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小姐,你也不能不吃东西阿。”宝燕站在拔步床前,望着床上背对她坐着的失魂落魄的身影,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绣玥呆呆地仰望着眼前的墙壁,昨夜的一幕一幕,现在反而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那横木显是精心算好了位置当头砸下,即便当时她侥幸不被砸死,也会身受重伤,人也不中用了。
她还记得,千钧一发的危难关头,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时候,皇上将她推开的那一个瞬间,他当时的样子就像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脑海里消散不去。
谁又能想得到,世事就是这般无常,她如今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那个替她挨了所有的人……却吉凶难料。
“还是出不去吗。”自从钦安殿被押回来,这是她开口说得第一句话。
宝燕摇摇头,想起来绣玥看不到,出声道:“皇后已下旨将咱们幽禁延禧宫,外面的宫门都上锁了。”
“那便是不知道皇上的消息了……”她喃喃着。
“别说是咱们了,刚刚我出去取食盒,养心殿现在封锁了全部消息,后宫里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小姐,看这架势,只怕皇上受的伤比想象的还要严重啊。”
“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咱们……”宝燕在外面担忧地继续说着,绣玥难过地闭上眼,掀起床上的被子将自己完全罩在里面。
她的心好乱。无法抑制地又想起皇上护住她的样子。
原以为,这次也会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被放弃,被抛下。可是,偏偏是最不该舍身救她的那个人,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挡在了她的身前。
难道他不知道,江山社稷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比起来,哪一个该取舍吗?
爱新觉罗颙琰,他身在帝王家,明明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个道理!
锦被笼罩的黑暗之下,绣玥用双手覆住脸,一直以来,她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她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妾室,从来都不对等的身份,哪配有对等的感情?
所以她便收了心,将其严实地包裹起来,让自己不受到伤害,可是在她疑他的时候,忧心的时候,揣测圣意的时候,自保的时候,在那一瞬间,她身边的这个人,心里竟然纯粹到只有这样一个想法,就是护她周全……反倒称得她的心思如此肮脏。
“小姐,你怎么了?”宝燕见绣玥有点不对劲,忙走到床边去掀开被子,“小姐,小姐是不是昨夜吓到了,小姐你哭了?”
绣玥伸手擦了擦眼睛,重新坐了起来,“没事儿,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有点累。”
看到绣玥还这样平静,宝燕才稍稍放心,“也难怪小姐要心力交瘁了,最近的事儿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她试着劝道,“小姐,不管再如何伤心难过,也不能不用膳呀,留得青山在,咱们才能想法子化解这一次的危机。”
“多少吃一点罢,好吗?”
宝燕还在循循善诱地耐心哄劝着,冷不防却见绣玥抬起头,对她笑着道了句:“好。”
倒让宝燕有点意外。
其实她不知道,就在刚刚,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这段时间里,绣玥已经完全想清楚了,做了一个决定。从此,她的心,再也不会彷徨不前。
“你先备膳罢,我洗漱了随后过来。用过膳之后,咱们要想法子联络到延禧宫外的人。”
皇上的消息,还是早一刻探听得好。她才能安心。
听到绣玥这样说,宝燕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多怕绣玥被这一连番的打击惊吓击溃,消沉得一蹶不振。
她应了一声,转身来到炕桌边上,开始将菜从食盒中一碟碟摆到桌面,依次将取出的筷子摆好。”
绣玥洗漱停当,走到罗汉床的左侧,一边坐下招呼着宝燕一起。
其实她没什么胃口,一心想着延禧宫外面的情况,宝燕却是不发愁的,只要绣玥没事,旁的什么事都可以从长计议。
她见绣玥拿起筷子,便安心地端起碗,伸出筷子夹了点菜,刚刚凑到嘴边,眼神霎时间变了。
她又慌张地去夹另一碟中的菜,凑近眼底反复瞧了瞧、闻了闻,突然将手里的碗筷统统扔到了地上,失声叫唤了一声。
绣玥正在出神,冷不防听到对面的声响,再瞧宝燕的神情,她好像吓得见了鬼一样。
绣玥看着宝燕死死盯着桌上的菜,又看看地上碎了一地的东西,很快便明白过来,她皱起眉:“这饭菜有毒?”
只是有毒而已,从前的毒宝燕也见得多了,绣玥忍不住笑了她一声,“你怎么这样大反应?这还是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宝燕么?”
“绣……绣玥……”宝燕的嘴唇都白了,整个人瑟瑟发抖,“怎么会,是这种毒?能用这种毒的人,咱们恐怕惹不起呀!”
居然连皇宫里也渗进来了白莲教的势力?难怪……她见到帛尧在宫中出现的时候,就该想到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
“这是白莲教中制毒最厉害的晋江阁的独门绝命散!皇宫里面的人怎么会有呢?”
“你说是他们?”绣玥不可置信地皱起眉,“难道就是当年额娘救你时的那伙人?”
宝燕没有力气开口了,她忽然软了下去。
绣玥从她的反应中,也看出了答案。
怪不得,皇上的伤口异样,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原来这后宫之中,竟还有白莲教的人在其中。
他们安插棋子在后宫,目的究竟想要做什么?
这些人若不揪出来,别说她,就连皇上也是身处危险之中。
想到后宫的事儿,绣玥忽然想起同在延禧宫的逊嫔和李官女子她们,如今受她的连累,延禧宫的人被一同禁在延禧宫中无法出门,不知她们的膳食中会不会也误掺进了毒-药?
绣玥有些担心地站起身,从昨夜被押回延禧宫,她的心思一直记挂着皇上受伤的事,无暇多想,这会儿还是要去看看才能放心。
“小姐。”
宝燕的脸色依旧不好,她坐在那,恹恹的道:“你真是关心则乱,对方将毒物掺进你的饮食,目的是为了制造你畏罪服毒的假象,若是逊嫔和女官女子也跟着中毒,那还是畏罪自杀吗?”
“对,对啊……”绣玥刚刚行动,就这样轻易被戳破了心思,宝燕还真是了解她。
她讪讪地坐回到位子上,还未坐稳,门外便激烈地响起了柔杏的焦急声,不停地拍着门:“小主,小主快请出来!”
听这声音,便知柔杏定有急事,她也顾不上去唤宝燕,立即从罗汉床上下来,亲自走到门边给外面的柔杏开了门,“出了什么事?”
柔杏小声慌道:“小主,鄂公公来了,急着求见小主呢,说是十万火急!”
鄂啰哩?他这时候怎会来延禧宫,他不是应该在养心殿守着圣上吗。
莫非是养心殿有什么事?
绣玥连忙快步走了出去,外面延禧宫的大门从外被锁住,隔着一道高门,绣玥在里面呼唤一声:“鄂公公?”
门外响起一阵嘈杂声,似乎是争论的声音,听到里面绣玥的一声唤,暂时安静了下来。
鄂啰哩的声音很快响起,“如贵人?果真是如贵人吗?”
“是我,鄂公公。”
绣玥话音还未落,便从门外飞进来一团东西,接着又响起了剧烈的争执推搡声,绣玥走到那团东西面前,弯腰拾了起来。
是一团被揉皱了的纸,里面裹着一块小石子。
她将她纸张展开,见到上面潦草写着的几行字,瞬间变了颜色。
“皇上病危?”
宝燕摇摇头,坚决道:“不可能!当时我刚替小姐饮下圣水,还未走远就在附近,皇上虽然被那截断了的横木砸中,可我瞧得真真的,那一砸绝对不会致命!”
绣玥整个人都慌了,哪里还有闲心管她,她将鄂啰哩抛进来的信纸随手甩给宝燕,然后跑进去将收着的药匣哗啦一声拽出来,从里面翻找着那个红瓷瓶。
这个红瓷瓶……本来是打算留给帛尧的……
绣玥心下有些愧疚,眼下,也只能先救皇上,对不起他了。
“小姐!”宝燕惊了一声:“这上面说,皇上后背砸中的伤口都开始变黑腐烂了?就连伺候他的宫人,身上都开始出现了黑色的於痕?”
那样,岂不就是传染病了吗?
“小姐,鄂啰哩传递来的消息可靠吗?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绣玥叹口气,“如今这形势,若鄂啰哩聪明,他便应该躲开这是非远远的,他日若生变故,鄂啰哩是总管大太监,传递消息岂非对他的处境十分不利?且我如今身在瓮中,他也实在没必要再踩一脚了。”
“那纸条上说得若是真的,简直荒唐!她们为了要害小姐,竟敢不惜弑君?”
绣玥将红瓷瓶收进衣裳里,她转过身,对宝燕摇摇头:“不会。皇后娘娘深爱皇上,跟皇上有十余载夫妻之情,諴妃即便为了对付我,她如今年逾四十,只有一个女儿,靠着皇上皇后这棵大树才能在后宫呼风唤雨、横行无忌,她若谋害了皇上,新君登位,她也不会比现在的地位更高了,对她对皇后来说,都实在是弊大于利。她们也不会这么蠢。”
“你也看到这纸上写的字了,皇上的病会传染,如今储秀宫和景仁宫也被迫离开了养心殿,若是她们做的,怎会将自己置于如此被动之境地。”
“此事太过蹊跷,皇上现在的病况,八成不会是皇后和諴妃做的。”
“不是她们?”“那还会是谁?难道是那个一直隐藏在后宫的白莲教的奸细?”
绣玥摇摇头,低头惆怅了一声:“我也说不准。”“现在最要紧的,是要救皇上。”
“小姐,咱们都自身难保了,怎么救皇上呀?你没瞧见吗,鄂啰哩给小姐通风报信,那最后一句说,两宫要来取你的命啊!”
“为今之计,小姐还是快服下蓝瓶中的假死丹,出宫逃命才是上策!”
“不行!”绣玥道:“我若逃出宫去,那皇上怎么办?”
“小姐,你就听我的罢!”宝燕咬咬牙,“你把保命丹交给我!我答应你,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想办法给皇上服下去,成吗?”
“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你一个宫女身份,想要接近皇上身边,岂非难如登天?”
