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一:
容家来了个表姑娘,众人玩笑说是给那个容二公子找的童养媳。
容二公子冷笑:谁要谁领走。
也正是那日,楚虞初到容家,躲在老太太身后,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喊了句庭哥哥。
三年后,楚虞过了笄礼,提亲之人络绎不绝,容老太太热热闹闹在为楚虞择婿。
楚虞偷偷说:淮家三公子挺好的,而且离得近,外祖母还能给我撑撑腰,庭哥哥你说呢?
容庭:……林楚虞你他妈再说一遍?
容二公子内心:离得近?撑腰?当我容庭是死的?说好我的小媳妇儿呢?
后来,容庭隔着盖头对人说:容楚虞好听吧?
楚虞羞红了脸,小声说:还、还行吧。
文案二:
容二公子拦着那个自己不待见的小姑娘,盯着她那张自己肖想已久的唇瓣儿,一俯身飞快的亲了一口。
“林楚虞,你还嫁给别人吗?”
楚虞哭着揪着他的衣摆,抽抽搭搭说:“你咬我干嘛啊。”
容庭舔了下上牙:“啧,甜啊,小爷喜欢。”
阅读指南:
1.追妻火葬场系列
二世祖×表姑娘
一个控制欲超强,一个把另一个吃的死死的。
2.不是真的表兄妹,文中会交代。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林楚虞,容庭┃配角:┃其它:
第1章
十一月的天,饶是江南也免不了冷气弥漫。山下的人都裹起了大袄,更别说山上该有多冻人了。
小径旁的树光秃秃的,就几枝梅花还算亮眼。
素衣丫头沿着这条道走,通红的手抓着木桶,在井边打了一桶井水后又原路返回。
若是仔细瞧,她身子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刮来就会被吹倒似的。
沿途遇见几个和尚,她一一打了招呼,有好心的帮她把水桶拎到了后院。
小和尚同情的看着她:“姑娘为母诵经一年已是大孝,会有好报的。”
楚虞嘴角弯了弯,眼里却不怎么笑,她轻言慢语道:“多谢玄和师兄。”
玄和不好意思的笑笑,林姑娘是暂住寺里为亡母诵经的,哪里要喊他师兄呢。
玄和又问候几句便离开了,他缓缓叹了声气。
这个林姑娘,据说是山下一家姓林的商户之女,也是不愁吃喝的人家,结果就将女儿丢进寺里,只来见过一回,连口吃的都没送,真是作孽,作孽啊……
楚虞回过身,眼底的星点笑意全收,直到身后有人喊她才缓和了些脸色。
“姑娘怎么自个儿打了水?不是都说让奴婢来吗!”
邹幼心疼她的手,赶忙将水桶提到院子里。
楚虞柔声问:“邹姐姐一大早去哪儿了?到处都不见人影呢。”
邹幼弯腰的动作蓦地一顿,她犹豫两下,双手在身上的衣裳上擦了擦:“我娘捎信来,说已经满一年了,姑娘不能一直呆在寺里。”
楚虞闻言心中却无半点波澜,她记着呢,一直都记着。
从来寺里那天她就掰着手指头数,一日一日的数,今日过去,就正正好一年。
可是她那个父亲却没派人来带她回家,想必是忘了吧。
邹幼看着姑娘这愈发沉稳的性子心下悲戚,才十二岁的丫头啊,若不是老爷纳妾之后苛待夫人,夫人又走的突然,姑娘伤心还没回神,就被那小妾使了心眼送到寺里来。
美其名曰为夫人诵经超度,实则,还不是她想霸着林家,嫌姑娘碍眼了!
邹幼搬了矮凳来,一边上手洗衣一边说:“姑娘莫要担心,我娘说她去跟老爷说说,老爷这两年生意愈来愈好,想必是太忙给忘了。”
楚虞在一旁看邹幼洗了会儿衣物,忽然出声道:“邹姐姐,别洗了。”
“啊?”邹幼闻言抬头看她:“今儿个好不容易散了雾,大太阳,得、”
“我们回府吧。”楚虞打断她。
邹幼不说话了,盯了她半响,蓦地笑了:“也行,反正老爷当初也只说一年,林家不来接咱们,咱们就自己回去。”
楚虞没再多说,只默默进了屋里收拾包袱。说是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的,就三两套素衣,破旧的她都不想带回去,就直接给扔了。
邹幼在窗外隐隐有些不安,她今儿个下山回府里,她娘说老爷已经将胡氏给扶正了。
这事儿姑娘要是知道,可要出大事情的。
——
第二日,林家果然没有派人来。
楚虞不屑的弯了弯嘴角,胡氏可真有本事,把她爹哄的连自个儿有几个女儿都给忘了。
这一趟下山可不容易,楚虞和邹幼足足走了近两个时辰才走到山脚,用着最后一点碎银子叫了辆马车,终于是赶在林家用午食前赶回来。
看门的小厮半响才认出楚虞,连忙将人放进去,当下就去通知管家。陈管家当初也是受过顾夫人,也就是楚虞母亲的优待,乍一听姑娘自个儿回了府,鼻尖一酸抹了把老泪。
他忙叫人去将芙蓉苑收拾出来,再给姑娘放桶热水驱驱寒。
楚虞脚步一顿,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头:“陈叔,芙蓉苑?”
陈管家面色一僵:“大姑娘原本住的水仙阁,现在二姑娘住着呢。”
邹妈妈从后头赶来,也是气闷:“二姑娘说什么水仙阁风水好,非要住。”
众人皆打量着楚虞的脸色,大姑娘和二姑娘向来不对付,二人曾经为了一支簪子在院子里打的双双落了池,还被老爷罚着跪了好几天的祠堂。
大姑娘的脾气是随了原夫人,是个性子硬的,说什么都不肯让一步。
是以,她们还真怕今儿个大姑娘再找二姑娘闹,毕竟时移世易,如今二姑娘的母亲也成了正室,她也算是嫡女了。
楚虞低头笑了笑,再仰头时脸上已无半点不悦:“那陈叔,就芙蓉苑吧,在哪儿住不是住。”
整个林府,恶心的她一进门就想吐,住哪儿又有什么差别。
陈管家高兴得应下,心里松了口气:“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用饭,还不知道姑娘回来了呢,老奴去通报一声。”
邹幼想拦住陈管家的嘴却来不及,果然就见她们姑娘原本和善的神情一下僵住。
楚虞手快的拉住陈管家的衣袖:“夫人?哪个夫人?”
陈管家看了看邹幼和邹妈妈,顿时了然。
合着,没人告诉大姑娘老爷将胡氏扶正了啊?
陈管家抖了抖嘴皮子没敢说,还是邹妈妈说了来龙去脉,总之就是,第一任夫人顾氏走了没几天,大姑娘被送去寺里,接着老爷就扶正了胡氏。
原因无它,胡氏怀了身子,她又爱吃酸,老爷觉得是个儿子,一开心就将胡氏扶正了。
楚虞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她往前厅的方向看,眼神里迸出的寒光实在叫人害怕。
她扯了扯嘴角:“胡氏生了?”
邹妈妈点头:“早生了,还真是个大胖小子,老爷这被哄的,什么都依着她。”
楚虞算是听明白了,如今这个家里胡氏说了算,她就是枚鸡蛋,怎么着也不能去碰石头。
楚虞了然的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去给父亲问安。”
陈管家没想到大姑娘这么好说话,一时出神。
换作以前,大姑娘不闹上一两天可不会罢休的。
前厅正其乐融融的吃着饭,林许拿着拨浪鼓逗儿子,他总算也有个儿子了,心里别提多美。
林悦儿一身粉红坐在一旁,撒着娇说:“爹这是有了弟弟,都不疼悦儿啦。”
林许被这丫头逗的直笑,胡氏夹了一筷子肉到林悦儿碗里:“吃你的,还同你弟弟争风吃醋啊?”
陈管家在门外站了会儿,不得不打断这家人的天伦之乐:“老爷夫人,大姑娘回府了。”
话落,气氛忽然凝滞。
一年的时间,林家仿佛只有林悦儿这一个小姐,乍一提大姑娘,就连林许都没反应过来。
他皱着眉头:“怎么不打声招呼让人去接,就这么自己跑回来了?”
林悦儿咂了咂嘴:“就是啊,姐姐这样多寒碜。”
胡氏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随即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嗨,都赖我,你瞧这生了儿子就忘事儿,楚虞这丫头也去了一年,是该回府了。”
林许点头,心下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儿。
曾经这个女儿也是得他疼爱的,若不是她那个娘不讲理,也不至于弄的父女间多有嫌隙。
“再多添副碗筷。”
得了老爷命令,陈管家高兴得应声退下。
楚虞换了身衣裙,却还是素的,加上她在寺里住了一年,几乎没怎么出过门,那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没有血色。
林许第一眼见她便皱眉:“瘦成皮包骨了,寺里是不给你饭吃还是怎么?”
楚虞瞥了一眼林许手中抱着的小孩儿,这便是她那新生的弟弟了吧。
她扬起嘴角,甜甜道:“寺里清汤寡水的,吃与不吃有什么两样,不过不碍事,父亲得了小弟弟,这才是咱们家的大事。”
闻言,胡氏惊诧的扭头看了这丫头一眼。
呵,这丫头,去寺里住了一年回来心思都玲珑了,竟然会捡好听的话来哄老爷开心了。
林许面色这才缓和了些:“你也受累了,坐下用饭吧,你这一桌子菜都是你母亲亲自烧的。”
楚虞身子一顿,立在原地抽了口气。
若是林许不提母亲二字,今日她便忍气吞声,先把他哄高兴了再说。
可是…
楚虞顿了一下还是坐下,淡淡道:“母亲要是在,就她的手艺肯定能给父亲烧一桌好菜。”
蓦地,室内一静。
胡氏打量了一眼林许的脸色,并不好看,她这才大着胆子说:“你这丫头胡说什么,你亲娘已经没了,往后我便是你亲娘,从前没照顾到的地方,往后我定是要加倍疼你的。”
啪嗒一声,林许将竹筷狠狠扣在桌上。
他冷着脸色道:“以后这林家,没有顾氏!你娘就在你跟前坐着,听见没!”
楚虞抬头去看胡氏,她不想惹林许生气。
她忍了一年,整整一年,不能再因小失大了!
楚虞勉强扯着嘴角:“原来父亲说的是胡姨啊,胡姨烧的菜也好,味道正。”
胡氏睨了她一眼点头笑笑。
可谁知林许并不满意:“从今日起,她便是你亲娘,你若是不愿叫出口,这林家的饭桌,往后你也别上了!”
没想到爹爹会发这么大脾气,林悦儿缩了缩脖子吃饭,还有些同情林楚虞。
楚虞默了会儿,当即便起身:“是,父亲说的是,林家的饭桌,我还是不上的好。”
说罢,她扭头就走,气的林许险些摔碗将怀里的小儿子给吓的哇哇大哭。
第2章
邹妈妈热了饭菜进来,楚虞随便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嘴唇紧紧抿着,啪嗒一声放下竹筷。
她双眼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直把邹妈妈看的心里发酸。大姑娘从前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瞧着都难受。
“姑娘,老婆子我说句不该说的话,您虽是家里的大姑娘,也是正室夫人所生,可如今家中什么情形,你得忍着啊!”
