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只知道绣玥被关在慎刑司里,吩咐了严加看守,她想尽了办法都进不去,连问一句也是不能。那包衣奴才死得那样惨,绣玥在里面免不了遭受严刑拷打,她对她身上的伤口早有心理准备,可映入眼帘的这许多深浅不一的紫痕和淤青,倒是让人……哑口无言。
宝燕毕竟也只是个未经事的姑娘,她的嘴一张一合,讶异了半晌,说不出半个字。
这些伤口并非是受刑所致。
绣玥看着宝燕有些懵懂,她神情淡淡的,目光投在窗外,轻描淡写道:“没事,皇上昨夜临幸了我。”
临幸……宝燕愣了愣,绣玥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她只想在宫中安度余生,从未想过要献媚于皇上,也没动过要侍寝的心思,怎会……皇上怎就让她侍寝了呢?
绣玥看着宝燕杵在原地的样子,她苦笑了笑,“皇上并非是真的要宠幸我,只是为了给天下人和皇上他自己一个交待罢了。毕竟他连两个年幼的孩子都处以了绞刑,陈德更是被活剐而死的。死的那样惨,皇上怕会留下非议,对于我这个救了皇上的人,在外人看来,他加以恩宠,才显得天子君恩厚重。”
说及此,绣玥染上了一丝浓郁的忧心在眉间,苍白的脸不见血色,更显得心事凝重,“实际上,皇上心里很恨我。”
“恨你?小姐救了皇上一命,怎会,他怎还会恨你?”
绣玥叹着气,“那夜的事,后来皇上是如何处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陈德被千刀万剐而死,两个年幼的儿子都活活被绞死了,可见皇帝有多恨。就只剩下我亲眼见到了他那不堪的样子,如今死的都已经死透了,皇上再要想起来,只会将这怨气迁怒在我身上,他怎会容忍得我。
我曾求皇上赐我一死,保全杨府上下,皇上都没有答应。这件事是皇上心里的一根刺,他什么时候想起来,就要留个人来泄恨,我若痛痛快快的死了,皇帝倒一时找不到人宣泄了。
眼下我只怕是……他是要在我这一点点找回那日丢了的天子颜面,要看着我受尽折辱,才能出了那口气。”
话说到这份上,宝燕恍然通透过来,天子威重,怎容得自己的落魄被旁人瞧了去,她一下碰翻了手旁的药碗,“小姐是说,皇上他心里忌讳着你?”
她死死按住那翻倒的碗口,“若是旁人也就算了,可这天下都是他的,更何况这一座皇宫里,皇上若心里对你有根刺,底下的人还不卯足了劲儿来找小姐的麻烦,咱们还不是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凌-辱宰割!”
绣玥心底何尝不是这样担忧,不过眼下她还沉得住气,形势并非悲观到了极致。
她瞧着宝燕道:“皇上如今的态度,是不会明着来追究此事。我想过了,只要杨府不受牵连,日后我就老老实实在延禧宫里安分躲着,不让皇上瞧见我。皇上他贵为天子日理万机,久而久之的,又怎会专心与我这一介弱女子过不去,只要我不出现在他面前给他添堵,熬过了这段日子,等到圣上淡忘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你记着,明天你就去皇后宫中回禀,说我病了,到时皇后就会命我待在延禧宫养病,免了我在宫中走动。”
她早晨还这样随口吩咐着,到了晚上不成想一语成戳。
前半夜人就高烧发热的厉害,呓语不断,后半夜直接昏迷了过去。
宝燕一直在床边守着,她知道绣玥心里很苦,只是强撑着而已。小时候就是这样,有什么难过的都自己扛下来,面上笑嘻嘻的模样,从不让别人瞧见自己心底的苦处。这三日三夜,她定然是经历了数不尽的惊惧忧思、心惊胆颤才撑着熬过来的。
只是她忍着不说,自己也忍着不问就是了。
这样也好,宝燕想着,绣玥心里的这股苦楚用生病发泄了出来,人才不会憋出什么更大的毛病。
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绣玥方才虚弱转醒,人也没那么烫了。
她整个人憔悴着,身子掩在被褥中,宝燕如常坐在床头,对她笑笑:“小姐醒了。熬着粥呢,一会儿起来吃些。”
绣玥用手指摩挲着被子,自嘲笑笑:“本想撒个谎来着,想不到这回倒是连装都不用装,现成的病倒了。”
她想起来,问了一句:“去储秀宫回禀过皇后了没有?”
宝燕哼了一声:“哪里还用咱们去回禀,储秀宫的人昨个就来过了,说是玥答应侍寝也不必来中宫行礼谢恩了,那一脸避忌的样子,赶巧,是皇后娘娘派了身边的双兰来的,我便让她看了你病中昏迷的样子,现下皇后下旨,吩咐小姐呆在延禧宫静心养病,无需再出宫走动。”
听宝燕这样一说,绣玥才想起,嫔妃侍寝次日是要到中宫皇后那里去行礼的,皇后这倒是先一步来,让她不必去了。
她想了想,“那么,那些嫔妃侍寝次日该有的赏赐,内务府也没有照着规矩给咱们,是吗?”
宝燕耸耸肩一笑:“不光内务府,合宫里连半个人影都没有来过。一切就好似小姐没有侍寝过一样。”
“皇上没有任何赏赐,皇后不准去中宫请安,两宫都是这个态度,明摆着告诉满宫里的人,不必对小姐你好。还有谁会、谁敢来呢!”
绣玥听到这话,将脸转过去,默默看着头顶的帷帐。
这必是皇帝的意思。皇后到底是后宫之主,再如何,明面上也要维护着过得去才是。如今这样明着推了她的请安,无异于当着六宫的面打她的脸,是成心要让她在宫里存活不下去,若非皇上授意,又怎会做到这个地步!
不过脸面的事,又不能当饭吃,她向来都惯了,比这更难堪的都不算什么,那些盼着她羞愤死的人,可要失望了。
倒是没有赏赐这桩事,才真的掐住了绣玥的七寸。她这辈子最短缺的,从来都是银子。
“不过呢,”宝燕没看到绣玥转过去落寞的表情,想起一件事便说道:“倒还真不是一个人都没来过。今天早上有个小太监悄悄的过来咱们这,端着个炖盅,指名说要给玥答应。我瞧着那炖盅居然是甜白釉,精致的很,他是私下里过来的,打扮很像是御前的人,难不成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绣玥摇摇头,不会。皇上恨不得她早死呢。
“那就奇怪了,若不是皇上的意思,他带这一盅补品来又是何缘故?问什么又不言明,不知道到底是何玄虚。”
说到这,宝燕凑到床边,压低了声音对绣玥道,“我已悄悄验过,那里面都是没毒的,而且都是极为极贵的补品,血燕和千年老参,连皇宫里面都是不多见的。这一盅之价,可抵百金。”
百金!绣玥倏地张大了眼睛,一百两银子都能要她的命了,这一百两黄金却炖成了盅补品来喝?她撑着坐起来,转过头望向宝燕:“当真这样珍贵吗?那东西呢?你去看看,还能不能捞出来晒干了换钱?”
宝燕见她即刻精神了,无奈道:“我还以为小姐听了这个,最先要琢磨的是这里边皇上的用意。那炖盅里的补品都是炖了的,晒干了也卖不到什么钱了,更何况这样珍贵的东西,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回,小姐你刚刚病了一场,正需要好好补补,我已经吩咐了你新捡回来的那个小丫头,让她去熬了粥,分成三碗给小姐补身子,方才不是说过了么,一会儿有粥喝。”
绣玥的神情黯淡了下去,她有些失落:“当时新入宫的秀女都有各宫的赏赐,但我被分进了延禧宫,却也什么都没了。连带着每月的例银和用度都被克扣殆尽,自己都活得步履维艰,怎么接济府上?咱们进了宫都三个月了,我又出不了这紫禁城,家里的担子难道要外祖父这年过花甲的老人家来扛?”
“我进宫那时候,外祖父的身子便很不好了,若不是捉襟见肘,额娘也不会答应善庆让我进宫答应得这样痛快。”
她锤了一下腿上覆着的被褥,“我只恨自己没用,进了皇宫这么久,却连一封家书都不能捎出去给他们。”
宝燕见她这样,怕她牵动了伤口,心里也跟着难受,“这些怎么能怪小姐你,本来答应的月例银子有三两,都被内务府强扣了许多花销的名目在小姐头上,他们成心不给小姐,小姐也没法子啊。”
她转而恨道:“那善庆狼心狗肺,他为了钮祜禄秀瑶进宫的事,几乎耗尽了善府的银钱,秀贵人在宫中流水似的打点花银子,还一进宫就挪进了启祥宫,就知道他贴补秀贵人的银子有多少。
小姐你再怎么说,也是他的亲生骨肉,他逼你进宫给钮祜禄秀瑶遮风挡雨,还把小姐扔在宫里头不管小姐的死活,小姐的一辈子都被他毁了!他却跟夫人斤斤计较,一两银子一两银子的讨价还价,只答应给杨府的那么一点点银钱,这一切的罪过,都应该怪他这个始作俑者才是!”
