步轻快的走过来,关北终于瞧见人,猛地松了一口气。
他欢喜的将点心递给楚虞:“楚姑娘,我们公子说下回带姑娘去江南阁,姑娘想吃什么吃什么。”
齐妈妈与陈梓心在一旁听了一耳朵,不由都是一愣,陈梓心心下五味杂陈的,憋了半天才说:“二哥哥对楚虞真好。”
楚虞亦是怔了怔,想到之前老太太的话,她抬眼掠过陈梓心,抿着嘴角微微一笑:“……你让庭哥哥不必客气,我会帮他跟外祖母说的,叫他放心。”
齐妈妈不由好奇问道:“这二公子还有话要同老太太说?”
楚虞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说上回气晕外祖母,是他的不对,他以后会改的。”
齐妈妈有些不信,二公子这是转性了?
“当真?”
楚虞用力点点头:“当真,他为了这事儿,还特意拜托我,齐妈妈瞧,这点心也是庭哥哥特地给外祖母带的呢。”
关北张了张嘴,又乖乖闭上,只一脸懵的看着楚虞张口胡说。
二公子明明说是楚姑娘帮了他忙,他回礼来着。
第18章
未逸轩内,关北将方才楚姑娘的话一字不漏的对着容庭又说了一遍。
书房里,少年坐在红木椅上,手上还拿着账本,脸上分明是认真的神情,可一只腿仍旧吊儿郎当的踩在椅上。
听了关北的话,他微微抬了下头,稍许一笑:“行,出去吧。”
关北摸不着头脑,呆愣愣的应了声便退下了。
容庭接着低下头在账本上圈圈点点,没再想安喜堂的事儿。
可此时安喜堂里,气氛却一度僵硬。
陈梓心不敢忤逆外祖母的意思,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前厅,一眼就瞧见了外祖母给她寻的好郎君。
听说是大舅父部下的公子,陈梓心这么一看,他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可惜跟二哥哥一比,总归差点意思。
她别别扭扭的坐下,老太太是看中了这柳公子,况且柳家当家主母又是个和蔼的,柳大人还是容正喧的部下,她寻思着,陈梓心嫁过去也不会受委屈。
柳杨氏打陈梓心进门就瞧着她,她毕竟也是打理一个后宅的,女子有什么心思,她一眼就能摸透。
这个陈姑娘,对她儿子可没意思。
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杨氏的态度便转了个大弯,方才还有那点结亲的意思,这会儿同老太太说话,反而拐着弯道:“陈姑娘这般才貌品行,老太太哪里还要操心,改明儿我也多多留意,替老太太瞧着。”
老太太嘴角微微耷拉,知道这事儿没戏,又吃了盏茶便送了人走。柳小公子似乎还真中意了陈梓心,扭头去瞧她,又被杨氏拽着袖子拉走了。
蓦地,室内一静,陈梓心心下忽然有些慌,抬眼去看老太太。方才她说话跟带刺似的,只一味想拒了这门亲事,现在人走了,老太太的面色也不好看,她自然是怕老太太生气。
老太太重重将茶盏放下,砰的一声,吓的陈梓心浑身一颤,她带着哭腔唤了句:“外祖母,心儿不想嫁……”
老太太缓了几口气,吩咐齐妈妈:“你去把楚丫头喊来。”
齐妈妈一怔,也不敢耽搁,立马去屋里叫楚虞。
陈梓心不想让楚虞看笑话,待楚虞到时,她神色已与往常无异。
“外祖母。”她朝老太太走去,路过陈梓心时,只见她紧紧握着拳,方才定是同老太太闹不愉快了。
老太太语气沉重:“你坐着,在一旁听着,听你姐姐怎么打算,记在心里,往后切不可同她一样!”
楚虞不敢回话,怕得罪老太太,也怕一句话让陈梓心不痛快了,便只点头安安分分的坐着。
陈梓心实在忍不住了,抬眸蓄了一眼泪:“外祖母,我不想嫁给什么柳公子,我就想在您身边陪着,我不嫁……”
老太太冷声一哼:“你哪里是想陪我这个糟老婆子,我早提点过你,别惦记未逸轩,别惦记未逸轩!你怎么就不听呢!”
楚虞捧着盏热茶的手微微一顿,她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眸,随后又淡淡垂下眼帘。这话不仅是说给陈梓心听的,还是有意叫她听见。
要她记在心里,即便两年后她长大了,议亲了,也不许打容庭的主意。
楚虞轻轻抿了口茶,唇齿磕在杯盏边沿,忍不住弯了弯嘴角。说起来真好笑,怎么旁人都认为容庭是块香饽饽,连她都会有别的心思呢?