楚虞难受的哽咽一下,终于是绷不住了。
她仰头,声音发颤道:“邹妈妈,我知道。”
邹妈妈拍了拍她的背,叹气说:“等会儿啊你去给老爷认个错,甭管有错没错,咱先将这个亏吃了,再等三年姑娘大了,嫁了人,便再不受这个胡氏的气!”
楚虞点头,还没说答应的话,邹幼又急急忙忙进来了。
她先看了眼楚虞,又对邹妈妈道:“娘,王氏来了,还有茹姑娘也来了。”
楚虞垂眼看着桌角,二婶婶最会见风使舵,今儿来怕是也没安什么好心思,还有她那几个姐姐…
邹幼看了她一眼:“王氏在前厅说让姑娘去一趟,说是许久不见,想的紧…”
这话说的,邹幼都觉得假。
反正躲的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往后她在林家的日子还长着呢,逢年过节难免要遇到这些亲戚,躲是躲不过了。
“那邹姐姐给我梳个妆吧。”
邹幼愣了一下,笑着应下。
前厅里,没有林楚虞在几个堂姐妹倒是和睦。
林悦儿嘴儿甜,将王氏给哄的两眼笑眯眯,又将堂姐林茹夸的美的跟朵花似的。
胡氏望了眼门外,笑说:“楚虞这丫头怎么还不来,刘妈妈你去催催。”
“哎!”刘妈妈应下,抬脚正要出去,门那头就缓缓而至一道人影。
众人停了话语,都默契的打量了林楚虞一眼。
林悦儿瞧着她这一身,素还是素,就是裙摆添了两朵黑线绣的花,可穿在林楚虞身上真是好看。
她天生就是美人胚子,还没长开呢就已经有这般姿容,再等两三年,指不定要诱惑多少人呢。
林悦儿皱了皱眉头,嘴巴微微撅起,说不嫉妒那是假的。
“哎哟!”王氏拍了拍大腿,笑眯眯说:“楚虞来了啊,瞧瞧这水灵模样,比我年前见着的还要漂亮呢。”
林茹:“娘,咱们家谁都比不上楚虞妹妹,您这话说了跟没说似的。”
楚虞笑了笑:“茹姐姐说的哪里话,姐姐都不照镜子么,自己长的跟朵花似的也不知道。”
这话一落,林茹惊讶得一时没回话,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又高高兴兴的同楚虞说这一年林家的事儿。
说的最多的,还是胡氏生的那个大胖小子。
王氏最会看眼色,知道胡氏虽嘴上没说楚虞半点不好,可这心里,哪里能喜欢她呢。
她打断姐妹二人说话,道:“楚虞啊,要说这林家后宅如今也是夫人做主,你虽不是她亲生的,可也要将她当母亲侍奉啊。”
林楚虞依旧笑着,轻飘飘道:“婶婶说的对,我是得守着做女儿的本分,不过后宅的事,自有当家做主的人操心,婶婶说是不是?”
王氏那笑的满脸肉的脸一僵,嘿,这小丫头说她多管闲事呢!
王氏被气笑了,说来她以前就不喜欢楚虞亲娘,那个官家贵女,虽说是什么将军的妹妹,却也不是亲妹妹,只是义妹罢了。
一股子矜贵劲儿,作的很。
那顾颜生的女儿也跟她一样,矫揉造作,不知道天高地厚!
王氏嗤了一声:“你这丫头,你爹都不疼你,娘也没了,我那是为你好才同你说这些,你这还不知好歹呢!”
林茹虽然也不喜欢林楚虞,但是这毕竟是林家,她扯了扯王氏的衣袖:“娘,说什么呢……”
王氏就是个嘴上没把门的人,林茹扯她也堵不上她的嘴,又翻起了旧账说顾颜哪哪儿不好,怪不得林许要纳妾云云。
楚虞淡淡的瞧着她,双眸漆黑的如一潭死寂的池水,硬生生将王氏看的发虚。
“你、你这丫头还瞪我,我说的不对?”
屋外,刚被管家叫走的林许姗姗来迟,就瞧见这么一番景象。
方才的气他还没消呢,下意识就说:“刚回到家里就惹你婶婶生气,你这一年在寺里性子非但没修好,反倒愈发差了!”
楚虞低头:“爹说的是,我该罚。”
她这么一说,林许反倒没话搭,憋了半响只好算了。
外头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喘着气儿道:“老爷夫人,外头来人了,说是、说是夫人娘家的人,来接大姑娘回家。”
“……”
众人面面相觑,前半句与后半句一时搭不上。
夫人娘家的?胡氏娘家不是没人了吗?
接大姑娘回家,这胡氏娘家与林楚虞有什么关系?
还是林许最先反应过来,蹭的一下站起来,脸色有些发白:“是京城来人了?”
那丫鬟想了会儿,急急忙忙道:“对,对,是说京城来的。”
这下,众人了然了。
是林楚虞表家来人了。
楚虞的母亲原本是将军府里出来的,那将军府啊可不得了,容将军是救过皇上的大功臣,那容老太太还被封了诰命呢
当初若不是顾颜非要嫁给林许这个小商人,不顾容老太太反对跟家里断了联系,林许怎么可能娶到容将军的妹妹呢。
王氏一下怂了,缩到后头不敢说话。林许和胡氏出去迎接,王氏就拉着楚虞道:“刚才婶婶我可真是为你好,你明白么?”
楚虞眉头微拧,不动声色的挪开了点:“婶婶说的,每个字楚虞都记着呢。”
王氏哑然,不再同她搭茬,反正也是自找没趣。
没一会儿邹妈妈又来了,她也是一头雾水:“大姑娘,老爷让你去前边,说是容家的人要见姑娘。”
楚虞早就想走了,立即应下,抬脚就往园子里去,剩王氏与林茹林悦儿面面相觑。
那个在与林许说话的,是容家老太太身边的齐妈妈,说起话来甚是威严,眼神都不带瞧胡氏的,一口一个我们夫人,一口一个我们姑娘,说的好像这不是林家是容家似的。
楚虞在拐角处停了会儿,就听见那个齐妈妈激动的将杯盏摔碎了:“你们林家可真是好啊,夫人病逝却无人告知母家,还将嫡小姐打发去了寺里,这天寒地冻的,林老爷可还有良心!”
林许被骂的脸色铁青,他如今也不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的小商人,哪里受得了别人这么骂,还是一个下人。
但这下人又是容家的下人,还是容老太太身边的妈妈,林许还真不敢顶撞。
胡氏更委屈,这齐妈妈没拿正眼瞧她也没跟她搭茬,但这字里行间却都是瞧不起她的意思。
她打断齐妈妈的话:“这位老妈妈,您这意思好像我们苛待了楚虞似的,我们可没有啊,她去寺里可是去给亡母诵经的,那是这孩子孝顺啊。”
林楚虞垂眸笑笑,身子忽然晃了一下,小声说:“邹妈妈,我头晕。”
邹妈妈哎哟了一声,引得园子里说话的几个人都看过来。
下一瞬,邹妈妈都还没反应过来呢,楚虞便直直往后头栽,若不是妈妈眼疾手快,她怕是要磕在这石路上了。
齐妈妈听到动静看过来,她从未见过这个楚虞姑娘,并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但邹妈妈一边搀着楚虞一边说:“姑娘这身子该如何了得……”
齐妈妈定神看了会儿,心中蹿的升起一把火,身子骨挺的直直的走过来,柔声道:“这位就是楚虞姑娘吧?”
林楚虞虚虚靠着邹妈妈,两指并拢压在太阳穴上,没去应齐妈妈的话,反而挤出两滴眼泪来,哭的那叫个我见犹怜。
“邹妈妈,我头好晕,看不清路了。”
邹妈妈手忙脚乱的扶着她,一边又朝远处的丫鬟喊:“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姑娘回屋,再叫个郎中来。”
此时,林许和胡氏也走近了。胡氏哎哟一声,忙抓住楚虞的胳膊,满脸心疼:“这丫头怎么了这是,哪儿不舒服?看着真让人心疼……”
说罢,她还真做出了一副心疼的模样。
楚虞一顿,说实在话,胡氏是真的有本事,她那副虚假的模样做的太像真的了,母亲在的时候她也这样。
是以,楚虞也来劲儿了。
这些年她旁的没学会,就胡氏这装模作样的花样她可学的真真儿的呢!
“我肚子疼,我想用饭。”她低低的哭着,抽抽搭搭的说出这句话来。
胡氏默了,她抬头看林楚虞的神色,却瞧见林楚虞眼里那股子和她拼命的劲儿,她瞬间悟了。
“你这丫头,张口就胡说八道,难不成林家没给你饭吃!”
说完她就后悔了,想起来,方才老爷还真没让她用饭……
齐妈妈气不打一出来,老太太要是知道楚虞姑娘在林家受的这委屈,心里指不定多酸楚呢。
她拍了拍楚虞的背给她顺顺气,吩咐容家来的小厮:“去街上给姑娘买些好吃的,林老爷家的东西,我们容家人可消受不起。”
林许脸色难看,却不敢反驳齐妈妈半句。
齐妈妈又回头说:“我看姑娘这行头也不必拾掇了,直接抬脚跟我上马车,容家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姑娘的,您就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我看谁敢再饿着姑娘!”
一众人都默了,容家要带楚虞走,说到底打的是林许的脸。
可容家那是什么人家,虽说老太太那一辈也只是个商贾之家,可却生了个救皇弟当将军的儿子,他一个商户敢跟那样的人家抢外孙女?
思量过后,林许语重心长朝楚虞道:“你就随这位妈妈去吧,在容家好好的,日后得了空也回家瞧瞧。”
胡氏小声补了句:“别攀上高枝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楚虞抹了把眼泪:“胡姨娘说的是,我娘说做人不该存着攀高枝的心思,要不总会忘本的。”
胡氏瞪圆了眼睛,谁是姨娘?
第3章
这日,楚虞还是没同齐妈妈走。
一来是这天儿不多久就要暗下来了,二来,楚虞心里毕竟没底。
楚虞微微垂眸,她一直知道母亲娘家是个很厉害的大户人家,可母亲从来没跟她说过家里的情形,她倒是听嘴碎的婶婶说过两句。
她有个当将军的舅舅,很了不起,还有个封了诰命的外祖母。
虽然都不是亲的。
邹幼在盆子里放了些鲜花瓣儿,替楚虞脱了鞋袜:“姑娘泡泡脚吧,这天寒地冻的。”
楚虞低头瞧了眼:“哪来的花?”
邹幼笑:“薇汝轩让人送来的。”
楚虞了然的点了下头,容家派人过来,胡氏这是做个面子而已。
吱呀一声,邹妈妈稍稍推开了门,她抱着一袋子沉重的东西过来:“姑娘,老婆子有东西要给姑娘。”
楚虞忙挪了个位置给邹妈妈:“妈妈坐。”
那一大袋零零响响的东西,一摊开,直将楚虞看呆了。
不说楚虞,邹幼也被吓一跳,忙用被褥盖上:“娘!这是哪来的啊?”
这么多首饰银票,这、这别是偷来的吧!
楚虞回过神来猜到了来龙去脉,不等邹妈妈开口便先问:“母亲留给我的?”