“况且事关大清皇帝安危,此事并无完全把握,十分凶险,我不想再牵连任何人的性命进去。”
宝燕还想苦口婆心地劝她,却被绣玥拦了下来。
她对宝燕赧然地笑笑,声音变得轻了些,“还有,宝燕。”“我这辈子,再也不会丢下皇上了。”
她自己的夫君,她自己家的事,还是让她自己亲自来承担罢。
这是她嫁给爱新觉罗颙琰,身为他的妻妾,应该担负起的责任。
“你们要做什么?”
“等一等,你们不能就这样往里闯,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呀?”
隔着门,外面忽然响起了好大的嘈杂声,绣玥与宝燕相互对视了一下,宝燕先道:“是木槿和柔杏的声音?”
话音未落,柔杏先撞进来,紧接着木槿进入房内飞快地将门拴上。不待她们两个详细解释,门外便啪啪地响起大力的砸门声,“如贵人,奴才奉皇后娘娘懿旨,带如贵人到慎刑司去问话,快出来!”
瞧瞧,连两个小宫女都知道,他们这次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没有嘴上说得那么简单。
两个小宫女都看出来的恶意,想必已经快要溢出来了罢。
这样的阵仗,宝燕在房内不满地斥一声:“这哪里是要问话,简直是要杀人呀?”
“如贵人,皇后娘娘懿旨,你也敢违抗吗?”
“快点出来!”
门外响起了重重的一声撞-击。
“小姐,来者不善,看来鄂啰哩所言非虚,她们是想要趁着皇上病中,先下手处置了小姐!”
宝燕哼了一声,“真可笑,想是皇上想不到罢,他眼中贤良淑德的皇后,寄予厚望的諴妃,在他病入膏肓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思来想着除掉小姐!”
绣玥轻叹一声,“可是一味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门迟早有被攻破的时候。”
“所以,小姐,你还是……”宝燕说着,目光落在那个蓝瓷瓶上。当着柔杏和木槿的面,有些话她只能点到即止。
绣玥还是坚持地摇摇头。皇上还没有确保安然无恙,她决不逃出去。
门外叮叮咣咣的刺耳的撞门声,忽然弱了下去。</p>
第101章
“好像是小禄子的声音?”木槿猫着腰在房内悄悄道。
“小禄子?他不要命了吗?”绣玥急道:“快叫他回去!”
隔着门板,小禄子的声音已从外面幽幽响起,似是平静无波的水面起了一点涟漪。
“二位公公,多年不见,如今都已是今非昔比了。”
说话间,他走至门的正中央,整个人挡在门前,面对着眼前诸人,无一丝退让之意。
“禄公公?”其中一个领头太监的声音先响起。“怎么如今你在延禧宫混差事?”
另一个太监显然没有这么多的耐心:“不管你混什么差事,咱家今日奉了皇后娘娘懿旨前来,你休要阻挠,快些让开!否则别怪咱们不顾忌昔日情面!”
说着挥挥手,身后窜上前几个小太监,手里滑出半截勒人的绳子来,威胁地抻了抻。
“这不是你一个太监能管的事,要命的,就快让开!”
面对着这架势,小禄子不紧不慢地低下头,淡淡道了一声,“刘公公、邓公公,当初你们两个进宫,家里一贫如洗,求我之时,我没收过你们一文钱。我落魄时,你们忘恩负义,我没有找过你们,质问一句话。如今,也该把曾经欠我的人情还给我了,不是么。”
他怅然低笑了一声,“不然,就算我瞎了眼,你们要进这道门,总要先取我的命。”
绣玥靠着门板,听着外面的动静,她一点一点滑坐到地上,眼圈缓缓红了,“想不到小禄子他……”
她当初也只是收留他而已,算不上什么大恩德的,不值得他为自己做到此地步。
“小姐,”宝燕在身后拉着她的衣角,压低声音,“你可千万别冲动呀,小禄子千辛万苦在外面周旋,才换得了这一点僵持的时间,小姐若一出去,那些人立刻便会红了眼,所有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绣玥麻木地点着头,她怎会看不出,小禄子他这是在尽量拖延时间。
那刘姓的太监有点拿不定主意,做阉人么,他可以做到无耻,也可以忘恩负义,可小禄子是从他们进宫的时候起照顾他们的人,杀了恩人就另当别论了。
“刘公公,”姓邓的太监压低声音劝道:“咱们都是断子绝孙的人了,你我混到今日在内务府由头有脸的地位,宫里想要成事,还讲什么良心。”
刘公公听了这话,转头对着邓太监道:“邓公公说的是呀!那就劳烦您来动手罢,咱家稍后负责冲进房间去了结如贵人!”
经他这么一说,那邓公公也犹豫了。
沉默了一会儿,邓太监先道,“好你个小禄子,你身为奴才,敢公然忤逆皇后娘娘懿旨,待咱家去储秀宫回禀皇后娘娘,看皇后娘娘怎么处置你们!”
说着,他给刘公公打了个眼色。
刘公公即刻会意,便顺势道:“小瞿子,你去!去禀告皇后娘娘延禧宫的事儿!”
那小瞿子身材肥壮,原本是防着贵人钮祜禄氏挣扎,才找了几个身材强壮的小太监,可若是跑腿的差事,便要笨拙许多。
明眼人都看得出,两个太监这是有意放水。
“快去罢!”邓公公跟着道:“去了皇后娘娘那儿,再去一趟諴妃娘娘的景仁宫,务必把话说全了回来!”
“还去什么景仁宫啊?”一个浑厚的女音带着笑声冷冷传来,“吩咐你们这点儿差事都办不牢靠,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一群太监循声望去,待到看清为首的锦衣华服的女子,刘太监和邓太监首先大惊失色,慌忙掉头跪了下去:“奴才,奴才叩见諴妃娘娘!给諴妃娘娘请安!”
“哎,”諴妃低头拿出金丝手绢,自顾悠悠叹了一声气,“本宫就知道如贵人一向狡猾多端,她这差事断不会如此轻易了结,果然呢不出所料,一点惊喜都没有。”
忍釉上前指着跪在地上磕头的二人斥道:“不中用的奴才,这点儿事都办不好,还安什么安哪!”
“你们几个,还不动手!去把如贵人押出来!”
小禄子抽出袖中藏的匕首,明晃晃的刀锋对着众人,“谁敢上来?”
“大胆奴才!”忍釉忙上前一步护住諴妃,她指着小禄子骂道:“你一个奴才,竟敢在宫中私自携带凶器,足见如贵人她包藏祸心,带煞气入宫将皇上害到如此地步!”
她对身后的奴才挥挥手,“你们还不动手,先杀了这个奴才,进去拿下如贵人!”
小禄子的匕首举起来,“谁上来,谁就死!”
上前的几个小太监有些犹豫,他们不是侍卫,手中最多只有个拂尘而已,那小禄子却分明是红了眼的,虽然寡不敌众,他最后定然要被制住,可中间却要无端牺牲掉他们数条人命呀!
这犯得着吗?
几个奴才犹犹豫豫,始终迟疑着逡巡不前。
“諴妃娘娘,这……”
諴妃白了他们一眼,太监就是太监,没种的家伙。瞧瞧人家如贵人养的奴才,人比人可真是气死人呢。
“如贵人。”她朝着门内道一声:“让这个奴才再拖延时间,也不过就是这样而已,早一刻,晚一刻的事,你又是何必想不开呢。”
“娘娘,”忍釉小声着耳语道:“不如将驻守在附近的侍卫调来一波,乱刀砍死个拦路的狗奴才。”
諴妃摇摇头,算计着道:“那样一来,死伤过多,这事情闹大了,便要棘手了。”
“去,”她给忍釉一个眼色,“取些石灰过来。”
忍釉目光一亮,“娘娘高明!”
说着她睨了一眼那个小禄子,“等着,有你这个奴才好受的!”
諴妃又对景徐道:“去储秀宫请皇后娘娘速来一趟。”
“嗻。”景徐应一声,很快出去了。
一刻钟的功夫,忍釉带着几个奴才端着盆石灰走进来,朝着小禄子道:“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让不让开?”
小禄子知道今日性命难保了,他默默转身,向门里的方向瞧了一眼,可惜……
他转回目光,摇摇头,“不让。”
“好,好!让你不见棺材不掉泪!”
忍釉方要支使身后的奴才动手,却听“呯”地一声,绣玥拉开门,她抢到小禄子前面,瞧这对面一片剑拔弩张的阵势,再瞧那一盆石灰粉,对諴妃道:“諴妃娘娘,嫔妾出来了,有什么吩咐,请娘娘对着嫔妾一个人来。”
“小主!你——”
“你回去。”绣玥将他向后推了一下。
諴妃冷笑着道,“如贵人,你如今的架子越发大了,连皇后娘娘的懿旨,连本宫亲自来,都请不动你的大驾呢。”
“諴妃娘娘”,绣玥屈下身,“嫔妾无罪,不知犯了何等过错,要无故被押入慎刑司问话。”
“嫔妾虽然身份卑微,却是皇上的妃嫔,不能无端接受如此对待。”
“无故?无端?”諴妃意外地笑了两声,“你犯了何等过错?呵呵呵,江山社稷,几乎都快毁在了你的手里!你还敢大言不惭,问自己犯下何等过错!”
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狠下声:“给本宫拿下她!”
“嫔妾无罪!”绣玥辩驳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嫔妾恕不能从命!”
“皇后娘娘都下了懿旨,你们还跟她啰嗦个什么!”忍釉道:“还不押走!”
说着,数个小太监冲上前来,便要对绣玥动手。
宝燕见状,紧着对绣玥道:“来不及了小姐,快服下丹药啊!”
可是,绣玥为难着,皇上他如今还危在旦夕呀!
已有两个小太监扯住绣玥的衣袖,意欲将她制住,宝燕见状,也顾不得旁的了,眼下她要冷静,为今之计,便是先保住自己,然后趁夜毒杀慎刑司的宫人,再找后路!
只能如此了……
“本宫在此,谁要,谁要动我延禧宫的人……”
逊嫔惨白着脸色,由忍釉和李官女子搀扶着,从后寝殿正殿的方向走过来,她说话间,还喘着粗气:“諴妃,本宫才是延禧宫女的主位,你,你没有资格从我延禧宫将人押走。”
西岚快一步走上前,拍开其中一个押着绣玥的太监,“都让开!”
