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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宠妃》全集-小琉花

第50章
兰贵人听着对话,胸中隐隐憋闷,这时候皇上开口叫她,心底更不是滋味,但愿,不是她预料的那样。
她忙应声起身,将李氏刚剥好的核桃仁恭敬呈上前,“皇上。”
颙琰没伸手接,随意地扫了一眼绣玥,转头不再理会。
兰贵人的脸一下子没了血色。
她费力地抬起头,怔怔看着面向自己倾下身,伸手从她手中接过御盘的钮祜禄绣玥。
果真……果真如此。
绣玥将其放在膝上,随手捡了一颗,低下头默默的吃。
她吃的十分认真,一点一点小口的吃,像个小猫一样。
对面芸贵人使出浑身解数的艳舞,颙琰的目光还是被她这副样子吸引了来,他瞧着身旁绣玥吃核桃的模样,忍不住盯了一会儿,皱眉道:“核桃而已,用得着这副德行?”
绣玥的目光微沉,嘴角却仍带着笑意,扬起脸道:“回皇上,嫔妾只是有点好奇。皇上刚刚不是问嫔妾在看什么,嫔妾就是想瞧瞧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将核桃仁剥的这样好,嫔妾也想学着剥来献给皇上。”
颙琰哪有心思听这些没用的琐碎事,只不过她最后的一句话,让他起了点兴趣,目光随着落到兰贵人身上。
“你说说。”他令道。
兰贵人的脸色一下子白了,她的十指一尘不染,这时候若再说是自己剥的,岂不成了欺君之罪,若说借助了什么外力之物,她两手空空,一时间也不好凭空捏造啊。
“回,回皇上,”兰贵人从座位上站起身,努力弯出得体的笑意,嘴角甚至在微微抽搐:“核桃……是嫔妾叮嘱了宫内的李官女子悉心为皇上所剥,李官女子跟随嫔妾,一同伺候皇上,都是嫔妾们应尽的本分。”
这就算是不打自招了。
绣玥在罗汉床上坐着,故作惊讶了一声:“李官女子,李姐姐也来了么?”
顺着她的话音,殿内的人才留意到,地龙的旁边,原来房内还有一个官女子的存在。
李氏见皇帝的目光投过来,慌忙在原地垂首跪了下去:“奴婢,奴婢……”进殿的时候已然请了安,只是皇上没有在意,这时候,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绣玥叹了一声,“真是难为了李官女子,她为皇上徒手剥了一晚上的核桃仁,皇上瞧,李姐姐妆都花了,手都磨破了。”
“皇上!”
兰贵人出声抢白道:“这些年,逊嫔娘娘身体抱恙,玥常在初进宫不熟悉宫规,李官女子只是个官女子,嫔妾居延禧宫中但求事事都能以身作则,好给玥常在和李官女子带头做个表率。”
“如同今日,若非嫔妾提点着,李官女子又怎会有此觉悟,体贴为皇上如此呢。”
语毕,她暗中狠狠剜了一眼绣玥,警告她闭嘴。
绣玥朝她和气地笑了笑。
不过是几颗核桃罢了,颙琰哪有闲情细心分辨后宫这等小事,他将目光收回来,不耐烦地言道:“你若觉得李氏的核桃剥的好,让她给你再剥就是,左右她在你宫里,你想什么时候都方便。”
他对常永贵下令:“这批上贡的核桃朕不喜欢,你都捡了去,赏给李官女子,嘉奖他御前侍奉辛苦。”
话是这样吩咐的,满殿的人谁听不出来,明着是赏李官女子,实则就是给钮祜禄绣玥的脸面。
兰贵人话里处处抢占先机,无奈却没讨到好处,皇上对她没有只言片语,即便是她舌灿如莲,也是无用啊。
颙琰的话说完便带着兴致瞧芸贵人的舞蹈去了,对兰贵人没有只字片语,她尴尬地在位子上僵了一会儿,只得悻悻地独自默默坐下。
她转而恶狠狠地看向绣玥,绣玥依旧含着浅笑,转过去跟着皇上欣赏歌舞,从膝间的盘中捻起一颗核桃仁,堂而皇之地放进口中。
兰贵人的性子不依不饶,平日的小事上让一让她也无妨。她在延禧宫中刁蛮也便罢了,嘴上讨些便宜也算不得什么,只是李氏卑微,她便欺压李官女子越来越变本加厉,这回若非如此过分,她也不会借皇上的威势,当个狐假虎威的狐狸。
绣玥不疾不徐地嚼着那核桃仁,“咔”“咔”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在嚼兰贵人的心。
兰贵人受了这一点教训,下一回的时候,她才懂得收敛。有些人,一味让着她,她不但不会领你的情,反而会惯得越来越骄纵。
兰贵人低了气焰,绣玥的核桃吃得有些烧心,想着如何找一杯水来喝。四下逡巡目光,却发现右侧下方坐着的钮祜禄秀瑶不知从何时开始,正在用难以言喻的复杂眼光一动不动盯着她。
绣玥的面色一黯。
那目光,别人许瞧不明白,她在八年前就领教了,其中的含意。
当年,善庆无意中的一句:“……绣玥毕竟是我的骨血,她又这么乖,不如……就养在善府罢。”
那时候,绣玥第一次看见钮祜禄秀瑶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只是那时她还不懂。
再后来,当钮祜禄秀瑶发现了刘毓轩私下里对她偏心的体贴、照顾,她又第二次露出了那种眼光。
直到她的饮食中被下了毒,绣玥被推搡着关进暗无天日的地牢,她才恍然领悟,那个目光的含义。
是嫉恨,是她不该分走善庆的怜爱、不配分走刘毓轩的关爱。
而这一次,她第三次露出这种目光,是因为爱新觉罗•颙琰。
绣玥知道她心中又烧起了那把妒火,就是因为这把火,将自己从前十余年的人生烧得惨不忍睹,几乎化成灰烬。
她瞧瞧皇上,又瞧瞧下方的钮祜禄秀瑶。
善庆也只不过分出一点慈父之爱给她罢了。刘毓轩是秀常在的表哥,也只不过施舍一点亲情体恤予她,而这一回,秀常在觉得她自己被分走的,是身为一个女子,原本她应得的夫君的宠爱,是身为帝王妃嫔,朝思暮想的那一份虚荣。
本来,皇上他愿意宠爱谁,绣玥根本不在乎。她不喜欢皇上,皇上的心在谁那,她也无意干涉。
进宫成了嫔妃,安守着自己的身份就罢了。
可是钮祜禄秀瑶亲手织造的那一场噩梦,六岁的她无助地浑身发抖的惨状,至今是她心中挥之不去的阴影。
前尘旧事浮上来,这一次,秀常在又这样看她,绣玥的忍不住起了想要气一气她的念头。
秀常在的目光紧紧擭住她,绣玥朝着她笑了笑,在她的注视下,从袖间探出左手,暗示性地动了动,在成功引起秀常在的注意后,轻轻搂住皇上的腰身。
果然,意料之中,秀常在的脸上出现了她最想见到的精彩表情。
没有善府遮住她的头顶,她原也有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
腰间柔弱无骨的一只手,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上来的时候,颙琰恍惚间一愣。
后宫嫔妃,得不到帝王的允准,自是不敢如此轻举妄动。
绣玥这般,无疑是僭越了。
酒意有点被冲散,他拧起眉头,有点慢的速度转过脸,去瞧她。
“……怎么。”帝王说出口的,就只有这两个字。没有责备她。
“皇上。”在秀常在不死心地注视下,绣玥小声甜笑,“皇上,嫔妾只是想起来,您赏了李官女子,她还跪着呢。”
皇上的脸色眼见着阴暗了下去。
绣玥暗道不好,忙亡羊补牢了一句,“嫔妾还想着,皇上靠着那个垫子会不会不舒服,不如,嫔妾给你做靠垫罢?”
龙颜之怒稍解,颙琰上下扫了她一眼,脸色这才多云转晴,伸手指了指常永贵。
常永贵立刻会意,给李官女子置了个圆凳,叫她不再跪坐在地龙前剥核桃。
“朕累了……”他抬手,殿内的歌声俱静,舞蹈也停了。
“你跟着朕回养心殿伴驾罢……”他侧过头,对她抛出橄榄枝。
绣玥却不敢接这个烫手的热山芋。
“皇上,”她小声嘀咕推脱:“嫔妾这还是私下里出宫的,您应了皇后娘娘,遣嫔妾出养心殿这才一天呢,嫔妾今晚再回养心殿去,往后在后宫还想活么……”
再说,她也不想再被关进养心殿,由着皇上给她肆意上刑了。
听到她这样说,颙琰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只是话虽不中听,却也不错,皇后那儿……今天酒膳饮多了几倍,后来情不自禁将她传唤了来,明日见了皇后,还不知道要找什么说辞跟皇后圆场。
禁足一个月,她没觉如何,倒像是他被禁锢了一般。
要有三十天,不能传唤她伴驾。
他叹了口气,挥开绣玥,准备起身下罗汉床。
他瞧了一下另外几个候着的嫔妃,对面的芸贵人一个劲的抛媚眼过来,颙琰瞧瞧她,芸贵人不懂妾室的本分,近来他已很少传芸贵人侍寝。临幸了她几回,她那副销魂蚀骨的身子,最初的劲儿早就过去了。
“淳贵人,”皇帝由着常永贵跪在身下提上龙靴,他不再理绣玥,目不斜视道了一句:“随朕去养心殿。”
淳贵人下意识瞧了瞧绣玥,向她会心笑笑,转而欢喜道:“是!嫔妾谢主隆恩,谢皇上恩典!”
“春常在也去。你上次的《穆桂英》还没唱完,接着唱给朕听。”
春常在微微脸红,起身谢恩道,“是……只是《穆桂英》是嫔妾与芸贵人共同演绎……”
“无妨。”皇帝道了一句。
言外之意,便是不许芸贵人伴驾。
“余下的都散了罢。”
满殿嫔妃闻声都起了身:“嫔妾等恭送圣上。”
皇帝的圣驾摆驾养心殿,春常在亦跟着去了,偌大的漱芳斋登时冷清了下来。贵人和常在们亦都乘坐来时的轿撵各自回宫。
回延禧宫的途中,李氏不能乘轿撵,绣玥刻意避开了兰贵人的轿撵,请了个宫人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只是瞧李氏的神情,仿佛还有很重的心事。
绣玥与李官女子同住西偏殿,知道她的心性,她在宫中为婢多年,不大会因为受了兰贵人一点欺辱便如此萎靡不振。
隐约瞧见她的眼眶红红的,哭过了不止一回。回到延禧宫,更是一语不发便回了房间。
瞧着实在让人有些不放心。
李氏与她同住西偏殿,住得近些,来回也不过几步路。绣玥打定了主意意,便没有回房,转而去了李官女子房间的方向。
可她站在李官女子的房门口,轻轻敲门,唤了好几声,也没人应声开门。
绣玥心底有些害怕,她大力撞了几下房门,刚要再用力,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条小缝。
映入眼前的,是李氏红着眼眶,布满憔悴的半张脸。
“李姐姐!你怎么了?”
绣玥吃了一惊,李氏满面泪痕,眼睛里也是腥红一片,看着甚是可怖。
她无声退后两步,将绣玥让进了房内,又面伏在桌案上啜泣。
“李姐姐,到底是怎么了?”
绣玥来到她身侧,站着耐着性子问了许久,才问清楚事情原委。
原来李官女子的弟弟到了娶亲年纪,家中来人向她筹措银子,这厢李氏在宫中的境况,自己活着尚且艰难,哪里拿得出银子,可她又不敢将宫中的实情向双亲和盘托出,恐遭族人的奚落,父母以后的日子只怕将更难过。
那厢父母双亲却埋怨她不念亲情,李家唯一的独苗成婚,她这在皇宫受着皇恩的长姐却一文不出,如何不被外人指指点点?便在宫门口硬是纠缠着几日吵嚷着要见她。
昨天清晨,却不巧撞上了内务府出宫办差的总管太监姚胜,姚胜是简嫔的远房表哥,他岂会将李官女子的亲眷放在眼里。调侃起李氏在宫中如奴婢一般的落魄,好生奚落了一顿李官女子的父亲和弟弟,李官女子的父亲年近六旬,在神武门当场羞愧昏厥了过去。弟弟不忿,怒斥了几句,姚胜便火了,指使门口的几个禁军将其拖进了宫门里,安了个强入宫门的罪名,狠狠将人打了个半死。
半天的工夫,李家便倒下了两个男丁。
内务府,又是内务府!绣玥到这里,心里止不住的火气冒上来,即便她进宫以来过得艰难,也未曾如此怨恨过内务府这帮人,想着得过且过也便罢了。平日里内务府嚣张跋扈、贪污克扣、拜高踩低,竟还如此丧心病狂草菅人命!