邹妈妈点点头:“夫人将姑娘托付给我,可我一个下人又能如何庇佑姑娘,这些首饰银票姑娘带到容家去,哪哪都得用着钱呢。”
楚虞红了眼眶,点头道:“谢谢妈妈,我若是去了容家,带着妈妈一块儿去。”
邹妈妈乐了:“我这身子骨可受不了那舟车劳顿的罪,不过……老婆子还真有事求姑娘。”
邹妈妈顿了顿:“胡氏那个游手好闲的侄子看上幼儿了,这天天儿的就到下人房里堵她,若是姑娘念我老婆子一个好,就让幼儿去京城服侍姑娘吧。”
邹妈妈今儿白天就知会过邹幼了,是以邹幼不意外,只扭过头抹了抹眼泪。
——
翌日清晨,楚虞将母亲留下的首饰银票装在了红木小箱子里,大大方方的搬上了马车。
门口,林许和胡氏都看着。
胡氏心里不是滋味儿,阴阳怪气道:“我那个好姐姐什么时候还留了一箱子东西啊?你也不说……”
林许冷哼一声:“你就知道惦记着钱。”
不过顾氏还藏了东西给楚虞,这事儿林许还真不知道。
齐妈妈将楚虞扶上马车,这姑娘看起来瘦弱,没想到胳膊竟然真的细的没几两肉。
她心生同情:“这到京城得费好几天功夫的,车里备了零嘴儿吃食,姑娘若是还有需要,知会一声就成。”
楚虞点头,看起来怯生生的:“齐、齐妈妈,外祖母她,真的想见我么?”
嗨,齐妈妈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她忙就说:“我这一趟来就是秉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姑娘将心放肚子里。”
车帘落下,楚虞也收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闭了闭眼睛:“邹姐姐,我睡一觉,有事你喊我。”
“哎。”邹幼也应下。
这几日楚虞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想到这在马车上倒是睡的香。
马拉着车轮子转个不停,碾过的土壤印出车轮印来,轱辘轱辘的响,就这么走走停停,十日才赶到京城。
而京城的繁华,别说邹幼了,楚虞都不曾见过。
她怕齐妈妈觉得她没见过世面,硬是端着,不敢随意扭头乱看。
但容家此次去江南是老太太的意思,安排的人除了老太太最亲近的齐妈妈以外,还有十几个家丁丫鬟,以及容将军那儿拨来的两个大汉。
阵容实在壮观,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马车停在裁缝铺外,齐妈妈拿着两匹料子在楚虞身上比划:“你这走得急什么都没带,先做两身凑凑,等空闲了,咱们再好好置办。”
楚虞都一一应下,模样乖巧的很。
这铺子斜对面就是家屋顶用金瓦片盖起来的酒楼,那顶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牌匾上刻着江南阁三个大字,可见这主人够张扬的。
二楼窗边靠着个男人,吊儿郎当的坐在那儿,一脚屈起踩在椅子上,手中捏着根竹筷,挑起了珠帘,正好将那裁缝铺里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
他嘴里生出一抹玩味的笑,总之是很不正经的。
忽然,一个脑袋凑过来。
丘长决眯了眯眼睛:“啧,那就是你家老太太接来的小媳妇儿啊,够小的啊!”
容庭嗤笑:“谁的小媳妇儿?”
他说着又瞥了眼那一身素色的小姑娘,瘦了吧唧的。
丘长决缩回脑袋,笑嘻嘻的:“我都听说了,这小姑娘她娘算你祖母半个闺女,老太太这是想着亲上加亲吧?”
容庭喉咙里发出一声呵笑,不知道哪里传出来虚头巴脑的东西。
“你要送你了。”
一旁一直没搭话的苏裴轻轻弯了弯嘴角,语气悠悠的说:“啧啧啧,我们可没容小爷有福气。”
容庭从拇指上摘下一枚翡翠扳指握在手心里,余光瞥见那姑娘上了马车,一直等到马车到酒楼楼下,狭长的双眸微微一眯——
那枚扳指准确无误的弹进马车窗里,将车帘掀起了小半截,他这才隐隐约约看清姑娘的模样。
寒碜,真寒碜。
脸白的没血色,像是在哪个乞丐窝里躺了半年的。
而马车里,楚虞啊的一声,捂住额头倒抽了口气。
邹幼弯腰捡起那枚翡翠扳指交给楚虞,又匆匆去看楚虞的伤,见只是红了一块,便松了口气。
“这玩意儿很贵重吧,也不知道哪家公子丢的。”
说罢,邹幼又絮絮叨叨:“都说京城繁华,遍地是金,还真是呀……”
楚虞捏着这玩意儿神色郁郁,再偏一寸,怕是要瞎了眼了…
马车走远,估摸着快到容家了,容庭两腿一拍站了起来,摆摆手说:“走了,记我账上。”
丘长决骂骂咧咧的,非说他急着回家看小美人。
容庭背对着他笑了下,小美人?
不见得吧。
容家今日也算大阵仗,齐妈妈两日前捎了信说今日表姑娘回府,结果一大早容家门外就有家丁丫鬟轮流转。
马车进城没多久老太太就得了信,非要站在门外亲自迎接,老太太这一站,那大房二房的夫人姑娘自然也得陪着。
这大太阳的,容芊芊困的打了个呵欠:“不就一个没血缘的表姑娘,祖母至于么。”
容瑶瑶向来看不惯二房的人,一听这话马上反驳她:“怎么不至于,那表妹自小就在江南长大,祖母自然想的紧啊。”
容芊芊还想回嘴,就被高氏拧了胳膊,低声骂:“闹什么幺蛾子,你祖母还在这呢!”
正此时,马车缓缓而至,老太太激动的上前走了两步。
一直搀着她的陈梓心不免有些吃味,外祖母天天念叨楚虞表妹,这往后,老太太跟前就不止她一个了。
楚虞从马车里钻出来,她身板小,个子也不高,但偏偏就是端着身子走的极慢,倒是比容家这几个正儿八经的姑娘都像名门闺秀。
而她的容貌,与顾颜像极了。
当真是像极了,老太太一下没忍住就泪眼朦胧:“受苦了,受苦了……”
齐妈妈最是知道老太太,她这两声受苦,许是对着故去的顾姑娘说的吧。
楚虞畏畏缩缩的对上老太太的眼睛,立马低下头,磕磕巴巴道:“外、外祖母。”
那边容芊芊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胆小啊,比陈梓心刚来容家的时候胆儿还小。
身后一声哟呵,容庭好巧不巧正赶上这祖孙相拥的场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瞧把老太太给哭的。”
容瑶瑶嘴儿甜喊:“二哥哥来的巧啊,咱们家新来的妹妹到了呢。”
容庭压根不搭理她,抱着手在后头打量楚虞,嘴角肆意扬起:“妹妹啊,哥哥的扳指是不是落你那儿了?”
楚虞刚酝酿出来的情绪,眼泪都憋到眼眶了,后头忽然有人来这么一句,她蓦地一愣。
众人闻言,看看容庭又看看楚虞,什么扳指?
楚虞慢悠悠的回头,男子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模样,抱着手靠在马车边上,神色也微微诧异。
除了脸色苍白了些,这丫头长的还是挺漂亮的。
方才怎么没看出来。
不过美人他容庭见多了,这也算不得什么,他笑了下:“怎么,哥哥的扳指,不打算还了?”
楚虞还在打量他,容庭生的特别白皙,鲜少有男子的肤色这样干净的。跟楚虞的白不一样,他那是透着光的白皙。
一旁陈梓心提醒她:“这是容家的二哥哥容庭。”
楚虞立马收回眼神,往老太太身边躲了躲,害怕道:“庭哥哥……”
容老太太心疼她,皱着眉头将容庭训了一顿,这才带着楚虞进屋。
大房二房的人想和楚虞熟络熟络老太太都没给机会。
陈梓心忽然朝:“按辈分我是你表姐姐,比你年长两岁,以后你有什么事可以同我说。”
楚虞仰头打量了一下陈梓心,来的路上她就听齐妈妈说了,老太太身边还有个姑娘,是老太太娘家姐姐的外孙女。
老太太那娘家的姐姐病逝后,就将这个外孙女交给了老太太。
她点了下头:“陈姐姐,我听齐妈妈说过,以后我们在外祖母的院子里也能做个伴了。”
陈梓心十分客气,有些许冷淡:“外祖母的院子规矩多,你可能都不知道,以后我慢慢跟你说。”
楚虞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呀。”
她垂眸沉思,这个陈姐姐好像不大喜欢她呢。
第4章
齐妈妈对楚虞的事儿亲力亲为,也是老太太吩咐下来的,给楚虞安排的卧房就在老太太边上,近的很。
陈梓心从自己的私库里挑了匹颜色鲜艳的料子拿到楚虞房里:“这料子明儿个拿去裁缝铺,让绣娘给你做身新衣服。”
楚虞收下,当即就谢过她。
其实陈梓心如今也不过十四的年龄,但行为做事老成,不过她这个处境倒也是正常的。
陈梓心四处瞧了瞧楚虞的屋子,她身后那个绿衣丫鬟便说:“林姑娘的寝屋离老太太近,位置也好,向阳背风的,老太太可用了心思呢。”
楚虞闻言一顿,缓缓抬头瞥了她一眼:“外祖母不大喜欢我父亲,以后还烦请这位姐姐喊我声楚姑娘。”
方才她下马车之后,容家上下就没有喊她林姑娘的,就连齐妈妈都道一声楚姑娘。
这楚字是容老太太娘家的姓氏,她那声楚姑娘,显而易见是在给楚虞撑场子。
被回嘴的绿荷窘迫的低头应了好,她心中愤懑不平,她们姑娘到容家这么久,也没见老太太这么上心。
陈梓心和气的笑笑:“绿荷也不是故意的,楚虞妹妹何必跟个丫鬟动气?”
楚虞点头:“陈姐姐,我没动气。”
陈梓心笑笑没再搭话,不多久就出了这屋子。
绿荷跟在她身后,一直到走远了才说:“姑娘,以后这老太太身边就多了一人,姑娘过了年就十五了,可要为自己打算啊!”
陈梓心烦心的皱了皱眉,却刚好看到拐角处一道人影晃过。那一身鲜红色衣袍,除了容庭没人会穿了。
打算,二哥哥就是她的打算啊。
外祖母焉能不知她的心思,可却并没有要帮她的意思。
——
楚虞带的随身物品不多,就那一个小箱子是最贵重的。
她打开箱子挑了几样漂亮的首饰,又用帕子细细裹紧了:“邹姐姐,你去打听打听大房二房的人。”
若是她方才没记错,容家门外除了陈梓心,一共就站着三位姑娘。
邹幼在林家也是战战兢兢过来的,到了容家,虽是害怕,但也还不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她心思剔透,很快就套出了容家一大家子的关系。
这大房才是容家的主心骨,容将军有过两任夫人,第一任是个商贾之女,生了容谨容庭两兄弟,第二任玉氏只有一女容瑶瑶。
至于这二房,完全就是沾容将军的光。容正嚣是容将军的弟弟,如今掌管着几个铺子酒楼,倒也算不愁吃穿。膝下无子,长女容落落,小女容芊芊。
楚虞听着邹幼打听来的话,将那些人名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她顿了顿笔:“那个穿金戴银,身材有些臃肿的,就是高氏?”