提到钮祜禄善庆,绣玥先是沉默,到后来反而一笑:“他这样也算高明,推我在前面给秀贵人挡灾,秀贵人在宫里的路倒是真平坦了。”</p>
第21章
这一晚的晚膳是逊嫔、兰贵人和李官女子一同在逊嫔的正殿用的。一来能省则省,二来这吃食粗糙,也实在没必要各房再单独做。
御膳房照例打发了些不是很新鲜的食材过来,那蔬菜的叶子都蔫了,豆子也有些霉味儿。还是李氏从下午就帮衬着延禧宫里的宫女用水一起熬煮了许久,才稍稍祛了些味,喝着到底还是有些涩口。
兰贵人皱着眉喝了半碗,坐在桌边忍不住埋怨着:“逊嫔娘娘您还当做什么好呢,你瞧瞧,那玥答应过来了是不是反倒更晦气了,我瞧着这内务府最近有意无意的对咱们延禧宫是更苛刻了。从前可没有这样。我听说,是玥答应在皇上遇刺那一晚惹皇上生了大气了,所以现在皇后连储秀宫的门都不让她入——”
逊嫔眼色一个凌厉,生生截断了兰贵人接下来的话,“皇上遇刺的事是大忌讳!如今言官噤声,史官都把劫持的事儿抹去了,只敢说是在神武门口行刺了皇上而未遂,你还敢胡乱瞎嚷嚷,这话传到皇上耳中,你不想活了!”
兰贵人被逊嫔迎面的一呵斥,心中也忙慌了几分,她眼神四下瞟了瞟,心虚道:“嫔妾不敢了,嫔妾失言,多谢逊嫔娘娘教诲。”
可是想来想去,她还是有几分不服气,脸上涌起几分不畅快,声音低了几分跟着嘀咕着:“可嫔妾确实是听说了,那个玥答应得罪了皇上,被关在了慎刑司里三天,险些就出不来了。要不是皇上为着皇家颜面还有名声,怎么还会容她回延禧宫来,到现在还听养心殿的奴才们传出来,皇上心里不大痛快呢,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延禧宫的咱们。说到底,这延禧宫就是进来个祸害。嫔妾我这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的。”
李氏坐在逊嫔和兰贵人的下方,她听着兰贵人的话,小心看了看逊嫔的脸色,忍不住向绣玥住着的西偏殿的方向望了望,脸上浮起些伤感,对逊嫔道:“玥答应她人还在自己屋里躺着呢,连床都下不了,她心里也一定很苦,她自己也不想这样的啊。”
逊嫔方才呵斥了兰贵人,便一直不动声色的用着膳,听了两个人的话,许久,她目光对着桌上的菜肴,掷了筷子、哼一声:“咱们延禧宫还有什么怕牵连么!”
兰贵人见逊嫔不为所动,有些索然寡味,嘴上道:“嫔妾也是为娘娘着想,咱们延禧宫虽然落魄,到底也能风平浪静的过个日子,她倒是好了,不论怎样,到底也承蒙到皇上的宠幸,怎样也值了,嫔妾我也、我也……”她说着,目光不觉黯然了下去,嘴和脸气鼓鼓的,有些心如死灰的哀怨:“我也整整一年多没见到皇上了。”
这时候,逊嫔和李氏才开始一同看向穿着一袭水粉色、坐在桌边的兰贵人。她才是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失了宠,要早早接受命运安排给她的与枯灯和漫漫长夜的孤独寂寥作伴终生,无人欣赏她梳妆打扮、默默地在这寂寥的延禧宫憔悴老去。
这样的被辜负,才是女子最大的悲哀。逊嫔和李官女子心中都不免叹了一声,兰贵人平时那样不动声色,却也不禁把想念皇上的心思流露了出来,她至少还有盼头,而她们自己,甚至连期盼皇上的幻想,在这宫中都快磨得没了。有时候想起盼着皇上能来看望自己,自己都觉着像是个梦,像个笑话,像个奢望。
“娘娘。”
逊嫔贴身伺候的西岚进来回禀道:“玥答应身边的小宫女柔杏过来了,说求见娘娘。”
兰贵人闻声,脸子沉了下来,重新拿起碗筷,“她来做什么,玥答应身边的人,娘娘现在还是少沾染为妙。”
逊嫔没有回应,只对西岚吩咐了声:“让她进来吧。”
西岚便出去将柔杏带了进来,柔杏年纪小,跟在西岚身后走着,声音脆脆的,向房中三位主子都行了礼:“奴婢给逊嫔娘娘,兰贵人,李官女子请安。”
逊嫔隐约记得这个小宫女是某一日被绣玥带回来的,不知何缘故当时已经是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的样子了,想不到短短半月,竟教的这般规矩了。
她开口吩咐了柔杏起来:“你家小主身子好些了么,这个时候吩咐你到本宫这来,可是有事?”
“回逊嫔娘娘,我家小主早上的高热便退了,有宝燕姑姑照看着,小主的病很快会好的。”
“嗯,”逊嫔点点头,“玥答应的那个丫鬟宝燕,确实很能干。”
“是,是。”柔杏原想说自己也是多亏宝燕姑姑治好的,可又不知是否过于招摇,她眨着眼睛瞧一瞧屋里的三个宫嫔,便把话咽了回去。
“你家小主要是病好了,你就嘱咐她少走动,多歇着,让你来逊嫔娘娘这做什么?”
说话的自然是兰贵人。柔杏瞧了瞧她,心想着她如何也在这里,本来主子还是想背着她的。
柔杏嘟嘟嘴,还是把手里的食盒提了上来,当众打了开,恭敬奉到逊嫔面前:“娘娘,这是玥小主吩咐奴婢给您送过来的。”
她说罢,躬身将手里的食盒向前推了推。西岚走上前,伸手取出盅,放置逊嫔的手边。
逊嫔自不知是何物,顺手打开,兰贵人本来端着架子,却也跟着斜过身子去看,李氏却是老老实实在位子上不敢随便乱看的,只听房间内轻轻“呀”了一声,便匆忙收了声。
柔杏屈身禀道:“我们小主前个侍寝回来,宫里赏了盅补身子的血燕参,小主惦记着逊嫔娘娘身子不好,内务府又一直不给拨些像样的东西进补,娘娘这病才一直拖着,听宝燕姑姑说这血燕和千年参都有治病的奇效,可以延年益寿,便特地派奴婢给娘娘送来。”
“是血燕?”兰贵人在一旁有些不可置信,“皇上不喜后宫奢靡之风,皇后节俭,这半年内务府都没有血燕给各宫娘娘补身子,即便我从前得宠的时候,也没用过血燕,这真是血燕?”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p>
第22章
柔杏看她的样子,心中有些得意,面上平静回道:“奴婢不懂,但小主说是血燕,就是血燕,宫里也不会骗咱们。”
李官女子在一旁,含着些拘谨的笑意道:“嫔妾在宫里伺候当宫女的时候,只是有幸见过血燕而已。最开始的时候都是供着皇后和贵妃娘娘的,后来内务府渐渐断供了,便也见不着了。”
柔杏看着兰贵人那快要控制不住的表情,心里直想笑,忍不住补了一句道,“其实血燕虽然贵,我听姑姑说,那参可是千年人参,才更稀罕呢……”
千年人参,听到这话的人心都揪着动了一下,如今库房里的百年人参都是稀罕物,这千年人参,可是紧供着圣上用的啊……
逊嫔低眉,瞧了瞧盅里的奇珍补品,她的嫔位是生下五公主才封的,即便怀着孕的时候也从未用过这样好的东西。可她心中五味陈杂,却不会像兰贵人那般肤浅张扬出来,自揭其短,面上仍旧要淡淡的对柔杏微笑:“玥答应有心,你跟她说,本宫谢谢她的一片好意。”
柔杏笑应了一声,福身便告退了。
逊嫔再不动声色,饶是兰贵人也瞧得出玥答应这盅补品感动了逊嫔。
逊嫔久病受辱,吃穿用度被内务府克扣殆尽,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她身为嫔位也是没见过的。只是为何她玥答应能有这样的好东西,她身为贵人却一丁点都得不到。以至于让钮祜禄绣玥卖了个乖!