姚胜是内务府总管太监,身后仗着简嫔便敢横行无忌,又联合着莹嫔将逊嫔娘娘作践到如此地步,她们的身后,又有妃嫔之首的諴妃撑腰,这一张纵横捭阖的网铺天盖地下来,压得东西六宫还有一丝光亮吗?
除了中宫皇后,諴妃一党以外的嫔妃连孩子都不敢生,逊嫔娘娘不过是生了女儿,便被作践成这样,还要日复一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地在宫里活着,女儿也被活生生地夺走。</p>

第51章
她看过逊嫔,瞧着李官女子,觉得从未有过的悲悯和心疼涌上心头。
“李姐姐。”
绣玥低头,费力从衣裳里取出缝进去的几个金豆子,一股脑塞到李官女子的手中,“这些,你先拿着。治你父亲弟弟的病要紧。明个一早,赶快捎出宫去罢。”
眼下李官女子的弟弟被打伤,还有他的婚事,最短缺的就是银子。没了银子,家也就散了。
绣玥盘算着,若是李家的人见到了李官女子从宫内捎出来的这些钱,至少也不会以为李氏真如内务府的所言这般惨,种种的矛盾忌恨,应该也可化解了。
“玥常在你……”李氏呆呆瞧着手中的几个金豆子,分量足有十几两重,若换成银子,可值一百多两。她在宫中,官女子的位分一年的俸禄也不到三十两,这些金子,足足是她几年的俸禄啊!
她右脸颊滚落掉了几颗眼泪,抬头去瞧绣玥:“玥常在,嫔妾不能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原本在这延禧宫,您也够不容易的,好不容易能过好日子,这么多的钱给了嫔妾,您怎么办啊?”
绣玥也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之前她就不做那些新衣裳首饰了。眼下皇上赏赐的一盒金豆子,除却还要捎出宫给额娘的,剩下的所剩无几。
才享了几天的福。就又打回了原样。
心里虽然疼呢,但绣玥面上还是将金豆子推了回去,安慰着李氏道:“不妨事的李姐姐。最近我手头宽裕,这些金子给了姐姐,也耽误不了我什么,你只管尽快给母家送去就是。弟弟的病若治不好,回头再跟我说,我外祖父年纪大了,可是治病救人,还在行。”
“多谢,多谢玥常在。”李氏捧着金豆子,只觉得一瞬间自己有劫后余生之感,就凭着在她天塌地陷之时,钮祜禄绣玥肯慷慨将这几颗救命的金豆子予她,此恩此德,她今生也是报不完了。
若两人的处境换过来,换成是她,她也没有全然的把握,会做到绣玥如此。
***
在宫中,腊八节是祈求丰收和吉祥的好日子。
从腊月初一起,内务府便一直预备着熬腊八粥的事儿。听说今年的粥品种类很多,还放了奶油,羊肉丁和各种各样的干果。
听闻初六皇上便忙着派大臣会同内务府总管大臣,率领三品以上官员及民夫到庙里监督称粮、运柴去了。熬出来的腊八粥,第一锅供佛,第二锅便会献给皇上及宫内,到时候皇上就在皇后娘娘的储秀宫里,举行粥宴,赏赐各宫的嫔妃一齐享用腊八粥。
绣玥这个月要在延禧宫里禁足受罚,她想着,宫里应该不会放了她去储秀宫同享粥宴。
自从前几天在养心殿出了那档子事儿,她真是没脸去面对皇后娘娘。好在皇上下令这个月便禁了她的足,否则一想到要去储秀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就头疼的紧。
只盼着这个月过得再慢些,届时皇后娘娘也能淡忘了当初在养心殿的不快。
本来计划好的,要熬一锅腊八粥给帛尧送去,现下宫里逊嫔娘娘和李官女子的状况,她真是没了心情,想来他那样的势力,又在皇后娘娘宫里当差,今日储秀宫这样热闹,如何也少不了他的份。过几日雪停了再去看他罢。
早上绣玥在床上歇着不肯起身,宝燕索性带着柔杏、木槿和小禄子径自去偏殿的次间用了腊八粥。早上的粥都是用最普通的花生熬得,绣玥也没什么胃口,让她们都用了,不必给她再留。
这回是家宴,除了逊嫔娘娘身子抱恙不适宜出行,连李官女子都在受邀之列。李氏一早便穿戴整齐,还特地取出了皇上赐封官女子时的衣裳,随着兰贵人身后到储秀宫去了。
东西偏殿如今只剩下她自己。绣玥在床上左右滚了一圈,最后百无聊赖地起了身,抓抓头发,到底还是想喝一喝皇上花了几万两银子熬出来的腊八粥啊。
正想着,门外面陆续响起了一连串的脚步声,愈走愈近。
门被推开,宝燕首先走进了房内,身后跟着捧着东西进来的柔杏和木槿,最后跟进来的是还一瘸一拐的小禄子,默默站在门边,伸手关上了门。
“小姐,你看这些!”
宝燕让木槿和柔杏将包袱打开,里面清一水的一摞都是新做的衣裳,虽然不是华贵面料,但与绣玥那两件常年换洗的寒酸布料比起来,可不知要好了多少。
绣玥拿起最上面的一件衣裳,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会两手空空,她就舍不得做这些新衣裳新首饰了。这也许就是命中注定,老天要让她穿几套新衣裳,算了。
绣玥也觉着这些新衣裳很是好看,她朝着绣玥称赞了一句:“不错,就是要这样的,如今咱们在延禧宫里,不能穿得太出挑,还是要像从前那样,朴素一些,吃穿用度都不能太露白,否则宫中注意起来,只会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是,我都已叮嘱过了。”宝燕走近,指着其中一个包袱,“这两套衣裳,都是给小姐做的,厚实保暖,颜色又清新,小姐看看可喜欢。”
都是绣玥喜欢的浅暖色,宝燕还给她打了几副首饰,一对镀金流云簪子,两对耳环,还有个镯子。
宝燕不愧是打小跟她在一起的,这些都几乎是曾经她默默喜欢过而不得的式样。
看绣玥的神色,宝燕就知道她钟意。她转而对柔杏和木槿道:“另外那个包袱里没花样图案的,是给宫女做得衣裳。最上面两件是我的,最下面那两件深蓝宫服是小禄子的,小禄子,小主还吩咐了给你做一床厚棉被,时间太紧,还没赶制出来呢,过几天连同那些给你治病的药材,你一并去取回来。”
小禄子靠在门边,听到话音表情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瞧对他开口的宝燕,而是先去瞧了一眼罗汉床前正打量着自己新衣裳的绣玥,而后又很快低下头,闷着回了声:“是。”
木槿和柔杏分别捧了两套新装,都挺开心的,宝燕从第一个包袱里取了两对素银簪子、耳环和压襟的玉牌,给她们:“拿去自己分罢。”
“对了,小姐。有银子就是方便办事,昨天才递出宫的信,我给了那出宫的老太监十两银子,今天就取了回信来。”
杨府的回信?绣玥放下手里的衣裳,这是杨府回来的信,她入宫以来,这可是额娘回给她的第一封家书!
绣玥急忙拆开,找到信纸上的记号,这确实是额娘的回信没错,她瞧了几行字,忍不住深深拧起眉。
宝燕瞧她的神色,跟着去看信中的内容,杨府稍去的那一百两银子,夫人一文钱都没花,给太老爷买药材才用了三十两,余下的都被绣玥两个废材舅舅拿去了。
宝燕登时气道:“说什么儿子要上私塾,上私塾跟小姐有什么关系?那银子是小姐给夫人和太姥爷用的!大爷和二爷的儿子要上私塾,作甚不用他们自己腰包的银子?他们从不孝敬太老爷,却还拿走了夫人孝敬的银子,简直岂有此理!肯定是小姐的两个舅母,见着了夫人手里有银子,千方百计的哄去了用。”
“算了。”绣玥苦笑叹息了一声,“你还不知道我那两个窝囊舅舅么,什么本事都没有,他们只会混日子,手里哪有银子呢,外祖父心疼孙子,也是应当的。额娘从善府被逐出来,回到杨府最初白吃白喝那几年,也都是两个舅舅照应的,舅母也从来没抱怨过什么,银子用了就用了吧。”
“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
宝燕摇摇头,“没了,上回淳嫔、淳贵人给的银子都花完了。”
绣玥叹了口气,“我那还剩下几百两,明个起早,你托人带出宫给杨府去罢。”
宝燕苦了脸,“那咱们岂不又要捉襟见肘的过日子?小姐,如今咱们可不只是两个人两张嘴,必得再想想办法。”
绣玥能有什么办法?她这辈子,就只跟钱无缘,稀罕的是钱,缺的也是钱。
“还有呢,小姐!”宝燕嘟囔道:“小姐这次可要仔细叮嘱了夫人,别再被人哄去了银子才是。”
“你呀!”
绣玥戳了一下宝燕额头,她心想着,宝燕十岁就被额娘捡回杨府了,怎的还这样不了解她额娘的为人,这些年的苦吃下来,不单她是个精打细算的,能从她娘手里把银子哄去的人,可真也没几个。
过不去的,唯有“亲情”这二字罢了。
“得了,我也饿了。”绣玥朝她们挥挥手,示意她们都走:“把新衣裳都收拾起来,去做午饭罢。”
“兰贵人和李姐姐都到储秀宫赴粥宴去了,今天延禧宫没什么人,把藏着的羊肉和干果都拿出来,咱们也正儿八经的熬一锅像模像样的八宝粥出来,好好的过一过节。”
话是这样说,可羊肉切丁才切到一半,米刚下锅煮了一刻钟,绣玥带着宝燕在罗汉床上剥了不到一盘子的干果,便有个灵巧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过来了延禧宫,隔着窗便听到他对端着水盆的木槿疾呼:“玥常在,玥常在可在?”
“在,我们小主就在西偏殿里呢。”
【49/50两章因为更新的有点着急,没修就直接发出来了,今天会改一下部分内容】</p>

第52章
听着声音挺急的,绣玥与宝燕对视了一眼,快步出了偏殿门,绣玥在前边道:“这位公公,不知道是出了何事?”
小太监一见绣玥出来了,便端正了身子道:“传皇后娘娘口谕,今日腊月初八合宫家宴,特赦延禧宫常在钮祜禄氏禁足一日,即刻前往储秀宫一同用粥宴。”
赐她去粥宴?
绣玥有些懵,这宴应该都开始了,皇后娘娘这时候又把她唤去做什么?
“玥常在,赶紧的吧。”小太监脸上挂着焦急之色,“这还是皇上的意思呢,合宫家宴后宫的人不齐,皇上都不大高兴了,责备了一句,说皇后娘娘办事不周全。”
皇上不高兴了?还责备了中宫皇后?
绣玥一听,转身便叫宝燕回房帮她换衣裳,上回她给皇后娘娘请安只是晚去,还没耽误时辰,就被皇上治了个大不敬之罪,罚了她整整七日抄书,这回这怒火,且不定要发在谁身上呢,她可不敢触这个眉头。
绣玥急匆匆往回走,回房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宝燕在一旁掩了嘴笑:“小姐,刚做了新衣裳,正好这回有地方穿了呢。”
“就戴这副红珠子做的耳环,红彤彤的瞧着可喜庆了呢。”
她还有闲心在那里打趣,绣玥这边急得不行,一把扯过耳环左右飞快戴上,穿好了衣裳便扯着宝燕奔出房门。
“快走,火烧眉毛了,你知不知道?”