绣玥被松开,担忧地望向逊嫔,自那一日回宫娘娘便一病不起,若非皇上最后回心转意,赏赐了丹药,现在恐怕人连床都起不来身了。
明知是以卵击石,她苦劝道:“娘娘,您这又是何苦呢,别为嫔妾伤了身子,您快回罢!”
“呦,”諴妃转着金丝手绢,笑道:“逊嫔,是本宫对你关心得不够,许久未曾派人来训-诫于你,竟让你越发的不知尊卑,不懂规矩!”
“本宫是妃!你不过是个嫔位!你敢忤逆本宫?”
“纵然你是妃位,本宫才是这延禧宫的主位,本宫就是不让你带如贵人走,你又如何?今日谁要带走如贵人,等我沈佳银秋咽气再说!”
说完,她剧烈地咳嗽几声,斗大的汗珠已渗出了额头。
“娘娘……”忍釉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压低声音担忧道:“逊嫔以命相胁,咱们倒是不好办了呀……”
逊嫔油盐不进,妃位嫔位,也只能是事后处置她的大不敬之罪,现在却奈何她不得啊。
諴妃眼珠转动,沉下心思来回思忖了一番,她换了语气:“逊嫔,本宫是妃,你是嫔,你虽是延禧宫的主位,本宫有协理六宫之权,本宫要带走如贵人,你不得违逆!”
逊嫔哼一声,“协理六宫职权而已,做不得数。”
忍釉气道,“那皇后娘娘的懿旨呢?你也不放在眼里吗?皇后娘娘已下令,着如贵人进慎刑司问话!连中宫皇后,也先要问过你这个延禧宫的主位吗?”
“这……”逊嫔咬牙道:“我不信,皇后娘娘可有手令?定然是你们假传皇后娘娘懿旨。”
“你,你!”忍釉气得说不出话来,皇后娘娘自然是口谕,这样的事,中宫怎可能明着下旨?这个逊嫔,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难怪敢背后偷偷诞下公主,平时竟小瞧了她!
“皇后娘娘驾到——”
延禧宫外忽然传出了洪亮的一声,紧接着,便听得一行人的脚步声向这边越来越近。
諴妃眉开眼笑地瞧着逊嫔,“沈吟秋,皇后娘娘来了,本宫看你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今日即便你死了,那也是你以下犯上,咎由自取,有皇后娘娘在,本宫由着你死!”
话音刚落,皇后仪驾已经来到了西偏殿。
在场众人见到中宫皇后,皆转向其躬身施礼,“参见皇后娘娘!”
“都起来。”
皇后瞧着在场的一个个人,皱眉道:“延禧宫闹得这般乌烟瘴气,逊嫔,你是主位,你有责任。”
“娘娘……”逊嫔欲开口,忍釉嘴快道:“启禀皇后娘娘,延禧宫从上到下,拒不遵从皇后娘娘懿旨,忤逆犯上,諴妃娘娘赶过来,就在处理此事。”
“那个如贵人她……”
皇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绣玥,沉声道:“到正殿去罢。都在这里像什么话。”
“娘娘。”绣玥眼见着逊嫔还要西岚搀扶着她去前殿,她朝西岚道:“娘娘的病势沉重,再折腾下去,只怕是有个万一,快扶娘娘回去。”
“娘娘对嫔妾的恩德,不论今日是生是死,嫔妾铭记于心了。”
“这……”西岚也是害怕,刚刚李官女子偷偷来后寝殿通风报信,娘娘听说如贵人有危险,也是强撑着挣扎了许久,才得以从床榻上起身。
她真是怕逊嫔娘娘再要逞强,怕是会油尽灯枯啊。
“娘娘……”西岚忍不住劝一句:“皇后娘娘如今都来了,您这个主位,大约是庇护不住如贵人了。”
“咱们还是回去罢,您的性命要紧。”
逊嫔却道:“扶我去正殿。”
“娘娘,您就听奴婢一声劝,您即便是去了,以死相逼,皇后娘娘在场,諴妃也是不怕的,她大可以完全将您的死因推脱干净。”
“扶我去正殿!”
“诶呦,”忍釉走近前来,瞧着一主一仆笑道:“逊嫔娘娘,我说您就听这丫头的劝罢。諴妃娘娘让我跟您多说一句,你可别忘了,娘娘的五公主还在娘娘手里呢。”
这一句话,好像抽走了逊嫔全身的血液,让她凝结在原地。
諴妃在不远处,瞧着逊嫔石化在当场的样子,她哼了一声,余光瞥着身后跟上来的忍釉:“吓唬住了?”
忍釉嘻嘻地点点头。“娘娘英明。”
“英明个鬼哦,”諴妃沉下脸,“瞧逊嫔那一副死了女儿的哭丧脸,就知道她私下把本宫对公主肖想成了什么恶毒的模样。”
进入正殿,皇后坐在上位,她落了座,朝着諴妃招手,諴妃便坐到了右侧。
绣玥在下方孤身跪着。
“如贵人,”皇后的脸色不好,养心殿的事,如今忌讳着,一个字也提不得,她便提了旁的:“諴妃日前查出你与那包衣奴才刺客勾结的亲笔书信,唯一的证人而后在宫外被害死。她死前曾指证你授意给过她银两,后宫中有秀贵人可以证明,皇上遇刺那一晚原本并非是你侍寝,而是你主动前往,居心叵测。”
“桩桩件件,人证物证,都直指你与那刺客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现在皇上被你身上的煞气所冲撞,本宫为了大清皇室,为了江山社稷,都断断留不得你。”
“你可还有何话说?”
想不到皇后开口便这般直接,绣玥微微一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不过一向沉得住气的中宫皇后,今日开口,竟是这般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她的目的。</p>
第102章
绣玥笑笑,抬起头,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嫔妾以为,这个时候您会最担心皇上。”
余下的话她没有说,原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皇上病危之时,她想得居然来延禧宫是排除异己。
她不说这个还好,说起皇上,皇后的脸色都变了,一手拍在身侧的桌案之上,“若不是因为你……”
若非为了这个钮祜禄绣玥,皇上怎么会变成这样?如今皇上他身染恶疾,她这个身为妻子的,想见皇上一面都不能了!
皇上他……为了救钮祜禄氏,扑出去的一瞬间,她的心都碎了。
若……若皇上有一丁点不测,不杀了眼前这个罪魁祸首,如何解她心头的恨意!
“如贵人,本宫决不能放任你,继续留在皇上身边。”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諴妃从旁附和一声:“如贵人,你玲珑心思,本宫也不想跟你多费唇舌,入了慎刑司,你自行了断罢。”
“本宫会让他们许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你也少受些皮肉之苦。”
绣玥仰起脸,冷笑一声,“若我就是不肯呢?”
“由不得你不肯!”諴妃少了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唤了声:“景徐!”
景徐快步上前叩首:“是,諴妃娘娘。”
“本宫给你半柱香的时辰。半柱香一到,若如贵人执意不肯就死,你就看着办!”
“嗻!”
景徐从前与绣玥在宫中也有几面之缘,諴妃娘娘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若是她不肯就范,按着老规矩,就只能勒死,然后拖到慎刑司吊起来伪装成畏罪自戕。
他来到绣玥身前,没有看她,小声说了句:“如贵人,您还是认了吧,自己少受些罪。”
到这个时候,绣玥不得不去想起,她脖间挂着的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每一次,到绝境的时候,她几乎快想要放弃了,可是想到皇上,想到他如今的境况,拼命忍一忍,她又收回了手。
眼下连伺候他的奴才们都被染上了怪病,退出养心殿外,后宫里哪一个还肯上前。
连皇后娘娘这样深爱着皇帝的人,眼下都只顾着这般心思,又能指望那个妃子,肯不惜一切去照料皇上?
绣玥在心底叹了口气,难道真要放弃了吗?
将他抛在那个冰冷的养心殿里自生自灭,自己当真能做到舍弃他,狠心离宫而去?
毕竟,他是为了自己才变成今天这样……
她还是做不到啊。
“半柱香的时辰已经过了,景徐,还不动手,”諴妃一个眼刀射过来,淬了毒一般,“把如贵人押出去!”
“是,奴才遵命!”
景徐将麻绳缠了几圈在手腕间,再用袖口挡住,如今得以进入正殿内的,都是储秀宫和景仁宫的心腹,延禧宫的宫人都被驱在门外,他对景仁宫的两个太监使一个眼神,那两个太监便上来反手钳制住绣玥。
“先拖到旁边后院去。”
“皇后娘娘!”绣玥挣扎着喊了一声,“你这样会害了皇上!”
諴妃抢断她的话,“别听她啰嗦,押出去!务必让慎刑司今夜审出如贵人与陈德勾结行刺皇上的内幕,告诉慎刑司的嬷嬷,就别手下留情了!”
“是,娘娘。”
景徐正要带着两个太监将绣玥押出去,正殿的门却突然被撞开了。两个在外面守门的太监背撞在门上跌进了殿内。
“混账!”諴妃皱眉看着自己的人摔在地上,“皇后娘娘与本宫在此,谁敢硬闯造次?”
如今皇上染疾,皇后娘娘是这紫禁城中权力最高的人,諴妃的气焰更盛,“给本宫统统拿下,一并处置!”
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算是回了她的质问。
帛尧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处,他掩着口,令咳嗽声渐渐弱下去,挥开了想要上前扶着他的初六。
与此同时,皇后转过头,瞧了瞧开始隐隐坐立不安的諴妃。
“帛……”諴妃唤一声,又带着点胆怯地住了口。
帛尧没有对皇后行礼,他走到景徐身前,看着他,还有他身后制住绣玥的两个奴才,面无表情。
他这副样子,才是最骇人。
景徐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对帛尧虚笑了一声。
帛尧平静瞧着他,道:“做什么呢?”