她又有些羡慕逊嫔,到底是一宫主位,即便这样落魄,同住在偏殿的答应不是还得费心照应着么,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她能再晋位分该有多好,便也是主位的嫔了,还能挪出延禧宫去。
兰贵人心里酸了一大溜,只觉苦的很。她撇撇嘴:“也不知道是哪个宫送的,为何要送给她,真是瞎巴结,也不怕浪费。”
她心里没数,逊嫔却清楚的很。这样的东西,还有谁能唾手可得,谁能轻而易举赏出手?
这个钮祜禄氏的玥答应,到底还是出身钮祜禄氏这样荣耀的大族,有旁人没有的福气。况且,她如今身陷延禧宫,同样处于这般困苦的境地,却还能把这样极难得的补品赠与她这个被人作贱的嫔位,足可以瞧出她的心地良善,这般心胸又岂是自己身旁那个聒噪的女人能与之相比拟的。
在床榻上躺了风平浪静的五六日,绣玥的身子好多了,她本就是想得开的性格,那一连几日的担惊受怕也算过去了。
不知怎的,这几天她竟想起了帛尧,她在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一点不知道,却一直没有音讯,不像他的作风。
她向宝燕装作不经心的问起,宝燕的脸色怪怪的,说出事的第一天她就去永和宫的后院找过了,但听说帛总管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被罚了,被皇后重罚了一顿,人也不好了,病重得连床都起不来。想来当时他即便有心相帮,也是顾不上。
帛尧居然会被重罚,绣玥有些诧异,他那样病弱的身子,皇后不可能不知,居然会不顾他的性命出手重罚,他那个性子,真不知道是惹出了多大的祸事。
宝燕歪头去看她忧思的脸,“怎么了,小姐。”
“没什么。”
绣玥披着件衣裳,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阳光,她两手托腮,似是不在乎,道了一句就没了下文。
但宝燕却明显瞧出了她渐渐深锁的眉头,心底不知在琢磨着什么,她这几日都在屋里闷着,不是惦记宫外杨府的消息,就是胡思乱想半天,再这么下去,人恐怕要落下心结。
她便弯起笑道:“小姐,我听说御花园在这初冬的时节栽种了品种极为稀罕的腊梅,御花园是皇家园林,向来以风景极美著称,咱们好歹都进了这皇宫,既然受了这皇宫该有的罪,也该享享这皇宫的眼福,才不吃亏呢。”
冬天的时候,杨府的院子里种的那几颗桃树、杏树和樱桃树叶子一早都掉光了,光秃秃的只剩枝干,即便是种了这些树,为的也是来年有果子可以吃。经宝燕这么一提,绣玥也很想去看看那冬季里的御花园是怎样的美景。
她一直惦记着杨府,想着出去散散心也好,于是颔首道:“那便去看看吧。只是我抱病不能出门,咱们得悄悄的出去才行。”
两人一商定,就在黄昏前静悄悄换了衣裳出了延禧宫,一路不动声色溜到了御花园。
绣玥围了件厚披风,只露出半张脸。她走在前面瞧着,这御花园不愧是皇家的园子,一花一草都布置的如此精心,饶是到了初冬时节,还有这许多开不败的花,落不完的叶,她脸上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也跟着止不住啧啧称奇。
宝燕跟着她漫无目的的四处乱晃,她们俩都是第一次来这园子,她还好些,平日里来往于御膳房和内务府,绣玥却是极少踏出延禧宫。
最后晃着晃着两人都晃丢了,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更不知出园子的路在哪里。
绣玥来回瞧着参天美景,宝燕却抢上前几步,弯腰露了喜色道:“这御花园的景致是美,竟然还有这许多的可以入药之物,平时宫外头难以见着的,想不到在这里都有,还栽活得这样好,”她向绣玥打了个眼色,“这儿可有咱们能用着的不少珍稀药材,想不到竟这般容易,可比咱们从前漫山遍野的瞎找强多了!”
绣玥看看四下无人,小心对她挤着眼睛道:“这可毕竟是皇宫,不能太放肆了。先捡着挖些枯了的树根带回去用着,旁的以后再说。”
宝燕嘴角染起一丝负气的笑,“只要知道了它们栽在这,以后想用自然有的是办法。”
可惜两人没有带家伙事儿,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弄了一手雪和泥,但这一番畅快淋漓的折腾下来,心里倒畅快了不少。
直到天色渐渐暗去,也再瞧不清什么景致,绣玥这才站起身抖抖衣裳上的灰尘,两手拎着个挖出的残树根,准备同宝燕向回延禧宫的方向找路走。
宝燕瞧得出她比来的时候高兴了,心里也高兴,却故意逗她:“看小姐跟个丫鬟似的,做粗活还乐成这样,没出息。”
绣玥在前面走,边走边随意侧过头看向她:“就是要做些粗活才好呢!你当这宫里的娘娘千娇万贵、事事要人伺候就是好事么?外祖父说医书上早有记载,人的骨骼长成这般多节,就是方便劳动,万物生长自有规律,一天只要连着三个时辰不动,人的筋骨就会萎缩,身体便会虚弱退化,天长日久,身子也就完了。所以朝朝代代,这后宫养尊处优的娘娘早殁的比比皆是。”
“是,是,”宝燕敷衍着,“小姐可是都懂得很。”
绣玥佯怒瞥了她一眼,“本来就是这样啊。我曾听得外祖父说,先帝高宗的生母孝圣宪皇后,便是因着从前在王府从事体力劳动的关系,所以才如此高寿,更至把这份长寿传给了先帝。只不过雍正爷为了先帝继承大统,生母位分不宜过低,才将孝圣宪皇后的出身由钱氏抬为了钮祜禄氏。”
“是是是。小姐什么都知道。”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回到延禧宫,迈进宫门口的时候,绣玥还不忘指着那一处空地对宝燕说,等下场大雪,便在那儿堆一个一人多高的雪人出来,到时候就像是真有个人在那一样,肯定有趣。
“今儿个怎么了,”宝燕忽然收敛了笑容,左右瞧着宫门里,“怎的延禧宫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这样寂静。”</p>
第23章
绣玥没有停住脚步,一边走一边也跟着胡乱瞧了瞧,“延禧宫一贯就是冷清的么,天晚了,都回寝殿歇息了罢。”不过,这样的鸦雀无声,一点人声走动的声响都没有,还真是有些反常。
她还未来得及细想,一脚踏进正殿,便看见满殿跪了一地的人,延禧宫的奴才们个个都在里边跪着,逊嫔、兰贵人、李官女子远远背对着她跪在殿前头,头垂得低低的,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模样。
绣玥的脚步凝滞在殿门口,她脸上沾着些灰,两只手抓着两个残树根,就这样愣愣的,目光对上了坐在大殿正中央的那一抹扎眼的明黄色。
颙琰居中坐在高位,此时目光对着她,含着凌厉,脸色沉着不悦。
绣玥呆了一瞬间,才恍然回过神,两个树根“铛”一声顺着手掉在地上,她忙小步走到殿前面,匆忙跪了下来:“奴婢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刚才进门时的那一点喜悦此时犹如被浇了一盆冰水,绣玥低头跪在地上,眼前的地面模糊一片,只觉耳边嗡嗡作响,心里抽紧的厉害。眼瞧这殿内的架势,她只知自己恐要大祸临头了。
她不禁狠狠咬着嘴唇,怎的这样倒霉,偏偏今天晚上她溜了出去,就赶上皇帝今晚驾临延禧宫。这皇上不是百八十年的都不来延禧宫了吗?若知他会来,她万万也不敢出门的呀。
不知逊嫔娘娘她们这样在殿内跪着,已经跪了多久。
皇帝的声音隔了许久才从头上方传过来,带着隐隐的怒气,“宫中都传你病着!朕瞧你倒是好得很,一出宫门就是一两个时辰不见人影,有说有笑,哪里像病了!”
最后的一句质问迎头劈下来,绣玥心一惊,只怕皇上盛怒之下会出言严惩,急忙抬起头意欲解释几句,她瞧向皇帝,正对上他俯视而下的目光,二人此时距离很近,这是几日以来她第一次再见到皇上,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一晚她侍寝的情形,绣玥目光不觉慌乱了,脸也不知怎的红到了脑后,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她忙又跪着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毕竟她还是女儿家,脸皮子薄些,那一晚上被羞耻折腾了那么久,那些情景想起来怎能不叫她羞得慌。
鄂啰哩站在皇帝身侧冷眼瞧着,这个玥答应似这般跪着抬起头,却什么都没说,便又支支吾吾低下了,还敢硬着头皮挺着一语不发。这是对天子君王极大的不敬,往重了说,就是治个欺君之罪也不为过。
可过了好半天,圣上也没有旨意传来。
绣玥满心的羞愧尴尬,她那鸵鸟的性子上来,索性就一直低着头,僵持了半天,也不敢去瞧此时皇上看她是什么脸色,倒是也没听见他斥责自己的声音。
皇帝默默瞧了她一会儿,收回了目光,含着怒气笑了一声:“逊嫔!听说諴妃派人日日训斥于你,今日来这延禧宫,朕看諴妃对你的处置还是太轻了。即便是日日管教训斥,还是这般没有长进!”