临走时候,绣玥还不忘对木槿她们三个吩咐了一声,那锅粥煮出来,他们就随意分了吃罢,也不枉费拿出来这些上好的食材了。
一早上心心念念的,皇上耗费几万两白银熬出来的腊八粥,居然真能够得偿所愿了,不用再眼巴巴来回瞧着兰贵人和李氏紧闭的房门,巴巴羡慕着她们可以前去赴宴,可她心里不单一点满足都没有,一点底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这一道旨意,让她去赴宴,保不齐就是个鸿门宴。
“公公,”绣玥头顶着乌云,边走着边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急于复命的领路小太监,讨好笑道:“公公,您方才说圣上动了怒,却不知是何起因呀?但求公公您行个方便,告知一二,我此刻贸然前往,只怕不明就里惹恼了圣上,这粥宴,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阿。”
“唉,不瞒您说,皇上起初也没动怒,粥用得好好的,直到景仁宫进献了一面姻缘镜的宝物,后来就发了火气。”小太监脚下的步伐不见缓慢,好在人还是不错,回了绣玥的问话。
“姻缘镜?”那是何物?她从未听过。
“奴才也听不懂,只是那镜子神的很,听闻是上古流传至民间的宝物,可照出世间男女的缘分,直通心神。”
有这般神奇的东西?绣玥在心底摇摇头,她可是不信。只是神器便神器罢,与她又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召她去作甚?
“皇上瞧过那姻缘之后便不知为何生了气,说后宫里一共才这么十来个人,既是合宫家宴,皇后娘娘连后宫的人都召不齐,如何当得后宫之主,岂非是无能。”
绣玥听着话音,她在心底思忖着,面上又挤出一抹笑意,对小太监道:“那宫里头没去赴宴的,不知除了我,可还有哪几位嫔妃呢?”
“逊嫔娘娘身染重病的自然是不宜出门,除了玥小主你,同样禁足的还有玉贵人,还有,还有承乾宫的信贵人也没来,这不,皇上就发了火气。”
信贵人?绣玥听过这个响当当的名字,前年初入宫就封了贵人,以贵人的身份代掌一宫主位,还是只有宠妃才能入住的承乾宫的主位,只是她极少踏出宫门,连皇后娘娘的请安都不去,想来是这位信贵人没来,才惹了皇上动了怒。
这样她也稍稍心安了,至少不是冲着她来的。
绣玥赶到储秀宫门口的时候,见玉贵人正在殿门外惴惴地徘徊不前。
玉贵人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消瘦了不少,看来这段日子饱受了禁足之苦。同样受罚,绣玥还胖了,禁足倒显得敷衍了许多。
玉贵人见到绣玥,眼睛亮了一下,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赶紧朝着她过来了。
绣玥先依着规矩请了安:“玉贵人安。”
玉贵人一把拉着她,微微喜悦道:“玥常在,你来了就好了。”
她正不敢进去呢,本来就不得皇上喜欢,半年皇上来了她这儿一次,还惹恼了皇上,连累了淳嫔娘娘被降位,这会儿正不知如何自处,不敢进殿去,刚好钮祜禄绣玥就来了。
“好妹妹,咱们一块儿进去罢。”
绣玥应了一声“是”,两个人便一同步入了正殿内。
储秀宫的正殿庄严肃穆,一进门,只见满殿六宫嫔妃皆已落座,皇上高高端坐上位,旁边辟了个座位,皇后娘娘一同坐在皇上身侧的位置。
玉贵人同绣玥恭恭敬敬在殿中央行了大礼。
“嫔妾玉贵人邓氏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安,请各位娘娘安。”
“嫔妾玥常在钮祜禄氏恭请皇上圣安,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安,请各位娘娘安。”
皇上的脸色淡淡的,置若罔闻。
还是皇后抬手,先开了口道:“玉贵人,玥常在,皇上待六宫一向宽仁,今日是合宫家宴,又逢腊八,本宫仰承皇上圣意,才赦了你们今日的禁足,六宫团圆,咱们后宫的姐妹们也好同皇上共享粥宴。”
“是,嫔妾等多谢皇上恩德,谢皇后娘娘恩德。”玉贵人同绣玥千恩万谢过,方才起身抬头。
颙琰这时才留意到,玉贵人右后方站着的钮祜禄绣玥,今日的打扮似乎不同往常。终于再不是来来回回那么两件他看腻了的灰白素色衣裳,焕然一新的清丽之色,加之红彤彤两颗圆珠子耳环摇摇晃晃,显得俏丽的小脸徒添了几分娇媚。
这样看来,她若仔细打扮,也总是有那么两分姿色的。
他稍感欣慰,原来他的眼光也并不是那么的差。
想来定是前些日子在养心殿里赏她的那些东西,让她手里松范了些,从前是有心令她依附于他,如今看来,倒是不必苛刻得她太紧。
应该给她留点脂粉钱,他的眼睛也少受些罪。
皇后娘娘坐在皇帝身旁,虽然说不清楚什么缘故,但她有一种感觉,皇上的气场同方才不一样了。
虽然从皇上驾临储秀宫起至此时此刻一直鲜有言语,她与圣上同床共枕十年,她就是有这种敏感的认知,从粥宴开始到现在,皇上身上仿佛有一种隐隐的烦躁不安消失了,慢慢淡化成了一种平和。
不会的,不会的……皇后在心底否认这种想法,中宫皇后的座位本安排在下方,皇上还特意吩咐要他的皇后坐在身边,以彰中宫身份,皇上对嫡庶尊卑之分向来严明,即便他再抬爱妾室,也断不会蒙了心智的。
帝后各怀着心事,下方的玉贵人和绣玥还在静等着吩咐,慌不知自己言行举止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还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先传下来:“玉贵人,玥常在,你们都回到各自的位子上坐罢。”
得到恩准,她们才退下,分散着去寻自己的座位。
吉时已到,粥宴已开,六宫嫔妃分左右两排整齐落座,左下方首位的位置是身为嫔妃之首的諴妃,后面次序依次是莹嫔、淳贵人、兰贵人、春常在、秀常在、杜常在;
右方首位的是简嫔,简嫔后面的座位空着,大约便是还迟来未到的信贵人,信贵人的座位之后,依次坐着芸贵人、荣常在、安常在。荣常在两边一前一后的位置都空着,前边的那个该是给玉贵人留置的,后面的一个,顺理成章便是绣玥的了。
绣玥打眼瞧了瞧,下方的内庭主位本来是四个,逊嫔娘娘自抱病,她的座位便被撤去,两侧各是七个位置,余下多出来的李官女子,便在暗处末尾的角落里默默坐着。
从前那个末尾的位置,便是她的。
她想起来初次到储秀宫请安,茶杯里都是空的,如今这个位置李官女子在坐。皇上在此,想来那些奴才们不敢过分怠慢李氏罢。
她朝李氏会意地一笑,随之谨慎退到位置落了座。
接下来便相安无事。看这情形,该是真的命她们来赴粥宴的,并非为难。这样一来,绣玥就有些开心了,皇上花了几万两银子熬得腊八粥,她也有幸喝上一碗,岂不妙哉。
是以荣常在两侧的人同时落座,这边玉贵人惴惴不安地在位子上坐着,如履薄冰;而那一边呢,早已是喜上眉梢,如沐春风了。
后来的两个小主的粥品很快就有奴婢呈了上来,绣玥低头瞧了瞧粥碗,果然御用之物就是不同,放得也都是民间百姓少见的稀罕物,她端起来,轻品了品,这可是几万两银子熬的,几万两银子啊。她进宫之前省吃俭用了六年,存下来的积蓄加起来也没有几两银子。
“信贵人还是没来吗?”</p>

第53章
皇上的威严之音忽响彻在大殿里,下方的嫔妃们面面相觑,最先回话的还是皇后身后的双兰,她看了一眼皇后,而后上前回道:“回禀皇上,皇后娘娘已分拨派了人去承乾宫、延禧宫还有玉贵人所在的北三所传了口谕,承乾宫到目前为止,已催过三次了,只是信贵人、信贵人她……”
“信贵人她,是否身体有恙啊?”见皇上不豫,皇后从旁对双兰提了一句:“玉贵人禁足景祺阁外的北三所,玥常在居延禧宫,这两处都是离储秀宫最远的住处,她们二人都到了,信贵人居承乾宫,怎还会迟迟未来呢。”
下方的諴妃听到皇后娘娘此言,不动声色给了对面的简嫔一个眼色。
简嫔近来有些心神不安,一直偷偷瞧着諴妃的脸色。这会儿諴妃娘娘还肯给她脸,她便有了底气,长长叹了一口气,接茬道:“哎呀,这难得能见到信贵人一面,怎么信贵人又不来了?还是咱们皇上的面子大,否则即便在皇后娘娘宫里,平日、嫔妾早晚请安早晚,两三个月也没见到信贵人一回呀。”
她啧啧了两声,“这说起来呀,嫔妾我都有点想信妹妹了,催了三回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信贵人肯露面,就是催上三十回,也算不得多呀,皇上您说是不是。”
简嫔的话说完,过了许久,殿内上至皇后、諴妃,下至各宫妃嫔,竟也无一人为信贵人说话。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六宫噤声,皇上的脸色迅速沉了下来,“混账!常永贵!你现在亲自带着人去!去承乾宫把信贵人带过来!”
皇上这一声命令,绣玥才意识到,今日鄂啰哩居然未陪伴在皇上身边,又是他的徒弟常永贵在御前伺候。
这倒真是稀奇。
“皇上,皇上,”汪福寿这时从殿门外小步躬身跑进来,至御前打了个千儿,“禀皇上!承乾宫信贵人到了。”
他回了话,在原地僵着半天,却见圣上仍旧沉着脸,不置一词。汪福寿无法,只得转向皇后。
皇后道了一声:“传信贵人进殿吧。”
绣玥自进宫后,还未见过这位传闻中的信贵人,不禁也好奇这位信贵人是何等的人物,顶着后宫宠妃的光环。
绣玥厚着脸皮想,她虽然也怠慢皇上,可那都是无心的,这位信贵人却是有意如此,如此的胆大。
顺着殿门口望去,只见走进殿中的女子,一袭耀眼的华服,青绿色的蜀锦包裹着玲珑纤细的身姿,清纯曼妙,肌肤胜雪,眸光深邃,似是一朵在暴风雨中盛开的花朵,娇艳又脆弱,实在是惹人爱怜。
绣玥仔细瞧见信贵人的真容,也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眼前这个,可真是个冰山美人啊。
说起来,春常在也十分美丽,与信贵人的美却是两种风格。春常在的美夺人眼目,是十分艳丽洋溢的一种美。信贵人的美摄人心魄,是一种飘忽缭绕又带着一丝冰冷的美,美得不切实际,恍然触到时却又心惊。
信贵人走到殿中间,盈盈一福身,面色如常道:“皇上恕罪,嫔妾来晚了。”
皇上的脸色还冷着,不置可否。
信贵人就只能施着礼。
諴妃瞧了一眼上方皇上的脸色,在座位上打趣着道:“信贵人,你跟皇上使了一个多月的小性子,终于也肯出来了么?”
“本宫若是没记错,这如今宫里受罚禁足的,只有玉贵人和玥常在呀,信贵人,你与获罪受罚的嫔妃一同前来,岂不是自贬身价么。”
諴妃笑了,简嫔和莹嫔还有后宫的几个嫔妃便都跟着笑了。
信贵人本来屈身,听到諴妃的话,便站了起来。
“皇上,嫔妾今日梳妆打扮的时间久了一点儿,所以才来晚了,还请皇上恕罪。”
简嫔“呦”了一声,“简直是笑话。今日合宫家宴,皇上皇后在此!六宫皆在!信贵人,你竟然只是因为梳妆打扮就迟来,你简直荒唐!你把咱们皇上,皇后娘娘至于何地?”简嫔倏地站起身,“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嫔妾觉得,应该治信贵人的犯上不敬之罪,以正后宫风气!”
简嫔此言一出,在座的嫔妃都替信贵人捏了把冷汗,绣玥在末尾处双手捧着粥碗,小口小口窃喜地喝着粥,上一口喝到了小奶酪,这一口似乎是爽口小肉丁。
直到殿内一阵阵笑声传过来,她放下碗,还没搞清楚什么状况。
当事人的信贵人嘤嘤地笑出了声,她恣意地瞧向简嫔,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简嫔娘娘,皇上在此,皇后在此,你何必在皇后娘娘的殿中咆哮,倒显得是简嫔娘娘你,不敬皇上皇后呢。”
皇上在场,简嫔不好发作,她方要不甘辩驳几句,却听得信贵人又说:“简嫔娘娘,您可千万别跟嫔妾一般见识。嫔妾还年轻,您再不济,也是一宫的主位了!