邹幼想了想:“对,是二房的夫人,我听下人说这高氏嘴碎,最会搬弄是非,往后姑娘可要躲远些才好。”
楚虞轻悠悠的将狼毫放在梨木架上:“躲是躲不过了,你去将这些分成四份,分别给我那四个表姐姐送去。”
这点人情世故邹幼还是懂的,当即就去办事了。
这些翡翠啊珍珠的,都是上等货,拿去送给几个姑娘倒也不寒碜。
容瑶瑶拿到那串羊脂玉镯,逮着阳光瞧了好半天,玉氏淡淡的睨了眼:“别瞧了,玉是好玉,你歇会儿给人送回去。”
容瑶瑶不干:“她都送我了,我怎么不能收?”
玉氏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她的脑门:“林楚虞从林家那小门小户来的身上能有多少好东西,你不给人送,反倒收了别人的。”
玉氏顿了顿:“也罢,一会儿我让杨妈妈拿几匹布,你亲自送去安喜堂和那丫头多说说话。”
容瑶瑶嘴上嘟囔两句,最后还是听玉氏的话,带着两匹好布往安喜堂跑。
楚虞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容瑶瑶来了她都不敢坐下,甚至还要给容瑶瑶倒水。
容瑶瑶吓的直嚷嚷:“你胆子怎么比陈梓心还小啊,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楚虞抖了抖嘴唇:“三姐姐才没欺负我……”
容瑶瑶翻了个白眼,十分不舍的将那镯子掏出来:“喏,还你了,这么贵的东西我可不敢收。”
楚虞连忙摆手:“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三姐姐收着,收着吧。”
容瑶瑶这才面露喜色,亲昵的挽着楚虞的胳膊:“今儿个为给你接风洗尘,母亲在四季园摆了桌,我带你过去。”
楚虞犹豫了一下,老太太还在安喜堂,她怎么能一个人跑去四季园。
正此时,齐妈妈从跨院过来,指使着几个丫鬟在楚虞屋里摆这个摆那个。
看到容瑶瑶她展颜一笑:“三姑娘来了?正好,大夫人在四季园摆了桌,老太太让楚姑娘过去呢。”
容瑶瑶便拉着楚虞往门外跑,楚虞步伐小险些跟不上,还回头对齐妈妈说:“齐妈妈别忙了,过会儿我自个儿拾掇。”
容瑶瑶埋汰道:“你性子怎么这么软啊?这可是要受欺负的。”
说起来受欺负,容瑶瑶撅了撅嘴儿:“别说我没提醒你啊,你一来就要分走老太太一半关怀,陈梓心才不会喜欢你呢。”
容瑶瑶说起来还起劲儿了:“她那人可有心思了,还跟容芊芊走得近,一肚子坏水。”
楚虞没搭话也没站边,只笑着说:“三姐姐对我真好。”
容瑶瑶扬了扬脑袋:“你知道就好。”
二人才还没过长廊,四季园那头静悄悄的,一点都瞧不出是摆桌的氛围。
容瑶瑶神色一收,脚步放慢的过去,果然,那头只有竹鞭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一下一下的,听着怪疼。
她拉着楚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哥哥又被教训了,不碍事。”
楚虞若有所思的看过去,这才多久的功夫容庭就换了身鲜红的衣裳,衬的这脸更白了。
豆大的喊从他额头上落下来,少年也将腰挺的直直的,一点都没要低头的意思。
见楚虞来,容正喧才收了鞭子。神色不大好看,却又有意放轻嗓音:“楚虞来了,我是你大舅父。”
楚虞慢条斯理的行了个礼:“楚虞见过大舅父,二舅父,还有两位舅母和哥哥姐姐们。”
哥哥只到了一位,就是那还跪在地上刚被打的容庭。
他吊儿郎当拍了拍衣袍站起来:“沾楚妹妹的光,哥哥这顿打没继续。”
容正喧气的冷哼一声:“没皮没脸!”
容庭笑的更放肆了:“瞧见了?我爹脾气臭,这容家啊水太深,人心难测啊,小丫头赶紧从祖母那卷点钱跑吧。”
楚虞顿了下,垂头走到老太太身边,忍了会儿没忍住,小声喊他:“庭哥哥。”
容庭听到蚊子一般的声音,扭头大声回她:“怎么,想把哥哥的扳指还回来了?”
楚虞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手指向他小腹下的位置:“你是不是,裤子湿了?”
容庭:“………”
他低头一看,还真是,不知道哪沾的水。
容二公子最爱干净了,打骂都受得,就是受不得邋遢,赶忙回屋里换身衣物。
半响,容瑶瑶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二哥哥方才那脸色,跟吃了苍蝇屎似的。”
没了容庭这桌上气氛渐好,容正喧问了几句楚虞在林家的情形,小丫头虽然不怎么细说,可看她那小心翼翼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道林许那家伙没善待她!
容正喧想起顾颜心下悲戚,心里那瞬间的悔忏一闪而过,瞧着这丫头的模样跟她真想,他这么多年练出的一颗石头心肠也柔了许多。
“往后你就在你外祖母跟前住着,有什么想要的就吩咐,容家就是你的家,别委屈了自个儿。”
楚虞略微有些惊讶,没想到她这个大舅父还挺和蔼的。
“是,楚虞谢过舅父,谢过外祖母。”
这温情还没过一会儿,容二公子仿佛不会看眼色似的,在容正喧瞪的跟圆铃一样的目光下缓缓落座。
他笑着夹了一块红烧肉在楚虞碗里:“吃吧,甭客气。”
楚虞嘴角抽了抽,小声道:“谢谢庭哥哥。”
容庭微微笑着对上容正喧的眼睛,语气懒绵绵的:“我在外头听说,这楚妹妹是我童养媳啊?”
容正喧听他胡说八道摔了筷子:“你想得美!你就活该跟那醉春苑的勾搭一辈子!”
啧。
容庭充耳不闻,自顾自的说:“您别怪我没提醒您啊,这丫头我不要,您和祖母别整那套虚的,还童养媳,谁爱要谁领走吧。”
这话楚虞搭不上,只皱着眉头掂量这位哥哥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容庭忽然扭过头来。
“干嘛,你也看上我了?”
楚虞还没开口,那边陈梓心就按耐不住了,替楚虞解围道:“二哥哥你干嘛呀,楚虞妹妹还小,你这不是调侃她吗……”
老太太不声不响的放下碗筷,中气十足道:“今儿我老婆子就将话放在这儿,楚虞,你们谁也别打她主意,将来我替她找个正正经经过日子的人,你们父子俩,要是有那心就给我收一收!”
容庭扬嘴一笑:“那就好。”
第5章
莫名其妙被拒了“亲”的楚虞神色郁郁的走在回安喜堂的小道上,她小声嘀咕:“那个容二公子可真是没皮没脸。”
邹幼噗嗤一声笑出来:“姑娘这是不高兴了,因为二公子不愿要姑娘?”
楚虞脸皮终究还是薄,闻言便红了耳朵,倒也不全是羞的,还有气的。
“胡说八道!”
楚虞鼓着腮帮子想,男人长的太好看就跟女人一样,都是祸害。
那个容庭,那五官像是工匠拿刀子刻出来的,半点都挑不出错。
楚虞摇摇头,想这个做什么,如今在容家,不管是谁她都得罪不起。
这夜,是楚虞在容家过的第一晚。屋里烧着煤,是最上等的那种,烧起来不冒大烟,比她在林家用的要好多了。
她闭上眼,脑中闪过千百个画面,大多都是与林家有关。
母亲死前握着她的手,要她顺着她爹,要她收敛脾气,要她同胡氏好好相处。
她一一应了,可没多久就被丢到寺里。寒冬腊月,寺里冷的跟冰窖似的,她乍一想,牙都在打颤。
楚虞猛地睁开眼,天方露白,可时辰已经不算早了。
她忙起身穿好衣物,到间壁喊起邹幼:“邹姐姐快起了,我得陪外祖母用膳。”
楚虞到小厅时,陈梓心已然来了。外祖孙二人面前都搁着一碗热粥,看起来是刚开始用早膳不久。
楚虞淡淡从陈梓心那儿收回目光,朝老太太说:“外祖母安好。”
楚虞刚进容家,又受了那么多委屈,老太太现在是怎么看她怎么心疼,让她多睡会儿又怎么了,没想到这丫头竟还赶在饭前来了。
老太太便乐呵呵的赐了座,又叫齐妈妈多添副碗筷。
陈梓心舀了一口粥往嘴里送,也只轻轻抿了抿勺子边沿,沾了几粒米饭进嘴里,又用帕子轻点了下唇。
“楚虞妹妹来晚了,外祖母起的早,安喜堂也有规矩,所有人都是在卯时初起来的。”
楚虞捏着帕子的手一顿,这话是陈梓心说的,可她却是朝老太太道:“外祖母,我以后记下了。”
随后才回头:“多谢陈姐姐提醒。”
老太太皱了下眉头:“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以后在安喜堂你不必守着规矩,从前怎么过,现下就怎么过。”
陈梓心眉间沉了沉,自顾自用饭不再多嘴了。
楚虞则是佯装无意的来了句:“从前过的不好,还是别照着从前过了。”
这看似无意的一句话惹的老太太红了眼眶,对她的怜爱又多了几分。
老太太昨儿个便说,让她往后同容家的姐妹一道儿去丘家的私塾里读书,于是一早容瑶瑶就热络的要和她一起去。
原来邱家就是宁安伯爵府,楚虞昨日倒是听在安喜堂扫地的丫鬟提过一嘴儿,说是丘家有个嫡姑娘为人嚣张霸道,不是好相处的主儿。
“嗳,二哥哥!”容瑶瑶忽然伸长脖子朝另一条道的挥手。
楚虞思路被打断,顺着容瑶瑶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辆马车悠哉悠哉走着。
她好奇问:“这是庭哥哥?我听说,容家有规矩去私塾不能乘车的?”
这规矩还是齐妈妈告诉她的,应该错不了啊。
容瑶瑶对她这个二哥哥很崇拜,扬了扬下巴:“那是对我们立下的规矩,我二哥哥可不是一般人,容家的规矩哪儿能立的住他啊?”
楚虞噢了声,没问为什么。
那马车还是不急不缓的走着,但是走的方向却跟她们一样,楚虞忽然又问:“庭哥哥也去私塾么?”
容瑶瑶还往容庭那辆车里瞅,分出神来回她:“他跟我们学的不一样,他们学的东西可高深莫测了,说了你也不懂。”
楚虞觉得好笑的弯了弯唇角,一直跟在后头的容芊芊忽然说:“又要见丘嫦沁,真烦人。”
容瑶瑶睨了她一眼没搭腔,偷偷覆在楚虞耳边说:“丘嫦沁嫌弃她身份低都不带她玩儿。”
容瑶瑶说的很大声,完全就是故意的。容芊芊狠狠瞪了她一眼,连带着楚虞都跟着遭白眼。
好一会儿一行四人才到了私塾,而坐马车来的容庭竟然跟她们一块儿到的。
楚虞觉得好笑,这个容二公子不是想坐马车,他就是想跟容家对着干。
私塾外一群人已经等着了,还有一刻钟才开课,还早着呢。
多了个可人的小姑娘,大家都围过来看了两眼。
丘长决那家伙好半天才回过身,哟呵一声:“你就是林楚虞吧?容庭的小媳妇儿?”