逊嫔身子虚抖了一下,连绣玥都感觉到了皇帝的这句话对逊嫔的打击有多大,被莹嫔一党作践到这地步,竟然还得到这样一句训斥。
逊嫔不住地磕着头:“嫔妾错了,皇上,嫔妾有罪!请皇上责罚嫔妾,求皇上息怒。”
“息怒?你身为延禧宫的主位,你宫里的人如此放肆胡作非为,一点嫔妃的样子都没有,岂不是你这个嫔位教导不善之故!你身为嫔位却如此无用,不能给朕分忧,还为朕徒添烦恼,朕怎么息怒!”
皇上的话轻轻的,却如同揪住了逊嫔的心脏一般,“你若是没本事担当这位分,朕看你这延禧宫的嫔位,也不必当了。”
“皇上!”
逊嫔不敢言,绣玥却实在忍不住在一旁唤了一声。她心里极不是滋味,如同诛心一般,明明是冲着她来的,明明是她的过错,却要逊嫔娘娘因为自己无辜遭受这如此折辱,这简直比杀了她还叫她难受!
绣玥左右瞧瞧,这满殿的人,何尝不都是被自己连累着,现如今她也瞧明白了,不是为着来找她的麻烦,来让她不堪,皇帝怎会破天荒来到这被嫌弃已久的延禧宫?
皇上若要驾临六宫,事先都会有御前的太监传话过来,以便各宫事先准备着,今日如此措手不及,不是为了整治她,何至于如此?
“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奴婢一人的错,逊嫔娘娘也不知奴婢会偷偷溜出延禧宫,都是奴婢有心背着娘娘做的,娘娘再有心,又如何能事事洞察观火,皇上今夜若是为着奴婢的事而来,奴婢业已回宫,还请皇上移驾到奴婢的西偏殿,细数落奴婢的不是,给奴婢定罪,奴婢自当承受。这延禧宫的宫人们实在都是无辜,皇上您是仁君,别让她们受奴婢一人的牵连。”
她磕了头,道:“还请皇上宽恕。”
鄂罗哩在颙琰身侧站着,他不动声色瞧了这个玥答应一眼,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她对皇上这般放肆。他转而弯下腰,小心去瞧皇帝的脸色,“皇上?”
颙琰在上位静静坐着,一直看着底下跪着的绣玥,看了一会儿,目光瞥了一眼鄂罗哩,淡淡吩咐了一句:“那便去罢。”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是很倦了。
鄂罗哩有些意料之外,好在他机敏,立即反应过来,忙去扶着皇帝起身,后面小步跟上来几个太监,晃晃荡荡朝着西偏殿的方向走。
绣玥知道是福不是祸,咬着嘴唇站起来跟在后面,李官女子鼓起勇气悄悄凑近了在她身后,匆忙中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皇上他在正殿等了一个多时辰,逊嫔娘娘打发了几波人出去寻答应,都没有寻着人,所以圣上才发了雷霆之怒,答应你待会儿千万要小心伺候皇上。”
“多谢李姐姐叮嘱。”绣玥这才知道,原来皇上在延禧宫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怪不得发这么大火气,九五之尊,如何能忍受等别人这么长的时间。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皇上可真是好耐性,为了找她的麻烦,竟枯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肯走,她出去瞎晃了两个时辰,倒难为了逊嫔她们,在这承受皇帝的怒火白白受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这一个多时辰她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草稿箱都空啦,刚刚才充装进去(*^▽^*)填满填满</p>
第24章
这一路忐忑,她已经尾随皇帝御前的人走到了西偏殿的房间。皇帝走进去,鄂罗哩忙跪在罗汉床前,用袖子擦了擦榻上的褥面,又拂了拂罗汉床上的炕桌,这才请皇帝上座。
皇帝沉着脸色,少了耐心随手一挥,“出去罢。”
“嗻。”鄂罗哩俯身行礼,忙小心地点头哈腰退了出去,临出去前,还不忘瞥了绣玥一眼。
绣玥哪里还用他提醒,皇帝现下大不悦,一个不当心就够她受的了,她哪还敢不小心伺候着。
房间里就剩下他二人,她进门前净了手,暗暗揪着袖子,杵在门口处。脚下像是定了个钉子,要走近皇帝,她实在挪不动步。还是站得远些心里比较踏实。
皇帝坐在罗汉床的一侧,向后靠了靠,一手搭在身侧的炕桌上,他四周看了看房间内的摆设,果然又是这样寒酸的用度。明摆着是被克扣了的,即便是答应,也不该是这些破旧的物件摆设。从他今晚上走进延禧宫的一刻,心中就已经猜到了这座延禧宫里的人平素生活是什么样。
但皇帝只是瞧着,却没有说破。绣玥见他目光在房内逡巡了一圈,心里将其态度猜透了几分,才敢顺着走前了几步,勉强挤出个假笑道:“皇上,请您喝杯茶罢。”
她说着,低着头从旁边利落取过个茶杯,用桌上摆着的一个现成瓷壶倒了杯东西,把茶杯小心翼翼推倒了桌角、皇帝的手边,没敢直接递到他手上。
颙琰瞧了她一眼,搭在炕桌的手抬起来,用手指划着茶杯盖子,沉着声音道:“这水都凉了这么久,你还敢给朕喝么。”
“回皇上,”绣玥勉强地出声解释:“这里面的东西,就是要凉着喝才好呢,可以治病,对身体大有好处。奴婢病中也是一直喝这个,好的才快。”
她说完,又心虚地耷拉着头。皇帝听了话,有些狐疑地把杯盖提起来,向里面瞧了瞧,那水的颜色,都是鲜绿的,他轻饮了一口,立刻皱眉吐了出去,茶杯猛地掷在桌案上,“这什么东西!这么苦涩还敢给朕喝!你放肆!”
皇上这一吐,绣玥便知不好,她忙慌张地上前想要弥补过失,一时找不到毛巾来,便从衣裳里摸索出个手帕,屈蹲着下身上前去给颙琰擦着嘴角,一心只盼皇上不要过于动怒才好。
这样好的东西给他喝,却还这样生气,绣玥心里也有些委屈,良药苦口,是他自己不识货才是。
她用手帕一点一点小心给皇上擦着嘴边,皇帝的眸光瞧向她,映入眼底的手指纤纤,够白皙却不够滑嫩,伺候的功夫也不够稳妥,时不时刮到他的脸颊,他倒是没再动气。
绣玥擦干净,才又退了两步,直直站着低头。
他看她那副样子,怒气缓了缓,随口问了一句:“这茶里放的究竟是何物?”
“回皇上,是碾碎的芦荟,木立芦荟。医书上记载,芦荟对身体大有裨益,药用价值极高,尤其是……尤其是皇上您长年累月饮食-精致,油腻吃得多了,喝一喝芦荟磨碎跑得水正好。就是味道苦涩了点,年头越久的,越苦涩,药效也极高。”
他转过头,“那便罢了。”
她这样解释,颙琰也没有再多为难,只是他睨了那茶盏一眼,终究没有再喝。
房中又是片刻的安静。
“朕平日去东西六宫,各宫牡丹、菊花都摆了许多,即便是位分低的妃嫔,也各自有喜欢的盆景摆在房里,倒是你这屋里,什么花都没见着,你身为女子,连个喜欢的花朵都没有么?”
“有啊!”绣玥端着一副老实模样答道:“皇上您方才喝的芦荟,奴婢前些天栽了几盆出来,还有大叶子的绿萝,可以吸这房间里的灰尘和污秽之气,也是延年益寿的好植物。至于旁的那些花么,只是模样看上去姣好而已,却是十分柔弱之物,奴婢私下觉着没什么意思。”
皇帝哼了一声,颇为不满带着讽刺的意味:“栽个花朵,都要这般算计到好处,朕听闻你是自小被善庆挪出府养在外面的庶出女儿,怪不得行事也这样不按常理,没有规矩。”
皇帝这是有意贬斥于她,可绣玥听了,倒十分无所谓。那些出身高贵的闺秀小姐,府中金银不缺,闲来无事自然是讲求附庸风雅,陶冶情操,摆弄摆弄花草,自然喜欢牡丹、菊花这些高雅之物。
而她自小在家忙着如何维持生计,连吃穿都成问题,哪里有那个闲心怡情养性,喜欢的植物自然也是实用为主,并不奇怪,也没什么好自叹自怜的。
再者,她又不求皇上青睐,皇上瞧不瞧上她的作风又如何,她也不痛不痒。
但皇上就是有意要给她难堪,要瞧她的狼狈,才能出了他当日的气。是以绣玥还是装作了一副被训斥的灰心丧气样子出来,“皇上所言极是,奴婢错了,奴婢一定改过,奴婢——”
话被生生截断了,“从一进门就跟朕满口奴婢奴婢的,怎么,你是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还是不懂这皇宫里的规矩?