您现在是什么都不愁了,就算皇上一两年不翻您的牌子,您也无关痛痒,您跟着諴妃娘娘,熬上了一宫主位,享着嫔位的俸禄,您可算是安枕无忧!可嫔妾不成呀,嫔妾只不过是个小小贵人,刚进宫那会儿,皇上看我这新人新鲜,才命嫔妾在承乾宫里代掌一宫主位,说到底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如今嫔妾进宫已有两年,哪还算得新人,只怕呀,哪天皇上一高兴,再看中了新人,封了嫔位入主承乾宫,也就没了嫔妾我的立锥之地呢!”
说到最后信贵人翻了简嫔一眼:“都说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嫔妾想要笼络住皇上的圣心,再不好好的打扮一番、讨好皇上,后半辈子在后宫的日子,可不知要何等的凄凉?”
简嫔气急了,“皇上,皇上您听听,您听听信贵人当着您的面,就对臣妾如此不敬,臣妾好歹是您亲封的一宫嫔位,皇长女的生母,抚养了宫里唯一的嫡公主!她这样侮辱臣妾,安的是什么居心哪!”
原来这信贵人不单是个冰川美人,还是个带刺的仙人掌呢。绣玥放下手里的哈密瓜,不禁在心里揶揄着皇上,这可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信贵人,”颙琰的声音,隐隐呈风雨欲来的濒危之势,“皇后的储秀宫里岂容得你这样放肆!是朕太过纵容你了,将你宠的不成样子!”
皇上发了雷霆之怒,满殿在座的嫔妃都生怕会殃及池鱼,绣玥也立刻乖乖地暂停了吃食,老老实实坐着。每到皇上发怒的时候,她往往是跟着倒霉的那一个。
而当事的信贵人呢,仍然淡然自若,一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反而还漫不经心地笑着,“唉!嫔妾还真是怀念刚进宫的时候,那时太上皇尚在,和珅掌握朝中大权,暗中监视着皇上的一举一动,差点就挑拨太上皇废了您的储君之位,孝淑皇后去世,皇上都不能以皇后的规格来办丧,那时候的皇上,常常来嫔妾宫里,让嫔妾就这么陪着您。
皇上您对嫔妾说,孝淑皇后与您相伴二十多载,您痛失结发之妻,没了知心人,您说您喜欢嫔妾的性子,从不曲意逢迎,从不装假,您夸嫔妾贴心,活得恣意,喜欢的时候嫔妾千般万般好,如今呢,嫔妾梳妆迟来是错,嫔妾说了两句实话,您也是厌弃。
皇上,您还记得当初在承乾宫中对嫔妾的诺言吗?民间男子尚且重承重诺,皇上是一国之君,短短两年光景,您就嫌弃嫔妾,预备对嫔妾食言了么。”
信贵人冷笑了一声,一手抚着脸,“皇上心里既已有了新人,嫔妾擦再多的粉,又有什么用。皇上是天子,预备如何处置嫔妾,嫔妾承受就是了!”
说罢,便是一副听之任之的架势。
“放肆!”
家宴之上,众嫔妃在侧,皇后脸上染了一层薄怒:“皇上贵为天子,岂容妾室胡乱指摘,信贵人,你还敢妄论前朝,简直忤逆犯上,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如何惩治信贵人,还请皇上示下。”
諴妃紧接着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信贵人如此僭越犯上,后宫实在容不得她。”
简嫔和莹嫔道:“请皇上从重治罪!”
一连串的话说完,从上到下,都在等着皇上最后的发落。
而居于上位的皇帝,听了信贵人的一番话之后,反是良久的无言。
信贵人是在控诉,他的恩宠已给了别人。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他有那样一位英明伟大、高高在上的皇阿玛,又逢和珅从中挑拨,饱受猜忌,只将包衣出身的喜塔腊氏指给他为福晋。绮雪身为继室,一路恪守着祖宗家法,諴妃只会想着讨他的欢心,最难的两年,步履维艰,他都是在信贵人的宫中,才能得片刻的安生。
他曾允诺,会宠信贵人一生一世,即便没有爱,恩宠亦是经久不衰,这是他许给信贵人的。
从前信贵人跟他闹情绪,避着几日不见他,他便会念着见一见信贵人,是从何时开始的——
自从遇刺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未曾见过信贵人一面。</p>

第54章
也未曾想起过她。
心底却反而有另一种情绪在疯长,每当他意识到这钟情绪,自己的心不受控,便会愤怒,惶恐,甚至,他开始想不起信贵人,每天时不时在心底忽然蹦出来的,是
意识到这一点,他上次还发了火气,将人狠狠斥责了一顿,就是想把这种思绪从身体里驱赶出去,可到头来,两个人的距离真的远了,他又悔不当初,最后却还动用金银珠宝将人哄了回来。
这些日子以来,他那拼命想掩盖的、压抑的、身为帝王不可为世人知晓的隐秘心事,如今却被信贵人戳穿了。
他一直想要将这种荒唐的患得患失的心事压制下去,就像今日,明明不打算再见、再想,可諴妃进献了那面姻缘镜,鬼使神差的,他还是借着信贵人的幌子,将人不动声色召了来。
难怪了信贵人要心冷。
皇上长长久久的沉默,储秀宫正殿鸦雀无声。
殿前头一直吵吵嚷嚷的,众人全神贯注看热闹,绣玥想到自己从明日起,又要过着节衣缩食的日子,便只顾喝粥。
前前后后一共用了两碗腊八粥,意犹未尽,毕竟是几万两银子熬的,她还想着让侍粥的太监再上一碗。可眼下这大殿内的气氛,哪里有一点家宴的样子?掉根针都能听见,她如何敢开口。
绣玥便一直用目光瞄着那侍粥的太监,预备伺机而动,冷不防的一瞥,却似乎见皇上阴恻恻的目光射过来,再看时,皇上已不再看她,她几乎仿佛觉得是个幻觉。
绣玥迷惑,皇上为何突然瞪了自己一眼?
饶是这样,那一碗粥还是别喝了,免得徒惹事端。拿水果饱腹罢。
她于是只敢捡了果盘中几颗草莓。
殿中经历了长久的沉默后,皇上开了口,他看着信贵人,语气陡地温和了几分,“季彤,朕怎会厌弃于你,坐朕身边罢。”
此言一出,下方的諴妃,莹嫔、简嫔个个白了脸色,简嫔更是要气死了。饶是中宫,皇后娘娘的面色也有些难看。
“是。”
信贵人口里一边应着,大大方方坐到了皇上的身边,只是身为嫔妃,比之皇后距离皇上的位置还是要稍稍偏些。
瞧着这样子,绣玥实在忍不住佩服这个信贵人。单凭一己之力,便敢不顾后果,与諴妃一党针锋相对,竟也丝毫不落下风,惹得皇上皇后动怒,也毫发未损,到最后,居然还坐到了皇上身边,她这样,竟是不怕与整个六宫为敌。
信贵人落座,绣玥从未见到皇上对人竟还有如此温柔的一面,她的印象中,皇上对她,除了凶就是凶,常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朕是一国之君,许给你的,自然是算数的。你还是要记得尊重皇后,尊重諴妃,尊重内廷的主位,记住自己的身份位分。”
信贵人偏还敢还嘴道:“皇上给了皇后娘娘中宫之权,让諴妃娘娘协理六宫,简嫔、莹嫔好歹是有过女儿的一宫主位,嫔妾有什么?嫔妾在后宫中,不过是个浮萍罢了,皇上稍稍冷落,嫔妾便难以心安,当然会浮躁!”
“何况嫔妾入宫不过两年,还年轻着呢,需要历练,像諴妃娘娘这般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还做不到无欲无求呢,皇上又何必来苛责嫔妾一个。”
眼看諴妃要动怒,皇上先开口斥责了她:“放肆!諴妃岂是你一个贵人可随便议论的!等你懂得了安分守己,在宫中安守本分,往后朕允诺你,总会给你一个主位的位份。”
莹嫔在下方位上坐着,久未出声,此刻低哼了一声,靠近諴妃道:“好好的一个粥宴,这粥喝得没了滋味,还喝出了一个嫔位来。”
諴妃还气着,听了这话斥了一句道:“咱们急什么!皇后总会劝的。”
话音未落,果然听见皇后在上方的声音响起:“皇上——”
皇上拦下了皇后接下来要说的话,“朕意已决,皇后不必再劝。信贵人封嫔,朕的意思也不是要即刻来办,皇后是正妻,信贵人是朕的妾室,何时皇后觉得信贵人可以封嫔位,便到那时再行册封。如此,皇后以为如何?”
话中之意,信贵人想要封嫔,便不得不过了皇后这一关。
一来,压制了信贵人的反骨,二来,皇后也不好再说什么。
“还有,”皇上不愿在纠缠下去,换了个话题来说:“上次在神武门,你的兄长刘毓轩护驾有功,朕打算赐他为御前正四品二等侍卫,后日进宫。信贵人,你若思念兄长,朕可以准他去探望你,你觉得可好?”
那一日在神武门,陈德突然冲出来行刺,危难关头,还是刘将军之子刘毓轩奋不顾身上前救驾,挡下了致命的两刀。从前因着刘府之人与和珅曾经来往过密,他对刘本志便很是不喜,本欲将他罢黜出京,如今看来,刘将军一片丹心,刘府更是对皇家极尽忠诚,倒是他差点误解了忠心耿耿的臣子。
皇上心里对信贵人,对将军府的愧疚,外人如何窥得。明面上来看,今日信贵人被许了嫔位,兄长得到重用,一时风光无限。底下的嫔妃们只嫉恨得牙痒痒。
可圣上的金口已开,许久都不见信贵人起身来谢恩。
倒是她的手开始不受抑制地颤抖,猛地撞翻了桌边的一个茶杯。
“还不高兴?”皇上对于信贵人的失礼,到没有苛责,“朕下这样的令,都是看在你的面子。”
信贵人低头垂眸,忽然朝皇上展露了一个笑脸,她的反应很不自然,“嫔妾,嫔妾是欢喜过了头。嫔妾谢皇上恩典,准许嫔妾的兄长进宫。”
刘毓轩……
时隔六年,绣玥再听见这三个字,猝不及防心“咚”地撞了一下,正在剥蜜桔的手指一滑,蜜桔跌落在桌上,滚了个圆弧到一边。
她抑制不住地去捂住胸口,那些悲喜交加,最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突然就完全没了胃口。
再瞧面前摆放着的五光十色的新鲜水果,都变得难以下咽。
是他,故人要再相见了吗。
满殿嫔妃们都在忙着去看信贵人的反常,只有坐在左侧对面的秀常在,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脸色惨白的绣玥。
果然,正如她所料。
“皇上。”
这时,芸贵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当众唤了一声。
眼见那个信贵人今日得了好大的脸面,依着芸贵人的性子,她怎能再坐得住。从前,皇上明明都是宠着她的,这些原本全部都应该是她的。
芸贵人今日显然都是精心装扮过,蜀锦的绸缎衬托得身段玲珑有致。她来到殿中央,低头福身:“启禀皇上,今日家宴,嫔妾特精心准备了一舞献给皇上,只愿皇上您能喜欢。”
听到话音,皇上转过来瞧着芸贵人,任谁都能听出帝王言语中的冷漠:“芸贵人有心了,今个只是腊八家宴,后宫叙叙家常即可,朕看不必了。”
皇上竟拒绝得这般干脆,丝毫不给芸贵人留面子。芸贵人脸色半红半白,十分难堪地退了下去。
谁都看得出来,圣上对芸贵人的热情是大不如前了。
简嫔在座位极为得意地笑了笑,想着从前忍受了这个小贱人的气,如今她被皇上厌弃,等皇上彻底冷落她的那一天,看她怎么收拾这个贱人。
莹嫔倾身靠近諴妃跟前,掩面低声:“娘娘,皇上果然冷了芸氏,看来,咱们从前做得那些都没白费,春常在也算得力,不如嫔妾替娘娘——”
“不急,”諴妃摇摇头,“哪儿这么容易。要她这么容易就死了,解不了本宫的心头之恨。”
“忍釉。”她唤了一声,向宫女递了个眼色,转而从座位上起身,向上方皇上施礼道:“皇上,现在吉时已至,容臣妾将姻缘镜安置于内殿,供皇上皇后赏玩赏玩?”
