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小姐。”宝燕走进来,“刚刚御前的小练子来延禧宫传旨,皇上今夜酒膳传召小姐去养心殿侍驾。皇上还问小姐喜欢吃什么,遣奴才一并先去告诉御膳房一声。”
听到酒膳侍驾,绣玥的眉头就不自觉皱了起来。皇上饮酒的时候才令人头疼,而且这都年二十八了,皇上怎么还能有空闲传她呢。
不过后面那句话,听着还算中听。
“那你让木槿去一趟御膳房,一会儿我把最近想吃的东西记下来,列张单子给她。”
“小姐,”宝燕忍不住劝道:“要是别的嫔妃,肯定要懂得在圣上面前矜持些,哪有真当真的。你还列一张单子出来,不怕皇上瞧你那样子,下回就不传你伴驾了。”
那正好。绣玥想,皇上要是像她说的这般,那就不是皇上了。
“对了,刚储秀宫也差了一波人来传皇后娘娘懿旨,年三十的除夕夜,皇后娘娘打算在储秀宫中办一场饺子宴,请各宫小主都带上自己亲手包的一盘饺子前往,届时请帝后品尝,选出三甲予以封赏,作为新年宫宴的好彩头。”
这听着倒是挺有新意的,绣玥问:“不知道封赏什么?”
“那还不知道,但我听内务府的小太监们议论,似乎是选出后宫饺子榜眼赏百金,探花赏十金,饺子状元能得到皇后娘娘亲手包的一盘饺子的金贵赏赐。”
听到饺子榜眼和探花的奖赏,绣玥的眼神就亮了,她忙看向宝燕,“那明天咱们西偏殿什么都不做,就想想怎么包这个饺子馅!”万一得到了二三名呢,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横财!
宝燕应了声‘是’,“储秀宫宣旨的公公还说,皇后娘娘觉得不要耽误了晚上用年夜饭,安排当日下午的时候请愿意参赛的各宫小主先一步到储秀宫评比,晚宴的时候直接请皇上品尝选出来的三甲小主献上的饺子。这也是上上荣宠呢。”
皇上尝不尝有什么用,绣玥无谓地想,赏金才是吸引人呢。
傍晚。酒膳前,养心殿传了轿撵来延禧宫接她,绣玥早早梳洗沐浴更衣妥当,上了轿撵,由小太监一路抬到了养心殿。
她在门口处解了大氅,步入暖阁。侍奉酒膳要先在此恭候圣驾,绣玥没敢落座,同对面同样恭候圣驾的一排伶人一样,老实站着静静等候皇上驾临。
站得久了,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养心殿等候圣驾的忐忑心情,那时候她九死一生,第一次面见圣上内心惧怕又煎熬无比,忐忑到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胡思乱想间,目光不经意划过对面的酒膳席,白天她罗列那单子上的一系列菜肴点心,无一遗漏地出现在皇帝的酒膳桌案上,占据了一大片。
凝神的片刻,隔扇外响起了好大的阵仗,紧接着便听到一声太监尖尖的声音:“皇上驾到——”
随着声音回响在寂静的殿上,对面一排手执乐器的伶人一应跪下了,接着绣玥便见到那抹明黄的身影走进殿内。
她跟着福身:“皇上吉祥。”
皇上步入殿内,身后跟着一行宫人,他抬抬手,让对面那一排伶人起来,随即一手打横穿过她的腰,将人带到自己怀里。
皇上心情不错,瞧着她:“几日不见,想朕了么。”
这个问题,绣玥还敢怎么回答,她只能挤出一抹笑:“想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皇上这样圈在怀里还是有点难为情,可她又不敢堂而皇之地推拒。只好道:“皇上,今夜就嫔妾一个侍膳么?”
她跟着皇上落了座,还以为又会像上次一样几个妃嫔伴驾,却没想到只有她一个。
“怎么,你还想有谁?”
“没,没了”绣玥乖觉地执起酒壶,给皇上满上一杯酒,预备分散他的注意。
颙琰瞧瞧酒杯,才算放过了她,转而朝对面随意一摆手,丝竹管弦之声渐起。
连饮了几杯,她想起皇上平素饮食就过于油腻,再连番畅饮,对龙体实在无益。再者,若是皇上饮多了,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上一回的阴影且还在呢。
左思右想,绣玥忍不住还是壮胆劝了一句:“皇上,酒醉伤身,少饮几杯罢。”
“朕今日高兴。”颙琰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却也不说破,道:“知道朕为何今夜传召你过来么?”
绣玥懵然摇摇头。“回皇上,您召嫔妾来侍酒膳么。”
皇上笑吟吟地倾身过来亲了一下她侧脸的脸颊,吓得她一颤,“朕已经想好了给你的封号。”
“过了年,朕便封你为贵人。”
贵人这个没引起绣玥多大波动,倒是皇上亲得她心惊肉跳,殿内这么多奴才,皇上这样实在不妥,万一传到中宫耳朵里,皇后娘娘是不会奈他如何,可能奈何得了她呀!
“皇上,”绣玥推拒了一下,“这不合体统皇上,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传了出去,嫔妾要粉身碎骨了。”
颙琰低低地笑两声,“要不朕为何只传你一个人来呢。当然是为着方便。都是朕御前的人,谁敢传出去。”
他一用力,将人提到自己腿上坐着:“朕让你坐在国之帝王的身上,别的妃子连想都不敢想。”
“皇上,皇上,”绣玥慌张地瞧着对面那一排奏乐的宫伶,小声求着,“这除了御前伺候的人,还有旁人啊”
“无妨。”
皇上道:“今夜在场,除了朕御前的人,就只有他们,倘若传出去一个字,朕不查是谁,全部斩首一个不留。”
最后一句话音未落,对面的一排人便吓得慌忙停了演奏跪下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才们不敢哪。”
颙琰没理他们,常永贵上前喝了一声:“混账奴才,让你们停了吗?”
奏乐声复又响起,皇上的声音夹杂在丝竹管弦声中,他靠近她,戏谑道:“还有谁敢传出去么。”
绣玥只能无奈挤出个笑。
“朕赏你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宠,你慌什么,以后做了贵人,到养心殿这来伺候朕就更方便了。”
说到这,颙琰皱起眉头,“朕还没听着你谢恩呢?”
“是。”绣玥听到这话,忙不迭要从他身上爬下去,被揽了回来,他又饮了一杯酒,“算了,等到时候再谢罢。”
皇上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猜猜,朕赐了哪个字给你做封号?”
这上哪去猜?她能猜到才神了,左右就是挑好的字眼来凑被,绣玥朝皇上温柔笑笑:“皇上选的肯定是极好的字,嫔妾猜不到。”
他放下酒杯,将案上的酒盏统统推到一旁,在空出来的地方,修长的手指一笔一划书写了个“如”字。
“如?”
这个字倒是绣玥没想到,平常内务府大多是拟定“华”“静”“丽”这般寓意极佳的字为封号,极少听闻用“如”这个字做封号的。
如字,绣玥笑了笑,“皇上的意思,是觉得嫔妾是个恭敬柔顺的人。温恭懋著,大抵如此。”
她话还未说完,颙琰险些一口酒吐出来,他笑得厉害,连绣玥这般脸皮厚的人,都被他笑红了脸。
她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皇上笑了好半天,将自己平复下来,冷声道:“朕赐你如字,是让你顺从朕!”
“懂了么?”
“懂,懂了”她忙应了一句。
只不过,“如”字,如贵人,听着很舒服的一个字,她心底还是蛮喜欢的。
“懂得就好。你入宫的日子尚短,先是晋封常在,不过月余又封了贵人,若要封嫔,还得名正言顺才行。”
“说起来,”他的声音不复帝王的倨傲,亲昵了些:“这些日子以来后宫中朕招幸你最多,你所承的雨露也不少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说着,目光落在绣玥平坦的肚腹上。
绣玥大囧,又羞又怕,她侍寝后都喝下了宝燕熬煮的汤药,如何会有身孕。
毕竟心虚,瞧着皇上的目光躲躲闪闪。
他倒是没多疑心,想想,她的年岁到底还是太小了。可能还要再多等两年。
皇上自斟自饮了一杯,提起酒杯,落寞地叹息了一句:“朕子嗣不多,从前侍奉太上皇,丑时便需前去请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继位后,朝政又一直忙碌,如今只有二阿哥和三阿哥两个皇子,女儿只有逊嫔的皇五女留在宫中,却自幼体弱多病,朕虽交给諴妃悉心照料,太医说,十五岁及笄之前,都是险之又险。”
他揽着她,用从未见过的目光专注凝视住她:“朕也很希望,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是你为朕诞育的。”
“以后咱们有了孩子,朕打算为你迁宫,永寿宫距离朕的养心殿最近,朕一直留着,到时候你、孩子都住在朕旁边。你现在住的延禧宫,实在是有些偏远。”
皇上说这些话的时候,瞧着她的眼里有星辰在涌动,那一瞬间,绣玥迷茫了,她此时此刻的私自作为,是否对皇上有些不公平呢。
从前,她在宫中只求自保,童年的不幸,让她不想孩子如她一般在父母不睦的情况下出生长大,遭受苦楚,可如今她有些动摇,她是否有权力独自决定两个人的孩子有没有资格降生在这世上?
“想什么呢?”他嘲笑了她一声:“真是贪心。朕才这么一说,就开始臆想着为嫔为妃了?”
接下来的酒膳,绣玥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皇上只觉得她听着这些话是高兴得过了头,也没多想。</p>
第81章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一直到回了延禧宫,绣玥依然显得心事重重。
皇上子嗣单薄,她没想到皇上将大部分指望落在了她身上,照这样下去,皇上锲而不舍,她又偷偷服用避孕汤药,那宫中无子嗣降生,她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也实在是有愧于皇上。
“宝燕。”绣玥让她去关上房门,又有点欲言又止。
“怎么了小姐,从酒膳回来就坐立不安的,皇上又为难你啦?”
绣玥吞吞吐吐了半天,瞧着她的脸,为难道:“那个你说避孕的汤药我是不是喝得太多了。”
听到这话,宝燕弯着的上身直起来,一副了然的目光瞧着她,不语。
“我,我就是想着是药三分毒,喝多了总归是对以后不好。”
“小姐,你对皇上动心啦?”