他这一句,似乎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句询问。
景徐却不傻,到这时候,他清楚自己说的每一个字,都该千斟万酌,他磕巴着笑了一声,下意识地偷偷看向上方坐着的諴妃。
“帛尧,你不是身子不太舒服,回你自己的地方去歇着罢。”还是皇后在上位先出了一声。
刚刚气焰嚣张的諴妃,这会儿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般。
帛尧却似没有听见,他打量了常齐一眼,又瞧瞧绣玥,“怎么?拖到后院去,杀人灭口?”
“哎呀小帛爷,可不敢这么说呀!”景徐躬着身子左顾右看地慌道。
他又止不住地看向諴妃娘娘,这紧要关头,娘娘倒是说句话呀!
初六跟着帛尧进入正殿门口,还是他心里有数,眼见着殿内的气氛,踢了地上那两个太监一脚,“还不滚出去关上大殿的门。等着皇后和諴妃要你们的脑袋吗?”
两个太监手忙脚乱地连滚带爬着出去,到外面重新合上殿门。
諴妃还是一声不吭,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一样,任凭景徐如何使眼色求救,她当真是半分反应都无。
帛尧冷笑着看向他,伸出手,捏住景徐缠着麻绳的手腕,“你主子不是让你杀人么,还不动手?”
“杀阿,杀一个我看。”
“帛尧。”皇后嗔怪了他一声。
帛尧重重一脚踹在景徐的肋间,痛得他弯下腰去,无奈手腕还是被帛尧紧紧攥住。
“我让你动手杀她!”
“帛尧!”諴妃惊呼着从座位上下来,慌道:“你身子不好,别发火呀,若累得犯了心症,那可怎么好?”
“就是的呀!”初六在门口同样急得直跺脚,“药也不肯喝,还发这样大的脾气,是不要命了吗!”
听到这话,諴妃的脸色更白了一分,难怪,难怪进门的时候看他的样子就有些怪异!
帛尧一个阴冷的眼神杀回去,吓得她生生收回了想要触碰他的手。
“不用你假惺惺的装好人,”帛尧讽刺地朝她笑笑,“若非你,我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终日缠绵病榻,像个孤魂野鬼,还不全都是拜你一手所赐么?”
“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諴—妃。”
“不,不是,”諴妃慌张地摆摆手,“我是逼不得已的,我有苦衷,我没想要这样……如果可以,我宁愿这些罪由我来受,你信我……”
他喘息着,脸色微微泛红,显是没有药物的维系,经过动怒牵连着血瘀之症已经复发,却还在对着諴妃冷笑:“若是我一辈子卧病在床,没办法找你的麻烦,你才开心了,我怎能如你的愿。”
“不,不是这样,”諴妃的声音都颤了,“只要你能好,我愿意你每天都找我的麻烦,尧儿,你别吓唬我,你别说这样的话,戳我的心啊!”
她想要唤太医,却被帛尧一手扯住,“杀了她,你才能走。”
“我倒要看你怎么杀她。”
“就像你当初,想方设法要杀了我那样。”他对她轻声呵道。
諴妃的眼圈红了,绣玥在旁边,从未见过不可一世的諴妃会有如此唯唯诺诺的时候,她像是一只被打了却不敢出声的幼崽,呜呜着小声求着帛尧,“别说,求求你别说了……咱们先治病,好不好?”
“我让你动手!”
眼见着帛尧大力撕扯的模样,諴妃转过头去,苦苦地哀求着皇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臣妾求你,咱们走罢!看在臣妾的份上,皇后,就当是臣妾求你这一次,咱们回宫罢!”
皇后在上位坐着,瞧着諴妃声泪俱下的模样,她又看看帛尧,默默叹下一口气。
“回宫。”皇后静静地道。
“皇后娘娘摆驾回宫——”
她自上方走下来,走到諴妃身边,轻轻拂去帛尧扯着她衣裳的手。
“走罢。”皇后伸手扶住諴妃。
“娘娘……”諴妃心碎难当,脚步虚无地随着她走出殿外,“因为臣妾,害您功亏一篑了。”
“諴妃,”皇后对她淡然轻语,“前番种种谋划,都是多亏了你的功劳,有你,才有今日如贵人的下场,本宫即便撤手,为你,也算不得什么。”
正殿里
“怎么样?”绣玥担忧地望着宝燕,她瞧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心里万般不是滋味。
“没有服药,又急怒攻心,”宝燕皱着眉,“若非是我,换了太医院的那帮老家伙,今日的性命恐怕都要交待在这。”
“都怪我。”绣玥愧疚道:“若非是为我,为了逼退諴妃,他何至于此。”
“还有那个鄂秋!”初六骂道:“若非他急匆匆跑来报信,小帛爷怎会摔了药碗赶过来,原本让人爽了他的约,这些日子就够难过了……”
小六子话里指的是谁,绣玥和宝燕心里都清楚。
原本说好了要出宫的,却因为皇上他的那一个奋不顾身……改变了心意。
“我答应过的。”
绣玥默默瞧着昏迷中的帛尧,悲伤地叹了口气,“我欠他的太多了。这一次答应过的事,无论如何我一定要为他做到。”
这些事,等他醒了,她自然会对他细说,但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养心殿里危在旦夕的皇上。
唯一庆幸的是,经过这么一闹,延禧宫的门禁现下已全部撤走。
“宝燕,”绣玥转而对她吩咐道,“今夜子时,找两件深色的衣裳,咱们漏液去趟养心殿。”
皇上恐怕得的是疫症,如今的养心殿,伺候的奴才不敢靠近,戍守想必也是最松懈之时。
“小姐,你这是要……”
“带上所有的银子。”即便没有皇后娘娘懿旨,想来也应该有几分把握能混进去。
“还有你的药,你不是一直手痒么,这回能派上用场了。”
***
子时三刻,宝燕跟在绣玥身后,远远瞧着养心殿前那一排灯火通明,她撇撇嘴:“小姐,可没有咱们想得那么轻松。”
“这人倒是不多,比平时少了七成,可到底都是大内侍卫,刀下不留情呀。”
宝燕说着摇摇头,自顾自怜道:“我跑得可不快,只怕没跑出去五步,就得血溅当场。小姐,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可没法子引开他们。”
“谁让你跑了?”绣玥的目光还停在一排侍卫上,“迷魂散不是带了足份过来么,点罢。”
“小姐,”宝燕撇着嘴瞅着她:“你平时要么不做,这一做就要闹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养心殿的侍卫,你都要撂倒哇?”
“少啰嗦,扇子给我。”
绣玥服了一粒解毒丹,给宝燕口中塞了一粒,催促着她快些装好药粉,两人找准了夜晚的风向,将那药粉放好,便开始煽风点火。
上等的迷魂散烟雾极轻,随风吹到养心殿周围的时候,那些侍卫起初还只是觉得有些呛,等到烟雾渐浓,一炷香的功夫,便开始手脚发软,神志越来越不清醒。
如同醉酒了一般。
但这毕竟是养心殿,趁着被宫人发现异样之前,最晚,绣玥也只得在下一班交班侍卫之前逃出养心殿。
“你待在外面放哨,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通知我。”
“放心罢小姐。咱们这回可是破釜沉舟,带足了弹药来的。”宝燕又塞给她鼓鼓的一包药粉,“只要对方不过百人,怎样咱们都能生还。”
“好。”
事不宜迟,绣玥找了个空隙,躲过那些神志不清的侍卫,闪身溜进了养心殿。
她溜进暖阁,抚着胸口叹了口气,入宫后膳食确实好了许多,养尊处优,这身手大不如进宫前了。
殿内不出所料,果然伺候的宫人也是极少。
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染的哪一种疫症,她一边找寻一边琢磨,难道是有人在当时砸下来的横木上动了手脚?想借着諴妃和皇后的手散布瘟疫?
可那又说不过去阿。若是如此,事后接手的宫人那样多,怎只有皇上一人染上了疫症?
绣玥从衣裳中取出红色的瓷瓶,握在手里紧了紧,不论如何,她现在首要的是救皇上的命。
绣玥在前殿粗略地找寻了一圈,果然没有,便径直去了后寝殿正殿。
正殿的五间稍间,都是他平时就寝的地方。如今,他必定安置在其中一间。
绣玥先后翻找了四间,最后驻足在最里侧的那一间稍间前。
伸手推门之前,不知为何,她的心变得有些慌乱。
心下涌起的这点隐隐不安的感觉,让她忽然有点怕推开门,见到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
他生气的时候、斥责她的时候、冷落她的时候都不觉得这样可怕却唯独害怕……眼前。
绣玥闭上眼,一股劲儿推开了房门。
走进去,一股抑制不住的酸楚从心头,一直窜进眼底,逼得她流出泪来。
这是她平生第一次,瞧见皇上合着寝衣,了无生气地闭目躺在那里。</p>
第103章
绣玥擦擦眼泪,来到床边,自从那一夜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得以再见到皇上。
这样虚弱的他,高高在上的他,现在完全没了往日的气势,再也不能那般欺负她,肆意训斥她。
她在他的床前默默驻足了一会儿。
也不知道他后背现在伤势如何,碍于皇上此时的状况,绣玥不能触碰他的身子,她将红瓷瓶很快打开,取出里面的保命丹,用随身带着的药夹撬开皇上的嘴,把药喂了进去。
“很快就会没事了……”她松了一口气,尝试着微笑,眼眶又有点湿润,自从进了宫,流的眼泪比在地牢那一年还要多。
从前明明很坚强的,缺吃少穿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都怪你,”她的目光落在皇上身上,“平时不是高高在上吗,怎么总是落到这种地步,沦落到让我见到你这副憔悴的模样。”
上一次遇刺是,这一次又是。
绣玥站起身,默默凝视了一会儿,也许是他还昏迷着,她突然壮了胆子,轻声唤了声他的名字。
“颙琰……睡一个晚上,明天都会好了。”
她必须得走了,再不走,她和宝燕可能都要交代在这里。
绣玥转回身,叹息着朝着门口的方向刚迈出去一步,忽然被一股力道圈回了床上。
她失声尖叫一声,忙下意识地捂住嘴,背后传来一阵低低的嘲笑声,那笑声,她再熟悉不过。
绣玥万般不可置信地回过头,见皇上正肆意笑盯着她看。
“朕就知道,你会来。”他亲了亲她的脸颊。
绣玥有点失神,眼前的状况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道理的,皇上不可能恢复的这样快,药效并没有这样快呀?