朕瞧着,是话里话外,提点着朕给你抬位分呢。区区的答应位分,放不下你这个救朕的有功之人了?嗯?”
绣玥登时无措,慌道:“奴婢,嫔妾实在不敢,嫔妾无此心啊!”
虽然无端冤枉,她还是只能跪下了,“请皇上息怒,请皇上恕罪。”
善庆虽然在进宫的时候从她教引姑姑身上下了番功夫,宫里的规矩讲的一知半解,怕她在宫中盖过了钮祜禄秀瑶去,但这段时日在宫里她自己已留心记了好多,虽时不时出些纰漏,但奴婢这个称谓却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她不过是个答应的身份,称自己为皇上的奴婢又有何不妥?谁知皇帝竟这般计较,在言语上百般挑她的不是。
绣玥跪着,奈何皇上是天子,捏着她满门的命脉,他说她对就是对,他说错谁又敢质疑。自打皇上来到延禧宫,这一晚她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赔百般的不是,如今实在是心累了。
这会儿她心里有点想要放弃挣扎求存,皇上要治罪,她只管担着就是了。
跪了一会儿,料想的圣上的斥责迟迟没来,反而是听见头顶上传下来的声音:“既然你如此人心不足,话里话外惦记,明日便令皇后晓谕六宫,晋了你为常在!”</p>
第25章
皇帝面无表情瞥着她,淡淡的一句话,却叫跪在地上的绣玥惊了又惊,她兀地直起上身,愣愣瞧着皇帝,呐呐低声着道:“皇上,嫔妾、嫔妾实在无此心……”
他在上位,倾下身,仿佛连同身上栩栩如生的金龙一齐看向她。颙琰冷笑了一声。“这宫里的规矩,看来你是真没懂!”
“罢了!在这皇宫里,有一辈子的时间叫你慢慢学着。”他将目光收回来,声音紧了几分,“晋了位分,该领旨,谢恩!”
“是,是。”绣玥忙不迭的依言跪着磕了头,“嫔妾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同你说过,要让天下百姓、满朝文武、东西六宫,知道朕是个仁君圣主,是个懂得知恩图报的皇帝,在这千秋史书上,会记载朕是个如何赏罚分明的一国之君。所以朕即便再不想,也得叫这些人瞧见了,朕时常来延禧宫看望你,叫你侍寝,晋你的位分,厚待于你。而不是在百年之后,在史书上单单留存着朕是如何灭了陈德九族的冷酷暴君!你可懂得了没有?”
“是,是,嫔妾谨遵皇上旨意。”皇上的话说得再通透不过,她如何还能不明白。
“起来吧。”
皇帝从榻上站起身,走至她身前,“既然懂得,就别再让朕强调第三次。”
“是,是。”绣玥站起身子,依旧低着头拘谨回道。
他上下瞧了瞧她,又走得更近了一步,近得绣玥呼吸立时屏住。半晌,皇帝的目光落在她一侧肩膀上,压低的声音,仿若随口问那么一句,“你这伤…….还没好利索吧。”
绣玥脑中混沌,皇上圣意转变的太快,她有些跟不上,张了张口却难以作答。
她正僵着,颙琰伸出手搭在她肩上,在伤口处揉了揉,绣玥耸着肩轻轻一抖。
看她那一副像鸵鸟的样子,他放开了手。
“得了,你歇着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下次朕再来若还是这副样子,朕就真的——对你不客气。”后面五个字,加重了足足的尾音。
绣玥忙转过身,恭恭敬敬朝着圣上的背影行礼,“是,嫔妾必定谨遵皇上旨意,嫔妾恭送皇上。”
直到皇上走了许久,宝燕推开门进来,她还后背发凉地杵在原地。
总算是有惊无险。
皇上的警告声在耳边不停徘徊,下次如若再同今日这般,皇上绝不会再这般轻易放过她。真不知是该高兴今日侥幸躲过一劫,还是要忧心以后每日的如履薄冰。
“你把皇上应付走了?”宝燕扶着她走到罗汉床边坐下,“我瞧着皇上今日可是来者不善,怒气冲冲的样子,这般火气小姐都能摆平?从前还没看出来,小姐你还有这本事。”
“少说风凉话。”绣玥低着头,目光散漫在地面上,一只手用力抓住炕桌的桌角,“只怕皇上容忍得我也快到头了。”
“得了,所幸今天晚上不是糊弄过去了么,俗话说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折腾一个晚上了,小姐是铁打的,难道不饿么?小姐跟着皇帝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就去小厨房让柔杏熬了粥,眼下正是喝的好时候,小姐也快趁着热进一碗。”
经她这么一说,绣玥虽然难受,却也开始觉得饥肠辘辘的,索性也不再想了,“那咱们就用膳罢。”
她接过宝燕递过来的碗筷,忽然想起什么,拧着眉头怒视看宝燕:“我在房间里生死一瞬地疲于应对着皇上,你却有心情在小厨房里煮粥?你还有良心吗,你就不担心皇上在房内雷霆大怒,就地处置了我?”
宝燕用碗挡着脸,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便又收回目光看着自己手里的粥碗。
“得了吧小姐。傍晚咱们进殿的时候,我就在门口处跪下了,倒瞧不出来皇上真要对小姐怎样。倒是咱们进殿的时候,皇上一见到小姐,那眼神就不同了,那怒火更像是端着的。小姐急匆匆去瞧皇上那一瞬,倒闹了你们两个脸色都是别扭。”
“再说了,皇上他若真有心想责罚于小姐,小姐那些出格的言语举动随便逮上个一条两条,就够死上几回的。皇上一整晚上对你的斥责都落在了虚处,反而撒气都撒到了位分高于小姐许多的逊嫔身上。小姐不过是个小小答应,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支使他去西偏殿,他到最后不也都去了么,饶是这样,我还担心个什么劲,还不如赶紧的熬了粥去。”
“我看你是瞎了。”绣玥听她一顿风马牛不相及的胡言乱语,气得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你简直一点都不懂揣测圣意。”
宝燕乐悠悠的坐到另一侧罗汉床上,瞧着生气站起来的绣玥,“说起来,我今晚上倒是瞧了瞧那位当今的皇上,眉清目秀的,根本不像三十八-九,反而看上去倒像是三十刚过的样子,从侧面瞧也颇为丰神俊朗,这样说来,小姐侍寝那一晚上也不算得吃亏呢。”
绣玥只听了前几句,没有留意宝燕最后一句的调侃,她颇为同意的跟着点点头,饶有兴致补充着,“是呢,民间不是一直流传,咱们圣上是清朝历代长得最俊的皇帝,这回你眼光还算不错。”
说到这,绣玥心情忽沉重了起来,她有些自责道,“咱们还有心在这闲聊,且不知逊嫔她们如何了?都是为着我的缘故,连累了逊嫔她们跪了一整晚上,逊嫔娘娘本来身子就弱,莹嫔倚仗諴妃欺辱了她这么些日子,本来娘娘心里就含着冤,不成想皇上今天来偏对她说了那句重话,只怕要伤心死了,都怪我。”
宝燕听了便冷了脸色,“跪是皇上让她们跪的,话也是皇上说的,她要真有本事,就该敢怨皇上去,跟小姐有什么关系,怨小姐你又算什么本事。说到底,小姐比她们不容易多了,好不容易应付走了皇上,难道还不该松口气开心些么。”
“可事儿毕竟是因为我惹起的,若有机会,咱们还是要弥补一二。”
宝燕哼了一声,“你倒也不用多大内疚,我看她们这会子,不知道在房间里已把你骂上了几百遍呢,早骂得找补回来了。”</p>
第26章
“可恨!”
兰贵人在逊嫔房间里气得直跺脚,“逊嫔娘娘,您说这玥答应是不是个惹事精,皇上明明是冲她来的,好巧不巧的她躲出去一两个时辰,皇上把气都一股脑撒到咱们头上来了,您说咱冤不冤呢!”