绣玥就气她胡说八道:“想到哪去了你!喜欢就喜欢,我用得着遮遮掩掩!我就是有那种担心么。”
宝燕也不和她争,“那小姐是什么意思,以后宝燕不必再熬煮药汤了么。”
绣玥两手捂着脸支在桌子上,瞧着灯芯:“汤药是你熬的,用药用量你最清楚,所以我想着问问你意见。”
听到这话,宝燕想了一下,道:“这药为防伤了小姐的身子,用得都是最温补的配方。若不打算再服用,骤然停下也无不可,只是身体突不适应,可能会引起某些剧烈不适,最适宜的,就是逐步减少用量,过一两个月停服,自然无碍。”
“若是皇上不再照小姐侍寝,便于日常隔几日逐步减量饮下直至停服,虽然,这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一句,自然又是拿绣玥取笑。
绣玥白了她一眼,点点头:“知道了,那便按着这个法子先停了汤药,先把身子调理好罢,旁的事,等过几个月看情况再说。”
若是到时候皇上有佳人在侧,忘了今日之言,亦或是宫中有了子嗣降生,她也便没这么多的负重感。
“对了,后天就是年三十,关于饺子宴的事儿,你傍晚出去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宝燕略微回忆了一下,“这个么,除却逊嫔娘娘不外出,莹嫔娘娘不打算掺和,信贵人一向清高不合群,宫中别的小主都踊跃报了名,还有李官女子,因为除夕团圆宴,她到底是皇上的官女子,也得以列席。”
那么说,这饺子宴要取上三甲,也是很难呢。
“不过呢,”宝燕嘿嘿一笑:“所谓剑走偏锋,明着赢不过,干脆就取巧,平时御膳房跟我求药的那几个小太监,我都一一去探听了皇上皇后的喜好,喏,”她取出张单子,“皇上喜什么口味,忌什么口味,还有皇后的,都记在上面了,咱们只能争取做好一些了,毕竟比食材,咱们根本比不过内庭那几位娘娘财大气粗。”
“得了吧。”绣玥将单子拍在桌上,别的不说,单就皇上那个阴影不定的心性,他的喜好肯定也是变幻无常,投其所好还不如让她去摘天上的星星。
“不管了,就照着这单子包罢。取上取不上,咱们也得尽力争取,如果包的不好吃,就咱们自己吃,明天叫上柔杏、木槿一起,小禄子烧水,包好了一起尝尝鲜。”
*
“你这个头发”
颙琰半斜着身子,倚靠在罗汉床的垫子上,瞧着暖阁中垂头站着的秀常在,眉头越皱越深。
他有大半个月没去承乾宫,信贵人这回破天荒一点没跟他闹,清早还亲自送了燕窝来,拜个早年,又侍奉了茶水才告退。
对她,颙琰的心里并非无愧。曾几何时,他有信贵人相伴,才熬过了孝淑皇后崩逝后孤家寡人的那段日子,他曾亲口许了信贵人,纵使他给不了她尊荣位份,也要给她至高无上的荣宠不衰。
现在连恩宠都
信贵人早上来的时候没哭没闹,临走时只在门口提了一句话:秀常在的额娘,是她嫡母的亲妹妹。
他如何还能不明白。
午睡后的这段空闲工夫,他便召了秀常在来养心殿见驾。从前的事情,也便罢了。
只是颙琰刚刚起身,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他瞧着秀常在梳的这个旗头,一时说不上来有多别扭。
几天前他午睡醒来,旁边伺候的还是延禧宫那个,懒洋洋地窝在他旁边,说话有气无力的声音、瞧他的眼神无一不勾得他心痒难耐。
拘了她几日,本来以为可以冲淡一下自己的热情,谁知道,现在空下来,反而加重了朝思暮想。
只是这样频繁的召侍,皇后迟早要以中宫的身份出面干预,倒时候事情就会演变得更不顺心。
再者,他若这样表现得太过,在她面前岂不也是跌了帝王的身份颜面。
他怅然叹口气,对着殿内的人显得有些兴致缺缺。
“回皇上,”钮祜禄秀瑶抬手抚了抚发髻,声音柔得如潺潺泉水流过:“这螺髻是奴婢在闺阁中修女德女范之时,潜心向京中的女师傅求教,还特意加了点儿奴婢自己的心思,奴婢的妹妹玥常在那时瞧了去,她便很喜欢,一直梳着这个发髻,后来奴婢便渐渐不大梳了。”
她抬起头,温婉笑道:“只是今日见驾,奴婢自是要梳最称心的发髻来面见圣上,以期不辜负皇恩。”
难怪瞧着说不上来的别扭,这不就是和钮祜禄绣玥一直以来梳的发髻很像么!
只是钮祜禄绣玥在养心殿梳妆的时候他不经意见过,根本是为了舒适和省时,随意绕了几下梳的发髻。
秀常在抬起头,颙琰的眼神才真正变了。她今日化得浓妆,看上去更有几分同那人的面貌七八分相似。
秀常在见皇帝瞧她的模样,微微抿了抿嘴。原本不相像的地方,她都用浓妆遮盖住了,她与钮祜禄绣玥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想要与之类似,她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瞧瞧,圣上此刻的眼神,起初她还不信,额娘就是额娘,想出来的办法真是高明,难怪当年一出手,就斗垮了杨氏。
“你过来。”皇上令道。
秀常在羞怯怯地上前了两步,垂着眼睑。
颙琰姿态随意地靠在罗汉床上,他伸出手,将她的脸抬了起来。这么一上妆,确实是很像。
他戳了戳她的脸,“你的脸、、”
秀贵人忙跪了下去,伏在地上,先开口道:“回皇上,奴婢死罪,奴婢实在思念皇上,日思……夜想,不知道要如何去做,才能在后宫中得到皇上一丁点的垂怜,得知皇上喜欢妹妹,奴婢才如此这般地投皇上所好,以期入皇上您的眼缘。”
“奴婢只奢望,您在喜欢妹妹的时候,看在相似的份儿上,能有一点点垂怜给奴婢就好了……”
她声音温软,媚眼含波,羸弱地跪在原地,又重重磕了两个头,“求皇上恕罪,恕罪。”
“胡说!”颙琰的脸色别扭了许多,“混账,谁敢议论朕喜欢钮祜禄绣玥,朕何时说过喜欢她?朕……朕那只不过是……她不过是朕的一个妾室而已,怎配言及朕喜欢与不喜欢!”
“是,是奴婢多嘴,万望皇上息怒,皇上恕罪。”秀瑶娇怯怯地又俯首,目光触及地面,心底清明的很。‘钮祜禄绣玥’皇上连她的闺名都挂在嘴边,还说不是喜欢,怕只怕,皇上连她这个善府嫡出女儿的闺名是什么都不知道罢。
“得了。”
颙琰无端被戳穿心事,莫名有些烦躁,招了招手,让她起来,“这些不过是细微小事,你爱梳什么妆,朕也无心多管。”
即便是看信贵人的面子,他今次也不会对秀常在出言苛责什么。更何况……他抬眼瞧了一下秀常在此时的这张脸——这张脸出现在眼前,较之秀常在原本的那张脸,也并非不好。
下午要去储秀宫,晚上还有除夕夜宴,今日的折子大都批完了,他端坐着起来,从旁边的炕桌上执起本《资治通鉴》,“既召了你来,你便留在这伺候朕看书罢,时辰到了再回宫去。”
秀常在一喜,忙福身:“嫔妾谢皇上!”接着便按着皇帝的示意,欢欣地循规蹈矩坐上了罗汉床的另一侧。
她瞧了瞧对面醉心于书卷中的帝王,用手轻轻摩挲着桌边,坐在养心殿这个位置,她在梦里想了好久了。
只是皇上未让她侍寝,虽有些不甘,到底是留了她在养心殿侍奉的,这就是个很好的开始。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光洁无暇的手上,说起来,她比钮祜禄绣玥不知貌美了多少倍。可恨若非皇上喜欢她这张脸,她才不会屈就自己妆成这副样子。现在两个人相貌上不分伯仲,她于才学诗书,女德女范,性格举止上,无一不胜出那个养在府外粗俗又卑贱的钮祜禄绣玥千百倍。但凡皇上肯给她一点伴驾的机会,早晚,皇上的恩宠会来到她这边。
钮祜禄绣玥,霸占了她侍寝的机会,又千防万防不肯帮她,如今她既然已走到了这里,她那个差自己千万倍的次等货,就该靠边站了。
想及此,秀常在又偷偷去瞧皇上看书的模样,她心里有点悸动,咬了咬嘴唇,轻道:“皇上,您身上可真好闻,奴婢在这坐着,觉出有幽幽一股沁人心脾的香甜之气传来,是沉香的气味罢。”
“……奴婢听说,因着名贵又稀有,大清历代君主素爱用暹罗国进贡的龙涎香,唯有皇上您品格高古,很是与众不同呢。
这沉香,虽产于南方湿热之地,却没有其所产香药常有的辛腥之气,反而清凉如蜜,清纯高雅,沁人心脾。在佛教中的地位很高,还……”
皇上抬头瞧她,瞧了瞧她那张脸。他将目光收了回去,重新投于书上:“你就在那安静坐着,不要开口说话。”</p>
第82章
他翻过一页,心里想着,除了声音,看他的眼神也差上很多。
“是……”
秀常在难堪地低下目光,隐在袖中的手在膝盖上用力划了划,腿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反正简嫔说了,这回有景仁宫给她撑腰。
她抬头瞧瞧皇上,心下一狠,索性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奴婢想求一求皇上的恩典。求皇上无论如何,都要宽恕奴婢的妹妹玥常在!”
颙琰听到这话,目光才又从书中离开投向她,他拧起眉,坐正了些,将书仍到一边,俯视着她道:“玥常在?她有何事需要朕来宽恕?”
“皇上,”秀常在向前跪了两步,楚楚可怜地匍匐在颙琰身下,嗫喏着小声哭泣道:“奴婢实在是很担心妹妹,听闻她伺候圣驾,奴婢的阿玛连续几天几夜没合眼,不单是为着皇恩浩荡,还怕她,怕她从小生长在那种环境,唐突冒犯了皇上,犯下大不敬之罪,那善府岂不成了天底下的罪人吗。”
她说完,见皇上的面色沉了一分。
半晌,上面落下来三个字:“继续说。”
秀常在这才心里有了点底,她又磕了个头,轻声细语道:“皇上也该有所耳闻,我这个庶出的妹妹,是打小养在善府外的。若非万不得已,若非她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实在不祥,阿玛他怎会忍心将亲生的骨肉拒之门外啊!
本来妹妹六岁那年,阿玛于心不忍,惦念着将她接回善府中抚养,可万没想到,绣玥她面上对我这个嫡姐十分恭敬亲近,竟然暗中将□□偷偷下入我这个亲姐姐的吃食中,意图谋害我的性命!
阿玛和额娘吓得手脚冰冷,原来她进善府之时就怀揣着毒物,生了歹心,小小年纪,竟就有这般歹毒的心肠!
杨府之内乌烟瘴气,本就因窝藏不干不净的禁药被朝廷问罪,绣玥自小养在那种府邸,不知耳濡目染了多少下作手段,奴婢,奴婢真的很怕,她的命格、她那样的心性,侍奉在御前,万一,万一作出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举动,那——”
说到这,她及时收了口,小心去瞧皇上的脸色。知道钮祜禄绣玥是这样一个女子,就不信皇上的心里不会埋下一根刺。
颙琰在上位坐着,从始至终,未置一词。他似乎一直有在听秀常在的话,目光深沉得叫秀常在猜不透圣意。
秀常在猜不透帝王此时的心思,圣上又没吩咐她起身,只得跪在地上给自己打了个圆场,轻轻叹气抽泣。
“都是奴婢一时心软,同样是阿玛的女儿,绣玥流落在民间,整日跟着些不三不四的粗鄙之人厮混在一起,好好的女儿家眼见一生都毁了,奴婢才想着求阿玛将她带进宫中,给她寻个僻静的宫殿,由奴婢照拂着,一辈子清清静静的也便罢了。
谁知道她竟然不甘于此,心比天高,妄图攀附皇恩,玥常在有今日,奴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奴婢,奴婢是心疼妹妹,可皇上的安危事关天下黎民苍生之福,奴婢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置圣上龙体安危于不顾,奴婢只是想求,求圣上开恩,念在奴婢坦诚一切的份上,轻饶了妹妹,留她一条活路罢,奴婢谢主隆恩!”
她诉说得声泪俱下,发人肺腑,半天,却不见预料中的雷霆震怒。
颙琰沉下目光,静静坐了一会儿,半晌,将炕桌上的那本书又拿过来重新翻开,如常道:“用不着谢朕这么早。”
“等到玥常在犯了错,你来求情才是时候。”
秀常在听到这话,愣了愣。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皇上这样说,是信了她的话却不宣之于口,还是没信她的话?
简嫔娘娘叮嘱她,这都是景仁宫传出来的意思。皇上一旦知晓钮祜禄绣玥的行径,便会对她在御前伴驾有所顾忌,再则女儿家的清白最为重要,她渲染的恰到好处,圣上怎会不诸多疑心,何况諴妃娘娘也为她指了条明路,他日钮祜禄绣玥一旦获罪,她今日事先来报,善府也可免于牵连。
只是皇上的意思……她却实在看不透。当今圣上隐忍和珅数年,先帝在世时的前一刻还在与其谈笑风生,先帝去后不过两日,便将其处死,城府之深,实是她难以揣测估量的。
回了启祥宫,不知要如何跟简嫔交待啊!