“你”她连尊称都浑忘了,“该不会是”
该不会,从头到尾,他根本就没事,这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的!
皇帝冷哼一声,“不然你以为,朕的养心殿是什么地方,若非朕下旨撤去守卫,凭你区区一个贵人,使计迷倒几个侍卫,就能轻而易举的得逞?”
“那那这养心殿里的宫人,也都是”
“是了,”绣玥目光涣散地叹了一声,“那些伺候的奴才染疾,原也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目的就是要制造皇帝身染疫症这个局!
“怪不得我进来养心殿这么久,竟没有一个奴才发觉,我早该想到的……”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
“为什么?”颙琰姿态随意地哼了一声,“后宫的嫔妃们不是跟朕说,她们爱朕逾越爱她们自己的性命,你那一夜临危救驾,不过是被你凑巧得了一个机会罢了。那朕就公平一点,给后宫里所有的人一次向朕证明的机会。”
后宫女人的心思,如同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他只想要一个清楚明白。
到底谁对他是真情,谁欺他是假意。
说到这,皇上的目光凝视向绣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欣情愫。“玥儿,到了最后,朕见到不顾性命前来救朕的人,还是你。”
若说上一次的是侥幸,那这一回……
他紧紧拥住他的绣玥,深情道:“永远都是你。你没有让朕失望。”
真好……
这段时间有太多的是是非非横在他与她中间,借着受伤之机,他当时便顺势做了这个决定。
到了生死关头,肯不计一切赶来救他的人,不会放开手的那个人,用全部真心对他的那个人——是她。
上天待他真的很仁慈,是她,是他最希望的那个人。
“绣玥。”皇上深情地呼唤着她,“朕什么都不再理了,朕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只想紧紧地拥她在怀里。
绣玥忽然大力地推开皇帝,疯了一样扯着他的衣裳,声嘶力竭道:“那是杨府唯一一颗保命丹!就为了这么一个试探!就这样糟蹋了!还给我!快还给我!”
她这样发了狂的以下犯上,皇上却只是被她拉扯得一直在不住轻笑。
常永贵原本按着皇上的授意躲在暗处不敢打扰,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听着这房内的声响实在有点骇人,只好硬着头皮走近敲了敲门,“皇上?”
颙琰被绣玥扯得没法子,趁着间隙,对外头斥了句:“躲远点!”
常永贵便悻悻地不敢再敲门。
“轻点,轻点。”他小声哄着,“朕的疫症是假的,后背的伤可是结结实实为你挨的,且疼呢。”
当他容易么,为了布这个局,每日只能窝在这张床上装昏迷,连批折子都遮遮掩掩得费着劲。
说到这句,绣玥的怒不可遏才稍解了些。
她松开了抓着皇帝衣襟的手,目光却还沉着不看他,转过身便要下床去:“既然皇上无恙,嫔妾告退了。”
“别走。别走啊。”皇上跟上去将人一把捞了回来,搂在自己怀里:“一粒药,换朕得一心人,朕宁愿如是。”
“朕在这一刻明白了,你的不喜欢朕,比这宫里所有的喜欢朕都情真意重。”
绣玥脸有点红,“也没有皇上说得那般好。”
“你若还是觉得心疼,过几日朕命内务府找出一千颗足两重的金珠给你送到延禧宫去,就当这丹药是朕跟你买的,还不成么。”
一千颗金珠?绣玥愣了愣,满是阴霾的脸色转晴了几分。她到底还是不大高兴,背对着身子嘟囔着,“可到底是白瞎了那一粒救命的丹药阿。”能救人一条性命,实在是可惜。
“有何可惜?”皇上的心情一整晚都很好,“从今以后,她们也不必在朕跟前非议你对朕的居心。至于不详之说,经过钦安殿那一晚,皇后和諴妃也不能再说什么。”
“只是这手腕上方的黑色疤痕,”他轻轻皱眉:“经过太医院数日来的诊治,却始终不能消除。”
“这个没什么,”绣玥仍旧别扭着,嘲讽道:“皇上一千颗金珠买来的保命丹,要是连这点痕迹都消不掉,那岂不是亏大发了。”
皇上笑了几声,“一千颗金珠朕都给了你,还对朕冷嘲热讽,可真是贪心不满足阿。”
他贴近绣玥几分,“那你还要怎样,不如,就由朕来伺候你。”
这句话,半个时辰之前就盘在他的心底。原本还有许多的话想与她说,想想,还是明早晨再说罢。
现在,他多一刻也不想等。
绣玥的脸蹭地红了,她伸手推了一下贴近后背的滚热的胸膛,“皇上开什么玩笑,嫔妾要回宫去了!”
说着便要逃走,被人先一步打横捞回来压了下去。颙琰每晚对着秀贵人那个浓妆脸,不知肖想她这副身子想了多少个日夜,每每煎熬,更促使了他对皇后越发冷漠。
“朕想着你,为你忍了多少个晚上,旁的朕都能依你,现在你想走,朕可不答应。”
从来冷落她,过不好的都是他自己。这一回,忍得实在是有点久了。
“皇上,您身上还有伤呢,”绣玥看他的样子,好像自己如同一只猎物被上下打量着,她有些怕,“嫔妾只要那一千颗金珠就好,丹药的事儿嫔妾不再提了,”她小声求一句:“您饶了嫔妾罢。”
最后一句话,绣玥觉得自己说错了,皇上听到这几个字,就好像失去了常性一样,再听不进她说的任何话,如同一只红了眼的野兽,这一晚上,每隔一段时间,房间外守候的奴才们便听她不住地痛苦着重复这几个字。
“皇上饶了嫔妾……皇上饶了嫔妾罢!”
绣玥这一晚上什么都被迫试过了,皇上从未这般地发狂。
她的身子被平放在冰凉的桌案上承恩的时候,心里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在不住咒骂着秀贵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伺候的皇帝,原本皇上前些时日已经渐渐懂得体贴,懂得在这方面体谅她,让她少受些苦,才过了这么些日子,他就好像许久未曾纾解一样,不但完全打回原形,反而还变本加厉!
“朕伺候如贵人,如贵人还满意么。”
这一晚,皇上的问题,她若是不答,或者答案不满意,后果她便会更加承受不起。
吃了几次苦,绣玥一边小声地抽泣,一边麻木应着话。
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渐渐昏迷了过去。
皇上是何时离开后寝殿的,她完全无知无觉,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直到巳时,人才恢复了点意识,悠悠醒来。几个宫女怯生生地无措站在龙床前,似乎是在等着她转醒。
“如……如贵人,容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瞧她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再瞧瞧整个后寝殿走动的宫人的神色,回想起昨夜寝殿里那样大的动静,她们想必都知道房间里发生了什么。
绣玥一刻都没有脸呆下去了,她想要起来,才发现,自己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那个宫女跪到床沿边,“贵人,还是奴婢们伺候您沐浴罢,圣上特意有吩咐,让奴婢们一定伺候好了您,过一会儿,圣上就回来瞧您了。”
“您想用什么,想吃什么,都跟奴婢说,奴婢马上去办。”
“给我找件衣裳,我要回延禧宫。”
一排宫女都跪下了,“贵人,不成的呀,圣上有吩咐,您不能出养心殿,您行行好,您可千万不能出去呀,否则奴婢们担待不起。”
一个胆大些的宫女小心着提议道,“还是伺候您先沐浴更衣罢。”
绣玥遍布一身的狰狞青紫於痕,昨夜她左肩几乎被皇上用力扯得脱了臼,他总是热衷于让她千百倍屈辱的姿势,现在让这些陌生的宫女给她沐浴,她死都拉不下这个脸。
“给我找件衣裳,送我到围房,我自己沐浴。”
“贵人小主,皇上吩咐了,您身子疲累,就让奴才们伺候了在后寝殿里沐浴。不必按规矩到围房去了。”</p>
第106章
这几个宫女在后寝殿伺候着绣玥小心翼翼、恭敬妥帖,看得出是被授了意的。
绣玥浑身上下觉着乏力,简单地沐浴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恹恹地回到床榻上休憩了一会儿。
她醒来的时候已过了早膳的时辰很久,有宫女贴心地端上来一碗膳粥,用汤匙小口小口地劝着喂进嘴里,饶是绣玥心情不好,也架不住旁人对她这样百般耐心地像祖宗一样哄着,更加因那粥里添了新鲜的甜牛乳和酸甜可口的肉丁,她尝过一口,便没抵挡住这美食的诱惑。
用过膳粥,她想要回延禧宫,照例被推脱劝说拦着。
不知皇上骤然康复的消息一经传出,后宫里此刻会闹得如何沸沸扬扬。她自昨夜起便困在这里,外面的情形完全无从得知。
也不知宝燕是否平安回宫去了,还有帛尧的身子,现下有无大碍。
她就这样在稍间里歇着,直到过了正午,晚膳时分,皇上圣驾才回了养心殿的后寝殿。
绣玥在龙床上侧身躺着,听到外面的动静,便整个人蒙进锦被里,与外面隔绝。
想到昨夜他折腾自己的情形,一幕幕重现在脑海里,她便心里既害怕又生气。
好心不顾一切地来救他,却被骗去了唯一的一颗保命丹,连带着自己都陷入了股掌之中。
就算他是国君,她焉能不气。
一只手隔着薄衾落在她身上,温柔的动作跟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帝王完全判若两人,接着有一声轻唤自头顶上方传来,“如贵人,还生朕的气么?”
皇上轻轻推了她一下,“还生气?”