李官女子早想回西偏殿去,是被兰贵人拉着进来的逊嫔寝殿,她在下边圆凳上坐着一直没吭声,连同逊嫔一起听兰贵人抱怨了足足半个时辰,这时候听到这句话,才低着声音悄悄说了句:“兰贵人……我方才在西偏殿站着,听万岁出来的时候吩咐了鄂公公一句,让他去回禀皇后,晋玥答应为玥常在了……你这称呼,怕是有点儿不妥……”
“什么?”听到这话,房中站着的兰贵人同上位歇坐的逊嫔皆是惊异问了一声。
“圣上封了她为常在?”兰贵人在房中间站着,几乎失声喊了出来,“她让皇上在延禧宫等了这么久,等得圣上大发雷霆,咱们这一宫的人几乎全部为此遭了殃,她把皇上哄进房去说说话,皇上就免了她的责罚,竟还晋了常在!”
兰贵人的心里实在觉着堵得慌,堵得好想死一样,即便在逊嫔的寝殿里,她面上的表情都快挂不住了。
只要一想到钮祜禄绣玥被晋了位分,而不是她,兰贵人胃里就犹如火烧一样,旁的人即便是像皇后、諴妃、简嫔位分再高,她都一丁点不嫉妒,可是这个同她住在一起的钮祜禄绣玥,这个一样寒酸在延禧宫挨日子的钮祜禄绣玥,这个什么都没有的钮祜禄绣玥,这个根本就不如她的钮祜禄绣玥,要眼睁睁瞧着她的位分被提高,她焉能不恨,焉能不恼?她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翻搅得厉害。
李官女子瞧着兰贵人的面色难看,她素来小家子气,爱酸也爱计较,倒没什么稀奇。只是方才分明逊嫔娘娘的脸色也变了。
李氏清楚,逊嫔娘娘的心性可非一般寻常人所能比,莹嫔合宫里这样作践她,她都能忍下了这一口气,忍辱偷生,再大的风浪,娘娘她也能稳得住。可怎么只是晋了个常在的位分,娘娘就失态了呢。
“玥常在她……”逊嫔倚在榻上,轻轻沉吟着,“我原以为皇上会责罚于她。皇上他……”后面的话她没继续说下去。
阵阵凉风在夜晚袭来,还卷着雪花,门窗跟着吱呀晃动了几下,心里有事的人,终究没能成眠。
绣玥倒是累得熟睡了整夜。逊嫔娘娘好脾气,每个月的请安缩减到了两三次,她进宫这三个月来,大多时候都可以安眠到辰时才起。
到了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晓瑜六宫宣旨的太监便登了延禧宫的门,兰贵人盼了一整晚,希望能有些转机,只盼着皇上能改了心思,收回旨意。直到宣旨的太监一字一字的宣读着口谕,像一把剪刀,将她如薄纸般的一丝希冀,一一剪碎。
“晋——延禧宫答应钮祜禄氏为玥常在——钦此。”
绣玥谢了恩,站在原地干巴巴瞧着宣旨的公公,面上平静,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应有的封赏都没有,只是随随便便的宣读了个口谕,封了个徒有其表的常在。
皇上来过了延禧宫,瞧尽了延禧宫内的寒酸落魄,却未发一言,回去也未责备内务府一个字。本来皇帝突然驾临延禧宫,内务府的那些个人应该个个吓得发抖,可如今,他们得到了这样一个明显的暗示,必定会做得更加变本加厉。
她在延禧宫正殿领了旨,朝着回西偏殿房间的方向走,绣玥不由转过头,瞧着宝燕,细细一叹:“这日子还是要难过了。”
面子上晋封她为玥常在,实际上就只是一个虚名,让六宫都感念皇帝的深恩厚泽,却一点好处也没落到实处。日子还是得熬着,被作践也得受着。
这样看来,宝燕也糊涂了,“圣上坐拥天下,什么金银珠宝没有,光是抄和珅的府邸便抄出了几亿两银子,怎会缺了你这一点恩赏呢。”
绣玥笑了一声,瞥了她一眼,“我早说过,皇上是不容许我日子过得舒坦的,他就是要这样折磨着我,才能解了那时的心头之恨。”
“只是,我都进宫快四个月了,不寄些银子出去给额娘她们,也总得知道他们在宫外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平安,见不着额娘的面,总得能递出一封信出去才是啊!这样的分离,如同剜心一样,咱们总要想办法先弄些银子。”
宝燕瞧着绣玥伤心,拍了拍额头,“那还有什么法子,打明个起咱们也别费个功夫修整屋子了,内务府拿什么咱们就吃什么,把柔杏那丫头都叫上,也别让她再上夜,咱们三个一起加时加点的做些活计,卖出去凑个几钱银子。”
绣玥没再说话,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清早宣的旨,到了晚上,延禧宫依旧门可罗雀,意料之中的,没有一个后宫的妃嫔来道喜,储秀宫亦仍旧没有丝毫的恩赏下来,后宫中人自然深谙审时度势之道。
绣玥维持着坐在罗汉床上的姿势,望着窗外轻轻叹气,宝燕瞧她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小姐快别瞧了,被旁人看了去,还以为是没有人前来道喜惹得小姐伤心呢,孰不知是银钱短缺之故。”
“罢了,”绣玥垂眸,撇撇嘴,“咱还是早些睡罢,明天天亮就开始做活。我也得好好琢磨琢磨,绣个什么东西才值钱呢。”
她忍不住回想起寄养在善庆府上的时候,善庆的夫人、钮祜禄秀瑶的生母富察氏,曾几次三番当众说她的绣工小家子气,怎么看都像是绣娘的手艺,不像是正经府上小姐绣出来的东西。
她那时指着绣玥的额头对善庆说:可千万不能让外头的人以为善府的小姐是这样的货色,再误了咱们秀瑶这个善府正经嫡出小姐在外的名声,到底是寄养在外面教出来的,不如别从了“秀”字,填上几笔,改成“绣”字,在名字上区分一下比较好,反正-念着都是没区别的。
她说完,还弯下腰笑着摸摸绣玥的头发,绣玥,如能好好做个绣娘,杨府以后的吃穿也不用发愁了呀。
宝燕只看着自家小姐低头沉思,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于是走去床边动手铺绣玥的床褥,刚刚铺完床,准备唤绣玥躺下睡了,柔杏在门外轻轻叩门道:“禀小主,钟粹宫的淳嫔娘娘来看望小主,现在外面呢。”
淳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没话说”,灌溉营养液+9</p>
第27章
房内两人面面相觑,绣玥忙摇摇头,她与淳嫔一点都不熟,淳嫔可是嫔位,除了皇后与諴妃,便是简嫔、莹嫔、淳嫔的位分最尊,这其中又只有淳嫔是皇上登基第二年才选进宫的,资历最浅,其他的都是潜邸的老人。皇上从不轻易许一宫主位,可见淳嫔娘娘受宠爱的程度非同一般。
只不过,绣玥那一日只在皇后娘娘的储秀宫合宫觐见时匆匆一瞥,她哪里会攀上嫔位娘娘的交情?
想是这样想,还是忙对外面唤道:“快请淳嫔娘娘进来!”