颙琰早前听諴妃讲述这姻缘镜的妙处,便觉很是有趣,他点了点头,算是允准。
諴妃转过身,向着殿门口的方向招招手,很快便有宫人将一面华丽的镜子搬进大殿中央。殿内众人皆忍不住去瞧,这究竟是个什么稀罕物。
绣玥一时没了胃口,便也跟着去瞧热闹。
那面镜子绚烂华丽,两边还各有一根绳索,绣玥瞧着很是疑惑,真有说的那般玄乎,能测世间男女的姻缘?
怪力乱神之说,实不可信。
諴妃口含浅笑,来到点中央,对着帝后言道:“回皇上皇后,这姻缘镜的妙处,只需将坐于镜前的二人手腕分别以两端的姻缘绳相连,便可通其心意,镜面随之呈现出二人的今生姻缘。”
“今日腊八节,臣妾只为供皇上皇后一笑罢了,未免镜面呈现出的姻缘镜像惹得六宫议论,嫔妾已跟皇后娘娘请旨,在储秀宫内殿单独辟出一室,门口由圣上御前的人把守,至于会呈现出什么姻缘,只有进入室内的二人知晓,外人一律不得知。”
諴妃的话音落在正殿上,叫众人也听个清清楚楚。</p>

第55章
她说罢,福身挑眉笑道:“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颙琰点点头,如常地赞一句:“諴妃想得周全,此举甚合朕意。”
“如此,皇上皇后夫妻琴瑟和谐,就请皇上和皇后娘娘先请入内室。”
“諴妃,”皇后在位上坐着,到了这时候,她隐隐有些怵意,“这姻缘镜,真有你说得那般灵验么……”
她是继后,到底,还是比不得原配喜塔腊氏跟皇上的夫妻情重。若是照出了什么不好的结果,那——
相较于皇后的不安,颙琰饶有兴致地从上位走下来,他伸手拉过皇后,皇后面上这才有了点安心的笑意,跟着站起了身,去了内殿。
忍釉在前方引路,帝后进入稍间,她上前福身:“请皇上,皇后娘娘坐于这姻缘镜前,容奴婢分别将姻缘镜两端的姻缘线系于皇上、皇后手腕处。”
“皇上……”皇后还是有几分顾虑,“臣妾只怕……”
“无妨,”颙琰温和对她安慰道:“不过就是取乐罢了,朕乃一国之君,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皇后不要紧张。”
说罢,示意忍釉将姻缘绳为皇后系在手腕上。
忍釉福身行了一礼,很快退了出去。
房间内就只剩下皇上与皇后。门口由御前的人守着,一来防着外人探看,二来也时刻严格守护圣上周全。
皇后的镜像很快呈现在了对面的镜中,愈发清晰,皇后的心开始抽紧,她紧张地盯着镜面,慢慢,对面的镜中,隐约浮现出了皇帝的镜像。
皇后的心里重重地松了口气。
仿佛是劫后余生之感,她看见了,镜中呈现出了皇上的镜像,皇上心里是有她的。
颙琰朝她笑笑,“朕一早说过,皇后不必如此紧张。”
皇帝皇后回到储秀宫正殿,殿上的嫔妃们都在打望着,看皇后的脸色,似乎这姻缘镜测出的结果还不错。
颙琰没有回到上位落座,朝着諴妃面带着笑:“諴妃,你忙碌了这么久,随朕进内室瞧瞧罢。”
意料中事,諴妃盈盈福身道:“是,臣妾谢皇上恩典。”
随之,内庭的几位主位娘娘,信贵人为首的几位贵人,除却莹嫔借故推辞,都得到了同皇帝并坐姻缘镜前的恩赏。
再出来时,各人面上神色各异。大多数都是没照出皇上什么影子的,微微有个看不清楚的轮廓而已。
民间大户人家的妾室在夫君面前尚且没有地位,身为皇帝的妾室,还能还敢苛求什么呢。
绣玥在旁边留神听着兰贵人回到座位上的叽叽喳喳,那姻缘镜,她倒是听出了点关窍所在。
只是百闻不如一见,没看见真东西,她的一切都只是臆想罢了。
因着宫中内廷主位只有諴妃、简嫔、莹嫔、逊嫔,逊嫔抱病,莹嫔推辞,是以贵人的位分才有幸得以进入稍间,到了常在这的位分低微,实在是没必要也不配劳动圣驾走一遭。
“逊嫔呢?”皇帝的声音突然响起。
身旁的皇后愣了愣,逊嫔的身子抱恙,宫中一切场面从来都免了她出延禧宫,皇上也是知道的,怎会突然过问一句逊嫔?
但皇后只是微微踟蹰,很快便起身如常应对道:“皇上,逊嫔沈佳氏身染顽疾不宜出门,臣妾做主,免了逊嫔来储秀宫中奔波之苦。”
皇上点点头,“既如此,延禧宫的主位不在,今日是腊八节,朕也不想薄待了哪一宫。”
“逊嫔没来,朕就赏她宫里人的脸面,找个顶上就是。”
“这……”皇后转而对下方道:“延禧宫都来了哪几位?”
听到皇后娘娘的话,下方喝粥的绣玥不知识何故,忙擦了擦手,同兰贵人、李官女子步履匆匆走出来到殿前下方,恭敬回道“回皇后娘娘,嫔妾在。”
瞧见是她们三个出来的时候,皇后的目光就黯淡了下去。
“兰贵人已虽圣驾入过内室。”她喃喃道。
李官女子只是官女子的位分。
皇上指着绣玥,“那便你罢。”
绣玥还没弄清楚什么情况,但皇上下令,她忙应了一声,随即懵懵懂懂跟了上去。
储秀宫正殿亮堂,进入到内室的这段长廊,光线幽暗了些。绣玥眼前所及的,只有明黄色的一抹背影。她下意识跟紧了些,等到了由两个御前的人把守的门前,皇上回过头,瞧了瞧她。
“你在外候着,不必进来了。”话是对她身后的忍釉吩咐的。
忍釉眼神闪烁,如常躬身回道:“是,奴婢谨遵皇上旨意。”
绣玥随颙琰两人一前一后走近了稍间,身后的门“吱”一声被轻轻合上。
她这才瞧清楚那面传说中的“姻缘镜”,刚刚在大殿之上,諴妃娘娘命人从正殿搬进了内室,她只得匆匆一瞥,想不到此刻真有机会,得以一饱眼福。
绣玥走到那镜子前,左右看看,抚了抚镜面的周圈,又拿起右侧的姻缘绳细瞧了瞧。
“乱碰什么。”皇帝走上前,俯视斥了她一句。
绣玥转过脸,挂上笑询问道:“皇上,这姻缘绳,具体是要系在哪个位置呀?”
颙琰瞥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话,接过了她手中的链绳,一声不吭地缓缓系在了绣玥的手腕处。
“去位上坐着。”系好后,他命道。
“是。”
绣玥依言到镜前的右侧座位上坐下,暗暗低头瞧了瞧那系着的位置,果真么,跟她猜想的差不多,天底下哪有什么神物。
感到身侧有人落了座,绣玥忙不敢再乱动,抬起目光,乖觉地坐好。
他执着自己那一端链绳,搭在手腕间,却是未立即系上,而是微微踟蹰了一会儿。
低头惆怅了一会儿,颙琰忽转而望向她,道:“紧张么。”
冷不防突有此一问,绣玥下意识地摇摇头,想想不妥又快速地点点头。
随着他进入内室的嫔妃,纵然身为中宫皇后,绮雪的手也在打颤。
大多数呈于镜前的,都只是个依稀能分辨出皇帝轮廓的镜像罢了。跟随他进来的嫔妃会失落亦或伤心,都不敢当着他的面表露在脸上,他看不出,也无心去想。
諴妃同他说有这样一面姻缘镜,他就开始一步步打算着,从延禧宫到储秀宫,从储秀宫正殿到内室,一步步将人带到这里。
刚刚他还在半玩笑地安慰皇后,到自己这里,却也生出了‘怯’这样的感情。
或许,这面姻缘镜真的能算出他与她最终缘分的结局,但如果,出现的结果是陌路?
他是天子,天子,总归不是天。
恐怕也改变不了上天注定的安排。
绣玥的姻缘绳已经搭好了,她见皇帝不豫,也不知道是为着什么,便也不敢贸然吭声。
静静等了片刻,见皇上缓缓将姻缘绳固定在了手腕处。
绣玥瞄了一眼,那位置距离脉搏处稍有偏颇。
“皇上,”她侧过身,伸出没被缚的左手,热络地为他系在手腕处的姻缘绳正了正位置。
绣玥弄好了,抬起头,见他在看自己,讨好地笑笑。
经过这一个小插曲,颙琰的心也莫名变得安定了不少,两个人相偎坐着,转过目光,齐齐望向对面的镜中。
其实绣玥对即将呈现出的镜像大概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底也没多大波动,她乐呵地去瞧镜像,验证心中所想,只是左侧皇帝的镜像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姻缘镜中的时候,她愣了愣。
十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绣玥下意识转脸惊异地瞧向皇上,她本以为,帝王的心该是稳如泰山,他不应该会紧张的,皇上不是已经进来了这么多回吗?
莫非这姻缘镜也会有故障?
皇上的脸色已然阴沉的吓人。他阴鸷地盯着对面的镜子,盯着右侧空空如也的镜像。
这镜中,完完全全就只有他一个人的镜像。
连她的……她的一丁点轮廓都没有。
一点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他哗地站起身,勃然大怒,眼见着要将姻缘绳从手腕上扯离,而后雷霆震怒。
“皇上,皇上……”绣玥坐在位子上仰望着他骇人的样子,真觉得伴君如伴虎,不知道他究竟生的什么气,但总之就是对结果不满发了脾气,她忙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眼泪都快溢了出来。
“皇上!您看!”她忙伸手指着对面的姻缘镜,努力作出开心的样子:“嫔妾何其有幸,嫔妾跟皇上的姻缘真是圆满呢!”
颙琰濒临暴怒之中,听见身侧绣玥的话,他顺着目光转到对面的姻缘镜,凝滞住。
姻缘镜上,清清楚楚地呈现出两个人的镜像,站着的他,坐着的她。
清晰无比。
相对于此刻,刚刚他眼前所见就像是做梦一样。
他顿了顿,然后坐回到原位。
镜中依然是两个人并肩而坐的镜像。
“怎会……”他皱起眉。
绣玥不敢去听,所以听不大清楚,隐约好似听见皇上口中喃喃发出了这两个字。
其实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所谓的姻缘镜,说得神乎其技,不过就是西洋玩意罢了。说什么洞穿人心底,实则就是搭上两个人的脉搏,以人的紧张程度通过连通来呈现镜像,心跳的频率越快,显示人像越清晰。
这东西她虽未见过,但外祖在她小时候就提及过,只是未得一见,今日倒是见到真家伙了。
起初进到这间房间的时候,摸到那镜框下方的触动机关,她就猜测到一二。
相较于绣玥的不当一回事,颙琰却是瞧那姻缘镜入了神。两个人的镜像,竟以一种清晰到无可复加的程度映入他眼帘。
试过这么多回,竟然他们二人的镜像最为清晰,清晰以至不可置信。
是上天的安排?她会跟随他一辈子,不会如孝淑、恕妃那样半途撒手离去。</p>

第56章
他不动,绣玥也不敢吭声。
许久,皇上起身,解开了手腕处的姻缘绳,“出去罢,别再这耽搁了时辰。”
“是。”
绣玥忙解了下来跟在后头,她想了想,去扯皇上的龙袍衣角,“皇上,嫔妾跟您的镜像,能不能,请皇上为嫔妾保守秘密,尤其是千万别教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知道了去……”
皇上虽高她许多,绣玥踩着花盆底,这会儿还能勉强够得着凑近耳边去说。
原本听着嫔妃们测出来的结果都不太尽如人意,她混在后宫中混个中庸也便罢了,谁知道皇上临场突然勃然大怒,她只得随机应变稳住皇上,这样一来,若是被后宫哪个得知了她跟皇上测出来的姻缘,恶意编排一番,那可又是要引来不少麻烦。
皇上听了她的话,没有回头,绣玥跟得近,隐约听见他在前面说了句:“知道了。”
重新回到正殿的时候,大殿上的嫔妃们瞧圣上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息怒,再看看身后的玥常在,瞧她那一脸的晦气,想来测出来的都差不多。
本来么,一个六品的常在,逊嫔不在,充数的而已,还妄想跟皇上测姻缘呢。
绣玥方才危机中掐自己掐的用力,走回正殿大腿处还传来阵阵余波的痛,她这副表情,直接作出来就好,都不必费心装假了。
但饶是她这副表情落了座,周围坐着的几个常在都实在羡慕她得以同皇帝共处一室的荣耀,更能够跟万岁他亲测姻缘。
“结果不怎么样罢?”兰贵人盯住问她。
原本兰贵人不想跟她说话,但遇着这事,她又板不住了去问。
“是不是一点儿都显现不出来?看得到皇上的轮廓吗?”