气氛一滞,还是容芊芊先笑了出来:“长决哥哥怕是不知道昨儿个饭桌上二哥哥可放下话了,谁爱要谁领走,反正他不要。”
楚虞低下头,抿着唇没说话,看起来倒像他们欺负她了。
容庭弯了弯嘴角靠在墙上,倒是没反驳容芊芊的话。
丘嫦沁一直矜贵的站在后头的屋檐下,丫鬟为她打着伞,明明这天儿也没出大太阳。
她端着身子走过来,低头睨了林楚虞一眼:“小媳妇儿?容家给你找童养媳了?”
容庭嗤笑一声,没搭理她。
楚虞跟哑巴似的不开口说话,反而让丘嫦沁心里更不快:“你就是容家新来的表姑娘啊,跟陈梓心一样在老太太跟前养?”
被点到名的陈梓心抬了抬眼,丘嫦沁不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喜欢林楚虞。
楚虞颤巍巍的抬起头看双手紧张的揪在一起:“是……”
容瑶瑶拉了拉丘嫦沁:“行了丘姐姐,楚虞跟陈梓心可不一样,她胆子小着呢。”
丘嫦沁看楚虞这模样也觉得她胆子小,心里一下就好受多了,眉间柔和了许多:“那你不是容家给容庭哥哥找的媳妇儿吧?”
楚虞紧张的仰头看了眼容庭,却见那人丝毫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楚虞心下将容庭骂了一遍,面上却还是那副胆小懦弱的样子。
“当、当然不是啊,大舅父说,庭哥哥喜欢的是、是……”
楚虞为难的垂下头。
不过丘嫦沁的兴趣被她勾起来了,好奇又生气道:“是谁?”
楚虞扭扭捏捏的小声说:“是醉春苑的姑娘……”
默了一瞬,众人破声大笑,就属丘长决笑的最起劲儿。
他拍了拍容庭的肩:“你爹还挺了解你的。”
容庭黑着脸佛开丘长决的手,冷笑着睨了楚虞一眼,小丫头挺记仇的。
“怎么样,要不要跟哥哥去瞧瞧醉春苑的姑娘长什么样?”
这话像什么样啊!
连丘嫦沁都皱着眉头数落他:“容庭哥哥说话向来没个把门,也不害臊!
”
一直到教书先生到了,几人才散去。楚虞垂头拿出纸笔,想起那人贱兮兮的模样,手上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原本在林家楚虞也是读过书的,但荒废了一年,根本跟不上这先生讲课,胡乱翻了几页书就下学了。
这醉春苑自然去不得,但方才一直没言语的苏裴忽然提议说去戏园子听戏。
姑娘们都乐的高兴,尤其是丘嫦沁,下了学还能跟容庭呆在一块,去哪儿她都乐意啊。
走的时候,容庭悄无声息的凑到她身边,低声笑说了一句:“小丫头,别把心思放在哥哥身上。”
楚虞:?
容庭睨了眼她的耳朵:“方才偷看我,还红了耳朵。”
楚虞憋了半天说不出话,要说胡氏那样的心机她尚且能过个两招,可这算什么?
长这么大,楚虞还没遇见这样的事儿呢。
她磕磕巴巴道:“庭哥哥你误会了,我耳朵本就是红的,不信,不信你一会儿再瞧,还是这样。”
容庭只当这丫头脸皮薄:“别不好意思,我长的好看,满京城喜欢哥哥的人多了去。”
楚虞不吭声了:“……”
容庭叹了声气:“不过,你将你那小姑娘心思收一收,要不然是要吃亏的。”
楚虞:“……庭哥哥,我知道了。”
容庭惊讶得睨了她一眼,这么快就知道了?
行吧。
等容庭走了邹幼才问:“姑娘,二公子跟你说什么了?”
楚虞皱了皱眉:“他说他自个儿长的好看。”
“……”邹幼悄悄往另一边看去,那倒是、是挺好看的。
她们说的戏园子原来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红腔园,能到这地儿听曲儿的人非富即贵。
楚虞脚刚迈进去,一声锣鼓正好停下。锣鼓声一停,场子立马就静下来了。
看台上有个看客往下头喊:“容少爷!”
众人抬头看去,丘长决呸了声:“跟这孙子在一个场子里呆着,恶心人。”
那人是当今尤贵妃的亲外甥尤满,地痞流氓一个,和容庭那叫个八字相冲,谁看谁都不顺眼。
尤满嬉皮笑脸道:“听说容家给咱们这小少爷找了个童养媳啊?不知道是哪个小娘子,精致不精致啊?”
楚虞阖眼叹了声气,早知道就不来了。
从哪里传出来的童养媳一事儿,真够闹心的。
容芊芊看热闹不嫌事大,拉了楚虞一把:“童养媳没有,表妹妹倒是有一个,你说精致不精致?”
尤满从二楼看台上下来,色眯眯在楚虞身上打量,点头:“小丫头挺正儿的啊,容少爷艳福不浅。”
容庭眸中划过一丝暗色,苏裴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尤满又遭殃了。
容二公子别的本事没有,一开口能把人说死,那嘴欠的。
容庭刚一张口,还没吐出一个字呢,一边就传来一阵哭声。
他一愣,转头望去,楚虞揪着衣摆,正盯着尤满哭的委屈兮兮。
众人一愣,还是容瑶瑶最先反应过来,指着尤满说:“你连小姑娘你都欺负,不是东西!”
这一声骂的响亮,看台上的人粉粉往这儿瞅。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这尤满占着姨母是贵妃,连小姑娘都不放过了。”
楚虞哭的更大声了,恨不能把天给哭下来那种,直哭的尤满太阳穴突突跳。
他气道:“碰瓷儿是吧?碰瓷儿是吧?!”
容庭嘴角一弯,语气绵长道:“碰了,怎么着?”
说罢,他回头朝哭的不亦乐乎的小姑娘说:“哭,给哥哥使劲儿的哭,哭累了一会儿带你去江南阁吃东西。”
第6章
楚虞只顿了一下,随即就继续哭了起来,颇有种不把尤满哭走誓不罢休的意思。
最后围观的人愈来愈多,尤满也是要脸要皮的,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楚虞哽了一下,抬手抹了泪,在丘长决一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小声说:“我不是庭哥哥的童养媳……”
丘长决想起来方才在私塾他也调侃过几句,生怕这姑娘再哭一通,他忙包了三楼的看台,点了出好戏。
上楼时他低声朝容庭说:“小姑娘果然说不得,脸皮薄着呢。”
容庭笑笑没搭理,哪里是脸皮薄,明明是记仇,心思还挺多,知道怎么着能让人服软,连尤满那家伙都跑了。
容庭忽然有一种,以后老太太那院里迟早是她做主的感觉。
到用午膳的点,容庭倒是守承诺,方才说带她去江南阁吃东西,看完戏二话不说就要去。
那江南阁的东西整个京城它要排第二,就没哪家敢排第一了,不过也真贵,一般的达官贵人要是日日吃还吃不起呢。
连容瑶瑶这样的正儿八经的将军嫡女,都没吃过几回。
她兴奋道:“二哥哥有的是钱,这回可以放开了吃。”
楚虞垂了垂眼,心下生出一丝好奇,明明都是容家的孩子,可容庭却不守容家的规矩,看起来与大舅父关系并不和睦。
但他花钱大手笔,这钱肯定不是容家给的。
楚虞停下脚步,犹豫道:“我就不去了,外祖母还等我回去陪她老人家用饭呢。”
林楚虞刚到容家,老太太就是她的依靠,比起去江南阁,老太太那儿更要紧。
容庭大抵知道这丫头心里的想法,二话没说就让她走了。
陈梓心忽然叫住她:“我跟你一道回去。”
好在二人回安喜堂时没误了时辰,小厨房刚做好菜端上来。
老太太看到她二人便笑:“怎么舍得回来陪我这老婆子用饭,不去同你二哥哥一道玩儿?”
楚虞佯装惊讶:“外祖母您怎么知道呀?”
老太太笑的更乐了:“有什么事能瞒的过我老太婆的眼睛?”
楚虞嘴儿甜道:“外祖母火眼金睛,自然瞒不过。”
陈梓心给老太太装了一小碗鸡汤:“本来楚虞要跟二哥哥去江南阁用点心的,我想着外祖母这儿也不能没人陪,就回来了。”
楚虞捏着汤匙的手一顿,偏头瞧了眼陈梓心,陈梓心也看过来,甜甜的朝她笑了笑。
面上倒是挑不出错来。
陈梓心又愁眉苦脸道:“不过楚妹妹方才也是,怎么能在红腔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哭呢,好在你初到京城没什么人认识,要不然……”
“丢的可是容家的脸啊。”
闻言,老太太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知道这事儿了似的。
楚虞不吭声,低下头喝了两口汤,然后才说:“姐姐教训的是,我以后注意。”
陈梓心瞧外祖母没有责怪林楚虞的意思,尴尬的笑了两声:“我哪里是教训,我就是提醒提醒你……”
这一顿饭的功夫,自陈梓心方才说了那话之后,老太太就没再言语,因而这顿饭用的十分安静。
陈梓心心下彷徨,她是不是说错话让外祖母不高兴了……
一直到碗里的饭见了底,她终于憋不住,放下竹筷红着眼眶问:“外祖母不高兴,是不是梓心说错话了?”
陈梓心陪在老太太跟前六年,老太太心思有怎样的变化,她比旁人都要敏感几分。
老太太也放下碗筷,显然是有话要说,楚虞便也抬起头一块听着。
“没什么比女子的清白更重要,若是有人言语中伤毁了楚虞清白,她为自己哭诉有何不可?”
陈梓心张了张嘴:“……可是,楚妹妹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终究不妥啊。”
楚虞垂下头,容宅离红腔园那么远老太太都尚且能知道里头的事儿,陈梓心这些弯弯绕绕又哪里能瞒的过老太太的眼睛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那尤满是什么人,若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多说几句话,你妹妹的清白可还在?我瞧楚虞做得好,有些话,不是别人爱说就放别人说去的!”
陈梓心动了动嘴皮子却说不出什么,有气无力道:“外祖母说的是。”
齐妈妈看老太太要起身,便忙搀她起来,老太太走前别有他意道:“都是一家人,姐妹间应相互扶持,那些个花花肠子,用来对付外边的人。”
陈梓心白了脸,仿佛一盆冷水浇头而下,她全身都打了个颤。
楚虞夹了块嫩豆腐到她碗里,仿佛听不懂老太太的话似的,还问:“姐姐不吃了么?”