想了想,她笃定心思狠道:“皇上,容奴婢多说一句,奴婢这个妹妹,若是要算计对付谁,便会对其对其百倍讨好千般恭敬,为的就是令其卸下防备,而后伺机出手。”
“她从小就是这样,当时入府对我千百般好,心里藏着要谋害我的心思。不知她对皇上如何?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为着社稷考量,若亦是如此,皇上不得不防啊。”
话说到此处,颙琰握着书卷的手随之一紧。他的目光转而看向下方跪着的她。
钮祜禄秀瑶有点恐惧,她今天说的话太多了,言多恐必失。
有一瞬间,她似乎有种皇上要杀了她的错觉。
“回你的位上坐着。”
过了许久,皇上又如常转回目光,不再看她。
“是,是。”
秀常在忐忑地瞧着皇上脸色,忙不迭地爬起来,退回到对面坐着。
颙琰将手里的书放回炕桌上,再无心看一个字。
他是一国之君,钮祜禄绣玥会不会带来灾祸这种事,他不甚在意。倘若是真的,她从前救过他一命,从此他身为帝王,便再也不必欠她一个小女子的恩情活下去,而于心耿耿于怀。
至于女儿家的名节,她的身子完全被他占有,她入宫时是否为清白之躯,他也最清楚不过。
但是……她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温顺,恭敬,侍奉,体贴,从前他从未细究,这其中含着几分的真心,几分是假意!
真的就如同秀常在所说,她对自己只有算计、敷衍,并无一分将自己放在心上过?
前番她在他面前的种种,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越回想,越是感觉全身一阵阵发凉。
很多时候,他已经察觉到她的虚情假意,只是从未细细琢磨!
对陈德的时候,算计他之时,也是如秀常在所说那般言笑晏晏。
难道对他也是
秀常在有点不安,她看不透皇上,接下来一直到出养心殿,她只得老实安静在位子上坐着,一字半句未曾得以开口。
她想亲近皇上,却苦于束手无策。
也不知钮祜禄绣玥伴驾的时候,是用什么法子拴住的皇上。
*
年三十下午,大清皇帝一年难得休息的几天,上午处理军机要事,下午驾临储秀宫。
紫禁城各宫今日张灯结彩,处处透着新年喜气,储秀宫外头一片红色盎然,前殿正殿的稍间,六宫的妃嫔在下方围坐着说说笑笑,陪着皇上说话。
颙琰在上方坐着,一手支着额头在闭目养神,听着后宫一群女人的恭维讨好,显得兴致缺缺。
晌午秀常在的进言,到底还是搅乱了他的心情。
既无歌舞曲调,又无美酒佳肴,听她们说吉祥话,此刻还不如在养心殿多看几本折子,瞧瞧白莲教的战事奏报。
但每年三十这天,在正式的宫廷夜宴开始之前,下午跟后宫过过话,都是惯例,不得不走这个过场。更何况,今年皇后新增了助兴环节,下午要选评出后宫包饺子的三甲,图个喜庆吉利。
因着晚上有正式晚宴的缘故,下午储秀宫不合适摆出珍馐美味,只是简单的瓜果梨桃。
皇后在小厨房忙了半晌,这会儿她净了手进入暖阁,从身后双兰双手捧着的御盘中取出一个小盅,“皇上,这是用百花蜜新调制的桔瓣,吉祥如意,皇上请尝尝。”
皇上没动,心里在想着让他心烦的那个人。皇后便用羹勺小心舀出一瓣,挽了袖子细心地递到嘴边。
尝了,他微皱眉:“甜腻。”
皇后浅然笑笑,“怕腻,所以拣选的都是稍酸的桔瓣,但又怕酸着皇上,不敢选了过酸的。”
諴妃在旁笑了一声,“给皇上备的,皇后肯定是每个桔子都亲自尝的甜酸罢,这才入了蜜,奉与皇上,皇后这煞费苦心,臣妾可真是自愧不如。”
皇后嗔了一句,“諴妃。”
諴妃却不做理会,只顾笑吟吟摇着团扇。
春常在跟着附和道:“皇后娘娘贤良淑德,是我等妾身学习的榜样。”她起身,将整整一小盘剥了好的瓜子仁恭敬献上前,恭敬道:“请皇上赏脸。”
颙琰瞧着那小盘中干干净净的瓜子仁,不由想起另一盘乱七八糟的榛子仁,当真是一点没法比。
他伸手取了一把入口,瞧着春常在的目光温和了些,“刚刚一直没听见你说话,原来默默为朕费这样的心思,不愧是皇后房里出来的人,贤惠又温顺,朕要升你的位份,你原也担得。”
皇上的话音落下,殿内有些嫔妃的脸色便不自然了。
春常在害羞地低下头,抿紧嘴唇,挂着点喜色屈了下身,“嫔妾谢皇上抬爱。”
颙琰却是随口一说,眼瞧着满后宫的嫔妃都到齐了,那人到底跑哪去了!</p>
第83章
简嫔回头瞧了瞧后方的荣常在,哼一声道:“学学人家,你们两个同样是皇后的家人子出身,潜邸里的老人,人家这么快就是春贵人了,还不是懂得一点点去讨皇上的好。”
荣常在红着脸咬咬牙,她做梦也想,可是讨好皇上,偏偏一直不得要领,反而还遭皇上厌弃。
明明她从潜邸里就是皇上的人,这新人一波波的进宫,眼见着都封了贵人,一个个越过了她头上,这往后的日子,宫里头还有谁瞧得起她?
秀常在是犯错被降位,杜常在本就是低贱的宫女出身,除却安常在被皇上晾着,只有她,阖宫就只有她这个潜邸里的老人还是常在,丢尽脸面,每每对着新入宫的那些年轻贵人们行礼问安,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似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样的疼。
荣常在索性卯足了劲儿站起身,将手边的一盘核桃匆忙间捡了几个剥好的,呈于盘中献上去,迎着笑脸:“皇上,嫔妾跟春常在是同时入王府的,理当一同用心侍奉圣上。”
说着,她屈身将核桃仁向前推了推。
皇上心里烦着,瞥了一眼,不喜道:“你这个核桃上面残留着壳屑,就拿来奉与朕,存心怠慢于朕吗?”
“拿出去!”
皇上的脸色冷了,皇后的脸色便也跟着不大好看。简嫔瞧瞧帝后的神色,害怕地瞄了一眼諴妃,忙斥道:“还不出去!去小厨房看着你灶上煮的饺子去!”
荣常在连连称是,方一转身,便听得后方传来皇上的冷语:“梁氏粗心大意,剥的核桃仁尚且如此,更何况饺中有馅,朕如何放心食得!”
荣常在绞着手指,心如刀割地狼狈躲出了门去。
不一会儿,双兰从里面掀起帘子出来,找寻到墙角立着晃动的人影,她走近轻声道:“荣小主,您从前是皇后娘娘的人,再如何,娘娘总不会不为你说话,您跟着简嫔,諴妃娘娘亦不会像对其他小主那般辞色严厉,两位娘娘都对您好,放心罢,里面没事了。”
“晚上宫中除夕夜宴,您还是如常出去列席。”
双兰特意出来宽慰了几句,荣常在的眼泪才算是止住了。她开口:“那饺子”
双兰柔和笑了一声,“皇上不吃,皇后会吃的,諴妃娘娘顾着您的面子,也会尝尝,不耽误,您一会还是端进去,只是别去挨皇上的边就是了。”
这还好。她抹抹脸,道:“那嫔妾进去盯着饺子罢。”
劝好了荣常在,双兰才又回到稍间,芸贵人正伸手呈给皇上剥好的葡萄和荔枝,摆了一盘花团锦簇,手在半空中举了好半天。
皇上将芸贵人晾在一旁,转头瞧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皇后,愈发无聊道:“皇后,朕养心殿还有几个折子要看,晚上宫中除夕家宴,朕再过来罢。”
“皇上!”
皇后急得站起身,上前两步,而后平缓了语气道:“皇上。皇上操劳国事,日复一日从早到晚已很累了,今日是年节,咱们难得有幸伴驾,与皇上过个团圆年,皇上就别回养心殿了罢。养心殿里冷冷清清,哪有后宫姐妹们齐聚于此,陪着皇上,伴着皇上这样贴心窝呢。”
颙琰哼了一声,六宫齐聚于此?不见得罢。年三十的,都不知道人在忙个什么!
岂有此理,本来心下就不快,害他在这瞎耽误功夫半天。
“皇上,”皇后柔声道:“皇上忘了,臣妾预先请您前来,还要请皇上为今日的饺子宴做个见证,此刻选出饺子三甲,于晚上宫中团圆宴中供众人品尝。您不是应了臣妾了吗。”
他确实是应了,可原本想着,后宫来献饺子的不单是这些人啊!
皇后盛情难却,颙琰被轻拉着坐回到上位,他沉吟了一分,瞧向皇后:“后宫参加皇后这饺子宴,有意争拔头筹的,今年有哪几宫的嫔妃?”
皇后道:“回皇上,諴妃她一味躲懒,臣妾是评判自然不能亲自参与,余下后宫参加饺子宴的妃嫔,都在这备着了,她们的饺子在小厨房的灶台上煮着呢,现下估计快煮好了。”
“简嫔。”
皇后招招手,唤道,“莹嫔于此技艺上颇为生疏,她不想献丑,逊嫔又抱病,只能参加晚上的宫中夜宴,内庭主位之中,就只有你了,就由你先将饺子献上来罢,你可要为启祥宫争一争脸。”
“是,臣妾多谢皇后娘娘。”简嫔站起身,满脸笑意:“臣妾若有幸能得到饺子状元,得以品尝到皇后娘娘您亲自包的饺子,那臣妾可算是三生有幸了。至于金银么,在臣妾看来,得与不得,无甚紧要。”
“简嫔!”諴妃突然从旁出声,拦住她接下的话:“皇上皇后都在等着,你还在这喋喋不休什么,快去将饺子呈上来。”
简嫔虽不明所以,但諴妃娘娘既然开口,自然有用意,她便住了口默默出去了。
简嫔第一个呈上来的饺子,用料用馅无一不是上品,就连擀饺子用的面皮,都是请了黄鹤楼最有名的大师傅指点,那面粉用的是贡品雪花粉,十分稀罕,颙琰尝了她这盘饺子,亦是点了点头,对皇后道:“晚上夜宴,这盘饺子多呈上几盘,教各宫各人都能尝到。”
这便是三甲之中,必有一席之位了。
简嫔需笑一声,朝各宫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只是她这盘饺子端上来,后边的嫔妃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皇后笑着瞧瞧下方坐着的众嫔妃,“皇上与本宫注重的是诸位妹妹包饺子的心意,饺子不在用料金贵,有心就好,饺子中添加了各位妹妹的心意,吃着自然味美。”
皇后出声解围,接下来的嫔妃们才依次去小厨房呈了饺子上前,当中淳贵人最有心,饺子清香四溢,更绝的是人人的心思都在包饺子上,她别出心裁,调和的酱醋独有一番滋味被留用;再者就是春贵人的饺子包了两种,请帝后尝鲜的饺子每人按规矩呈上六个,她一半为皇上口味,一半为皇后口味,尚算有心。
颙琰撂了筷子,吃来吃去,都是饺子,愈发地索然寡味。
“皇后,既已选出了启祥宫、钟粹宫、漱芳斋的饺子呈于夜宴之上,朕待到晚上开宴再过来,如此,朕先回养心殿。”
圣上金口已开,皇后亦不好一而再再而三阻拦。
他说罢,刚欲起身,便听到隔着一层挡帘,门外传来个熟悉的甜音:“皇后娘娘,嫔妾的饺子煮好了!皇后娘娘,嫔妾延禧宫玥常在求见皇后娘娘?”