“没有,”绣玥摇摇头,“没有轮廓。”
此言一出,周围听着音的几个嫔妃也都放心消停了。
家宴进行到尾声,净事房的太监捧着个大银盘从殿外躬身进来,举牌跪到皇上面前,“皇上,请您翻今晚的牌子。”
满殿的目光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
即便是有些没希望的,明知道希望渺茫的,难免心存一点希冀,巴巴瞧着皇上,惟愿在腊八节这晚幸运能破例降临。
皇上将手边的茶盏端起来垂眸饮了一口,他不着痕迹地瞧了瞧远处的身影,想想方才在内室的镜像,烦躁地又掷回桌上,“不必翻了,今日是腊八节,朕在皇后宫里歇下了。”
皇后微微含笑,刚要开口谢恩,便被另一侧的声音截了过去:“皇上,自从嫔妾跟皇上使小性子,嫔妾都有一个多月没到皇上了。”
皇帝哼了一声,向左转过头,“亏你还好意思说跟朕使小性子!”
信贵人缠着皇上撒娇:“皇上,再过七日就是十五了!月圆之夜您自然是要陪着皇后娘娘的,嫔妾今晚在承乾宫预备了酒膳,皇上素爱美酒,又有美人儿,皇上您不来么。”
“这佳酿,可是嫔妾托阿玛在宫外千辛万苦寻来的珍藏十年的美酒,皇上,皇上?”
大清的皇帝每日酉时、戌时会祭拜神灵,颙琰每日这时候都喜欢接着用些酒膳,在就寝前酣饮几杯。听到信贵人的话,他还是有些心向往之,但身为一国之君,刚刚当着众嫔妃的面已将话说出了口,如今当众出尔反尔,要至中宫皇后的脸面于何地?
他微微沉吟,“明日罢,朕明晚得空再去你宫里。”
皇后的脸色已然有些不好了,信贵人却还不肯依,“皇上,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您根本舍不得这样拒绝嫔妾,嫔妾的信期就在这两日,好在今日还没有来,明晚上说不准就不能伺候皇上了,到时候要等上个六七天才能侍寝,皇上,皇上!”
“再不然,就带上春常在一同去嫔妾宫里,让春常在给您唱几句平时爱听的戏文。嫔妾听说,得知皇上登基时一连看了十三场戏,春常在为了伴驾,都搬到漱芳斋去了,就为了给皇上演戏呢。”
“您说您在嫔妾宫里,用着美酒,听着春常在的小曲儿,还有嫔妾伺候着,不好么?”
信贵人纠缠着皇上,下面坐着的春常在脸色都白了。
六宫的嫔妃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春常在放着好好的东西六宫不待,选了那么偏远的漱芳斋,是为了那的戏台子方便唱戏听戏,近水楼台先得月来争宠!
谁不知道除了内廷的几个主位,只有春常在和荣常在是潜邸里的人儿,挑选宫殿居住,论资排辈,也不会把春常在安置到漱芳斋去,她们原本还弄不清楚什么缘故,替春常在惋惜,如今被信贵人捅破了,这才明白,春常在不声不响的,原来打定了这个主意来争宠,从前还真是小看了她!
绣玥似乎也明白了一些其中的关窍,芸贵人的得宠,大约似乎,与这位春常在王氏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春常在一反平日来的平静自持,她的嘴角微微抽搐,勉强笑着起身:“回皇上,嫔妾怎当得信贵人此言,信贵人恐怕是误听了什么谣言,这才误会了嫔妾。”
皇上还没说什么,信贵人在旁莞尔一笑,“春常在何必过谦呢,你一个皇后的家人子入宫,苦苦学戏讨皇上的好,又联合芸贵人固宠,芸贵人才在漱芳斋住了几天呢,进去的时候还是秀女,出来的时候便成了贵人,这样的好手腕,我也是自愧不如。不如哪日春常在也费心教导于我,我也能尽快升个嫔位呢。”
“皇,皇上!嫔妾、、”春常在显是急了,信贵人若再下去,不知还要说出什么话来,这后宫就没有她的活路了!
“好了,信贵人!”颙琰打断了她们的纠缠,“别再说了!朕去你的宫里就是了!”他失了耐心,对后宫诸嫔妃道:“都跪安罢。”
口里应允着去了,心里却不由想起,信贵人和那人的性格还真是不一样。他想起了在养心殿她百般周全皇后的情形,担惊受怕,想着维系六宫的关系,信贵人却是个十成十得罪人的性子,她深居简出也便罢了,今日这一出,宫里谁的粥都喝不消停。
想着想着,又瞧了一眼远处的位置,果真呢,满宫里,只有这一位该吃吃,该喝喝,腊八粥用了不下两碗。
她可真是来用膳的。
他去谁宫里,去不去她那儿,她都全然的不上心。
颙琰从座位站起身,怅然叹了口气。
圣上摆驾承乾宫,六宫嫔妃无人敢看中宫此时的脸色,陆陆续续向外退去,绣玥跟着众人退出大殿,她悄悄驻足在殿门口,不着痕迹地隐身在暗处等着宝燕。
本以为今日储秀宫中设宴,总会见到他的,她还特地将给他的荷包带在身上,预备见到的时候便给他。
谁知从前到后,连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不一会儿宝燕匆匆回来了,她找了前几天跟她私下讨过药的一个小太监打探了口风,说是帛尧已经数日没来储秀宫当差,他平日就是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没人敢问,不过粥宴的时候,仿佛见着永和宫的宫人私下里递了个八宝粥的食盒出去,交给了帛尧身边的初六。
竟是永和宫的人?
绣玥拧起眉毛,实在是想不通,帛尧不该是储秀宫的人么,怎么是永和宫的宫人私下照应着,送了八宝食盒去?
永和宫……这说起来,帛尧的住所就是在永和宫的后院附近单独辟了个院落,从前她没在意,只因延禧宫这边本来就离着奴才们住的庑房近,如今细想,却不是巧合了。
绣玥抬头看着夜空中高悬的一弯明月,如今天色已晚,她低下头,“算了,明日你随我去后院看看他吧。”
“好,小姐,那咱们还是回宫吧。”
这时候,六宫的人都散去了。方才打听帛尧的消息耽误了些工夫,兰贵人同李官女子也早回延禧宫去了,长夜漫漫,只有绣玥带着宝燕两个在长长的甬道上漫步。
月凉如水,月圆如镜,倒是个极佳的夜色。
绣玥仰望夜空,难得在这宫中得一片刻的安宁,刚刚舒了口气,想唤宝燕,却听附近阴森森的一声颤音唤着:“玥常在,玥常在——”
绣玥吓了一大跳,忙扯过宝燕,竖起了汗毛四周去瞧,只见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太监极其狼狈地躲在黑魆魆的角落里,方才的呼唤声应该就是他发出来的。
小太监两手扶着宫墙,整个身子在微微发抖,他的一只手上几根手指已然断了,是生生截断的,还在汩汩流着血。
满心的惊惧就被这一刹那间入眼的怜悯消散了。
绣玥扯着宝燕向小太监壮胆靠近了两步,仔细看清楚人,宝燕忽然在后道:“你不是初七吗?敬事房鄂秋公公的徒弟!”
鄂秋的徒弟?绣玥诧异着回过头去瞧宝燕,又转回来看他,鄂秋不是总管太监鄂啰哩的弟弟,一向风光,他的跟班怎么会遍体鳞伤躲在这?
又为何会来找上她?
小太监哆嗦着,满脸的乞求:“小主,求您救救奴才,求求您,秋公公出事了,奴才是逃出来的,初四被打死了,奴才若被他们找出来抓回去,肯定没命了!”</p>

第57章
鄂秋出了事?难怪绣玥想起来,今日的家宴没见鄂啰哩的身影……难不成,与此事也有关联?
“小姐!”宝燕先回绝道:“小心引火烧身,别人的死活不关咱们的事儿,还是别管了,咱走!”
“小主,求求您,求求您”初七还在小声求着,拼了命的去瞧绣玥,极尽可怜。
他也知道后宫里明哲保身才是正道,可眼下穷途末路,他只能拼命想要攥住这根救命稻草。
指点他的人明明说,只要他死命地哀求钮祜禄绣玥,不但他能保住一条命,就连师父鄂秋都还有一丝生机。
宝燕看着初七在那一个劲的装可怜,她便觉得不好。绣玥的性子其实是十足的吃软不吃硬,最见不得这个。
“小姐,小心是圈套,咱们跟他非亲非故的,他为何偏偏找上小姐你。”
远处隐隐有几个太监的身影在晃动,似是在寻人。
绣玥瞧瞧宝燕,可是不管他,明天眼前这个人,可就变成了别人口中谈论的一具尸首。
她瞧着初七那断了的几根血肉模糊的手指,心下不忍,跟宝燕打着商量道:“咱们还是先给他止了血,人命关天呢,难道要见死不救,其它的事儿慢慢问清楚了再说。”
说着,就打算去搀扶初七。
瞧这样子,宝燕就知道劝不动了,她气得在后头跺脚,她倒是一向不怕事,可这明摆着是个烫手的热山芋,别人躲还来不及,她家这主子怎么就敢接呢!
延禧宫的位置偏远,好在一路上没被什么人瞧见,绣玥和宝燕费了好大的力气,还要遮遮掩掩、清理血迹,才将初七偷偷藏进了西偏殿小禄子住的那间耳房。
深更半夜,门被大力敲开,小禄子的表情讪讪的,瞧着绣玥和宝燕拖着个小太监直接撞进了自己的房间,绣玥还亲自扶着,便一语不发地站在门口处,瞧脸色,大约是不太高兴。
绣玥以为是吵醒了他的缘故,心虚地笑了两声,“小禄子,吵着你了是不是?今晚的事儿可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了咱们都得遭殃,知道吗。”
小禄子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就还是冷场。
绣玥打扰了人家,又觉得怪对不住他,嘘寒问暖地打着圆场:“你的腿呢,可好些了吗?”
小禄子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快好了。小主破费了不少银子。”
“应该的,应该的,”绣玥嘿嘿笑了两声,“腿治得好咱们就放心了。”
宝燕一直忙着给初七止血,这会儿包扎得差不多了,她起身擦了擦手,拍拍衣裳,侧过身,用眼神剜着绣玥。
初七颤抖着半瘫坐在地上,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虚弱得也只剩下半条命。
瞧他痛得那个抽搐劲,绣玥大约猜得着,宝燕刚刚包扎的时候必定暗地里下了不少黑手。她也只能故作不知,走上前倾下身子,细细瞧着初七的脸,“究竟是谁把你害成了这样?你方才说,秋公公他出了事儿?”
绣玥一问,初七便拼命仰起头看着她,痛哭道:“师父,师父他被抓进慎刑司了!”
“鄂秋被抓紧了慎刑司?”宝燕在后头嘲笑了一声,“他哥哥可是御前总管大太监,鄂啰哩会由着人把弟弟抓进去不闻不问?”
她这么一问,初七更加面如死灰,脸上慢慢透出绝望:“鄂公公他,也被皇上下旨严办了。”
鄂啰哩可是御前总管大太监,他都被下旨查办,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儿?”