用完饭,楚虞刚回屋里邹幼就乐呵呵的拉着她,一整张梨木桌上都摆满了东西,这一小箱那一小箱的。
邹幼高兴得合不拢嘴:“全都是新衣服新首饰,方才齐妈妈派人送来的,姑娘你瞧,这儿还刻着琳琅二字呢。”
琳琅阁可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首饰铺子,齐妈妈一下让人送来这么多,肯定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对姑娘可真上心。
邹幼啊了声:“瞧我这脑子,光记着衣服首饰了,方才大房的杨妈妈过来传话,大夫人让姑娘饭后过去一道用点心呢。”
楚虞眉头微微一拧,作势就要起身。邹幼忙压住她的肩:“姑娘打扮打扮吧,老太太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呢。”
楚虞抿了抿唇:“邹姐姐,我们在容家要万事小心,要比在林家更谨慎些,今儿个老太太疼我,明儿个呢?还是别太招摇的好,从前怎么过,如今就怎么过。”
邹幼愣了愣:“姑娘说的是。”
她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有这番考量,着实让她有些惊讶。
安喜堂到栖春院中间只隔了两道长廊,楚虞正小心翼翼的踏过这被雪覆盖的木阶,忽然有双长靴停在面前。
楚虞脚下一打转,险些滑到,抬眼望去是个陌生男子。
她心思转的快,知道容家后宅没那么容易让外男单独乱晃,再打量这人的眉眼,与容将军尤其相像。
这就是她那久不露面的谨哥哥了。
容谨面色柔和,伸手将东西递过去:“吓到你了?我刚回府,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姑娘,江南阁的点心,尝尝味道。”
邹幼急急忙忙接过来,楚虞朝容谨笑:“谢谢谨哥哥,我正要去陪大舅母用点心呢。”
容谨看楚虞这么大点的人,雪地不好走,想了下才说:“我陪你过去。”
江南阁的点心向来装的精致,就连食盒都是用上等的木头制成的上面贴散着零零碎碎的金粉,江南阁三个大字赫然在目。
很难不被人瞧见。
容庭刚吃饱了回来,这不,一回来就瞧见了他那个大哥和林楚虞一左一右走着,偶尔还说说笑笑,容二公子心里又不痛快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就是看容谨不顺眼,看林楚虞也没那么顺眼,这俩人凑在一起,简直是让容二公子眼睛疼。
容庭就抱手靠在柱子边上等这二人走近,他听到小姑娘声音温温柔柔的说:“江南也冷,但没京城这般冷,雪也没京城的大,只在山上能瞧见丁点呢。”
楚虞说话时带着南方人细细软软的腔儿,语速慢,这样说起话来好听的不得了。
呵,还有江南阁的点心呢,他大哥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了。
容庭一脚踏出来,正正好挡在这二人面前。
嘴角噙着笑:“怎么,我这儿没戏了,打上他的主意了?”
容谨神色一变:“容庭!”
容庭对上容谨不悦的眸子,吊儿郎当的往柱子上一靠:“这有点小吧。”
容谨吸了口气敛了怒,他脾气向来很好,也鲜少会跟容庭争锋相对,只是容庭这小子和容家谁都不亲,甚至带着种敌意,对他这个大哥亦是如此。
一想到这缘由,容谨就生不起气来。
他好脾气道:“去换身衣物,要是让爹闻到你身上的酒气,又要恼了。”
容庭不以为意的笑了下,抬了抬下巴:“我说,我那个扳指打算什么时候还啊?贵着呢。”
楚虞眨了眨眼:“庭哥哥的扳指,怎么会在我这儿?”
容庭笑了两声:“那可是要给我未来媳妇儿的,小丫头想清楚啊。”
楚虞也朝他笑:“啊,想起来了,那天我让邹姐姐丢进水道里了。”
她委屈的瘪了瘪嘴:“庭哥哥以后岂不是要没媳妇儿了。”
容谨沉下脸:“行了,别拿小姑娘打趣。”
容庭耸耸肩,这一身酒气他自个儿也受不了,忙就抬脚要走。谁知前脚才刚踏过去,后脚就被绊了一下。
容二公子哪有防备啊,直直的往墙上撞,咚的一声——
他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爬起来,这下酒全醒了。
容庭猛地扭头看向那一脸无辜的小姑娘,小姑娘还特别担心的问:“庭哥哥,疼么?”
容庭气笑了,说她记仇她还真记仇,下手这么狠。
但明明知道是这丫头耍心眼,偏偏她又做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容二公子话都堵在喉咙里了,硬是没说出来。
他阴阳怪气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第7章
那日楚虞陪玉氏用了点心,玉氏对她倒是客气的很,临了还让她常到栖春院走动,本来一切都挺正常的。
直到玉氏又问:“不知道楚虞是几月生的?”
楚虞笑笑:“正是冬日里生的呢。”
玉氏面色便有些不大好了,甚至久久没应答,整个人如雷轰顶的怔在原地。
楚虞小心翼翼的喊了两声玉氏才回过神,让杨妈妈拿两盒茶叶给楚虞,自个儿下阶梯时还险些被绊了一脚。
楚虞一双眼睛盯着玉氏离去的背影瞧:“邹姐姐,玉氏方才可是惊到了?”
邹幼啊了声没当回事:“许是身子不适吧。”
楚虞还是觉得不对劲,可也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只好先回安喜堂去。
翌日,楚虞起的比往日都早半个时辰,竟然还亲自打了水去老太太房里,齐妈妈看她这架势,是要亲自服侍老太太的意思。
老人家靠在床榻上,就听帷幔外一阵轻轻柔柔的嗓音说:“外祖母,擦擦脸吧?”
楚虞那拧手巾的动作娴熟,想来这事儿也没少做,竟然丝毫不比齐妈妈含糊,三下两下就将老太太伺候好了。
容老太太那眼睛是贼精儿的:“往前在林家,没个丫头伺候你?”
楚虞轻声笑说:“有的,只是在寺里为母亲诵经的那一年没怎么让人伺候。”
她说这话时眉眼都温温柔柔的,一点都不带抱怨的提起为母诵经的那一年,老太太心里更疼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
楚虞垂眼轻轻搀着老太太:“我陪外祖母用饭去吧,用过饭后,楚虞想陪外祖母去寺里走一趟。”
老太太脚步一顿,偏头看了这丫头一眼,随即爽朗的笑了几声:“你知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外祖父的生辰,从前母亲与我说过,母亲对外祖母外祖父很是惦念。”
老太太闻言,又为顾颜伤悲了一阵。
楚虞暗暗垂下头盯着鞋尖看,她母亲哪里会说这些,就连娘家母亲都鲜少提过。
不过是邹幼提前打听出的罢了,在容家她要学的乖顺,还要让老太太心疼她心疼她母亲,也只能这样了。
前厅,陈梓心早早到了那儿,下意识望一眼林楚虞的位子。
绿荷自然也瞧见了,她颇为高兴道:“这个楚姑娘真是小姐习性,这个点儿还不起呢?”
话落,楚虞正搀着老太太进门,齐妈妈正在后头夸,说楚姑娘孝顺,起了一大早伺候老太太。
陈梓心拳头紧紧一握:“外祖母安。”
她这一站起来,全身花花绿绿的蝴蝶跟针似的扎进老太太眼睛里。
尤其跟楚虞一对比,陈梓心这一身实在招摇。
其实容老太爷的生辰容家从未大办过,至多就是一家人去寺里为老太爷上柱香,陈梓心只去过一回,因她不姓容,那一回还是老太太偏要带她,这才带上的。
不过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外祖母就不再带她去寺里为外祖父上香,陈梓心也就将这事儿给忘了。
这一忘,就是好多年。
直到用完饭,老太太不轻不重道:“你若是记不得,就让身边的丫头记一记,虽说不是什么大操大办的日子,但这体面还是要的!”
陈梓心愣了一下,半天没回过神来。林楚虞用帕子抿了抿嘴:“姐姐,今日是外祖父的生辰。”
陈梓心懵了,急急忙忙到老太太跟前跪下:“外祖母我错了,我……”
她急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说来也是,她平常不穿这么招摇的,若不是昨儿个齐妈妈给她屋里送了两套新衣服,她也不会美滋滋的换上啊。
齐妈妈还说,楚虞屋里也送了,她本以为今日林楚虞也会穿的鲜艳,不想让她比下去才这么穿的……
老太太也没真想为难她,毕竟是养在跟前的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只叹了口气就让她下去了。
陈梓心忙回屋里换了身素色的衣裳,出来时还止不住哭,绿荷怎么劝都没用。
陈梓心气道:“都是你,连林楚虞都记着今儿个什么日子,你怎么就记不住呢!”
绿荷垂头挨着骂,半句话不敢说。
正好后头大房二房一家子过来,看到陈梓心这哭的委屈兮兮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委屈。
容芊芊哎哟了声:“陈姐姐这是被谁欺负了,外祖母那么疼你,看你哭成这样不是难过死了?”
陈梓心闻言忙抹了眼泪,带着哭腔道:“没,没有的事。”
不过容芊芊这么一说,旁人自然都往楚虞那里想。这安喜堂,除了老太太,谁还能让陈梓心受委屈?何况老太太向来疼她,怎么可能让她哭成这个样子呢。
容庭神色恹恹的站在后头,给老太爷上香这事儿他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年年也就去走个过场而已。
而且一大早就被吵醒,容二公子脾气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暴躁了。
一群人被陈梓心这一哭堵在半道上,容庭皱着眉头:“你上一边儿哭去,挡着道没瞧见?”
陈梓心被吓一跳,忙止住哭往一旁站,小心翼翼道:“舅舅舅母,外祖母就在前厅……”
“哎。”玉氏应了一声也不敢多耽搁。
容庭跟在最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陈梓心看他走近了小声抽噎了句:“二哥哥,我不是有意的。”
一阵冷风吹来,将陈姑娘这细若蚊蝇的声音给吹散,就见容庭面无表情的从她跟前走过。
陈梓心:“………”
前厅里,楚虞乖巧的坐在老太太边上,老太太算了算日子,笑说:“我家楚虞的生辰也快到了。”
林楚虞歪着脑袋算了算:“还有二十来天,早着呢外祖母。”
老太太呵呵笑着:“过了生辰就十三了,没过两年啊,外祖母就得把你嫁出去咯。”
楚虞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嗔道:“外祖母说什么呢。”
大房二房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祖孙其乐融融的景象。
玉氏别有深意的看了眼林楚虞这丫头,是比瑶瑶要强多了,能在今儿个这种日子里把老太太哄的高高兴兴的。
高氏暗地里捏了一把容芊芊,疼的容芊芊差点跳起来:“娘!你干嘛啊?”
高氏压低了嗓音:“你跟楚丫头学学,你多久没来安喜堂陪你祖母说话了?”