听到这话音的时候,颙琰已从上位走离了三步,当着众人,他的脚步便凝在了那里,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皇后娘娘正为皇上摆驾离宫的事儿郁郁不快,她站在罗汉床前,无心思道一句:“进来罢。”
接着挡帘被挑开,绣玥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快步进来,迎面先见着皇上,她忙换上笑脸,福身行了一礼:“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瞧着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心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他别过了脸。
绣玥见皇上不搭话,也没多想,便专注朝着皇后娘娘行礼,甜笑道:“禀皇后娘娘,嫔妾献饺子来迟一步,不知是否晚了?”
但为了那二三名的赏金,她还是厚颜补了一句道:“这是嫔妾包的饺子,还请皇后娘娘品尝。”
说着,将盘中的六个热气腾腾的饺子举上前。
皇后的目光都在前方皇上身上,她没应绣玥,笑了笑上前几步走到颙琰身后,柔声道:“皇上,宫外进贡的蜜瓜小厨房已经在切了,寒冬时节,方才的饺子皇上每人只尝了一个,还是品尝过玥常在的饺子再走,您每天辛苦批折子,年三十的,还是歇一歇罢。皇上也要顾着自己的龙体啊。”
皇后给了个台阶,这话似乎正中皇上下怀,他由着皇后一步步将自己请回去,道:“既然皇后如此体恤朕,皇后一片苦心对朕,朕又岂能不听皇后的规劝。”
便又坐回了上座。
“玥常在,”諴妃在位上坐着,悠悠摇着团扇道:“怎么宫中人人都能准时来,偏又是你迟到啊。”
还说呢。皇后娘娘身为中宫,自不会出这样低级的招数,也不知道谁使得坏,给她指了一个临时堆砌的灶台,来皇后宫中,她又不好带太多奴婢,和宝燕两个忙得焦头烂额,差一点,那饺子就煮飞了。
后来别宫娘娘的饺子煮熟了,她才得以趁机偷偷换了个灶用。
那小宫女低着头给她指了这个灶台,当时她只顾着应了声‘谢’,模样也没留神看清便直奔着灶台煮饺子去了,即便有人指使,无凭无据,这事又发生在储秀宫,说出来恐有攀诬皇后之嫌。
绣玥嘿嘿笑两声,赧然道:“嫔妾粗鄙,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一时用不习惯,是以忙碌到现在。”
“呦,”简嫔跟着笑道:“原来那是玥常在呀,本宫瞧着小厨房的角落里有两个延禧宫的宫人在那手忙脚乱的一通扑腾,灰头土脸的,还以为是哪个粗手笨脚的粗使丫头,想不到竟然是玥常在你呀。”
“玥常在,本宫多嘴一句,这皇上都打算晋你的位份了,你怎么还如此毛毛躁躁,不是丢皇上的脸么?”
此言一出,稍间里围坐着的几个贵人中,芸贵人、兰贵人脸色难看了去了,淳贵人倒是如常,还对绣玥笑笑,玉贵人都忍不住转而瞧了瞧站着的绣玥。</p>
第84章
常在们的反应就更激烈,秀常在如何满心愤懑自不必说,荣常在听得这句,先是一惊,随即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
绣玥只是笑笑,对简嫔的话也并不以为意,“嫔妾年轻,资历浅薄,还请各位娘娘多指教嫔妾一二。”说着又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还托举的那盘饺子上,饺子就是刚出锅的才好吃,若是浪费了唇舌,她那二三名的赏金可就真没一分指望了。
“这是嫔妾在延禧宫亲手包的饺子,皇后娘娘今年在宫中举办饺子宴,嫔妾有幸凑一凑热闹,请皇后娘娘尝尝,切莫嫌弃。”
皇后瞧着那盘中六个热气腾腾的饺子,她没尝,却是转头望向对面落座的皇帝,“皇上,您给玥常在的封号可想好了么。皇上看中玥常在,不如就多斟酌一段时日,先将春常在封了贵人,玥常在待封号拟定之后,再行册封。”
皇上瞧了绣玥一眼,摇摇头,“皇后费心了,朕已想好,打算封钮祜禄绣玥为如贵人。”
听到这句话,坐在殿中的秀常在不可置信地瞧了瞧皇上,而后又心虚地看看諴妃简嫔,经过晌午的进言,皇上怎还会意欲封她为贵人?
这不可能!
“如?”下方的嫔妃们窃窃私语,皇后的眸光在不察觉间黯淡了一分,‘皇后’、‘皇后’,她唤皇后,要封的却口称钮祜禄绣玥。
不过是妾室,她的闺名,怎配皇上唤得。
諴妃摇了摇手帕,瞧瞧简嫔,二人都闲话问了皇上一句,“皇上赐这如字,是什么寓意呀?”
“没什么特别寓意,”颙琰在上位不经意地道了一句:“玥常在温恭懋著,侍奉朕恭敬柔顺,朕就赐了她如字。”
嫔妃们听了大约一副了然的模样,绣玥忍不住抬眼瞧瞧皇上,皇上也在瞧着她,两人彼此心照不宣。
绣玥当然看不透皇上此时的心事,她眼下只顾着吹嘘自己的饺子:“娘娘,请您尝尝嫔妾的饺子罢,再凉一会儿,仔细伤胃。”伤胃倒不要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皇后心下不论如何,面上维系的一分不露,她带着中宫的气度点点头,方要尝一尝,却听对面一声不满道:“看上去就不怎么样。”
听到这句话,皇后倒是愿意尝一尝了。
皇上也不过皇后请过来的座上宾而已,身份虽高贵,皇后才是评判,绣玥也不在意,仍热络着请皇后娘娘品尝。
皇后娘娘尝了一口,煮饺子的火候可能没掌握好,里面的肉不香很腻,她放下筷子道:“尚可。”
照常,皇后接下来会请皇上品尝。既是味道不佳之物,皇后也不舍得给皇上入口,便没出言语。
没了下文,绣玥自然瞧得出名堂,那灶台底下的火一窜一窜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能煮熟就不错了。想来是没什么希望。
皇后不再用,皇上今日有点冷淡,盘中还剩五个饺子,多煮出来的一两个被门口守着的侍膳太监尝毒用了。绣玥便将呈饺子的御盘收了,留着自己吃罢。
转过目光,却见皇上一直在瞧她,目光带着点不悦。
她被盯着好一会儿,有点不自在,便堆上笑:“皇上尝尝?”
比起皇后娘娘执掌凤印高贵冷艳不容亲近,她也只敢在皇上多说一二句话。
颙琰白了她一眼,转过头去,“什么东西,也配给朕尝。”
绣玥不明就里,狡黠道:“嫔妾知道皇后娘娘今日请了圣驾来,专门多加了一味材料在里面,皇上是否有兴趣尝尝,看能否品得出其中是何物?”
皇上不语,充耳不闻。
但听着她是为自己又花心思多添了一味料,想想可能自己近来的想法,似乎又过于偏激了。
可能她也并没有完全的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绣玥被冷遇,又试着问一句,“皇上?”
若还不应,那她就只好拿下去了。
“”
“呈上来。”他道。
“是。”
绣玥将盘中的饺子连酱醋端上前,皇上却仍只打量着她,半分无意伸手接过的意思。
绣玥哪里知道钮祜禄秀瑶从中挑拨,才至皇上心里对她生了一根刺。她忙活着挽起袖子,仔细从饺子盘中选出那个特别的饺子,沾了点酱醋然后将盘子放在一边,另一手接着下方小心翼翼递到皇上嘴边。
“皇上请用。”
颙琰瞥了暼她,又瞧着那饺子,才赏脸咬下第一口,皱起眉,“这火候你到底会不会煮饺子?”
绣玥刻意忽略他的质问,连连劝诱道:“馅,主要都是在饺子馅上”
他便咀嚼了几口,不过就是青椒,芹菜,“这肉”可真腻。
绣玥笑笑,“皇上素爱偏油腻,添了这味肉的饺子就是嫔妾为皇上改良的口味。”其实就是猪肉最肥的部分,煎炸至最干包的饺子。
如果喜欢这口味的人,越嚼越觉有滋味。
“算你还有心。”他的脸色总算好点,忽又皱眉道:“谁让你妄议朕的喜好?朕何时偏爱油腻?”
“是是,”绣玥道:“皇上还尝么。”
皇上不语,又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
绣玥瞧这样,按着以往的套路,那就是可。
她便又试着喂了第二个、第三个。剩下的都是没添加这一味馅料,特为皇后口味调的。
颙琰心结有点解开了,还是有些不快,忍不住指点着:“馅倒是尚可,若饺子皮的火候适宜,也不至难以下咽。”
他最后哼了一声,“特意将朕请回来,请求皇后品尝,你也是白费一场心思,论色香味都不是上乘,就这水平包出来的饺子,三甲简直是痴心妄想,晚宴更是登不得台面。”
绣玥忙活了半天,听着指责,想着晚上除夕夜宴额外赐她那个价值连城的如意,强忍着劝自己新年大吉大利,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到底是见面三分情,颙琰这时候瞧见她的样子,便暂且压制住了心底的那份不快,朝她招招手。
绣玥正恼着,冷不防瞧见他召唤,心底不愿意,却也只得装着顺从的样子走近身前。
他上下瞧着她,“不过么,饺子虽不怎么样,到底是和做常在的时候不同了,今日一见,侍奉朕稳倒是比从前稳妥,同样是新晋封的贵人,春常在的饺子得以呈于晚上宫中夜宴,就赏你晚上为朕布菜,给你些脸面。”
布菜?绣玥心下一百个不愿意,那算个什么好事!她就等着盼着吃除夕夜团圆宴这顿饭,一年一度的盛宴,皇宫里定然都是拣选着最上等的珍馐美味来上,她却要领布菜这个苦差事,到时候自己哪还有空闲用膳?
心里虽叫苦,却只能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回一声:“嫔妾谢皇上恩典,嫔妾喜不自胜。”
简嫔私下哼了一声,靠近諴妃嘀咕:“那春常在是凭实力获胜,选不上的反而要多加照拂,这是何道理?给皇上布菜那是何等恩典,早知道,王氏定然肠子都要悔青了,还不如来个落选呢。”
“那个秀常在到底是个废物,进了养心殿半天,根本一事无成!”
諴妃低首瞧着金丝手绢,笑了一声:“若是王氏落选,布菜的恩典就未必了。”
至于这计划么,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
且等着罢。
她们在底下窃窃私语的时候,颙琰在上位对站着的绣玥吩咐了一句,“既然知道谢恩,以后封了贵人,多殷勤点,知道吗?”
“是,嫔妾谨遵皇上旨意。”
于是接下来的时候,绣玥就只能站着给他剥核桃。
许是女人的错觉,她总觉得,皇上今天对她隐约别着一股劲儿。
皇后在对面坐着,一直到宫宴开始之前,她再也没听皇上提出要摆驾养心殿的话。
绣玥踩着花盆底,还要站着给皇上剥核桃仁,从下午到晚上,别提有多煎熬。
好不容易到了吉时,宫宴已按部就班布置妥当,皇后起身恭请圣上起驾,东西六宫皆跟着到前殿正殿去饮宴。
諴妃步入正殿内,瞧了一眼上方的一张红木圆桌,她笑一声,转向皇后道:“这个,是何意呀”
皇后含笑:“这都是皇上的意思,往日家宴后宫的嫔妃们都坐在下方,坐得分散又离得远,皇上体恤六宫,今日不光是新年,更还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吉祥年,咱们大清皇室今日也同民间百姓一般,圣上与妻妾共坐一桌,辞旧迎新。”
“这”安常在在最后,喃喃了一声:“这怕不妥罢”
按着宫规,除非允准,皇后都不得与皇上同桌用膳,更遑论妾室乎?
皇后面带微笑,在前方只作未闻。兰贵人和芸贵人转过身,白了一眼安常在,嘲讽道:“皇上皇后这么安排,自然也有不会传扬出去的安排,你只管跟着落座用膳就是了,一个常在的身份,跟着瞎操什么心。”
“怪不得出身镶黄旗满洲信勇公府,还只是个不得宠的常在。说话心直口快,难怪皇上要冷落你,换了谁不厌烦!”