“嫔妾不敢。”生硬的声音隔着薄衾传到外面。
他取笑道,“还说不敢,连朕这个一国之君你都不理,这便是你额娘叮嘱你的妾妃之德么。”
听到这话,绣玥又想起钦安殿那一晚,他最后说得那一句匪夷所思的话。
她止不住心底的疑问,索性伸手掀开薄衾,去瞧坐在她外侧的皇上,四目相对,绣玥脖颈间露出的青青紫紫的痕迹显得异常明显。
皇上瞧着那些青紫於痕,有点心虚地咳了一声。
遇见她之前,他一向自诩帝王的冷静自持,自己竟都不知道还有失控到没有理智的一面。
拥着她的时候,还在止不住地想她,她的人就在眼前,他却还觉得不够,想要更加狠狠想着她。
“绣玥……”皇上心底长了草,忍不住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愫。
绣玥想的却完全不是这些,她不豫地盯着皇上,“皇上,难不成额娘进宫当日,内务府诸多借口将我们安置在围房那,便是有意事先安排的设计?”
堂堂天子帝王,竟然会为了偷听她与额娘说体己话……
皇上见她瞧着自己的目光,蹙眉道,“朕才没你想的那般不堪。只不过,多亏了这一番阴差阳错,才让朕知道,有些人表面对朕阿谀奉承,私底下的心里竟是在嫌弃着朕。”
“不过看在你不顾一切前来救驾的份儿上,”他沉下目光,“罢了!朕也不打算再追究,毕竟,你说的都是实话。”
自从那一日在内务府亲耳听到那句话,他心里难过了这些天,无法释怀了这些天,一味折磨着自己,又冷落着她。
这几天他躲在稍间里装作生病,想通了许多,其实她说得也没错,他确实在年岁上大出她许多,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那又如何?他是天子,即便她嫌弃自己,她终归是要陪在自己身边的,嫌弃不嫌弃,都由不得她说了算。
“不再追究?”绣玥完全坐起身来,盘坐在龙床上瞧着他:“皇上,嫔妾敢问一句,您这些日子一反常态,到底是为着嫔妾当日在内务府说得哪些话?”
她是私下说了几句抱怨皇上的话,可都没有说得太过分,皇上他到底是听了哪一句,会令他反感至此啊?
她如是问,皇上别过脸,面色不悦地哼了一声。
“朕说过,不与你计较。看在你年岁小的份儿上,朕不好跟你一般见识。”
“可是嫔妾想让皇上与嫔妾一般见识!”绣玥支着身子向前挪动了两步,又道:“请皇上明示。”
明示什么?难不成要他说,听见了他嫌弃自己年纪大?这样的话,他堂堂一国之君,如何启齿?
“如贵人,当日你自己说过什么,你心里不该清楚?朕不想再重提那一日的事,旧事重提,于你也是无益。”
“皇上,”绣玥软了口气,商量着他道:“您就明白告知嫔妾罢,您告诉了嫔妾,那一粒保命丹的事,嫔妾就不放在心上了。”
颙琰冷笑一声,“你倒是机灵!若朕没记错,朕害你失去一颗丹药,已恩准赏赐你一千颗金珠作为弥补,两清之事,你还想拿来跟朕作交换条件?”
他故意道,“既然你选择问一句清楚,那朕便告诉你,那一千颗金珠,朕如数收回。”
绣玥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行!”
那怎么行?一千颗金珠比起来,皇上疑心她的事简直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那还说什么?”他拂去她抓着自己的手,“起来,跟朕去前面暖阁用膳。”
“还能走得动么。”他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
“若实在不好挪动,朕让奴才们把御膳摆到这稍间来,咱们……”
“皇上!”
绣玥满心不豫地别过脸,妥协叹了一声,“皇上若肯明示,昨夜之事,嫔妾便不计较了。只要,只要皇上日后别再这样……”
此言一出,颙琰有些意外,“当真不计较了?”
为了昨夜的事,“朕早上特意命内务府开了库房,搜罗了许多珍宝予你,他们这会儿都在晚膳的暖阁候着。”早知道会如此简单,他何必逃避在书房整整半日煞费心思。
“什么?”绣玥听皇上的口气,便知有多大的手笔,她想听事实是真,可爱金银珠宝也是真呀。
“皇上,”绣玥开始装可怜,“皇上,既然都取出来了……”
“嫔妾昨天晚上,都吓坏了……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颙琰在心底不屑一声,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她便昏过去了,哪里来的一晚上噩梦?
明明事情也怪她!他越是不受控,她便越是娇滴滴地哭泣求饶,无异于火上浇油!说起来,她入宫的时候也不短了,侍寝也不在少数,身子却还是这么销魂,也不知是个什么缠人的妖精,令他深陷其中便欲罢不能。
“皇上……”绣玥缠着他的胳膊,她想要金银珠宝……
“您给嫔妾一点提示,然后嫔妾陪着您去暖阁进膳,顺便再看看珍宝。”
钦安殿那一日的事过后,原本她便已决意要向皇上敞开心扉,不再顾虑,不再怀私心,一心一意跟着皇上,要侍奉他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他别再像昨夜那样兽-性大发,令她受不住。
“罢了。”颙琰实在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他索性道了句:“那天同你额娘抱怨,最后说的那句是什么,自己想不起来了么。”
最后一句?绣玥开始回想,后来内务府的奴才便送皇上的赏赐进来了,她说的最后一句,是——
怕皇上陪不了她一生?
这算个什么了不得的话,还至于他这样?
她道:“嫔妾说担忧皇上陪不了嫔妾一生,本意也是担忧皇上,难道皇上连这也要怪罪嫔妾僭越?”
什么?
颙琰愣住。
“你方才说什么?”……陪不了她一生?
她说的是……她原来说的是,他大她的年岁这样多,原来是怕他陪伴不了她一辈子!
有一种雷声阵阵轰顶的感觉袭来,当时听到她口中说的那一句绝情的话,他便觉得五内俱焚,一刻也多待不下去了,口口声声对追出来的諴妃说着自己养心殿有许多的要事要处理,像是逃避一般地离开了那里。
却不曾想,原来她竟还有这半句话?
“你没蒙朕?”
绣玥正百思不得其解,她皱着眉头道:“嫔妾为何要蒙骗皇上?”
说起来,皇上到底是哪里不满意?
“朕还以为……”
他现在的心情真是五味陈杂,好端端的,他去听什么墙角?这就是老天给他这个天子的一点告诫,怪他自讨没趣,自作自受!
还有諴妃,原本觉着她稳重又识大体,那些从前多亏她安排这些的心情,现在统统转化成了多此一举!
“跟朕去前殿暖阁用晚膳罢。”他没好气地道。
胡思乱想了这么些天,都不知道自己原来竟是自寻烦恼。
“可是皇上,您到底是……”
“没什么,是朕误会了。朕离得远,所以听错了。”颙琰说着这话,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听错?只是听错,会对她生了这么大隔阂?
“那皇上……您听错成了什么?”绣玥跟着问道。
“你不想要朕准备赏你的珍宝了么?十几件珍宝古玩,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听这语气,皇上很明显不想多说。不过瞧他的样子,倒像是真的释怀了。既然皇上都不放在心上了,绣玥就更没有追根究底的心思,尤其她是听到‘价值连城’四个字的时候,心底有了点小雀跃,道:“那嫔妾随皇上去用膳罢。”
“用过膳,嫔妾就带上皇上赏的所有赏赐,回延禧宫去。”
“不行。”</p>
第105章
“为何不行?”
颙琰哼了一声,“你这副样子回到延禧宫去,被后宫的人瞧见了,她们不知要如何肖想朕。”
他还知道担心这个?
绣玥在心底不住腹诽着:既然还怕人家议论,那当初就别做么。
“养心殿是后宫多少妃子梦寐以求的地方,朕留了你在这,你该感恩才是。”
“可是……”
可是帛尧为了她,几乎送了性命,她却在这里和顾着皇上风花雪月,这样说得过去么?
当务之急,皇上没了性命之忧,她便该去帮着宝燕研究治病的良方,才对得起天地良心。
“皇上,嫔妾来得匆忙,您容嫔妾回去几日,再来养心殿陪着皇上,成么?”
“不成。”皇帝的语气中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上,”绣玥黏着他,“您看看嫔妾,您看看嫔妾都被您弄成这样了,即便是在这里,也是无用啊。”
“您就准许嫔妾回宫去罢。”
说着,她用脸颊蹭蹭皇帝如刀削般的侧脸。
“你……”他气结,“你明知朕碰不得你,你还……”
她当然就是打的这个主意。绣玥不依不饶的性子一上来,变本加厉地勾搭他,存心让他就是只能看,却苦于吃不到嘴里。
颙琰气得没办法了,一手将缠着他的人挥到一边,“滚回你的宫去!”
“是!”绣玥欢喜道:“嫔妾谢皇上恩典!”
“皇上,咱们快去前殿暖阁用膳罢,晚一会儿菜都凉了。”用过膳,她还要带着那些赏赐回延禧宫呢。
相较于她的雨过天晴,颙琰这会儿心情却反而没那么好了。
绣玥下了龙床,回头看着皇上阴鸷的脸色,她和缓地笑笑,“嫔妾一会儿戴着披风回去,准保不教人瞧出异样,回到宫里,便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皇上您就放心罢。”您做的那些缺德事,嫔妾准保不给你抖落出来。
皇帝睨着她,不悦道,“那你要回宫几日?”
“这个,”绣玥低头认真思忖了一下,“嫔妾调养好了身子,大约再过个五六日罢。”
“六日后,嫔妾再来养心殿向皇上请安。”
她在养心殿这边信誓旦旦地跟皇上保证,回到延禧宫的第二天清早,随着宝燕在小厨房外给帛尧熬了两三个时辰的汤药,便被烟熏得全然浑忘了。
原本就是缓兵之计,她为了脱身,用来随口敷衍皇上的话而已,怎会放在心上。
可怜了皇帝在养心殿一天天默默数着日子,每天将常永贵传进来三回,询问延禧宫的贵人是否前来求见。
这可苦了常永贵,每一回,他回“没有”两个字的时候,瞧着圣上沉下去的脸色,都如同在炼狱走了一遭。
他比皇上还盼着如贵人来哪。
到了第七日傍晚,皇上在养心殿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来人!”
“去延禧宫!”
常永贵瞧这情形,在门口慌小声地跟鄂啰哩咬耳朵,“皇上摆驾延禧宫,师父,您这回不去给延禧宫通风报个信儿?”