容芊芊撅了撅嘴,小声嘟囔:“林楚虞就是面上做的好,耍心眼呢。”
容庭困顿的抬起头瞥了一眼,一声嗤笑含在嘴里,复又眯着眼垂下头去,
老太太也没多耽误,早让齐妈妈收拾好东西,只是她这意思是要带林楚虞一块儿去啊。
玉氏高氏纷纷愣了一下,都没敢言语。
梓心那个小丫头不去,却带了楚虞这姑娘,老太太这心眼偏的,是个明眼人都看出来了。
楚虞与容瑶瑶一辆马车,容瑶瑶昏昏沉沉的一路睡到了寺里才下车。
容庭也是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楚虞看他脸色那么臭也不大敢招惹他,悄悄挪了几步离他远一些。
容老太爷的牌位就供在寺里,老太太率先点了三根香,容家其他人也跟着照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算完了。
楚虞盯着那牌位瞧,很想生出一丝伤悲的情绪,酝酿了半天却丁点都没有。
她自小不在容家,也没听母亲提过,对容家人很难生出感情。
别说这冰冷冷的牌位了,就连老太太,也不过是她在容家的靠山罢了,她得卖着乖才行。
齐妈妈方才便不见了,这会儿从后头走过来:“今儿个赶巧了,济何大师在呢。”
这个济何大师鼎鼎大名,据说他额前有只天眼,什么都看的真真儿的,甚至被皇帝请去宫里,说什么是什么,从此在皇家也是个身份贵重的人。
齐妈妈身后跟着的小和尚朝众人一拜:“几位施主安好,我师父请诸位往圣光阁走一趟。”
这济何肯花功夫见他们,即便是老太太也没有不赏脸的份儿。
一众人随着小和尚跨过长廊时,小和尚忽然摸着脑袋笑了一下,看向楚虞:“我师父方才说,姑娘头顶有束红光,我怎么瞧都瞧不见呢。”
众人纷纷往楚虞头上看过去,也是半点没瞧见。
到了圣光阁,济何大师早就见过老太太和容将军,因此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用禅杖指了指楚虞:
“红光高照,是福啊,容家的福气。”
济何大师乐呵呵道,但却没人敢说他胡说八道。
高氏挑了挑眉,望了眼楚虞:“大师是说,这丫头是容家的福星?可不能吧,楚丫头可是外姓亲戚呢。”
话落,老太太拿眼剜了高氏一下,高氏便不敢再说话了。
济何大师没作理会,反而是在这一众人里看了几眼,目光落在容谨身上时他摇了摇头,随后再去打量容庭。
他背过身去,笔尖蘸墨落了几笔:“这二人,有缘呐。”
闻言,楚虞与容庭互望一眼,二人皆是皱着眉头,互相不待见的模样。
容庭笑了声:“敢问大师,可是孽缘?”
济何回头对上容庭似笑非笑的眸子,眼尾一弯:“我要说是姻缘,小公子可信?”
容庭笑容逐渐凝固:“………”
讹他呢吧?
老太太方才一直没言语,只是脸上却也不见喜色,抿着唇来回打量了这俩孩子一眼。
要说最信佛的,就属老一辈儿的人了。
楚虞看老太太的模样,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说:“外祖母,还早着呢。”
老太太缓了口气,也是,这丫头还小,不急着说这档子事儿,
唯有玉氏的神情恍惚,目光在楚虞与容庭身上流连,她苦笑的背过身去,什么容家的福星,分明是孽障。
第8章
众人下山时并未多言语,容正喧皱着眉头打量自己这个小儿子,既觉得亏欠他,又觉得他就是块烂泥扶不上墙。
再瞧老太太那头的楚虞,倒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又是顾颜的孩子,容正喧那点心思冒出来了。
山寺路程远,一众人回到容家大宅时正是黄昏。
楚虞将老太太扶下车,拍了拍老太太的背:“外祖母先回去歇歇。”
老太太颠了一路脸色不大好看,但今日是老太爷的生辰,按惯例容家一大家子人就不该分房吃,而且在四季园摆了一桌。
陈梓心帮着厨娘将菜摆好,正逢几人回来。
她指间烫了个包,看到老太太来立马将手垂在了两侧,偷偷藏了起来。
绿荷端上最后一道汤,朝着老太太道:“姑娘知道老太太一路颠簸受不了,特地让春姨熬了豆腐汤,清润着呢。”
陈梓心还是那副愧疚的模样,小声说:“我给祖母盛一碗吧。”
老太太气早就消了,看这丫头这个模样她也心疼,脸色缓和道:“多吃些,身子骨弱的一阵风就倒了,不知道还以为我老太婆苛待你。”
陈梓心高高兴兴的应了。
等众人都落座了楚虞才坐下,因着陈梓心和容芊芊二人占了老太太一左一右的位置,她便只好在容芊芊身边坐下。
再边上,就是容庭了。
楚虞刚拿起竹筷,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容庭,她猛地缩回手,像是碰到了老虎的尾巴似的。
容庭瞥了她一眼,自顾自将桌上最大的一个鸡腿扔进了自己碗里。
容正喧气的又骂:“看不到你祖母在?”
容庭笑:“祖母那一口老牙,吃的下么?”
容正喧被他一噎,又怕在桌上教训容庭惹老太太不快,便只好吹胡子瞪眼的作罢了。
高氏余光打量了一眼老太太,呵呵笑着,给楚虞夹了菜:“往后啊,这楚虞就是我们容家的宝,可得好生养着呢。”
这话别人都知道在说什么,可陈梓心不知道,她偏过头好奇得看着林楚虞。
容芊芊像说一件玩笑事似的,放下竹筷兴致勃勃道:“陈姐姐你可听说过济何大师?”
陈梓心点点头:“听说是高人呢。”
容芊芊捂嘴笑:“那高人说楚妹妹跟二哥哥有缘,还是姻缘。”
说罢她又嗤笑:“她才多大啊,说什么姻缘。”
陈梓心恍惚的看了眼容庭,游神的附和了两句:“是啊。”
容正喧忽然抬眼看了下楚虞:“楚虞快十三了吧?”
楚虞闻言,忙放下碗筷,点了点头:“过了这个冬日便十三了。”
容正喧满意的笑笑:“那、”
“吃饭。”老太太敲了敲碗,显然不愿意容正喧说下去。
容正喧被母亲堵了话,只好可惜的打住了。
高氏留了个心眼:“这梓心楚虞都在老太太跟前养着,要论年龄,梓心更大些呢,也不知道我们容庭中意谁啊?”
容庭埋头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块肉,重重放下碗筷,竹筷噔的一声掉了。
他抬头瞧高氏,不屑的弯了弯嘴角:“我说二婶,铺子不好开,改行做媒了?”
高氏红着脸低下头去扒米饭,虽说她是长辈,但容庭这兔崽子,满京城都知道,容家就没人收拾的了他的。
要是跟他顶上一两句,定是被羞辱的老脸都要没了。
他起身往陈梓心和楚虞身上瞥了一眼,然后直直对上容正喧那快要发火的眼睛。
“啧,还是醉春苑的姑娘瞧着顺眼。”
容正喧没忍住,抓着碗就往他那儿砸,容庭轻松一躲,那碗直接砸进了池子里。
他耸耸肩毫不在意的走了。
楚虞仍旧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着汤,仿佛这事儿与她没关系似的。
反而是陈梓心,被一句醉春苑弄的红了眼眶。
二哥哥怎么、怎么能拿她跟醉春苑那种地方的姑娘比呢!
入夜,邹幼新领了煤进来,结果才刚点没一会儿,那烟就冒了出来,虽然是一小股,可吸进喉腔还是不舒服。
邹幼摇着扇子:“姑娘,你说今儿个这煤怎么不对啊?跟之前的都不是一个色儿的!”
楚虞瞥了一眼,这种事她在林家倒是常有,胡氏常拿次媒糊弄她,但当时母亲病着,也没人能为她做主,只好受着。
而且胡氏拿来的煤一烧满屋子烟,熏的人受不了,容家做这种事的人,倒还算良心。
邹幼也反应过来了,猛地扑灭了煤炭,皱着眉头骂:“肯定是绿荷,她同我一道去拿的煤,这框煤还是经她手给我呢,我去找她说清楚!”
楚虞喊住她:“邹姐姐,行了,把这煤抬出去,不烧了。”
邹幼愣了一下:“这天寒地冻的,不烧煤姑娘怎么睡的着啊?”
楚虞缓缓坐在床榻上,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你现在去找她,无凭无据的再告你个污蔑的罪,到时候又该如何?往后邹姐姐长个心眼便是了。”
邹幼愧疚的应了声:“都是我不好,委屈姑娘了。”
晚间,明明窗户都关的紧紧的,可这屋里还是透着冷风,直往楚虞被褥里钻。
她翻了个身,冷的打了个颤。
在林家的时候只能忍着,忍完一日还有一日,如今可不能这样了。
她想着,索性掀开被褥,一大股冷风钻进来,楚虞牙尖都在哆嗦,抱着自个儿就这么睡了。
次日,果不其然病了。
——
容瑶瑶凑到容庭边上:“二哥哥,你怎么不问楚虞啊?她可没来呢。”
她说这话时,陈梓心咬着牙抬头瞥了眼容庭,脸色不大好看的样子。
这安喜堂今儿个早上出了什么事儿,早就传的整个宅子都知道了。
容庭皱着眉头的推开容瑶瑶,容瑶瑶悻悻然退远了些:“听说是有人偷偷换了楚虞屋里的煤,她冻了一晚上呢,发现的时候人都快烧傻了。”
容芊芊翻了个白眼:“她自个儿不知道说去,白白冻了一晚上,傻呗。”
容瑶瑶斜了她一眼:“安喜堂谁跟她有仇啊,该不会是陈姐姐跟楚虞闹着玩吧?”
陈梓心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呢,这话能乱说吗!”
她眼巴巴对着容庭解释一句:“真的不是我,二哥哥,真的不是。”
容庭这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冷笑一声。
那丫头可不是会吃亏的,委屈也不是白受的,指不定是做给老太太看,让老太太心疼呢。
这招玉氏都使烂了,他打小也看惯了,就是没想到小姑娘年纪轻轻,心眼不少。
只是,他这一声笑直让陈梓心懵了,满心委屈,真的不是她啊!
下学之后,陈梓心一回府,管家飞快瞥了她一眼,连扫地的下人都避着她。
陈梓心心下有些慌,疾步回了安喜堂,却见绿荷跪在院子里。
见到陈梓心回来,她哭嚷着:“姑娘可要救我啊,姑娘……”
绿荷说不清缘由,陈梓心要去找老太太问明白,却被拒在了门外。
齐妈妈听见外头的动静,于心不忍:“陈姑娘还小,这事不会是她干出来的,您也清楚,准是她身边的那个绿荷自个儿偷摸着做的,方才不是还在她房里搜出剩下的半框煤?”
容老太太抿了口茶:“她若是好的,那她身边的下人自不会做这种事,说到底,还是惯的!”
齐妈妈无言,要这么说,那倒也有些道理。
老太太重重放下茶盏:“若是陈丫头在我身边养坏了,我如何有颜面去见逝去的老姐姐?又或者楚丫头有个三长两短……”
齐妈妈叹了声气,老太太不愿说,那是对楚丫头她娘有愧。
当初就没照顾好顾姑娘,老太太心下已经有愧,顾姑娘的父亲又是容将军的救命恩人,若是再照顾不好楚丫头,这九泉之下,谁和谁说的明白啊!
最后这事,还是陈梓心亲自将绿荷从自己身边赶走才算了。
楚虞烧了两天终于下床,屋子里已经供了比平日还多一筐的煤。
她唇角微微弯起,听邹姐姐说绿荷已经离府了,还说老太太将伺候她的下人挨个训了一顿。
安喜堂的动静闹的大,容庭这成日不着家的都听了两句。
路临带着一沓子账本到容庭院子里,一边逗着鸟儿一边说:“公子,我听说容家来了个姑娘,听说还和您是指腹为婚啊?”
容庭:“………”
这传言还不带重样的。
容庭翻了两页不耐烦,立马合上:“我说你月月抱这一叠账本,生怕人不知道?”