安常在气结,却碍于她俩是贵人的身份,只得强自隐忍下来,憋闷着跟上前等待赐座。
“皇上,”皇后带着微微喜色,道:“今个是家宴,后宫与皇上团聚过年,今夜能省的规矩,臣妾都请省了,只愿皇上舒心。”
“皇上请先落座。”
皇上点头,居于中间上位,称赞道:“难得皇后这样想。”
“皇后也坐罢。”
皇后落了座,左侧挨着围坐在皇上半周的,依次是简嫔、淳贵人、芸贵人、春常在、荣常在、杜常在。
右侧自然是諴妃为首,后边依次落座莹嫔、信贵人、兰贵人、安常在、李官女子。
颙琰朝着圆桌上落座的嫔妃瞧了一圈,还有几个位子空着。</p>
第85章
皇后从旁道:“刚刚差人去延禧宫,逊嫔怕是动弹不得了,她的身子,也不宜冒着风雪出门。信贵人她”
他听了两句打断了皇后的话:“信贵人不愿来就不来,她的性子本也不适宜人多,闹将起来,这个年也过不消停。信贵人的兄长今夜在皇宫当值,朕已打发了去瞧她。将她的位子撤下去。”
再者,就只有兰贵人之后,安常在之前的绣玥的位子还空着。
皇上命她布菜,她便不能跟着坐下,所有人都落了座,殿内就只有绣玥一个人在后边不知所措地站着。
歌舞声渐起,皇上总算没晾着她,道了句,“过来给朕布菜。”
绣玥便依言过去了。执起筷子,任由宴会上觥筹交错,一片欢歌笑语,只有她自己领了这个苦差事,案上的珍馐美味眼瞧着,都夹进了别人碗里。
大年三十的晚上,原本盼着好好过个年,她便有点怏怏不乐。
皇后举起酒杯,起身先敬皇上,随后諴妃、简嫔一个个依次起身举杯,皇上这一晚上来者不拒,最后李官女子鼓起勇气敬了圣上一杯酒,他也都饮下了。
皇后瞧出了,他有一分不痛快。
宴会上说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嫔妃们都使劲了浑身解数说话来讨皇上的好,只有绣玥站着始终一语不发,低头夹了一筷子白菜到他碗碟中。
“今夜难为了如贵人,家宴之上一直为朕忙碌。”
众人酣饮之时,皇上冷不丁侧头跟她说了句话。
“你下午侍奉朕便一直站着辛苦,这会儿又专心给朕布菜,这年夜饭,你自己却滴水未进。”
绣玥心下不痛快,面无表情敷衍道:“是,这是嫔妾应尽的本分。”
这会儿,她终于卸下了虚与委蛇的面皮,不再装作讨好假笑了。
颙琰瞧了她一会儿,忽的笑一声,吩咐道:“赐座。”
“这,皇上”
常永贵有点发愣,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状况,皇上左右分别是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两侧的嫔妃依次序挨着落座,末尾处皇上对着的位子是空着的,为了圣上欣赏歌舞,皇上说的是赐坐?那玥常在的位子要安放置于何处?
他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强撑着还是问了句:“皇,皇上,玥常在她”
见皇上目光发冷,他忙改了口道:“请示皇上,如贵人的位子不知要安放哪里”
颙琰随口斥了一句,“这么丁点的小事也要来问朕。”
“是,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信贵人的位子不是撤下去了么,諴妃这一侧都宽敞。”他似随口道了一句,“如贵人为朕布菜,随便给她安置个地方就是了。”
随便,皇上说得当真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呀。
但皇上话里的意思,他听懂了。
常永贵手里端着个凳子,简直就像个烫手的热山芋,他颤颤巍巍地来到諴妃身侧,嘿嘿干笑了两声,然后将绣玥的位置摆得稍稍靠近皇上的右后侧,距离圆桌远了些。
也算稍全了諴妃娘娘的面子。
“玥、、如贵人请坐。”
没想到皇上还有些人性,绣玥踩着花盆底,从午后站到夜半时分,她嘟着嘴,也不推辞便坐下了。
坐下去的时候,悄悄在桌案底下伸手揉揉腿。
莹嫔跟着向身后空着的信贵人的座位挪了挪,她寒着脸,没瞧諴妃,只顾着自己眼前的碗碟。
“臣妾替娘娘不值。”
諴妃倒是乐呵如常,她给莹嫔夹了块如意糕到盘中,“皇上呀就是皇上。”
“皇后娘娘当局者迷,到这一刻也该看懂了,从方才到现在,皇上步步为营,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还不是为了他心上的人,得以名正言顺地坐到他身边。
绣玥虽然得以落了座,但距离桌案较远些,宫宴之上,众嫔妃在侧,她也不好太越矩,侍膳太监给皇上皇后和宫里每位小主碟中依次上的点心类的膳食,她才得以进些。
家宴进行过半,膳房总管太监带着两个奴才上前,二人合力托着一盘直径三尺左右的圆形贡糕,恭敬道:“禀皇上,为庆贺吉祥新年,这是御膳房精心烘制的甜点,取上好的甜糯米为原料,以深井鲜奶调和而成,又添加几十种御品果干、配以鲜果,请皇上皇后和各宫小主享用。”
绣玥坐在颙琰身后扫了一眼,那糕点看起来软糯可口,甜香丝滑,最外围点缀一圈新切的草莓;里面一圈是樱桃,颗颗饱满;再里面是桃瓣、蜜瓜、葡萄,尤其最中间的位置上,摆着一对切成人参果一般形状的浅橘色果实。
膳房总管太监道:“皇上,中间的是今年云贵总督刚刚进献入宫的一对天山雪莲圣果,贺吾皇万岁,娘娘千岁。容奴才将糕点呈给您和皇后娘娘、还有各宫小主享用。”
颙琰淡淡点了点头,那膳房太监便吩咐身后候着的太监将贡糕端上前,依着位份次序将其切成一块块,呈于各宫小主碟中。
其中最好的两块,上面摆放着天山雪莲果的贡糕,自然是分别呈于帝后。
绣玥打眼瞧着,那管事太监不愧是御膳房总管,不动声色,位份高的嫔妃,上面点缀的鲜果便丰盛些,低位份的便差些,到了李官女子盘中的,上面只有零星几颗草莓而已。
因着她的位子尴尬,坐于皇上身侧偏后,御膳房总管方要将最后一块贡糕呈于她盘中,绣玥满心瞧着那贡糕,已然做好了去接的准备,却听皇帝突然出声,吩咐那御膳房总管太监:“信贵人没来,逊嫔抱病不宜多食甜腻,这一份给承乾宫送过去。”
膳房总管愣了愣,瞧了瞧绣玥,很快陪上笑脸,点头躬身道:“嗻,奴才领命,这就去办!”
说着便将那原本要呈给绣玥盘中的贡糕收了回去,绣玥抓着筷子的手僵住,瞧着满桌的人瞧她的那种眼神,眼角向上,都在看她的笑话。
若非皇上坐在这里,她们不知要如何的肆意笑出声来。
绣玥敛下目光,将手悄悄藏在袖中,掩去自己的尴尬。
皇上是九五之尊,他要如何对她,全凭他的心情,即便当众如此贬低她,她能做的,终也只有‘承受’二字而已。
绣玥是个通透的人,所以皇上瞧着她的时候,她也不敢有一点微词,面露半分不悦。
“还笑得出来么。”他朝她戏谑道。
绣玥愣住,觉得全身的血液凝滞住,说不出来的窒息涌上心头。
“皇皇上”她下意识看着他,口中只喃喃道这两个字,这种时候,这么多人在场,她不能慌,不能乱,要冷静,再危险的时候都面对过,只有冷静下来,才能稳得住眼前的境况。
皇上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从前也一直苛待她,厉声厉色,可却完全不同于今日这般。
难道是她犯了什么过错?否则皇上何以如此待她。
有点疲倦涌上来,虽然皇上待她不好她心里不会难过,可宫里头的日子却不会好过。
她到底是在哪一处不经意的地方触怒了皇上,想来想去,有点心乱如麻,皇上向来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即便她循规蹈矩,触怒皇上的时候还少么。
在座的嫔妃们都在互相说着吉祥话,觥筹交错间,绣玥低下头,瞧着自己的那个空盘子。
亏她还以为,这个年会有一点不一样呢。还不如窝在延禧宫里,啃自己的萝卜腌菜,总好过现在这样。
她轻轻将筷子放回桌上。
“怎么了,一直不吭声?”
宫宴之上歌舞声阵阵,皇上侧目,他的声音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清。
“回,回皇上,”绣玥努力弯起的嘴角有点僵,皇上刚刚的那一句话,还扎在心里,她想笑,却又不得贸然笑,想想,自己现在这一副样子真是难堪。
她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衣袖,说来说去,她这样曲意逢迎的一个人,竟也有找不到说辞的时候,原来,她也只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儿家,也有脸皮薄的时候,也需要被尊重爱护,只不过日子太久了,久到连她都认为自己就该是这样的人,已经习惯于被轻视,习惯于撑着厚颜,撑着无谓,想来真是可笑,她这是做什么呢,好好的大年三十,围在一桌子人面前让人家看她的笑话,真是丢尽了脸。
颙琰瞧她只说了两个字,声音就弱了下去,低下头挡住神情一语不发。
她试图将自己的狼狈掩藏在此起彼伏的丝竹管弦之声中,渐被湮没。
殿内一片歌舞升平,嫔妃们轮换着起身敬酒,侍膳太监继续为皇上盘中添菜,颙琰神色如常地瞧着歌舞,听着恭维吉利话,口中的珍馐美味嚼了两口,完全吃不出味道。
味同嚼蜡。
“怎么不进膳?”状似轻描淡写的,他随口问了一句。
绣玥没抬头,瞧不见她的脸,支吾着应付了他一声。
听过秀常在的话之后,他见到她对自己那副虚笑的脸便觉得刺眼,可现在人蔫下去,又不是他心里想要的结果。
没人回答,他等了一会儿,又瞄了一眼她空空如也的碗碟,随口补充了一句,“没你喜欢的菜式么?那道鹌鹑做得不错”
皇后在另一侧坐着,如果她没听错,刚刚玥常在分明竟对皇上的话置若罔闻,而皇上竟然对她如此放肆的态度无知无觉,毫无处置的意思。
“玥常在,”皇后道:“皇上许你布菜,你才得以坐在天子身侧的恩典,现在皇上的膳食都是是膳太监伺候着,身为常在,你是如何布的菜?本宫——”
“绮雪。”</p>
第86章
罚’字脱口而出前,皇上突出了一声,转头对她笑笑,“今夜是除夕,宫中团圆家宴,不必太拘泥礼数。皇后这一年也着实辛苦了,”说着,他将眼前的一块羊肉夹到皇后碗里,“多进些罢。”
皇上先出了声,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瞧着碗中皇上夹过来的吃食,还是会心的笑了笑:“谢皇上。”
“皇上,”皇后进了皇上亲手夹的羊肉,回敬道:“皇上也尝尝这雪莲果罢,臣妾用了,觉得甚好,应是延年益寿的好物。”
“嗯。”颙琰皇上依言进了一口,他尝了尝,撂了筷子。“朕觉得甚是一般。”
“皇上”皇后觉得意外,这贡糕,她身为皇后,也觉得其当真可担得‘无可挑剔’这四个字了。
“皇后觉得尚可,因这糕点水果做得再精致,都是女子的所好罢了,朕不感兴趣。”
说着对那贡糕显得有几分嫌弃,他瞧了瞧坐在自己身侧的绣玥,“你不是没份尝么,赏你了。”
如此,那一块带着雪莲果的贡糕,堂而皇之便落在了绣玥面前的碟中。
侍膳太监将贡糕从皇上盘中夹出来,呈于她面前这碗碟中时,也是饱含复杂的情绪。
绣玥低头瞧着自己碟中的这块贡糕,草莓、蜜瓜、樱桃,都是最上等的,还有很稀罕的那个天山雪莲。
皇上九五之尊,给了她台阶,她应该知足才是,她所有的筹谋,正月初三若引不来皇上,都会功亏一篑,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诫她,应该见好就收。
可在这个晚上,她就是想任性一回。不是她愿意体谅这世上的人们,就合该被人们随意践踏她这份体谅的心。
“皇上,那天山雪莲圣果是进献给皇上皇后的,您——”
“罢了,”颙琰看着她仍旧一筷未动,他瞧了一眼常永贵,“将东西送到养心殿去,如贵人要留着初一早上用。”
“这……”
常永贵可是不敢轻易动弹。
宴席间,皇后的脸色波动最激烈,大年三十的晚上,皇上若不留宿储秀宫,那她这个中宫皇后的身份要置于何地,日后六宫嫔妃来请安,她又有何脸面训导宫中妃嫔?