“是,小主。”
门开了,柔杏引淳嫔进来,绣玥走上前带着宝燕行礼,“延禧宫常在钮祜禄氏见过淳嫔娘娘,淳嫔娘娘万安。”
淳嫔浅笑,和善地搭手上来扶了一把绣玥:“妹妹快别这么客气了,快免礼。”
她带着两个侍女进了房,穿着水浅的粉色衣裳,端庄稳重又不失贤淑,绣玥瞧瞧人家,这才是一宫的主位的气度,反观她自己的一身粗布衣料,举手投足,真是相形见绌。自己与人家又岂止是嫔位和常在的区别呢。
待淳嫔上座,她并没有虚的客套,开门见山对绣玥笑着道:“今天传旨的公公到了钟粹宫,我才听说妹妹晋了玥常在,真是恭喜妹妹了,本宫漏夜前来,是特来道喜的。”她说着,瞧了一眼身后站着的宫女,宫女便走上前,低头双手托着将个锦盒奉与绣玥面前。
绣玥见状,羞涩地对淳嫔笑笑,有些心虚地伸手打开了那锦盒,里面是竟是块不大不小的翡翠。
她看到那块翡翠,看向淳嫔愣住了。
淳嫔面色平和从容,指着那翡翠道:“这是块未经雕琢的翡翠,质地天然,我不知晓玥妹妹喜爱什么,索性就未打磨成型,直接赠予妹妹,是想要耳环还是坠子,全凭妹妹的喜好制了就是了。”
绣玥看到那翡翠的成色,不用猜就知道价格不菲。这样好的东西,她自然喜欢。更何况她现在就盼着能有一笔银子。可是爱财归爱财,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起了贪念,只顾着据为己有,坑了不知情的人。
淳嫔送来贺礼,只恐怕是还不知这其中的因果,不知道自己的这个玥常在,只是面上好看的空壳子而已,内里大有乾坤。人家淳嫔娘娘本是一番好心,她又怎能一时生出贪念,就黑了心昧下人家的珍宝。
绣玥推辞道:“娘娘,这翡翠贵重,嫔妾却卑微,晋封常在只是皇上一时兴起,实在是互不相称,受之有愧,承蒙娘娘错爱,嫔妾十分感激,您还是……拿回去罢。”
宝燕在身后咳嗽了两声。
淳嫔笑笑,“翡翠而已,再贵重也是个物件,哪里有愧不愧的。妹妹何必自谦,那一日我听宫中的人回来说,妹妹为了救皇上,全然不顾自身安危,不惜以身犯险,与那包衣奴才周旋,几番辗转救下了圣上,本宫只是后宫妇人,听到妹妹的德行胆识着实生了敬佩之情,再者圣上若有不测,即便皇后娘娘被尊为太后,独守空闺的日子想来也是万般凄凉,更何况我们这些寻常妃嫔,妹妹救了皇帝,也是救了整个后宫啊。所以妹妹有今日晋位分的喜事,不论如何,我都要来贺上一贺。”
她叹了一口气,“如今这后宫中,像玥妹妹这样有情义的人,简直少之又少了。但愿天长日久,也勿要磨没了妹妹你原本的良善。”
淳嫔竟是如此通情理的人,绣玥更加赧然,那晚救驾实在还有赶鸭子上架的因素在里面,她脸红了红,“娘娘这么说,实在抬举嫔妾了,嫔妾只是鲁莽而已,实在并无什么过人之处。”
淳嫔站起身,笑着瞧她,“好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玥常在若还是不肯收下,倒显得本宫一番自作多情了。”
她左右瞧了瞧没有外人,方才压低了声音,对绣玥柔和道:“中宫的态度明了,东西六宫都不会来延禧宫道贺,本宫也只好在这个时辰前来,本宫只是小小的嫔位,宫中的权贵一个都惹不得,所以妹妹且就收下这小小心意,也更是不必声张。”
绣玥闻得这一番话,心中讶异,淳嫔居然是深知她在后宫的处境,却还要送这一份贵重的贺礼给她。这一点实在出乎其所料的。她这样一个落魄在延禧宫的无用之人,更被圣上所厌弃,谁还有工夫和心计用在她身上,淳嫔娘娘的这点真心诚意,才真正令人动容。
之前她还犹豫要不要收下这份礼,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如今却是可以踏踏实实的收下了。
绣玥心中升起些小雀跃,开心道:“既然如此,嫔妾恭敬不如从命,谢娘娘厚赏了。”
淳嫔点点头,“如此便好了。本宫在这实在不便久留,妹妹更不必相送,免得惊动了她人。”
“是,娘娘说的极是,嫔妾自当遵从。”
送淳嫔一行几人出了房间,宝燕小心关上房门,转身飞快走到对着锦盒仔细瞧着的绣玥身后:“小姐,这块翡翠,可值不少银子罢?”
绣玥胡乱对着烛台瞧着,“我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在善府那几年才见过些值钱玩意儿。钮祜禄秀瑶时常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她的穿戴摆设,多亏了她,才让我多涨了不少的见识。
宫中答应的例银一年才不过五十两,这一块翡翠,再如何折价也能换个百两银子。赶得上贵人位分一年的例银。
绣玥心下欢喜,将翡翠爱惜地捧在眼底看了又看,“淳嫔娘娘的这份礼,可真真送到咱们的心坎上了,还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宝燕,你明天就找个信得过的宫人,给他些好处,托他把这翡翠卖了银子送到杨府去。”
宝燕应了一声,心里同样松了口气。别看之前那般计划,可要说针线女红,只有绣玥才懂些,她自己就别说了,摆弄药罐子是手到擒来,可是女红绣花这劳什子可会要了她的命。柔杏才十三岁,更别提了,这时候淳嫔送过来的翡翠,当真无异于是雪中送炭。</p>
第28章
十五月圆之夜,圣驾照例驾临了储秀宫。
这夜的月色美,皇上的心情也不错,他迈进储秀宫的大门,身后紧跟着两排小心伺候的宫人,皇后早早恭候多时,带着身后的人迎了上来,甜笑着屈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后平身。”颙琰抬手,脚下没有停顿从皇后身侧走过,径直坐到了罗汉床的一侧,随手扯过个垫子倚在身后,慵懒地斜靠着养神。
皇后嘴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她盈盈转身,从贴身侍奉的双兰手中接过茶盏,亲自递到皇上手中,方才坐在对面,笑道:“皇上今日的心情看来不错,可是有什么好事?”
颙琰支着头,轻轻按着,闻声挑眉看了看她,但笑不语。
皇后见皇上并不搭话,只得又笑笑,跟着说道:“如今后宫中人闻得皇上封了延禧宫的钮祜禄氏为常在,旨意一出,合宫都感念皇上是仁心厚德的圣主,皇上对钮祜禄氏的宽容,也是她的福气了。”
皇帝一笑:“合宫都这么想,只怕那本人却并无一丝感恩之心呢。”
皇后乍一听皇帝这句话,积存已久的诧异再次涌上心头,自从那一日被行刺后,她总觉着皇上有些心事,似是闷闷不乐的。可陈德那包衣奴才已经千刀万剐凌迟而死,罪魁祸首都死了,按说圣上他不至于还耿耿于怀,可她又看不出来是哪里不对。
皇后思忖了片刻,还是小心试着问了一句,“臣妾听闻,那一日钮祜禄氏救驾,似乎是冲撞了皇上?”
“冲撞?”皇帝侧目,听到这个字眼很是玩味,何止是冲撞,那一日那个钮祜禄绣玥在刺客房里的言行,若是漏出去,让她死上个十次都不够。
皇后见皇帝直直望着自己,似怒非怒,她自觉有些失言,忙笑着缓解气氛,双手托起茶盏,“皇上快趁热喝口茶罢,这时候,这样的新茶可是难得的珍品。”
颙琰看着眼底的茶盏,掀开盖子,想起了前几天的晚上,忍不住对着茶盏冷笑一声:“还是皇后贴心,这热茶暖心,不比在有些人那里,给朕喝的都是些凉透了的又苦又涩的茶,当真是一点也不将朕这个皇帝放在心上。”
皇后现在只觉得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宫中会有这样的人?皇上身为天子,一国之君,连她这个身为正妻的皇后都要小心翼翼伺候,揣度圣心,更何况其她妃嫔手中并无中宫之权可倚仗,在宫中存活只能依赖皇上的恩宠施舍,更遑论宫里伺候的奴才们,他们哪有胆子敢冒杀头的死罪怠慢主子?
皇后脑中嗡嗡响了半天,方才愣过神来,她忙起身跪到皇帝脚下:“皇上恕罪,这都是臣妾无能,没能好好教导后宫众人,才使皇上如此不快,臣妾有罪,一定尽心改过,务必不使此等事情再发生了。”
中宫皇后娘娘一跪,满宫的宫人们都惊得跪下了。
颙琰看着惶恐跪在身前的皇后,默默伸出手扶她起身,将她揽到了自己身侧。
见此情景,在一旁的双兰才有些放心,带着伺候的宫人都识趣退了下去。
皇后轻轻倚在皇帝怀里,心里含着些甜蜜的滋味,听着他的声音悠悠进了耳中:“绮雪,你是皇后,也是朕的妻子,朕的生母在朕年少时就过世了,朕又有那样一位英明神武的父皇,朕这些年活得没有一天不是心惊胆颤,父母之爱对朕来说是奢侈。孝淑皇后早早的故去了,对朕来说,你是朕的家人,不单是帝后,咱们还有夫妻之情。朕想找个能说体己话的人,你和朕之间,不必隔着这么多拘谨和小心翼翼。”
皇后的眼圈微微泛红,她仰起头,深深地瞧着心里的这个人,低声回了句:“是。臣妾一直都明白。就是皇上给了臣妾太多太多,臣妾才愈发恪尽职责、严于律己,要做个称职的皇后,才能回报皇上恩德之万一。”
颙琰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朕有时不能跟旁人说的,也就只能在储秀宫和朕的妻子的私下说上几句。如朕刚刚提起的凉茶苦水,不过就是夫妻间随口说的打趣话而已,你若当真小题大做,和宫里头那些妃嫔妾室又有何区别。这一点,信贵人她就要好得多。”
皇后垂眸,低声道:“皇上说的是,臣妾受教。”
皇帝闻言,低头瞧她:“晋封玥常在的旨意晓瑜六宫,这件事皇后办得不错,对她只封不赏。只是朕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恼得很。”
“是什么?皇上。”
颙琰的脸色沉了沉,“朕后来派了人去查,那日晚上本来要侍寝的是善庆的嫡女秀贵人钮祜禄氏,赶上朕遇刺,秀贵人便意图鱼目混珠,拿她的妹妹出来充数,贪生怕死,企图蒙混过关,还敢在朕的话里大做文章,实在可恶。”
“竟有此事?”皇后愕然道:“秀贵人弃皇上的生死不顾,如此忤逆,实在大逆不道!”