路临嘟囔着将账本子收起来,没听说过钱还要藏起来的。
“公子,那姑娘是您未过门的媳妇儿么?”
容庭还未答,路临又说:“公子您得娶个精明会算计的姑娘,可不能像您这样,连账都不乐意看。”
容庭眸子微微眯了一下,精明会算计,那丫头两样都占了。
不过这跟容家搭上边的姑娘,他瞧着哪哪儿都碍眼,还是别给自己添堵了。
何况,她才多大,心眼就那么多,万一卷了钱跑那还得了……
容庭想着想着嗤了一声。
第9章
这几日,陈梓心看见楚虞就躲着,也不像从前那样偶尔在老太太面前挤兑她,反而客客气气的。
可这客气里,带着生分,疏离,以及埋怨。
陈梓心目光戚戚的给老太太端了碗鸡汤上来:“外祖母,齐妈妈说您身子不好,这几日都不怎么用饭……”
她顿了顿,红着眼眶:“我知道错了,我也打发了绿荷,外祖母若是跟我置气再伤了身子,不是诚心要我命吗?”
楚虞仰头看去,陈梓心是真的委屈。
本来绿荷此前那番动作陈梓心就不知道,若是她知道了,想必也会阻止绿荷。
毕竟这事儿并不体面,还容易被搬到明面儿上,陈梓心跟她没这个深仇大怨,她犯不着这么做。
只是楚虞先她一步,将事情抖到了老太太面前,才使陈梓心的境地如此尴尬。
她扯了扯老太太衣角,小声说:“那事也不关陈姐姐的事,事后她还来看过我,跟我赔了不是,外祖母别生气了。”
陈梓心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楚虞又抿了几口汤,抬头问:“姐姐,我落了几日课,一会儿回房里你能给我说说么?”
陈梓心反应慢了一拍,惊讶的朝她看过去,随后才点了下头:“好。”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这才喝下陈梓心端来的鸡汤,这一顿多用了半碗米饭。
无人时,陈梓心方才叫住楚虞:“你、你为什么帮我?”
楚虞扬眉,腼腆的笑了笑:“外祖母不是说,姐妹间要相互扶持么?”
陈梓心一怔,看了楚虞半响,然后同意的点点头。
这事儿,算是翻篇了。
楚虞穿过长廊,正要去大厨房送药,让厨娘给老太太煎副药。
结果从厨房回来,就听到长廊下父子俩激烈争吵。
反而吵的面红耳赤的那个是容正喧,一脸云淡风轻的是容庭。
楚虞不敢走近,但这条路又是去安喜堂的唯一一条路,她无措的站在原地,打算先原路返回避开这父子二人的争执。
她才提步要走,就听见容庭语气轻慢道:“我花过容家一分钱?”
“容正喧,要点脸成吗?”
容庭一脸倨傲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少年虽然才十七岁的年纪,但个头已经有容正喧这么高了。
容正喧忽然垮下了肩,咬牙道:“你还不知错?这是皇城!天子脚下,你身为我容家人成日出入秦楼楚馆和赌场,他人说我容家出手阔绰,参到皇上那儿,就是一个奢字!一个贪字!”
容庭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弯:“你没贪你怕什么。”
容正喧气的胸前起伏不定,指着他半天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好甩袖离开。
楚虞就坐在长廊下,正垂眸看着鞋尖,也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容正喧气冲冲的脚步一顿,瞧见那头坐着的楚虞,不得已只好先消了怒气。
他回头看看这条路,想必这丫头方才是路过了,瞧见他和容庭闹不愉快,没敢过去。
容正喧走近,楚虞这才抬起头,她轻轻啊了一声:“大舅父。”
容正喧和蔼的笑着:“你这丫头前几日病了一场,我让你舅母去瞧过你,身子好些了?”
楚虞点着头,乖巧的应他:“好了,大好了。”
容正喧没有跟小辈寒暄的本事,两句就没话说了,点点头就要从楚虞身侧走过去。
他忽然皱了皱眉头:“前面那小子,你躲着点。”
楚虞有些讶然,也没问为什么,连忙点头。
不过,这路就这么一条,她躲也躲不开啊。
才一回身,迎面就撞上容庭。
楚虞这才看清楚,容庭嘴角破了点皮,渗出血来了,左脸也青了一块,这是跟谁打架去了。
怪不得脾气那么冲。
她是得离远点。
楚虞小声的喊了句庭哥哥就要从他身边溜开,谁知容庭忽然伸出一条腿挡住了楚虞的去路。
容庭抱手打量她:“小丫头,记得尤满么?”
楚虞懵了一下,半响过去也没想起这是谁。
容庭扯了扯嘴角,不小心扯到上楼冷不丁的倒吸一口气,他没好气道:“知道哥哥这伤打哪儿来的么?”
楚虞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又慢吞吞的摇了摇头。
容庭收回横在楚虞面前的脚,一个后退坐在长椅上,长腿屈起踩在椅子上,一手搭上木栏。
“他说啊,你是容家二公子的童养媳,我说不是,他非说是,你说怎么办,只能打一架了。”
楚虞:“………”
“他说他的,庭哥哥也可以不用理会的。”楚虞小声辩驳了一句。
容庭斜眼看过来:“那可不行,他说你这个小媳妇儿是老太太和容正喧给安排的,那哥哥多没面子啊?”
楚虞:“……”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是家中长辈给安排的,容庭又有什么可丢人的。
楚虞心中腹诽了两句,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再惹恼他。
楚虞看他这郁郁的模样,心中肯定很不畅快,她还想赶回安喜堂看老太太,没功夫陪容庭在这儿僵着。
她点点头,十分懂事的说:“庭哥哥,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别人也不会说你。”
容庭皱了下眉头,仰头瞧了她一眼,小姑娘低眉顺眼的,之前那股子狠劲儿倒是没了。
楚虞原以为这样随了容庭的心意,他便可高抬贵手放她走了,谁知容庭还来了劲儿:“那你说,这错怎么改?”
楚虞:?
她嘴角一抽:“那我往后离您远点,可好?”
容庭啪嗒一声放下腿,直直站起来,一下就比楚虞高出许多来,他语气里带着些漫不经心:“好啊。”
楚虞:“……那我马上走。”
说罢,楚虞一阵烟似的跑了,生怕容庭又叫住她。
说来也奇怪,刚开始她以为是她初到容家,这位哥哥排外,故意挤兑她。
可后来她发现,容庭谁都挤兑,偶尔蹦出的两句话还能把陈梓心惹哭了。
就连他亲爹,他也是一口一个容正喧的喊着,像个混小子。
楚虞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是混小子。
回到安喜堂,楚虞的寝屋就跟老太太挨着,她一走近就听到里头的笑声。
她脚步一顿,是容芊芊。
她停了一瞬,就听到容芊芊哼哼着撒娇:“祖母您可不能多了个外孙女就忘记芊芊,那我可伤心了!”
楚虞眼皮一跳,好笑的抿了抿唇,随后走近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却还是能听见容芊芊逗的老太太大笑。
楚虞没将门关紧,陈梓心试探的推了一下,露出半张脸在门后头说:“我把先生将的东西记下来了,你要不要瞧瞧?”
楚虞一愣,没想到陈梓心还记得,她忙点头让陈梓心进来。
这一下午的功夫,陈梓心一点也没含糊的将自己记得的全告诉楚虞,甚至临走前还贴心道:“你年龄小,又空了一年,许多东西听不懂也无碍,若是你实在不懂就来问我。”
陈梓心别扭的说完这些,脸有些红:“要是我知道就告诉你。”
楚虞笑着点头:“谢谢陈姐姐,我记下了。”
陈梓心转头小跑了出去,楚虞低低的笑出了声儿。
要说容家的姑娘们虽然都有些小心思,但还都算好的。
楚虞松了一口气,眼神渐空,她呐呐道:“娘,这儿真好。”
这夜,楚虞做了个梦。
这梦前半段都挺好,她梦到老太太对她慈爱的不得了,自己也能像容芊芊一样在老太太跟前撒娇,陈梓心也常常来跟她说道学业。
后来她要出嫁了,是老太太给她找的一户寻常男子,倒是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那种。
忽然,这梦一转,容庭出现在梦境里,他扬起一抹坏笑:“林楚虞,你嫁不了。”
楚虞猛地惊醒,此时天方凉,她一脸惊恐的盯着帷幔半响才回过神来。
还好是做梦。
不过洗漱完楚虞还是有些许回不过神来,想到梦里一切水到渠成,却被容庭毁了个彻底,她今儿个情绪便有些低落。
甚至去私塾时瞧见容庭,楚虞还特意离他远了些。
说不准那位高僧说的缘,真是孽缘呢,要不然她好端端的做这个梦干什么?
容瑶瑶不悦的拉了拉她:“我同你讲话呢。”
她又说:“过几日就是除夕了,明儿个会有绣娘来量尺寸送料子,也不知道今年送来的料子好不好看。”
楚虞蓦地想起来,除夕前日便是她生辰,过完那日,她就正儿八经的十三岁了。
“嗳。”
忽然,容瑶瑶猛地将楚虞拉到一个拐角,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偷摸摸的探出头。
楚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容芊芊正在递什么东西给苏裴。
苏裴没接。
容瑶瑶像抓到了容芊芊什么把柄,得意道:“原来她对苏家哥哥有意思啊,怪不得呢,每回苏哥哥说去哪儿她都乐意,恨不得当人家的小尾巴。”
楚虞没做声,容芊芊比她大一岁,年后就十四了,正是倾慕他人的年纪,倒也不算什么稀奇的。
她正收回目光,就见巷子另一头容庭忽然出现,皱着眉头不耐烦道:“走不走啊?”
容芊芊被吓一跳,猛地把手背过身去,瞪大眼睛看着容庭,咽了下口水:“二、二哥哥。”
容瑶瑶被容庭吓一跳,立即缩回头,却因为太过突然而跟楚虞的脑袋碰到一起,两个人这么一撞,眼冒金星的踉跄了两步,双双跌落。
容芊芊看过来,瞬间傻了。
待她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的指着她二人:“你们偷听?”
容瑶瑶噎了一下,狡辩道:“我又没偷听,路过不行?”
容芊芊在容瑶瑶那讨不到便宜,锋头立即对准楚虞:“林楚虞,你要不要脸啊!”
楚虞懵了一瞬,怎么成了她不要脸了。
见容瑶瑶也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楚虞只好拍拍裙摆站起来,一脸淡然:“姐姐,你怎么骂我?”
容芊芊一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更生气了:“你说呢!”
容庭不耐烦的打断她:“你有完没完?要撒泼回家撒去。”
“走不走啊?”
最后一句是对苏裴说的。
容芊芊委屈极了,二哥哥居然为了林楚虞凶她。
苏裴弯了弯嘴角,瞥了眼楚虞便抬脚走了。
他轻笑一声:“芊芊那丫头好像看上我了。”
容庭没搭话。
苏裴又说:“你家那个妹妹也挺有意思的,不哭不闹,怪让人心疼。”
容庭眉头一皱:“谁?林楚虞?”
“啊。”苏裴点了下头。
容庭不屑的笑笑:“装的,装的挺像,也就骗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