这么想着,楚虞只觉得往后还是要离容庭远些的好,省得再让人误会了。
陈梓心抽了口气:“外祖母,您是觉得心儿配不上二哥哥……”
楚虞下意识也朝老太太看去,她也好奇极了,怎么老太太就是不许陈梓心嫁给容庭呢,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
老太太沉沉的叹了口气,一时没答话。齐妈妈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道:“姑娘,您在老太太跟前长大,您和楚姑娘就是她的手心手背,她又怎会觉得配不上?”
陈梓心娇声哭道:“那外祖母究竟为何不成全我与二哥哥,外祖母,心儿求您了,您帮帮心儿吧!”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的瞧着陈梓心,连连摇头:“先不说容庭对你是否有意,就算有!你嫁过去了,又能知晓那混小子待你能有多好?若是将来受了委屈,你连娘家,都没得回!那时你要我老婆子如何替你做主!”
陈梓心一愣,楚虞亦是一怔。
老太太是煞费苦心了,楚虞倒是对老太太的话颇为赞许,若是陈梓心嫁到外头,受了欺负尚且有人做主,若是嫁到里头,届时怕是闹的安喜堂都不安宁。
“楚丫头,你觉得外祖母说的可有道理?”
楚虞猛地回神,稍稍点了下头:“外祖母是为我和陈姐姐思量,您自然不会害我们的。”
陈梓心止住啜泣,咬了咬牙,心下一狠,楚虞话语一落她便起身跪了下来:“我知晓外祖母是为了我好,但外祖母,心儿心里难受啊,我不怕的,不怕二哥哥对我不好,若是将来当真不好,那我也认了!”
楚虞抿了抿嘴,瞧见老太太脸色愈发不好。
她微微叹了声气,这安喜堂且还得闹一阵。
陈梓心垂下头:“只要能嫁给二哥哥,就算是当妾做小,我也、”
“住嘴!”老太太一挥袖,一盏茶便落了地,碎成了一地瓷片,落到了楚虞脚边,她往一边躲了躲,觉得自己这一趟实在冤的慌。
但她着实诧异,陈梓心素日里看起来端庄胆小,没想到却能说出这样的话。
当妾做小,老太太养她许久,怎可能让她当妾做小,这不是打老太太的脸么。
陈梓心跪在地上,一声声抽泣着,老太太则坐在上头,差点一口气没背过来,缓了好半天。
最后老太太也觉得太没颜面,打发了楚虞和陈梓心,陈梓心还不肯走,今儿个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没个说法她怎么肯离开。
楚虞不敢久留,生怕听了些什么不该听的,改日陈梓心回过神来又记恨她。
自从上回老太太给了胡氏苦头后,邹幼也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病也好利索了。
她给楚虞递去一碗蛋羹,方才在前厅外隐隐约约听了一耳朵,她好奇道:“姑娘,您说老太太会撮合陈姑娘和二公子么?”
楚虞低头搅着勺子,轻轻一笑:“会。”
老太太是真的疼陈梓心,断然不会看她这般难受,指不定没两日就会让容庭来安喜堂请安了。
——
京城下了两日的雨,加之教书先生家中有事耽搁了几日,这两日楚虞大门不出,便闲得慌。
邹幼时不时瞧见自家姑娘立在窗前,往小径那儿张望,随后又失落的叹了口气。
“姑娘,您在瞧什么啊?”
楚虞双手压在窗栏上,沾了一手雨水:“我瞧着,安喜堂怎么还没来人。”
容庭怎么还没来,老太太可真沉得住气。
忽的,一道白衣晃过。
关北在身侧给容庭打伞,一边还嘟囔着:“公子,老太太怎的忽然叫你来问安,往常她都可不愿意见着你了。”
容庭抬眸,一眼就瞥见了趴在窗栏上的小姑娘。
他视线一顿,很快又收了回来。
进了屋里,他沾了一身的湿气散去,总算有些暖和。
上回他和老太太争执之后,便没怎么说过话,老太太这一瞧见他,心里要说的话,顿时又没底了。
容庭没先开口,老太太蹙了蹙眉头,还是先开了口:“楚丫头都跟我说了,你有这心,祖母便也宽慰了,这事儿就翻篇吧。”
容庭眼角微微一弯,大抵知道老太太说的何事。虽然那丫头是胡诹的,但容庭也没否认,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行。”他漫不经心的一笑。
又是一阵静默,老太太难得有这般为难的时候,容庭也不着急,倚坐在一旁,时不时抿两口茶。
“你如今也十八了,是时候娶妻,早日为我容家传宗接代。”
老太太顿了顿,上回就是因为要给容庭议亲而争执收场…
她闭了闭眸,罢了,陈丫头是她跟前养大的,这事儿她不说,谁说?
“你不喜李家那姑娘,祖母也不知你到底喜欢哪家姑娘,你同祖母说说?”