“晚了可就来不及啦。”
常永贵这边紧张,鄂啰哩丝毫不焦急的甩了甩拂尘,在门口守着,“你且随万岁去罢。”
“可是……”
“没事儿。”鄂啰哩露了个精明地笑:“别看着咱们万岁爷现在龙颜大怒,等见着了如贵人,那脾气自然就没了。”
他对常永贵摆摆手,“去罢。”
“皇上若真要处置如贵人,直接下旨就是,何必还要摆驾延禧宫呢。”
内务府如今是由常齐暂代管事儿。
听闻储秀宫和景仁宫现下没什么心思去提调新任内务府的总管,常齐又不过是暂代内务府总管一职,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放在里面,一应宫中大事小情交代了内务府的各管事,皆按照宫规祖制来办。
宫中从前许多受内务府压榨盘剥的宫殿都恢复了原本应有的供应,现在,延禧宫里的境况也跟着好转了不少。
此刻在逊嫔娘娘的寝殿里,兰贵人一手支在罗汉床的炕桌上,倚着身子,用竹签挑着桌上摆排的一片片鲜果吃。
削葱般白嫩的手指在地龙上来回撩了撩,袖口露出半截翠玉镯子,她抬起头,望了望窗外黑漆漆的夜色。
“咱们西偏殿的那位,我看当个五品的贵人真是屈了才。从进延禧宫那天起就不安分,从前开罪圣上,我这心就跟着揪着,后来竟敢在背后使坏,连简嫔娘娘都算计上了!那简嫔可是諴妃娘娘的人!瞧瞧最近发生的事,諴妃娘娘饶过她了吗?”
兰贵人别过头去摆摆手,“迟早,迟早的事,咱们这些人都得被她连累,跟着遭祸。”
逊嫔娘娘身体好了些,此刻坐在罗汉床的另一边,由着西岚在身旁侍候一口一口喂着药,闻言,接过西岚手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边,没有出声。
逊嫔现如今身上穿的这套棕色衣裳,是按着嫔位的规制给新做的,虽然也不是什么华贵绸缎,至少不似从前那般潦倒寒酸。
太医院也开始陆续有太医前来问诊,按方给她调理身子。
内务府姚胜死后,諴妃一党在宫中的势力收敛了不少,如今后宫的日子都好过,这都是全靠了谁呢?
兰贵人若还不懂得审时度势,她心里不平衡就出去乱嚷嚷,逞一时口舌之快,不会损伤到钮祜禄绣玥分毫,最后坑得却只能是她自己。
这样的话,逊嫔是没必要跟兰贵人说的。
若换成了绣玥,她还会提醒几句,只是绣玥那样的人,也根本不会落得如此来让她提点。
逊嫔沉吟未应,李官女子坐在下方,心里也是不乐意听人这样说如贵人的坏话,有心分辨几句,想着自己人微言轻,恐也争不过兰贵人,且兰贵人那不依不饶的性子,更会没完没了,引起不必要的争端,这样恐怕还会不利于如贵人。
算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口舌之争赢了实在也没什么意义。
兰贵人一番话说完,先瞧瞧逊嫔的态度,再瞧瞧李官女子的模样,两人都好似一副装作听不见的模样,根本没人有想要附和她的意思。
就好像她刚刚没有说过话一样。
兰贵人冷了场,面上有点难堪,心里更气得厉害。精心准备的这么几句话,却根本没人接她的茬。
自己的延禧宫里没人搭理她,刚刚去永和宫请安,又看了好大的脸色,就因为钮祜禄绣玥也是延禧宫的人,莹嫔娘娘现在连带着看她不顺眼,这都怪她,都怪她,钮祜禄绣玥!
她一直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自打那个西偏殿的搬进延禧宫,面上对她哼哼哈哈,一副敷衍的态度,实际根本不买她的帐,那一副我行我素的德行,那装好人的样子,她看着就来气!这种人,她就等着她栽跟头、吃大亏的那一天,却偏偏那个钮祜禄绣玥水涨船高,眼睁睁让她旁观着,所有的好处都是她的,所有的好处都是她的!
现在,都已是跟自己平起平坐的贵人了!她怎么能甘心!
同在一个屋檐下,钮祜禄绣玥的好处一点也不分给她,自己却还要被她牵连!
这厢生着气,偏偏兰贵人的侍婢巧儿跌跌撞撞跑进来,“小,小主!”
下面的话没等说,兰贵人当即狠狠地掐了她一下,这股气都撒在了巧儿身上,“没规矩的东西!平时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就知道丢你主子的脸,回东偏殿给我跪外面去!”
巧儿疼的眼泪在眼圈直晃,“不,不是的皇上,皇上驾临延禧宫了!外面好大的阵仗,奴婢在门口瞧见个影儿,忙着进来给小主报信呀!”
实在不是她想这样冒失,只是西岚姑姑在寝殿里面伺候,依着她家小主的性子,若被旁的宫女抢先来报了信,回去只怕又是一顿连骂带掐呀。
是以伺候过兰贵人的奴婢,在后宫里个个眼尖是出了名的。
“皇上,皇上来了?”
兰贵人眼睛亮了一下,哗啦一下站起身,冲着巧儿的怒目而视转喜道:“好个丫头,回去主子赏你!”
说着就往门口处走,走了几步才有些迟疑,回头等了等逊嫔娘娘。
逊嫔刚刚在罗汉床上坐着,听到巧儿的话,心跟着狠狠抽紧了一下。
皇上来了
这大半年,除了上次为着玥常在的事儿来延禧宫问罪,阖宫跪了一个多时辰,皇上何曾来过延禧宫,她又何曾有机会能跟皇上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
她这副破身子,被囚在延禧宫里,这大半年来,就是想要远远的见皇上一面,也是不能啊。
她落寞地垂下眸光,上一回,諴妃生辰那日,皇上还斥责了她。
“娘娘,娘娘。”西岚在一旁唤她,逊嫔才恍惚回过神,她轻笑了笑,“走,走,快去前殿迎接皇上。”
皇上来了,谁都高兴,李官女子这样卑微的位份虽然面上不敢露出喜色,心底也是忍不住有了盼头。
她跟在逊嫔娘娘和兰贵人的身后,犹豫着瞧了瞧兰贵人的脸色,还是鼓足勇气向逊嫔娘娘道了一句:“如贵人她她还在西偏殿休息,是不是也告诉贵人一声”
“告诉她什么!”兰贵人走在李官女子身前,不待前方的逊嫔娘娘回话,回头截过话斥道:“她不是托词说不舒服睡下了吗?给逊嫔娘娘请安不来,这会儿皇上的圣驾到了延禧宫,她就能起来了?那当逊嫔娘娘是什么!”
“兰贵人,”逊嫔自然不会轻易受她的挑拨,在前头还是道了一句:“圣上驾临非同小可,别让如贵人失了规矩,通传她一声罢。”
“娘娘!”兰贵人急了,“咱们都是按时按规矩给您早晚请安,如贵人这点规矩都做不到,她不来请安,本就是过错!难道还要咱们反过来去找他吗?娘娘岂非要惯坏了如贵人!”</p>
第106章
“如今她错过了迎接圣驾,只怪她平日里早晚请安太过懈怠,也属活该,自当让她得个教训!也省得日后对娘娘您如此不上心呢!”
要说请安早晚,延禧宫最不上心的还不是兰贵人,若不是最近吃了永和宫的闭门羹,又见延禧宫有了点起色,什么时候见兰贵人早晚请安露过面?
这是逊嫔和李官女子两个人的心声。
都在心里这样想着,谁也没说话,好不容易盼来了皇上,逊嫔娘娘本就病中没精神,这时候也无心其它了,且都由着兰贵人罢,只要她别这样闹,皇上难得来延禧宫,这回接驾可千万谨慎着不能再出一丁点纰漏。
兰贵人见走在前面的逊嫔娘娘和后面的李官女子都没了声音,她对巧儿使了个眼色,巧儿立刻眼尖地凑过来。
兰贵人低声吩咐道:“看住了逊嫔娘娘身边的西岚,若是她想要去西偏殿传递消息,你就拦下她,出了事,一切有我担着。”
“是。”巧儿应了一声。
她们主子在逊嫔娘娘跟前一向没什么规矩,捎带着,她们几个也未曾将西岚这个延禧宫的掌事姑姑放在眼里。
兰贵人摆摆手,“去吧!”