“皇后别多想,”皇上压低声音笑着瞧她,“朕自然是要留皇后宫中过夜,不过是按着年例,大年初一还要吃饺子,朕既赏了简嫔、淳贵人、春常在的饺子摆于家宴之上,如贵人的饺子就排到初一罢。”
说话间他瞥着常永贵,“如贵人今夜不回延禧宫,她后半夜要在膳房备朕初一早膳的饺子,你去安排妥当。”
话当着绣玥的面这样说,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要问她意见的意思。
本来子时过后宫宴结束,各宫回去还要玩牌投壶欢喜闹腾到天亮,绣玥准备回去跟宝燕她们团聚过个年,小禄子、柔杏和木槿都在等她,这回却要被拘在养心殿里,还不得安寝,去御膳房给皇上备次日清晨的早膳,盯着煮饺子,她下意识转头望向皇上,他也在望着她,目光寓意不明。
难道是要告诫她,妄图挣扎、触怒皇权不听话的下场么。
“如贵人得了这样的恩典,似乎还不大乐意呢。”諴妃玩笑道。
“我们哪里能和如贵人比呀,”简嫔在对面接了一句,“若是咱们得了侍奉皇上这个恩典,别说前半夜去小厨房里守着,就是三天三夜不合眼,臣妾我也巴巴的愿意呀。”
芸贵人早就憋着一股气,简嫔开口,她补了一句:“哪儿像如贵人,还娇羞扭捏做这般的姿态,是皇上您太过宠着如贵人了罢,恩宠太盛,反倒不稀罕了呢。”
皇后听着这话心里一刺,諴妃和简嫔的话挑不出什么毛病,芸贵人说得这叫什么话,“芸贵人!”皇后冷道:“是本宫没有好好教导你,说话竟然如此不分尊卑,皇上是夫更是君!哪里容得你做妾室的当众议论!”
她瞧了一眼皇上,而后道:“传本宫的懿旨,命敬事房摘了芸贵人的绿头牌,何时她懂得身为妾妃的本分,何时再挂回去!”
“皇上您看呢。”
“那怎么行!”芸贵人当场就惊的白了脸,不过一句闲话而已,从前在皇上面前也是百般的没有规矩,后宫里从来也没人说过她呀,怎的一时失言,皇后就这般严惩?
到底是看她的恩宠今时不同往日了吗?都要开始落井下石了?她千辛万苦跟着春常在学戏,在皇上面前一件件脱落戏服,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换得皇上的恩宠?本来皇上对她就已经日渐冷淡,若摘了绿头牌,她哪里还有翻身的时候?
“皇,皇上!”
皇上瞥了一眼向他一脸乞求的芸贵人,将目光转向皇后:“吩咐内务府,将芸常在的牌子撤下去,朕不想看着心烦。”
芸常在?
皇后微微迟疑,皇上的意思,是要降位芸贵人为常在?
皇上素来对后宫宽容,怎的今日这般轻易就降了芸常在的位分……
皇后不由将目光转向他身后坐着的那个身影,皇上今日反常,总觉得跟她脱不了干系。
可皇上若是恼怒她,为何又对自己的进言不予理会,执意晋封她为贵人?
皇上的心思,当真是教人猜不透啊。
皇后这厢迷惘,绣玥的心底一片清明,皇上收拾芸贵人,还不都是冲着她来的。杀一只鸡,来给她这个猴子看。
“皇上,皇上,皇上!”
芸常在聒噪的性子上来,在宴会上大吵大闹,完全不管不顾不消停,皇后皱着眉对汪福寿示意了一下,便有几个储秀宫的太监上前,将芸常在拖了出去。
经过这一点节外生枝的小风波,绣玥初一进养心殿侍驾的事儿,也就没什么嫔妃再敢当着皇上面再议论一句。
气氛渐冷,皇后身为储秀宫的主人,自然看不得,她捻了抹笑,想法子提起点开心的事儿:“皇上,您不是跟臣妾说,今日要在宴会之上封赏六宫,皇上瞒得这样好,臣妾猜度了好几日,实在猜不出来皇上为六宫准备什么封赏,就请皇上允准了将赏赐呈上来罢,别教臣妾胡乱猜测了。”
颙琰听着这话,才点点头,“也好。”
得了吩咐,内务府总管姚胜便带着两排太监快步进了殿内,每个太监手上托着个封了口的宝盒。
諴妃转头瞧瞧,笑道:“什么呀,还封的这样保密。”
嫔妃们也都好奇无比,只是諴妃敢言,她们不敢明着问而已。
只有绣玥瞧着那宝盒,心底是知道什么物件的,皇上跟她提前透露过,每个宝盒一柄如意,是以她丝毫不好奇。
太监们按照指示,依次序将宝盒分别呈于圆桌上围坐的各位娘娘小主。
皇后第一个接过呈上来的玉如意,她打开宝盒,简嫔凑过去先惊叹了一声,“呦,皇上对皇后娘娘太好了罢,皇后娘娘这如意,这可是通体的白玉呀,这样的白玉如意,简直罕见,上面还是五镶的宝石,这可不能再贵重了呀!”
諴妃在对面笑道:“可不么,皇上偏心,臣妾的才是镶玉如意,不过镶嵌了几块羊脂白玉而已,臣妾虽然比不得中宫,可皇上给皇后娘娘的,是通体的羊脂白玉呢,如今皇宫里,这样的如意也是屈指可数了呀。”
“諴妃,”皇后抚了抚手中的如意,抬头对她笑道,“皇上待你也是一向不薄,你虽为妃位,却按着贵妃的规制,如今内务库中藏着的上好如意所存无几,本宫瞧你手中的如意,也是价值不菲的。”
諴妃道了声,“是,臣妾自然谢皇上,只是羡慕皇后罢了。”
赏赐内庭主位的如意,都是镶白玉如意,信贵人享嫔位待遇,她那柄是纯银鎏金掐丝镶玉如意,直接送到承乾宫去了,少不得惹人嫉妒几分。
而几个贵人的如意,是珊瑚或纯金打造的如意,常在们的则不出意料清一色的银如意,到了唯一一个官女子那里,李氏得的是个镀银铜如意。
绣玥的位置,又是最后一个呈给她锦盒。她接过来的时候,放在怀中好一会儿,想想还是细心着开了条缝,朝里面瞧一眼,是个寻常普通的银如意。
她在后方瞧了一眼皇上,有点意料之中,还有点意外失落。
皇上回头肆意瞧了瞧她,这一晚,他们对视了太多次,每一次暗潮涌动,碍于她人在场,都是无法言说。
当晚,绣玥在宫宴之后被送往养心殿,后半夜被强令在膳房熬着,给皇上备初一的早膳全部妥当之后,已是三更天时分,才准她休息。
“如贵人,”小练子奉命跟随着她回养心殿,他瞧着绣玥不大痛快的脸色,缓和着道:“皇上吩咐您住后寝殿的稍间,不教住西耳房。”
绣玥听到这话,疑问地瞧向小练子,养心殿嫔妃只准住西耳房,皇后也只得住在东耳房,后寝殿正殿是皇上的居所,她这样,岂非是僭越么?</p>
第87章
小练子也苦无法子,他跟着嘿嘿解释道:“奴才只是奉皇上的旨意,旁的奴才哪敢多问呀,如贵人,您在小厨房也烟熏火燎了好一阵子,还是先去沐浴更衣,让奴才们伺候着歇息罢。这眼瞧着五更天,皇上就该回养心殿用早膳了。”
是啊,她也就能抽空歇息几个时辰罢了,待皇上回养心殿,少不得又要劳神。
下午站了一下午,晚上站着布菜,刚刚在膳房忙碌到后半夜,绣玥这会儿确实很困了。在围房沐浴过后,她便躺进了稍间的拔步床,伺候的宫人将外头的帷帐落下来,她侧过身,拿出赐给常在的那个锦盒,默默打开瞧了瞧。
是一柄通体的素银如意。绣玥伸手摸了摸,这柄银如意,很像现在的她,曾经奢望打开时光芒万丈,最后发现,也不过是最寻常的物件罢了。
好在,这样一柄银如意,也少不得值几百两银子。够她西偏殿一年半载的花销了。
绣玥将锦盒合上,搂在怀中,盖上锦被慢慢进入梦乡。
梦里,有额娘,有外公围着她,她大把大把的从衣裳里掏出来糖给她们,跟她们说,这都是她进宫赚的例银,皇上嫌弃她丑,让她带着几个月的例银滚出宫,说完,绣玥咯咯笑个不停,额娘也笑了,外公也笑了,以后她们一家团圆了,还有这么多的糖吃……
绣玥笑着笑着就醒了,一摸枕头,上面都是眼泪。
她一手抚脸对着内侧的墙壁坐起身,昏昏沉沉的低头伸手擦了擦。
养心殿的烛火太亮,第一次独自在这张龙床上睡着,真有点不习惯。
“做噩梦了吗?”
冷不防的,外侧突然出了个声音,吓得绣玥惊呼了一声。
她忙转过头去,才惊觉他竟不知何时合衣睡在了外侧。外头的床幔落着,将两个人罩在里面。
绣玥忙转回头抹干眼泪,而后再重新转回身,由坐着换成跪着朝他施了礼数。
“皇上万福金安。”她垂下头道。
“你怎么了?”他躺在外侧,依旧瞧着她道。
“没,没什么。”她敷衍着道了一句,不想多说。
“别拘礼了。”
“是。”
“皇上若没别的吩咐,嫔妾就睡了。”
绣玥掀开自己的锦被,面朝着墙壁重新躺了回去,她尽量缩在里侧,两个人中间隔着好远的距离。
只是这样靠近里侧,正好枕在了刚刚那一片湿濡之上,尤其难受。
背后靠上来一具宽阔的胸膛,隔着锦被,她被圈在臂弯里,“皇后为了侍奉朕,储秀宫家宴之后,又亲自忙前忙后了一个多时辰,朕这样漏夜赶回来,你却让朕对着你的冷脸。”
天知道,他在储秀宫内心乱如麻地辗转反侧,若非顾及皇后的中宫颜面,真恨不得立时回养心殿,强撑着到四更天,便摆驾回了养心殿。
“嫔妾不敢。”绣玥背对着道。
“有什么你不敢?朕若冷落后宫妃嫔,她们便首先要想朕对她们哪里不满,立刻反省不足之处加以改正,以讨朕的欢心。你倒好,朕稍待你不好,你冷落朕,比朕还要更甚。”
“嫔妾万死,嫔妾实在不敢。”
颙琰冷哼了一声,将拔步床边放着的锦盒拿过来,放到她眼皮子底下:“这是朕允了你的,看看罢。”
这是真正要赏给她的那柄镶宝石的白玉如意。
绣玥瞧着拿到眼前的锦盒,心里也没多大波澜。
瞧她的样子,颙琰忍着生气,执起她的手,将锦盒打开,里面呈现出通体洁白无瑕的一柄玉如意,上面镶嵌着五颗烨烨生辉的宝石。
在寝殿内昏暗的光线中,映入绣玥的眼帘。
到底锦盒打开之后亲眼所见的触动,要比光看着一个盒子要强烈得多。
绣玥瞧着那上面打磨精致的五颗璀璨的宝石,还有如此光洁的通体白玉,她还是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
触手生温,真是极美的好玉。
“朕是对你不满,但应允了你的,还是给了你。你还要朕看你的冷脸么?”