这秀贵人竟敢如此行事,皇后也不觉染了几分怒气,“这样的女人,实在是不配留在皇上身边,臣妾立刻打发她到圆明园去,余下的,皇上再慢慢治罪。”
“罢了。”
颙琰的目光漫不经心瞧着别处,“她一个女流之辈,胆小怕事也属正常。朕也不愿意对个后宫妇人过分苛刻。这样的女人,朕远着她就是了。更何况,陈德行刺这件事朕不想再起任何波澜,引起宫中非议。皇后,只消在旁的事情上找个由头,惩治一下这个秀贵人,给她一个教训。她在危难关头弃朕的性命不顾,也实在是可恶。”
皇后颔首,道,“皇上当真是心存仁德。秀贵人她也是命好,遇见了皇上。若是先帝,只怕杀她个九族都是嫌不够。”
说到此处,颙琰不禁染起一抹会心的笑意,怅然着道:“她虽然离弃朕,可救下朕一命的却是她的妹妹。同在九族之中,也是功过相抵。说起来,这秀贵人也非全无是处。若非她关键时刻贪生怕死,又怎会推出玥常在前来搭救朕。若非当时玥常在前来救驾,而是这个懦弱无能的女人,只怕朕此刻已不能活着坐在这跟皇后聊闲了。”
皇后从旁看着皇帝的神情,不知为何觉得些微扎眼。她将这一刻心里的不舒服压了下去,勉强接了一句,“皇上说的是。”
皇上并未留意到她如此细微的神情,自顾沉浸在回忆里,继续说着:“那一晚的情形,朕这一辈子都很难忘。朕都以为会在劫难逃了。遇上那样一个丧心病狂的狂徒,朕被他劫持,从不甘,到灰心,到绝望,直到心都死了。
后来那个女人进来了,朕本来还想,进来一个女人又能有什么用。
她穿着素净的旧衣裳,满脸堆笑,像个市井妇人一样,与那刺客纠缠不休。在天下人皆等着朕的国丧的时候,是她在最后关头,挡在了朕的身前。
说起来,那天晚上她说过的每一个字,过了这么久,朕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颙琰说完,久久回过神,又看向皇后,随即嗤之一笑,“不过是个常在,朕跟皇后提她这许多做什么,倒是朕抬举她了。夜深了,更衣歇息吧。”
颙琰起身朝着寝殿那边去,皇后愣神看着皇帝的背影、她的夫君那方才不经意流露出的神情,她只觉后背一阵发凉。
心里突然怕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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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延禧宫里,绣玥的心绪也不宁。
她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直焦急等着,直到瞧见宝燕回来,忙上去问道:“事儿都办妥了么?”
宝燕兴冲冲地,拍拍衣裳上的灰尘,“都办妥了,翡翠比想象的还值钱,换了一百多两银子,给了那送东西出去的太监几两银子,神武门的护军几两银子,这不,我还留了十两银子。”
绣玥不大高兴的噘嘴,“咱们这里有吃有穿的,又年轻力壮,留什么银子。”
“有吃有穿?瞧瞧小姐你那身衣裳,这叫有得穿?还有吃的,内务府送进小厨房的东西,每天萝卜豆腐,不是剩菜,就是搜的,再不留些银子,这日子只怕都过不下去了。”
绣玥听宝燕把日子说得这样凄惨,似乎也是事实,她只好笑道,“好了好了,算你说得对,那就改善些膳食吧,柔杏才十三岁,她还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还要做那么些粗活,实在是辛苦。至于衣裳首饰就算了,皇后娘娘免了我到中宫行礼,我不用出去走动,每天就在延禧宫里晃悠,就你们这几个人瞧着,穿什么都一样。”
清早,李官女子的声音在绣玥房外响起:“玥常在,内务府将伺候您的宫人带过来了。”
绣玥昨夜睡得晚,怀里搂着十两银子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儿还在贪睡,整个人恹恹的,宝燕一早就拿着银子出去了,回来带着柔杏在小厨房做菜煮肉汤,这会儿正在房间里为绣玥布菜。
听到李氏的声音,绣玥睡眼惺忪,坐起来疑惑道:“李姐姐怎么过来了?带了伺候我的宫人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不好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肯定又是内务府那帮奴才把活推给了李官女子。”宝燕说着,边起身去开门,绣玥披了件衣裳从床上起来,顺着门口望去,只见李氏在门口站着,身后还有个面生的小宫女和小太监。
李官女子屈身对绣玥行了礼,先走进来,她面带愁容,叹息道:“玥常在,您晋了位分,内务府按规矩给您多派过来两个伺候的宫人。”
“宫人?”宝燕目光不善,瞥了一眼那门口杵着的太监和宫女:“内务府连咱们的吃穿用度都能克扣成这个鬼样子,更遑论是伺候人的奴才了!逊嫔娘娘那儿才几个奴才伺候着?怎么突然发这般的好心,倒轮到给我们小姐指派伺候的宫人了?”
李氏低下头:“内务府的人来延禧宫传旨,晓谕六宫:晋封漱芳斋芸常在为贵人。芸常在由常在晋封为贵人,伺候她的太监宫女便该由六个人增加到八个,恰逢玥常在您也是最近几日晋封的……似乎是,皇上吩咐内务府给芸贵人挑几个得力的奴才,顺便提了一句,让他们把近日晋封的一块儿办了。”
原来是她沾了芸贵人的光了。只是绣玥有些想不通,近日晋封了位份的,除了芸贵人便只有她一个,皇上多提这一句,又是何意呢。
李氏转过身,示意小宫女和小太监进来,转过身去,走了几步轻轻闩上房门。
这才对绣玥低声道:“芸常在……芸贵人现在当真是炙手可热,连指派奴才的事儿皇上都要亲自过问,皇上宠着她,皇后也纵容,諴妃虽然一直不冷不热,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芸贵人眼下在后宫可是横行无忌得厉害,玥常在若是遇上她,千万懂得避忌。”
李氏虽然胆怯,却是个实在人。因着绣玥来到延禧宫后对她的略微照顾,她便一向对绣玥感激涕零,即便她在宫中是不敢多言的性子,这样的话,却多番明里暗里想着提醒绣玥。
绣玥对李官女子感激地点点头。
芸贵人的做派她印象实在太深了,储秀宫请安那日她在殿上耍了好大的威风,曾扬言皇上会晋她为贵人,当时气得多少妃嫔牙痒痒,只过了这短短几日,想不到就成真了。
她脑中不禁回想起春常在的风姿,同是在漱芳斋,颙琰到最后居然看重浅薄如斯的芸贵人,这皇上的审美……可当真是……一言难尽。
不过谁得宠都好,只盼着她们能吸引住皇上的注意力,让皇上少些精力找她的麻烦,她也就谢天谢地了。
两个宫人依吩咐陆续走进门来,小宫女倒是乖觉,进了门扑通一声便跪到绣玥身前,整个人怯怯的伏在地上:“奴婢,奴婢钟灵儿叩见玥常在,玥常在万安,求玥常在留了奴婢在您宫里罢,求您了,奴婢给您磕头。”
说着,她便真的不住磕起头来。
绣玥瞧着她的样子有些不解,延禧宫这样的地方,她何苦要苦求着留下来?诧异的工夫,那小宫女已经咚咚咚磕了五六下,绣玥忙让宝燕制止了她再磕下去。
小太监跛着脚跟在后头走进来,相对于小宫女的急切,他面上倒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瞧了一眼绣玥,又面无表情低下头,缓缓跪在地上:“奴才小禄子,见过玥常在。”
他走进来时,绣玥就看清了,小禄子一条腿不大灵光。刚刚那个钟灵儿急着匍匐在地,伸出的两只手背上明显是遍布的冻疮。
绣玥微微一哂,内务府竟派了这样两个滥竽充数的宫婢奴才给她。
她还沉得住气,宝燕却是先动了怒道:“内务府可真够绝的,名义上给小姐送两个宫人过来差使,实际上却要白养两个什么都干不了的废人,小姐你此番又担了虚名,恐怕要把好大的开销名目扣在你头上!”
是啊,从常在到答应,她的例银涨了,内务府怎能不多想些新的名目抵扣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