初七难过道:“就是前些日子后宫失窃的事儿。皇上命鄂公公严查,查来查去都没个结果。鄂公公最近又在皇上面前不得脸,实在不得已,就想着将简嫔娘娘和内务府姚胜合谋贪赃的事儿禀报圣上,将功折罪,先熬过了这一阵再说,不曾想走漏了风声,启祥宫先一步发难,她们设局栽赃,把失窃的事儿诬陷到了师父头上!”
启祥宫?绣玥的心突突一跳,启祥宫的背后,可是景仁宫。
她这边暗中思忖,初七还在那儿自顾着哭诉:“本来鄂公公迟迟查不出个结果,就有包庇袒护之嫌,查出来偏偏又是公公的亲弟弟,皇上自然更加深信了几分。证据确凿,皇上已下旨,鄂公公伺候几十年,给他个善终,罚入了辛者库,终身不得出!师父则被关进慎刑司严办!”
说着说着初七便大哭了起来,“慎刑司那种地方,师父进去了,半条命便没了啊!眼下还不知是死是活!昨天晚上,初四便被他们拉出去打死了!”
“拉出去?慎刑司里七十二道刑具,要什么没有,为何还要把人拉出去打死?”
绣玥听着初七哭诉了半天,全然跟着沉浸在难过中,当时还能这样头脑清醒发问的,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
初七瞧了一眼宝燕,恨道:“还不是为了永和宫后院住着那个!这些年,她们明里暗里把人送进永和宫后院去打死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永和宫后院,那里不是绣玥心凉了一分,是帛尧?
是他?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一些事。这些年他责打的那些宫女太监,竟然是諴妃一党的人一直在搜罗着给他送去的……还有今日永和宫的人悄悄送腊八粥出去,他又住在永和宫后院的附近——
他身后的势力,竟原来是景仁宫的那几位娘娘。
可他依附諴妃一党,能够单独辟院落居住,为何又在皇后娘娘的宫里当差?
绣玥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百思不得其解。本打算今日去储秀宫顺便见见他,把做好的药包也给他,依着初七的说法,帛尧的情况只怕又不太妙。眼下不论为着哪一件事情,她明日一早都一定要去见一见帛尧。
经过了一番安置和说话下来,不知不觉竟煎熬到了下半夜。
从小禄子住的耳房出来,一回到绣玥的西偏殿,宝燕合上了门,当头便问了一句。
“小姐真信那个初七说的话?”
绣玥心里很乱,夜深了,折腾了一通,她恹恹的靠在罗汉床上坐着,招招手,让宝燕也上来歇着。
宝燕便上来坐到了另一边。
绣玥一手支在罗汉床的炕桌上,揉了揉眉心,“他的手指被斩断是真的,鄂啰哩被发落辛者库是真的,鄂秋被关进慎刑司是真的,鄂啰哩那样的人,会连根斩断自己在宫中数年的根基,就单单为了设个局?于他而言,太过得不偿失。”
“皇上用了几十年的御前总管,总不会是个疯子。我瞧着,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宝燕仰起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即便是真的,他们谁死不死,也跟咱们无关。”
绣玥低着头,不吭声。
宝燕便有些急了:“小姐,这事儿你还是少管!且不说小姐只是个常在,諴妃是好惹的吗?皇后生性不喜弄权,东西六宫里有多少人都攀附諴妃!鄂啰哩身为御前总管太监,跟諴妃为敌,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更别说是咱们了!”
“再说了,那个鄂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从来都跟小姐过不去,咱们与他又没有什么值得的交情,何必管他那劳什子的破事?”
“还有那个初七,不知他安的什么心!后宫里那么多内庭的主位他不找,偏偏来找小姐,找一个延禧宫正在禁足受罚的常在,小姐你想想,这符合常理吗!”
这才是绣玥一直有所顾忌的地方。
她方才还在耳房里问过初七,结果初七的答复却是令人哭笑不得。
初七说,他逃出来的时候,前后左右权衡了后宫可求救之人,却发现根本屈指可数。
中宫皇后的态度向来一碗水端平,证据确凿,皇后即便有心想管也不会再过问。余下的四个内庭主位,简嫔、莹嫔是諴妃的心腹、逊嫔潦倒、淳嫔柔弱,也已被罚降位为贵人。接下来的低位嫔妃们根本不敢置喙一句。
这么样的形势,他就想到了师父这几日嘴里一直嘟囔的延禧宫的一位玥常在。听他师父说,皇上深爱玥常在,明面上责罚,私下里却留着一连六七日拘在养心殿里侍奉圣驾。
当时初七说到这儿的时候心虚的厉害,说到底钮祜禄绣玥被打发出延禧宫,就是他师父鄂秋从中作梗,也不知人家是否知晓此事呢。
绣玥听了简直无语的很,偏偏初七说这话的时候,用看宠妃一样的眼光瞄着她,一脸的笃定,说是这话还是鄂公公对他师父私下透露的,鄂公公可是贴身伺候皇上,最善体察圣意,一准的错不了。
绣玥回想着初七的那些话,句句在理,逻辑严谨,而初七却是一个很糊涂的人,比他那个师父强不了多少。
不对,有说不上来的蹊跷。
她暂时想不通,别过头,敷衍着道:“初七不是说了么,他跟木槿是旧识,木槿受了延禧宫的恩惠,他才也敢来试试。”
“可是依着咱们在宫中的处境,此事颇为凶险,实在不宜与諴妃作对。”
“自然是不能与諴妃硬碰。”</p>

第58章
得罪了諴妃的下场,逊嫔就是前车之鉴。
逊嫔娘娘身为一宫主位,还生育了公主,却被作践到生不如死的地步,这是她亲眼瞧见的,更何况是她这一个小小的常在。
“可人救都救了,难道你让我今天将他救回来,明天再将人献出去,交给她们处死?”
救一条人命罢了,头疼的是初七身后竟牵扯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绣玥还没有想得很周全。
她只是个常在,想要从諴妃手里救出人来,无异于虎口拔毛。
可若由着初七就这样死了,见死不救,她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她目光投向宝燕,“那依着你的意思呢,你可是有什么好的主意?”
宝燕轻飘飘一笑,“自然是有好主意。依我说,趁着现下没人发现,赶快把那个初七丢进井里去,等捞他的尸体上来,就没有人知道咱们曾救过他,一了百了。”
这可真是个绝佳的好主意。
绣玥竟气得一时找不到话来说她。她只怕宝燕真打了这主意,捂着额头气道:“那是一条人命,知道吗?宫外还有他的父母,亲人!不许你晚上背着我偷偷去做杀人灭口的事,听到了没有!”
其实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从她知道,帛尧跟永和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至少,帛尧会帮她,就像从前帮她搭救宝燕一样,虽然面上冷冷的拒绝,那些怕他惧他一味远远躲他的人怎会知道,他令人望而生畏的阴冷外表下,其实掩埋住了一颗原本纯朴柔软的心。
“可咱们将他藏在延禧宫,拖下去迟早会遭祸的,小姐!”
“我知道。”绣玥点点头。初七只想着她有恩宠,就能跟皇上开口申辩,事情岂有他想得那么容易,简嫔她们如此精心布局,人证物证俱在,即便她跟皇上开了口,就她这个低微身份,平时没什么错还免不了要被皇上大加训斥,这样贸然去求情,没有证据,即便有幸见得着皇上,皇上还不发雷霆之怒,治她一个徇私舞弊的重罪!
可从她将初七救回延禧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上了这条船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设法见上鄂秋一面,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才好想对策。
前一天晚上折腾到后半夜,第二天绣玥又是早早起的,趁着外面没几个人,清早顶着雪花悄悄带宝燕出了延禧宫,直奔去了永和宫附近帛尧住的院落。
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很熟悉的不耐烦的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初六猛地拉开门,朝外吼道:“烦不烦!不是说了小帛爷不愿见你,还天天来敲个什么!杜——”
绣玥尴尬地笑了一声,装作没听到他刚刚的话,上前和气着道:“小帛爷,他在吗?”
初六见是她,脸上的表情都收敛了回去,声音闷闷的:“在是在,可是人却不大好,玥常在应该猜得着原因才是!”
说着侧过了身,那意思是许了绣玥进去。
他家小爷的心思他清楚着呢,杜常在不见,玥常在可就不一定了,天天恨着人家,人来了又怕是另一回事。
绣玥进了门,跟上前对初六问道:“人又不好了吗?现在是冬天,心悸之症最易发作的时候,可要小心着,切忌动怒。”
初六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自从我家小帛爷认识了你以后,心情才更加起伏了呢,以前哪有这样!
说好的云锦制成的药包,当初着急为面料,他家小帛爷都老实去给人家行了礼,折了多大的脸面,结果呢,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东西在哪儿?
想着这些,初六没给绣玥好脸色,“玥常在,进门之前,可别怪奴才事先没提醒你,上回您是答应的时候撞见的事儿,这回只怕更严重,小主要想清楚了还能不能应付得来再进去。”
帛尧又在毒打宫人?
绣玥想起上回见着柔杏被毒打的惨状,只觉得一阵心凉,当初打得她只剩下半条命,现在柔杏听到“帛尧”这两个字还要哆嗦半天,在宫内行走都下意识绕着永和宫走,初六却说,这回比上回还严重?
那人岂不是要被打死了?
初六的话音落下,就从旁打量着延禧宫这个常在,她的步子不仅没有踟蹰,反而似乎还加快了几分,这他倒是挺意外的。
绣玥想着帛尧又在行凶,心里止不住的生气,也不知他到底同永和宫和景仁宫那些内庭主位是什么关系!若是真心爱护,怎会不加劝阻他,反而还送人来,一味煽动他残害人命,想来帛尧养成今天的性子,少不了她们的推波助澜。她就想不明白了,她们究竟是为着他好,还是想坑他去死?
还没走进门,忽听得里面一声哀嚎传出来,接着是她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帛尧,你个杀千刀的小杂种,你有种给老子个痛快,老子——”接下来都变成了呜呜声。
绣玥心里一惊,忙伸手推开房门,一股热浪自房中扑面而来,好在宝燕反应快一步,为她挡住了脸,待到再睁开眼去瞧,只见房中烧着的地龙旁边,放着装满炭的一个炭盆,上面散落放着几把烙铁和铁签子,三五个小太监正围着房中央绑着的一个太监踢踹,那个被打的不是鄂秋还是谁。
鄂秋被牢牢绑着,嘴里塞了个东西,上身的衣裳被扒了下来,一块一块的烙痕,几个小太监踩着他的身子不许动,帛尧手里拿着个烧红的铁签子,取了他口里塞着的东西,就要下手。
“帛尧!”绣玥唤了一声,踩着花盆底一路蹬蹬蹬地跑过去,一手焦急拉住他的袖子。
帛尧转过脸见来人是她,面色立刻凶狠了起来,扔了手里的物件,一把抓住绣玥,“你还敢来!”
绣玥懵了,脸上的焦急也冲淡了,她愣了愣道:“我,我是来给总管送药包的,约定好的事情,缘何不敢来?”
“哼!”他冷着脸甩开她,“不要你的东西!滚出去!”
那几个太监见了眼前的状况,一时也都不知所措地放开了手,静等着下一步吩咐。
若平时遇上这样的情况,宝燕早就冲上来,绣玥要一边疲于应对状况,还要一边焦头烂额拦着宝燕不要惹事,可此时,她急忙回头去给宝燕打眼色,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却见她满腹心事重重的站在后面,安静的出奇。
虽不知宝燕怎么了,但到底也算是少了些麻烦,绣玥松了口气,又忙转过去瞧对她冷言冷语的帛尧。
换了寻常脸皮薄的闺阁小姐,被当众如此对待,早就掩面哭着夺门而去。绣玥脸皮够厚,还能笑得出来,她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给帛尧的药包,凑近递到他面前,殷勤地指着上面的云锦,细声细语道:“总管当真不要这药包了么?这可是总管送过来的云锦织成的,这么好看的布料,我还绣了枝腊梅在上面,为了不辜负这云锦的面料,我特意去了御花园瞧了好多的腊梅,然后才绣上去的,总管您看看,是不是看上去跟真的一样?”
“瞧瞧,瞧瞧?”