“皇上,”绣玥翻转过身,抬头仰视着他:“皇上大约不喜欢嫔妾对您的态度……嫔妾斗胆想问皇上,您愿意嫔妾对着您笑,还是不愿见到嫔妾对着您笑,嫔妾有点心乱了。”
她这样骤然发问,他倒是被她问得语塞。
颙琰的心何尝不是乱的,都怪那个秀常在,好端端说了那一通,扰乱他的心思。
沉吟了许久,他终于直视她,千回百转间一字一句问得认真:“朕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有没有朕?”
“你对朕恭敬,朕知道,你视朕为夫君,对朕百般顺从,体贴,可朕想问你,在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朕?”
他猝不及防地这样直截了当问出了口,绣玥一时间错愕住,她对皇上……她只知道安守本分,尽妾妃之德,她一直以为这样做,便是心安理得地无愧于他,可皇上突然有这一问……
她的心里,可真的有皇上吗?
绣玥心里波涛汹涌,为了在宫中生存,她对皇上说了许多的假话,此时此刻,她该说假话骗他吗。
“皇上,您是一国之君,嫔妾只是个妾室,何配谈情爱……嫔妾只要尽心侍奉皇上,恭敬皇上,不辜负皇恩。”
好个冠冕堂皇。
她这样回答,颙琰便知道了答案。
“很好,你倒是没想要骗朕。”他是天子,他也是寡人,即便千疮百孔,也要撑着帝王的高傲,不教任何人见到自己的软弱和破绽。
许久,他冷笑一声,再开口时,一字一句冷酷无比,“无妨。”“朕确是一国之君,朕想要什么,自然有的是办法得到。”
“对你,朕确实太过优容,一个妾室,朕只要你用这副身子好好伺候朕就是了,又何必跟你遑论感情。”
“以后,你也不必再对朕虚假言笑。朕不想瞧见。”说着,他已覆身上来。
绣玥的两只手被抓住,按在头顶,随着裂帛之声响起,她有点惧怕地瞧着压住自己的人,“皇上……嫔妾今日还未休息……”
剧烈的疼痛阻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整晚,她被粗暴的对待,果然,皇上寒了心,必定会令她在皇宫的处境更如严寒。
可令皇上寒心,这本不是她的原意。
“皇……上…”疼痛越来越强烈,她艰难地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嫔妾的心无法掌控……但嫔妾愿意用心侍奉皇上……”这是她能做到的极致,虽然还没有爱,但她打算全心全意去一辈子侍奉他,侍奉自己这辈子唯一的这个男人。
接下来的话被尽数堵了回去,动作温柔了些,皇上封住了她的口,尝她口中甘甜,尽情地攻城略地。
侍寝太监愁得简直无法落笔了,这一晚上,皇上将那个玥常在拖出来摁在罗汉床的炕桌上要了一次,又将人提溜着按在墙上哭得死去活来,这都是出格的事儿呀,他若不记,那老祖宗的规矩摆在那,这就是失职之罪,他若要记了,皇上还不摘了他脑袋。
思来想去,下回这玥常在侍寝,他悄摸塞给敬事房总管几锭银子得了,换别人来挨这苦差事罢。
清早,天蒙蒙亮,绣玥沐浴由宫人们搀扶着坐在拔步床边,下方的膳桌已摆放妥当,皇上今日即是在后寝殿这间稍间里用膳。
她软了身子靠坐在床边,闭着眼睛,两腿微微发抖。
颙琰沐浴更衣由太监伺候着回到这间寝殿,便看见她惨白着脸无精打采在里面的罗汉床边坐着。
常永贵瞧着玥常在没对皇上行礼,皇上也似乎无知无觉,他忙躬身道了句:“皇上,请您用早膳罢。”
皇上便不再看她,径自坐到膳桌前一语不发地用膳。
绣玥头有点昏沉,整个人恹恹的,可能是一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休息好,皇上还没有发话,她只能拄着额头强挺着坐在这等着离养心殿的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靠近了这边。
颙琰用过了膳,手里端着碗膳粥走到床边,另一手圈着她的腰,将她捞起来,改为靠坐在他身上。
“昨夜,你伺候朕也累了,几次朕都很满意。”颙琰扳过她的头,仰靠在自己肩膀上,带点儿嘲讽的语气:“喝点儿粥罢?”
绣玥的头枕在他肩上,微微转过,可以看得到他恢复如帝王般冷俊的侧脸轮廓。
她知道他语调中的冷淡。
他将碗中的粥轻轻搅动,然后舀起来一勺,喂进她嘴里。
绣玥四下瞧了瞧,不知从何时起,这房间内的宫人皆被打发了出去。
她这才放下心,粥入了口,一路滚烫流过胸腔,暖到胃里。
“皇上……”她有气无力的,“嫔妾不敢再对您假笑逢迎了……嫔妾还想多跟着您几年,请皇上对嫔妾多施舍点怜悯。”
听到这样的话,他握着汤勺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过了一会儿,粥又重新入了绣玥口里,她听到皇帝在耳边低低的笑声,“倘若你喜欢朕,朕什么都会给你。你若不喜欢朕,像这样哄骗朕,”颙琰自嘲笑了一声:“似乎朕也买账……拿你没法子。”
绣玥虚弱地跟着笑了一声,她和皇上的性子倒是最易合得来,他和她彼此都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总好过于彼此互相纠结伤害为难。</p>
第88章
“小姐,查清楚了,按照小姐所说的时辰,我暗中问过几个御前跟咱们讨过药方的太监,据他们所言,那段时间里,去了有嫌疑的,就是秀常在曾出入过养心殿。”
“她是何时去的?”
“年三十的晌午。”
那就对了,绣玥冷笑着将炕桌上的核桃抓起来狠狠摔在地上,明明二十九那晚她还侍了酒膳,皇上对她言笑晏晏,怎的三十下午在储秀宫就忽然转了态度,冰火两重天,果然,定是钮祜禄秀瑶说了什么!惹得皇上心里对她生了嫌隙!
宝燕说着来气,“小姐,我早就说过,这钮祜禄秀瑶不除,早晚就是个祸害,你还偏偏不让我动手。”
“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咱们根本不知道当时她在寝殿究竟说了什么,否则也可想想应对之策。现在是完全不着边际。”
绣玥抬头瞧瞧生气发愁的宝燕,她别过头去,道了一句:“那倒无妨。”
“她说了什么根本不重要,皇上听进去了什么,才是关键。”
“那小姐,你已经猜到了皇上在意的是什么?”
她这样一问,绣玥倒不知该说什么。
她低下头,昨夜皇上对她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甚是不可思议。皇上他是天子,一国之君,最不该在意的,就是后宫里的情情爱爱。她都已经看穿了,不会强求他的身份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偏偏他却要在意,要质问她,让她苦于不知如何给他一个解释。
难道她就这样一心一意地侍奉着他,不好吗?
他那样高高在上,坐拥万里江山,她一个低微的区区贵人,他连她的心都要完全握在手中吗。
绣玥有点烦乱,她顾左右而言他,“总归这事不好办,先撂到一边罢。”
“倒是我回来的时候听延禧宫的人议论,说是皇后娘娘现在正在安排后宫家人进宫的事儿?”
“是呀。”
说起这个事儿,宝燕才有了笑意,“听说这私下还是皇上的意思,年前皇后娘娘就在张罗这事儿,这不刚刚储秀宫来通传,明天贵人们在京的家人女眷就可进宫,小姐,咱们要见到夫人啦!”
明天,那也就是初二?
绣玥想了想,招呼宝燕过来,将装着银如意的锦盒拿出来给她,“你去,悄悄的,将这东西溶了,换成银子,额娘明天进宫的时候,省得见咱们这里住的太寒酸。”
“还有,从柔杏、木槿那收回的首饰,再重新给她们打一套,还有你自己的,都再重新做一套。”
明日的时间是有些仓促,宝燕应了一声,接过锦盒便很快转身出门去了。
徒留绣玥一个人在罗汉床边坐着,她转过身,瞧瞧外面融化了一半的落雪,皇上跟皇后娘娘提的……
难不成是为了她。
*
“皇后娘娘,这茶还真不错,臣妾才喝了几天,”諴妃在罗汉床上坐着,饮了一口,“觉着身上都变暖和了,人亦年轻了不少。”
“娘娘也快尝尝。”
皇后点头,“确实是好东西,简嫔,你有心了。”
简嫔在下方坐着,嘿嘿笑道:“能入得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的眼,也不枉姚胜他辛苦这一遭,才弄来这么点,臣妾一丁点没敢留,都献给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了。”
諴妃瞧了瞧她,转头看看荣常在,“怎的不见你宫里那个秀常在呢?”
“别提她。”简嫔啐了一声,“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花了心思让她离间皇上和如贵人,瞧她把事情办成了什么样!臣妾让她在启祥宫后院跪着呢,不到夜里不准起来!”
“简嫔。”諴妃先沉了脸色,“这样腌臜的话,谁准你当着皇后的面说?”
“是,是是。”简嫔瞧着皇后的脸色,有意无意道:“臣妾这不也是心焦么,您瞧皇上,瞧皇上对待如贵人那叫一个偏心,那天山雪莲果本是一对儿,合该皇上皇后享用才是,瞧瞧,皇上把她惯得那个样子,哄她她眼皮都不抬一下,皇上还一味纵着她,还有!諴妃娘娘您才应该挨着皇上身边坐么,她都越过娘娘您头上去了!咱们还有必要再忍气吞声吗?”
听到这话,諴妃眼皮翻了一下,瞧瞧简嫔,这蠢材,终于也有挑拨离间说到点子上的时候了。
说得这几句话,她听了确实生气。只是生气归生气,諴妃依旧面上不显山露水,悠哉地抬手饮了一口茶。
反观皇后,倒似乎是听进去了。
简嫔在諴妃那挑拨,一向不得要领,她瞧着皇后沉默下去的脸色,便觉有戏,更加把劲地煽风点火,一味啰嗦。
“简嫔。”
諴妃摇着团扇,也不瞧她,“荣常在甚少跟着本宫过来储秀宫,你带着荣常在,到外面园子去逛逛。”
简嫔哽住,她下意识不死心地瞧了瞧皇后。
皇后在左侧罗汉床上坐着,一语不发地饮茶,那便是认同諴妃的话。
无法,她本来还想向皇后娘娘给姚胜讨一个好,无奈话还没说到那,却没机会了。
“走,走罢。”
瞧着简嫔带着荣常在出去,諴妃对忍釉打了个眼色,忍釉不动声色跟着出去了。
“双兰,你去门口那守一会儿。”皇后垂眸,低声道了句。
“是,娘娘。”
諴妃面朝门口笑了笑,她转回身,一手支在炕桌上朝对面坐的皇后倾过身去,调笑道:“皇后,你说这皇上喜欢如贵人罢,却又对她百般苛刻,说不喜欢如贵人呢,却又对她一再腻歪护着,臣妾跟了皇上这么多年,可没见过当今皇上对哪个人这样过,信贵人也不过就是厚待而已,也没见咱们皇上这么上心过呀?”