容庭还真低下头思索了一番,要说京城的官家女子,他还真见过不少,但要说喜欢,还真没有。
可若是说最相熟的,应属丘嫦沁才是。
丘嫦沁那丫头成日跟在丘长决身后,像条小尾巴甩都甩不掉,容庭知道,她还挺瞧得上自己的。
不过容庭也知道,老太太不喜丘嫦沁那般骄纵蛮恨的大小姐。
“祖母要是实在等不急,您瞧瞧,丘家那姑娘,丘嫦沁,如何?”
老太太果然闻言色变,眉头一皱:“那不行,如此刁蛮的女子,我容家可伺候不了。”
容庭耸了耸肩:“啧,那如何是好,孙儿心里也瞧不上别人了。”
老太太急了:“你当真喜欢丘家那姑娘?”
容庭弯了弯嘴角,特懂事儿道:“祖母要是不喜欢,我也不是非娶不可,就是这心里难受,且要个两三年才能好,婚事便先拖着吧。”
老太太:“……”
“你瞧着,陈丫头如何?”老太太试探一问,紧紧盯住容庭的神情。
容庭嘴角一顿,依旧是笑着回老太太:“我这眼神不大好,您让我瞧,我也瞧不出个名堂来。”
老太太:“……”
行,她算是明白了。
这明摆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白搭!
第19章
老太太知晓了容庭对意思,便又问了几句家常便让他走了。
正逢雨停,容庭在长廊下站了会儿,对面那屋里半开着窗,只是窗前站着的小姑娘不见了。
容庭淡淡的挪开眼,心下又想起老太太说的陈丫头…
他目光暗了暗,老太太身边养大的人,他可要不起,添堵。
随即容庭便抬脚出了安喜堂,对屋里的人才露出了脑袋。
楚虞目光紧跟着容庭,平日里这人都穿的招摇,难得一身白袍。
邹幼也探头看去:“姑娘,容公子这是应了老太太的话,要娶陈姑娘过门了?”
楚虞视线一顿,随即转向前厅,她无趣的笑了笑:“没。”
容庭这人有反骨,又对容家的人有怨念,老太太越是有这个意思,他就偏要对着干。
关北跟在容庭身后,偷偷抬眼打量了下他们公子,却没在公子脸上看到半分其他神情。
关北憋了半响,还是没忍住:“公子,您真看上丘姑娘啦?”
在关北看来,丘嫦沁还不如陈梓心呢,起码陈姑娘在老太太跟前养大,为人又温和,知根知底的,长的还端庄大方,实在挑不出哪儿不好。
容庭眉头蹙了蹙,斜眼睨了一眼关北:“我要看上了,还等到现在?”
关北:“……”
那倒也是。
要是他们公子真瞧上了哪家姑娘,早就娶进门,就算娶不进门,那也绑进门,怎么会等到现在。
关北正低头寻思着,忽然小径上迎面过来两个女人,皆是面生,但穿着打扮又不是丫鬟,定是安喜堂的客人。
那女人约莫二十五的模样,其中一人穿着还算华丽,另一人则是一身粗布衣,看起来,也不像老太太的客人。
二人皆抬头瞧见容庭,那略微寒碜的女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哦哟,这高门大户人家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长的俊咧。”
容庭眉间冷了冷,路过二人时又听见那女人接着说:“将来你肚子里这娃,也生的俊。”
容庭脚步一顿,堪堪停在了小径尽头,再回首时那两个女人正好消失在拐角。
他眸子暗了暗:“回去瞧瞧。”
“啊?”关北匆匆跟上,刚从安喜堂出来,又要绕回去?
此时楚虞正坐在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挑着妆奁里的首饰,随手拿了两支簪子给邹幼:“邹姐姐拿着吧,多给自己添两身衣裳。”
邹幼犹犹豫豫的收下,自打她娘没了之后,姑娘就时不时拿点吃的用的穿的,甚至是金银首饰给她。她心里感激,可总归还有点不大好意思。
“姑娘、”
邹幼话声一顿,被外头那一声动静给打断。
楚虞立即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了推窗子,只瞧见前厅隐隐约约站着个女人,然后又传来一声茶盏落地的声响。
陈梓心从另一间屋里出来,直往前厅走去,邹幼担心的皱着眉头:“姑娘,我们要去瞧瞧么……”
可别摊上什么事儿…
楚虞垂眸犹豫一瞬,抬脚便出了门:“去瞧瞧。”
她刚一进屋,就见陈梓心气的眼睛都红了,朝那有着身孕的女人道:“那你找我二舅去,凭什么在这儿对我外祖母嚷嚷?”
那女人也没想到老太太这么不禁气,她才说到她怀了容正嚣的孩子,老太太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老太太缓过来后,直挺着腰坐起来,默了半响:“你方才说,你叫什么?”