绣玥说着,把药包一个劲儿的凑近帛尧去看。帛尧板着脸不语,却拗不过她的殷勤,低下头,默默瞧着凑近眼底的那只药包,用了他送去的云锦面料,配搭着她亲自绣上去的腊梅,一朵朵含苞待放的,很像是真的要开了一样。
绣玥还在举着,极尽讨好地恭候着他收下。
他瞧着那药包,用力抿起嘴唇。
一日复一日的杳无音信,一次次的故技重施,他不止一次暗暗下定决心,就算他朝有一日她来求他收下,他也断然不稀罕!
这么多天独自翻来覆去胡思乱想熬着自己,明明下定的决心,现在她亲切地瞧着他,只说了三两句半真半假的温言软语,他忽然就想忘却了。
反而自己竟还如此无用,无用到有些后怕。
若是刚才她被骂了一句,转身便离去,他接下去的日子又该如何,麻木地折磨死一个又一个人,继续独自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他转过头,默然瞧着绣玥。
幸好,此时她还站在这里,还在不计较地哄着他。
绣玥举着药包,顾不上手都酸了,还在絮絮念叨着:“瞧瞧这腊梅……”
“是跟御花园的花儿很像。”帛尧突然道了一句,伸出了手,接过了药包然后揣进怀里。
绣玥已经备了十足的耐心,做好了持久纠缠的准备,却不想帛尧这人果然怪的很,脾气来的快,去得也这般莫名其妙。
其实她来的时候就蛮有信心,凭她的绣工,也是配得起这贵重的云锦,连皇宫里绣活出色的绣娘都比不上,这样栩栩如生的图样,谁看了会不喜欢呢。
见他收下了,绣玥接着开始卖好:“应该早些给帛总管送来的,不曾想前些日子在储秀宫请安迟了被圣上责罚,本来还惦记着腊八节熬些粥来给总管赔礼,谁知又被一些事儿给耽误了,腊八节那天总管没在储秀宫,我还以为是总管的病又犯了。总管,这些日子可还好?”
他侧过脸,低头瞧她,半晌才道:“你找我了?”
“可不是,”绣玥顺杆子爬:“没见着总管,可把我担心坏了。”
他的脸色终于好看多了,又将药包从怀中拿出来认真瞧着,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绣朵腊梅,是你喜欢的花儿?”
绣玥移开目光,去瞧地上奄奄一息背过气的鄂秋,轻声道:“腊梅是有怜悯之心的花儿。”
“希望总管带着它,以后的人生多一些福报。”
他在心底一哼,说得真好听,说的是药包,实际的意思是让他多存怜悯,少做些孽吧?拐这么多弯,可真是够费心机的。
帛尧的怒火渐消,带着绣玥进了稍间。</p>

第59章
他心情变好,便什么都好说话。
绣玥劝他先别将鄂秋送回慎刑司去,他也都一一应了。连个为什么都没问。
本来绣玥正愁着,如何能不惊动人进到慎刑司去,设法见鄂秋一面,还想找帛尧帮忙呢,不曾想却在这里撞了个正着,省了她不少的工夫。
帛尧住的院落并不大,比不得东西六宫那样宽敞,一个明间带着次间、稍间,再有就是建了一间耳房,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耳房是初六一直住着,为着时刻有人照料着帛尧的身子,他才没被宫里安排住到庑房去。
绣玥就只能先商量帛尧将人安置在次间。初七是在从慎刑司拖来帛尧院落的路上挣脱逃跑的,她本来还在犹豫,帛尧与諴妃一党有瓜葛,她如此行事,不知会不会与他成了对立面,两人互为为难。
但初七在延禧宫藏着,被搜查出来是迟早的事,一旦抓到人,后果不堪设想。
左右衡量了一番,绣玥还是将初七在她那儿的事情说了。
谁知她吞吞吐吐说完,帛尧根本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一直在罗汉床上盘着腿自顾摆弄着药包上边的纹路,听绣玥在旁说完,头也没抬,随口就答应了将初七一齐挪到这边来。
绣玥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在听。
帛尧不是个城府深沉之人,瞧他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事情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根本不担忧諴妃的处境是否折损。
她想了想,跟他虽然认识才一个多月,但受过他的恩惠,绣玥在心里已经把他当成挚友,自己总不能有对不住他的地方。
“帛总管”
“嗯。”
她有心提醒他一句,呐呐着道:“鄂公公他他是被陷害的,幕后的人,可能跟简嫔娘娘有脱不了的干系,简嫔娘娘身后着谁,想来你也不会不知,那么”
帛尧的目光从药包移到她脸上,瞧了瞧:“那又怎么样?”
绣玥怔住,半晌才道:“万一鄂公公洗刷了冤屈,波及到諴妃娘娘,您也不担心么。”
可能是出于心理作用,帛尧带着这个药包才不过半个时辰,总觉得整个人呼吸顺畅了许多,心也没那么堵得疼痛,连里面的药闻着都是苦里带甜的。
他将药包仔细地收进衣裳,再瞧向绣玥,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她:“你想扳倒諴妃?”他摇摇头,“天真。”
“你跟諴妃在后宫的根基还差得很远呢。即便諴妃倒台,中间隔着那么多人,你也不可能取而代之。何况,諴妃在权力中心浸淫了数十年,想要扳倒她,根本不是易事。”
“但是,”帛尧心情很好,“看在这个药包的份上,即便你妄图做不可能的事,以卵击石,想让我帮你扳倒諴妃,要做什么,我帮你就是了。”
绣玥无语得很,帛尧看似心思单纯,想不到为人竟如此通透,他竟然能想到她留鄂秋是想帮他。她也不知道是该开口谢他深明大义,还是该解释些什么。
“帛总管,我真的不是为了跟諴妃娘娘作对。”
“是内务府一味仰仗諴妃的势力为虎作伥,他们贪些银子也便罢了,可是越来越多无辜的宫人枉死在他们手上。这些人的命也是命,每一条生命逝去的背后,还有多少活着的人会因此而痛不欲生呢?
我打从入宫的第一天起,就见到逊嫔如何被作践得生不如死,至今历历在目,就在几天前,官女子李氏差一点就被姚胜害得家破人亡,人命在他们心里,到底是什么?”
绣玥低下头,“我的本意不想跟任何人作对。只是不希望再有人接连被害死,希望这件事结束以后,可以使杀戮的人停下手里的刀。”
至少,令他们再举起屠刀的时候,有所顾忌。
她的话说完,帛尧依旧平静地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似乎有在听,过了半晌,他回了她一声,“知道了。”
绣玥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但帛尧终究是应了她,不论他和景仁宫是何关系,有他站在她一边,她就给自己留了一条活路。接下来想做的事情,她也就敢放心大胆去做了。
倒是鄂秋的伤势,比想象的更严重。
这事儿不能惊动宫里的太医,绣玥就让宝燕在帛尧宫中挑拣了用得上的药材,给鄂秋先治伤。
帛尧平时用的药材,随便抓一把都看得出是名贵之物,他倒是满不在乎,随她们取用,只是绣玥帮着上手去给鄂秋清理伤口的时候,他的脸色才不好看。
后来直接拦住不让她动手,绣玥没法,只能让宝燕包扎,初六来帮忙打下手。
宝燕本来是为着帛尧的病才跟着绣玥来的,给他改良治病新的药方,这会儿沦为给鄂秋包扎,当然满心满脸的不乐意。
鄂秋昏迷中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喊着“初四”、“初四”,绣玥站在后边儿都听到了,初七说过,初四已经被打死了,看来这件事还成了鄂秋的心结和梦魇。
“初四!”
鄂秋忽然喊了一声,随后惊醒。他张开眼睛,隔着两个包扎的人,一眼便瞧见了房中漠然而立的帛尧,情绪立时激烈起来,两手乱挥舞着骂道:“走开!走开!不要过来!”
帛尧瞧他那疯魔的样子,伸手扯了扯绣玥,以防她被鄂秋的爪子碰到。
绣玥猜都猜得到,鄂秋平时那样吊儿郎当一个人,在宫里漫无目的的瞎晃,定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才会变成了惊弓之鸟的样子。
“你杀了初四!你杀了初四!我要给初四报仇!”
说着挣扎着就要起来,帛尧站在原地,一点躲的意思都没有,初六却先不高兴了,狠狠刺了一下鄂秋的伤口,让他惨叫着摔回榻上。
伤口被戳破,血又股股流出来,绣玥忙去劝和着初六,好不容易,鄂秋才又渐渐消停下来。
绣玥倾下身,小心安抚着一颤一颤的鄂秋,“秋公公,是我,我是延禧宫的常在。你还认得我吗。”
“你你”
“是我,”绣玥说话的声音无比轻柔小心:“就是那个钮祜禄氏绣玥。初七在我那儿,他好好的,公公放心。”
帛尧在后面站着,瞧她对鄂秋说话那个呵护劲儿,明明她说话时,就只对着自己的时候是这种温言软语,平常和别人说话都不是这个声调,现在对那个废物也是那样,这叫他十分的不舒服。
“初七在你那儿?”鄂秋整个人如同痉挛了一般,不可抑制地抖着问:“初七还活着吗?他还活着?”
宝燕和初六都瞧出了帛尧一脸的杀气,只有绣玥一心还在安抚病人身上,她从小见外祖父就是这般对待病人,无不悉心地照料着:“活着,活着,初七逃出来了,我把他藏在了延禧宫,只是延禧宫公公也知道,人人皆可践踏,根本不能护住初七,等挪到这里,他就安全了。”
“玥常在你”鄂秋话听到一半,便哽咽了起来,他真觉得从前做的事儿没脸,“我真不是人,之前仗势做了不少的坏事,也没少做欺压常在的事情,我,我还暗中设计害过你。如今鄂秋我落得丧家之犬一般,这都是活该报应!常在,求你,就算鄂秋厚颜无耻,我求求你,保住初七一条命!常在大恩大德,奴才下辈子再回报常在!”
他痛哭流涕起来,“初四和初七自打进宫就一直跟着我,我烂赌成性,总是赢得少,输得多,输了银子发脾气,他们十几岁便跟着我,这些年遭了不少的罪,没享过什么福,现在不成了,简嫔和姚胜要在慎刑司里置我于死地,初四他已经被打死了,没法子,剩下初七,我一定要留住他的性命呀!”
他不停地哀求着绣玥,说者伤心,绣玥听着也跟着难过,她转过身,干瞧着帛尧不说话。
帛尧的脸色更不悦了,他翻着眼皮,别过脸:“初四不是我打死的。”
她当然不信,瞧了瞧同样一脸不信的鄂秋,又转回来,“不是你打死的”那还会有谁。
帛尧不屑一顾,“杀人这种事情,从来用不着我动手。从我这拖出去,他们瞧着还有一口气,免得节外生枝,就会灭口。”
绣玥听着心里发冷。后宫里,她知道不知道的,不知究竟还有多少条人命枉死在“他们”手上。
这些“他们”把人暗中送进来,一味纵着帛尧毒打虐杀,为防着阴谋泄露,事后更还要杀人灭口,做尽了伤天害理的勾当!若容着他们下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即便是活着的人,逊嫔、李官女子,都在他们的压迫下苟且偷生活着。即便这回不为救鄂秋活命,她也要查出事情真相,至少让皇上杀掉宫中这些为非作歹的气焰,让他们不敢再宫中如此肆无忌惮地草菅人命!
“秋公公,”绣玥到他面前,“我会尽力保住初七的命,公公能跟我细说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吗?若您真是被冤的,为何查出来,却是人证物证俱全呢?”
鄂秋想说,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站着的帛尧,没有开口。
绣玥知道他对帛尧还有敌意,替帛尧说着好话,“公公别担心,帛总管的为人,我可以保证。您方才听到了,初四并不是他杀的,而且还是帛总管肯留您不回慎刑司,现在才暂且保住您一条命,稍后初七也会挪到这儿的院子藏身,这都多亏了总管肯帮忙啊。”
初六听着这话,不动声色地瞥了绣玥一眼,她可真敢说,她保证,她凭什么身份保证小帛爷的事儿?他下意识去瞧小帛爷的脸子,这位可也真是!瞧瞧,瞧瞧,还一副听着挺乐呵的模样。
没出息。初六摇摇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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