相对于諴妃轻飘飘的说出这几句话,皇后每说一个字,似乎都是在扎自己的心。
“諴妃,你哪里知道皇上的心思,如贵人她在宫中,原本是卑微的答应,若如贵人什么都有了,哪里还会将他的恩赐放在心上,皇上他……为了如贵人,每一步都盘算到了实处啊……”
皇后怅然:“说句心里话,本宫有时候真的羡慕如贵人,即便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后宫的女人们,也想得到皇上身为夫君的一点疼爱啊。”
眼瞧着皇后逐渐失落,諴妃收了一贯的笑脸,她坐正了回去,口气严肃了些:“皇后何必忧心,蜉蝣撼树,秀常在已按着计划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按部就班,区区一个贵人,”她志在必得地张开手掌,“早晚折在本宫手里。”
“諴妃,”皇后转过头,郑重其事地道了一句:“本宫瞧见皇上昨天在宴上不太高兴,后宫的事情,如何筹谋,不要牵扯到皇上。”
諴妃瞧着皇后,瞧她那情深一片的模样,颇为不认同地别过脸去摇摇头。
皇后知道她心底在笑话着自己,方要开口,却见双兰急匆匆进了殿中,“娘娘,娘娘,皇后娘娘,养心殿的小练子过来传皇上口谕,现下在殿外候着呢。”
“小练子?”小练子这个时候怎的到储秀宫来了?
“可是皇上有什么事儿?”皇后招招手,“快点让他进来!”
“皇后。”諴妃瞧她那重新精神抖擞的样子,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练子进来打了个千儿,瞧着上面二位主子:“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諴妃娘娘请安。”
皇后让他起来:“小练子,可是皇上有事儿?”
“回皇后娘娘,”小练子赧然地笑笑,“皇上说,今早上走的太匆忙,没跟娘娘您好好的说说话儿,午后皇上到储秀宫来用晚膳,遣奴才来先告诉娘娘一声,您好准备着。”
“皇上的口谕奴才已带到,养心殿还有差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是这样,原来是皇上要来了。
“双兰,送小练子出去。”皇后说着话,便去瞧那远处的西洋钟,这都已经快晌午了,还有两个时辰不到,皇上要来用晚膳,皇上最喜欢吃的那几道菜,现在还来得及做吗?
“双兰!双兰?”
“双兰不是刚出去吗?”諴妃瞧这架势,从罗汉床上无语地走下来,边说边朝着门口向外走,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皇后娘娘要忙着接驾,臣妾就不打扰了,臣妾告退。”
“諴妃!”
諴妃走出院子,忍釉便立即跟随上去,简嫔带着荣常在远远瞧见諴妃出来,也忙迎了上去,简嫔热络道:“娘娘,听说皇上午后要过来?”
諴妃没理她的话,踏出储秀门外,她吩咐道:“本宫今日想走走,不坐轿撵,叫他们在后面跟着。”
忍釉道了一声“是”。
諴妃娘娘不坐轿撵,简嫔也只得依样吩咐奴才,老实跟在后头徒步回宫。至于荣常在位分低微,本就是徒步随着轿撵而来,此刻便也远远地跟在后头。
諴妃在前面走了几步,回头瞧着简嫔:“你从前跟本宫提过,春贵人向你透露过,芸常在曾有向本宫靠拢的意思?”
“是,是呀,”简嫔不知諴妃娘娘为何如此发问,便依言回着,“那时候娘娘您让臣妾去查,芸贵人在内务府为难储秀宫的副总管,后来春贵人套了芸常在的话回来,那个草包就是为了靠拢娘娘您,所以才专挑和帛尧过不去。”</p>
第89章
諴妃沉默片刻,又回头对她道:“秀常在办事不利索,她到底是如贵人的姐姐,本宫后面留着她还有用。这个芸氏……去授意春贵人,给芸常在吹吹风,稍稍透露本宫要对付如贵人的意思。”
“娘娘!”简嫔当即道:“那芸常在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绣花枕头!从前她稍微得那么一点宠,都不一定能撼动如今的如贵人,更何况她现在还被降了位,废物一般,更加没用啊!”
“废话。”諴妃白了身后的简嫔一眼,“还用得着你说么。本宫用她,自然有用她的道理。”
说着諴妃沉下目光,上次芸常在在内务府羞辱帛尧的事儿,她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原本宫中失窃的那个局,就是准备要栽赃到这个贱人身上,谁知鄂啰哩这个蠢货却先犯到了她手里,为救简嫔,才让鄂啰哩兄弟顶了这项罪名。
但芸常在那个贱人……
最近没抽出精力收拾她,让她多活了这么多日子,也算白白便宜了她。
要害人,就需要付出代价。要对付钮祜禄绣玥,总要有人为此负责。皇上都不记得芸常在是谁了,用她来一命抵一命,正合适。
储秀宫里
“皇上,您清晨天不亮从臣妾这出去,臣妾还在担心您的龙体呢。现在瞧着皇上,精神还不错,臣妾也就放心了。”
皇后站在皇上身边,她脑海里浮现出钮祜禄绣玥围绕在皇帝身边的样子,“今夜臣妾来给皇上布菜。”
颙琰独自坐在膳桌前,显得没什么精神,也没食欲,“绮雪,你最近也辛苦了,昨夜陪着朕没睡踏实,别忙了。”
“朕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这偌大的皇宫,朕有什么话,也只能跟你说了。”
他伸手拉住皇后的手,扯到自己身边,“坐罢。”
皇后顺着力道坐在皇上身旁,贪恋地依偎着。她爱慕地仰望着皇上的侧脸,心里藏着心事,鬼使神差地忍不住不去提及:“皇上,臣妾听说一早上您跟如贵人在养心殿动了气。”
颙琰闻言,低头去瞧皇后。
“如贵人若是伺候您不好,宫里还有很多年轻的妃嫔,再不然,也可以安排内务府选进宫一批秀女,皇上挑可心的就是。”
“至于如贵人,臣妾身为六宫之主,训导妃嫔是皇后的职责,自有臣妾来管教。等她何时懂了侍奉圣上的规矩,皇上再见她罢。”
皇上听到这些,他叹了口气,“绮雪,朕近来也是烦闷的厉害,有些话压在心里久了,无人倾诉,朕也想有个人能听听朕的心事,朕不想做个孤家寡人。”
“是,”皇后也喜欢皇上能这样同她说话,如寻常夫妻一般:“臣妾是您的皇后,也是您的妻子,前朝的事儿臣妾虽帮不上忙,若是后宫的事儿,如皇上不嫌弃,臣妾愿意倾听,为皇上分忧。”
她专注地凝视着皇上,许久,他对她笑笑,叹了一声:“如贵人”
“她”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朕头一次觉得朕自己,似乎没什么自信。”
皇后的心如巨石坠入海底,她有点没底,笑容凝滞在脸上撑着没有消散,问了一句:“皇上这关如贵人什么事啊。”
“她只是个贵人。”她轻轻说。
颙琰哼笑了一声,有点挫败感涌上心头,自顾道:“朕也说不好。朕是天子,高高在上,可对她的时候,总是莫名觉得没什么自信。朕对后宫所有的嫔妃都不会如此,唯独在她面前,却不知不觉忐忑起来,她似乎,并不大喜欢朕”
“朕的岁数大她这么多,又没有什么可吸引她的,在她那个年纪看来,朕的性情大抵也是枯燥乏味的罢”他低下头,沉吟道:“朕实在没有什么信心,觉得可以让绣玥喜欢朕。”
“皇上!皇上怎会如此想?”皇后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您是大清朝的皇帝!万民之主!您怎会觉得自己没有长处!您在臣妾这里,就是臣妾的天!如贵人……如贵人她万万配不上皇上才是!”
“她不过是后宫嫔妃中的一个,用来伺候您侍奉您的一个贵人罢了,她需要敬畏皇上,讨好皇上,她的喜欢和爱意对于皇上来说,是最没有价值的东西,皇上实在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颙琰有点没意料到皇后反应的激烈,他更惊异于她说出的这番话,甚至于并不十分认同。他摇摇头,“绮雪。你也是从贵妃、皇贵妃的位分扶正为朕的中宫皇后的。”
这句话,击溃了钮祜禄绮雪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她这些年苦苦守着的祖宗家法,皇后之德,一瞬间,好似一切的一切都白费了。
皇后觉得自己的胸中有一股腥甜涌上来,她实在难过得缓不过气,以致于脸上都挂满了悲伤。
悲伤到连话都说不出口,有种透骨的绝望。
颙琰瞧着她如此悲痛,不明就里,还以为皇后在为自己担忧,他笑了一声,揽着皇后的肩膀,恢复了帝王的倨傲。他道:“皇后也不必介意,朕虽这样说,心里并不甚在意。如贵人她是朕的妃子,朕手中的权力可以让她完完全全掌控在朕手中,只要她的人属于朕,旁的朕也不打算过分跟她计较。反正她这辈子只能在朕这座紫禁城里,退一步说,她的感情,也就没有了意义。”
“这是朕的底线,所以钮祜禄绣月的人一定是要完整属于朕的,倘若谁敢觊觎,朕便要他的命!”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自己不觉散发出的冰凉阴冷寒意,却冻得旁观者的皇后身上一阵阵发冷。
若非从旁亲眼瞧见皇上说这些话时的神情,若非亲耳听见这些话,她怎能相信她高高在上的夫君,竟然会为了一个卑微如泥土的女人内心柔软到如斯地步!他是帝王!甚至愿意妥协,愿意作出退步?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比清晰地告诉她一个事实,一个长期以来,被她竭力欺骗和否认、如今却不得不面对的残忍事实。
皇上他爱上了钮祜禄绣玥。
“皇后,你哭了?”皇上从自己的心事中走出来,抚着她的脸,他轻声笑她:“是朕不好,不该跟皇后说这些,这些话,皇后听听也罢了,别教后宫的女人知道了去,否则她们还不知道要如何的在背后笑话议论朕。”
“其实皇后不必为朕担心,后宫的事自有諴妃帮衬着,这些年她为朕、为皇后亦担了不少。諴妃她思朕所思,忧朕所忧,朕虽说不在意,諴妃来找朕,已替皇后先为朕想得周全了。”
“朕倒是很有兴趣知道,依着她的法子,朕究竟能听到些什么心声。”
“皇上英明,”皇后眷恋地重新靠在皇上右肩,她有点无力,低低的失声沉吟着:“全都指望諴妃了”
*
清早,绣玥就来了内务府这边,她已在内务府门前徘徊了一个多时辰。左右张望,总算见着宝燕出现在远处,向她招呼着:“小姐!夫人她到了,小姐!”
目光稍移,她就看到了旁边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额娘!额娘!”
绣玥进宫快有半年了,一看见自己亲娘,便泪眼汪汪地撒娇,奔上前去拉杨氏的手,声音还挂着哭腔。
杨氏迎头就伸手掐了她一把,掐得绣玥龇牙咧嘴,“你多大了,不是都封了五品贵人了吗?怎么还哭哭啼啼?”
说着打量着绣玥的衣裳,拧眉道:“贵人就穿这个?”
绣玥听这话,满心重逢的温情霎时间都消散了,她慌忙难为情地将杨氏扯到一边,旁边还有人在,也不怕人家笑话了去。
绣玥给宝燕打了个眼色,宝燕便对跟着送人过来的内务府两个小太监笑笑,破天荒给塞了点银子,“有劳二位公公了,公公请回去复命罢,这小小心意,还望不要嫌弃。”这回是夫人进宫,夫人在她心中不比旁人,多少也要舍得给塞点银子。
两个办差的小太监有点意料之外,这延禧宫的差事,就是后宫里最没人愿意接的差事。里面住着的一个比一个穷酸,谁不知道这如贵人是出了名的不给赏钱,这会儿,怎么还让他们不适应了呢?
“回如贵人,”小太监道,“咱们是奉命要将夫人请到内务府的围房,差事才算了了。皇上有赏赐给进宫的各位小主的亲眷。”
“有赏赐那自然是好呀!”杨氏轻声赞了一句,对绣玥道:“那咱们就进去候着圣上的赏赐罢,走!”
绣玥皱起眉,延禧宫里面为了迎接额娘进宫,西偏殿里一切都打点妥当了,皇上既然有赏赐,命人送到各宫去就是了,何必还让人在这里巴巴等着?
真不愧是皇上,真真是折腾人为乐。
不过现在的形势,刚刚惹了皇上不痛快,她在皇上那不得脸,如今还是恭顺谨慎些为妙,绣玥便伸了手去搀额娘,乖乖进内务府的围房内候着恩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