“我、我姓吴,就湘和村口那儿的吴家,我怀了容正嚣的孩子,他说他会娶我进门儿,可我这都三个月了,他是不是跑了啊!”吴幺儿说到这儿,情绪有些激愤。
湘和村口的吴家,齐妈妈一寻思:“老太太,好像是那家卖猪肉的,常来府上送货。”
“卖猪肉怎么了?别瞧不起人啊!老太太您那二儿子当初别说多欢喜我幺妹,怎么这回翻脸不认人了?”
说话的是吴幺儿的姐姐吴簪,看起来就市侩精明,来替吴幺儿撑底气的。
楚虞光在门外站着听了一圈,便知来龙去脉了。
原来那不着调的二房舅舅,还挺多情的,竟背着容家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可她那二房舅母高氏可不是省油的灯,楚虞嘴角一抿有的闹了。
老太太气的不行,却又不等失了颜面,故作镇定的赐了座,正好瞧见楚虞在门口站着,她便吩咐:“楚丫头,你去将你二舅舅和舅母叫来。”
楚虞一怔:“是,外祖母先莫要动气。”
她转身走了两步下台阶,正撞上归而复反的容庭,楚虞惊讶得扬了扬眉:“庭哥哥怎么没走?”
容庭勾了勾嘴角,笑道:“噢,看热闹。”
楚虞点了下头,就要从容庭身侧走过去,少年扭头又将她拦下:“去哪儿?”
楚虞郁闷的耷拉着眼角:“外祖母让我去喊二舅舅和二舅母过来问话。”
容庭侧头瞧了关北一眼:“你去。”
关北不知所以的摸了摸脑袋:“是。”
楚虞的差事被人揽了,倒也松了口气。容芊芊不喜欢她,要是她去,指不定又要被为难一顿。
容庭长腿一跨直跨上了台阶,抬了抬示意她说话:“说说,里头什么事儿?”
楚虞歪着脑袋想了会儿:“哥哥你进去瞧瞧就知道了。”
“啧,小丫头嘴挺严。”他笑了一声。
容正嚣和高氏没来,楚虞便在门外等着,与容庭相对而立,俩人大眼瞪小眼的,容庭忽然低头笑:“是不是被哥哥的美色迷惑了?小丫头。”
楚虞:“……”
她撇开眼,眉头微微一蹙,将视线落在某处。
过了好半响,前厅又隐隐传来争执声,容庭侧头看去,就听吴簪大声嚷嚷道:“我妹子怀了你们容家的孩子,怎么着,也得抬为妾室吧?”
吴簪这嗓门,恰好让匆匆赶来的高氏听到,高氏脚步一顿,随后疾步向前,走的比容正嚣都快。
楚虞张了张嘴想喊人,高氏却一溜烟冲进去,压根没给她机会。
楚虞随后跟上去,只见高氏疯了一样扑到吴簪身上,一点不留情面的给了吴簪两巴掌,狠狠道:“抬为妾室,你想都别想,贱蹄子!”
吴簪懵了,吴幺儿也被吓到了,高氏这才瞧见站在一旁的吴幺儿,她一打量,吴幺儿倒是个美人坯子。
高氏自知打错了人,起身就又要冲吴幺儿过去,被齐妈妈给拦住了。
老太太面色难看的重重跺了两下拐杖:“都给我住手!”
容正嚣战战兢兢的在门外不敢进来,听到里头的动静,腿都在打颤。
容庭倚在墙上笑:“二叔,怕了?”
容正嚣红了脸:“你个小兔崽子知道什么!”
容庭低低笑了一声,猛地将容正嚣推了进去,随后一脚踩进门槛里:“你不怕,你腿抖什么?”
他抬头瞥了一眼屋里的情形,倒是觉得颇有意思。
容家最不正经,最混蛋的向来都是他容庭,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二叔想不开,竟跟他争这个位置。
容二公子往边上一坐,朝齐妈妈道:“上茶。”
他扭头瞥见目光复杂看了他一眼的小姑娘,抬着下巴指指边上的座儿:“来,坐哥哥边上,看戏。”
楚虞:“……”
容正嚣本来就心里害怕,被容庭这么一掺和,他害怕里又带着点怒意。
是,他是做了混蛋事儿,但在小辈儿面前还得要面子吧!
容正嚣不敢朝容庭嚷嚷,可这屋子里就只有陈梓心和楚虞两个丫头了,陈梓心正给老太太拍背顺着气,容正嚣便朝站在一旁的楚虞看去。
端着长辈的架子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容家的事儿是你个小姑娘能掺和的?赶紧回屋里复习功课!”
容庭冷声一笑:“二叔,你吼她做什么?她让你在外头养女人了?”
他偏头朝楚虞道:“来,哥哥边上坐着。”
容正嚣气的,狠狠抽了两口气,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