她又回过头,盯住低头走路的李官女子。
李官女子见兰贵人面色不善,吓得停下了脚步。
“兰贵人您有何吩咐。”
兰贵人上下扫了她一眼,“你要是想着给那个西偏殿的报信,我劝你,尽早别动这个心思。否则我若禀告了永和宫,收拾你一个卑微的官女子,还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李官女子立刻就被吓得厉害,她不停小声求着兰贵人,“是是,我不敢的,兰贵人。你千万别和莹嫔娘娘她们说,奴婢真不敢和你们作对的。”
“那就好。”兰贵人转过身去,睨了李氏一眼,“算你还识时务。”
回过身,兰贵人步子轻盈了,嘴角也有了点笑意,有她们三个陪着皇上就够了,逊嫔病中容色衰败,身子一早就垮了,李氏又卑贱寒酸,即便算上那个钮祜禄绣玥,也不过是个平庸之姿,延禧宫就只她一个姿容尚算上乘。
凭她年轻貌美,今晚上绝对有信心让皇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皇上这个时候来,使劲浑身解数,最后也一定要让皇上召她侍寝。
奴颜屈膝地讨好了永和宫这两年,莹嫔娘娘始终也没松口给她一个面圣的机会,反倒是那个贱人扳倒了简嫔,她得到了这么个天赐良机。
钮祜禄绣玥,算你欠我的,还给我也应该呀。
逊嫔带着兰贵人、李官女子从后殿赶到延禧宫正殿,皇上也是刚刚进门,几个人匆忙屈身行礼:“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逊嫔恭谨道:“嫔妾等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的目光大致扫过她们三个脸上,再怎么找,也没有旁人了。他声音冷清了几分,“不必拘礼,逊嫔,上次你在景仁宫晕倒,朕便想着来看看你。正殿拘束,不必在这了,去你的寝殿说话罢。”
“是,嫔妾多谢皇上。”
一行人便跟随着去了后殿,常永贵恭恭敬敬侍奉着皇上落了座,皇上随手指了指逊嫔,示意她坐另一边。
逊嫔便千恩万谢地坐下了。
兰贵人围坐在靠近皇上的一侧,李官女子平生第一回 有幸得以坐得和皇上这样亲近说话,强忍着内心的汹涌澎湃,颤颤巍巍坐到了逊嫔娘娘下方的圆凳上。
逊嫔是潜邸里就跟着伺候过皇上的,如今虽然不济,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底下的人都十分懂规矩。
西岚将热茶恭敬地呈上来,逊嫔起身,想要亲自呈给皇上,却被制止了,皇上道:“你身子不好,别忙活这些了,让奴才们伺候吧。”
“是,皇上。”逊嫔转而要将茶盏交给西岚,兰贵人却抢前了几步,先伸出手,笑盈盈道:“皇上难得驾临延禧宫,逊嫔娘娘身体虚弱,还是嫔妾来亲自伺候皇上您用茶。”
逊嫔瞧了兰贵人一眼。兰贵人一向好事抢在前头,最擅长逢迎卖乖,如今她也没那个心气理这些年轻的嫔妃们争风吃醋,便沉下脸将茶盏默许给了兰贵人。
对于兰贵人的殷勤,皇上脸色如常冷淡,没多说什么,也没多瞧她一眼。
皇上抬手饮了一口茶,逊嫔才安心地坐下。
皇上瞧逊嫔的模样,倒是眼底有了点暖色,“逊嫔,你跟在朕身边多年了,咱们还有公主,你不必事事对朕如此小心拘谨,咱们随意说说话。”
“是,”逊嫔又站起身,“嫔妾多谢皇上。”她这次起的有点急,前后连续几次起身,说话声音也打颤,皇上笑着对她挥挥手,让她快些坐下。
“朕一路走过来,见你宫里也没几个人伺候。”
“是。皇上,臣妾病中宜多清净,伺候的人多反而不利于臣妾安心休养,她们都还算伶俐的,有这几个伺候,臣妾也够用了。”
逊嫔的位份,按规矩身边应该有太监八人,宫女六人伺候,可内务府作践得逊嫔吃穿用度都成问题,最潦倒时,为了节省开销,只徒留西岚和一个宫女侍候,除此之外不得不留下一个太监上夜和做些苦累差事。
相较之下,确实寒酸的厉害。
延禧宫主位如此,余下的贵人更不必提了。李氏甚至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是当个比寻常宫女略高一等的宫女罢了。
但内务府的这些腌臜事,逊嫔能做到嫔位的位份,也不是白做的,内务府总归是皇上的家奴,将后宫弄得一片乌烟瘴气,何尝不是有损了皇上的脸面。有些话不提,不代表皇上心里不清楚,何不彼此心照不宣呢。
果然皇上朝她露出了几许满意之色,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饮了一口:“如今库银空虚,前朝光是镇压白莲教、天理教起义需要的军费开支就耗费几千万两,从前年开始,后宫自皇后起带头在宫中行节俭之风,她宫里该有时十个宫女,十二个太监伺候着,也都自请裁剪了不少。”
逊嫔道:“是,臣妾们定当跟皇上皇后一心,为皇上您分忧。”
过了几句话,皇上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终于正眼瞧了兰贵人一眼,又瞧瞧边上畏畏缩缩的李官女子。
他皱眉道:“你宫里的这几个人”
兰贵人即刻接道:“皇上,嫔妾是两年前进宫的常在黄氏,嫔妾初见皇上那时候,兰花开得正艳,皇上亲赐嫔妾一个‘兰’字为封号,不久晋封了嫔妾为贵人嫔妾这些年,时刻牢记皇上对嫔妾的圣恩。”
她媚眼含波,深情款款的模样,喁喁细语诉说着一幕幕往事,夜晚灯光之下,如何不显得楚楚可怜。
皇上早已浑然忘了还有这档子事,听兰贵人提起,他依稀记得后宫仿佛是有这么个人。
当初选秀见她姿容尚可,相处之后却是谈吐皆落于俗套,性格又聒噪,爱慕虚荣,正跟那盛放的兰花一样,瞧着俗气扎眼,便随意指了个兰字做封号给她。
兰贵人后面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情话,皇上也没听进去,他随手指了指一直噤声的李官女子:“你”后宫齐聚的时候倒是脸熟,但具体的是谁,他记不得了。
李官女子怕得站了起来,慌小声道:“奴婢是官女子李氏,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哦,是官女子,”皇上道,“怪不得朕没印象了。”
皇上自是不会跟个官女子多说些什么,他的目光转向逊嫔:“你宫里的几个人,都还省心么?若是人多吵着你养病不方便,朕回去让皇后给你挪出去几个。”
逊嫔余光扫了一眼兰贵人,而后向皇上笑着回道:“臣妾多谢皇上恩典,臣妾宫里的人都还安分守己,碍不着臣妾安心养病。”
兰贵人老早就想迁宫别居,她如今落得如斯天地,还不都是因为这延禧宫,如今好容易皇上提起了话,逊嫔可真是害人不浅呀!
她忍不住暗暗瞪了逊嫔一眼,她自己沦落延禧宫,就这么瞧不得别人好?
逊嫔连累了别人这么久,她就没一点愧疚之心吗?即便是为着人家被她拖累受罪这么久的份上,也该帮人家说句话,助她挪出延禧宫这个火坑呀。
偏偏兰贵人心里焦急,却又张不开口。
皇上是为着逊嫔养病的事儿,才问这么一句。难道要她承认自己整日不安分?那就得不偿失了呀。
兰贵人在心底止不住咒怨着逊嫔,千载难逢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眼睁睁在眼前溜走了!
“皇上,”兰贵人终究不死心,她小声试探着开口,艰难道“皇上……为了逊嫔娘娘养病,嫔妾甘愿搬出延禧宫,迁到启祥宫、翊坤宫、永和宫、钟粹宫任何宫殿,只要为了娘娘好,嫔妾都心甘情愿。”
逊嫔娘娘面上没有任何波动,李官女子不敢有表情,西岚在逊嫔身后倒是抿嘴笑了笑。
兰贵人把自己说得这样大公无私,话里话外还不忘带上中意的几个宫殿,真是什么便宜都被她占尽了。
就连颙琰身后的常永贵听到这话,也是眼皮暗暗朝兰贵人翻了翻。</p>
第107章
后宫妇人的小心思,颙琰懒得理,他显得意兴阑珊:“这些事儿让逊嫔去回禀皇后就是了,不必跟朕多说。”
“是”兰贵人蔫了下来,皇上这样的旨意,那这事还如何能成。
皇上捻了捻手串上的碧玺珠子,沉吟着道:“朕记得,你宫里不只这两个人罢。怎么就她们两个随你出来接驾?”
“这”逊嫔脸色变了变,斟酌着刚要开口,兰贵人在一侧先回话道:“回皇上,延禧宫西偏殿还有位如贵人,今夜未来给逊嫔娘娘请安,听说是一早睡下了,嫔妾都是按时按规矩给逊嫔娘娘请安的,所以有幸第一时间赶来迎接皇上的圣驾。”
李官女子听了这话,兰贵人分明是要将绣玥置于极为不利之地。她咬着嘴唇,先去看逊嫔娘娘,若逊嫔娘娘能解释一句便好,她实在不敢得罪兰贵人。若逊嫔娘娘要旁观,即便为了恩义,她也得在皇上面前给如贵人说一句话呀。
想着想着,一想到要在皇上面前争辩说上一句话,李官女子的身子就开始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嘴唇咬得发紫破了都没发觉。
“皇上,”逊嫔道,“如贵人今日不舒服,嫔妾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回偏殿歇着了。没能迎接皇上的圣驾,是她的不是,嫔妾身为延禧宫主位,愿代她接受惩罚,请皇上宽恕如贵人这回罢。”
皇上哼了一声,一脸不信逊嫔的话:“逊嫔!你也不必对宫里的人过多包庇!朕虽然少来后宫,什么人什么德行,朕心里一清二楚!如贵人之前给皇后请安迟来,朕就罚过她,现在窝在延禧宫里,想必更加的肆无忌惮!”
“常永贵!”
不待逊嫔说什么,皇上已先冷了辞色,他原本就压抑着滔天怒火:“你去!传如贵人到这来见驾!有任何延误,便即刻将人关进慎刑司发落!”
眼瞧着常永贵“嗻”一声出去了,逊嫔也不敢再多言,李官女子坐在凳子上听到这话,她不知内里的前因后果,吓得脸色煞白,这回不好了,这回是真的要不好了
气氛冷了下来,凝滞得令人压抑。整个寝殿里,也就兰贵人私下里心情还不错。
钮祜禄绣玥,这回她终于能亲眼得见她是如何到大霉的。一来给自己出了这口闷气!二来明天刚好可以用这个由头去永和宫请安,莹嫔娘娘定然愿意听她讲一讲今晚上延禧宫发生的所见所闻。
这几天是阴霾天,白天赶时间为了帛尧的药方给宝燕打下手,绣玥睡得比平常还沉,前几天接连应付一连番的惊心动魄,她这几天都在补眠,休养生息。
可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的辗转难眠,也不知是怎么了,枕头是最爱的荞麦壳,被子是大豆混着棉花混纺的,褥子也很软,就是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难以入眠。
刚刚好像外面还起了好大一阵喧哗。延禧宫地处偏僻,向来夜深人静,绣玥皱着眉翻了个身,许是兰贵人又在作妖罢。
真吵呀。
她刚想要继续睡,西偏殿外响起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便是宝燕直接匆匆进门来,“小姐,小姐,快起来!皇上身边的常永贵公公来了,说是皇上在逊嫔娘娘的寝殿,宣小姐过去呢!”
皇上来了?绣玥翻开被子坐起来,半梦半醒瞪着宝燕,皇上来延禧宫做什么?还是这个时辰来,事先并没有人来延禧宫通传呀?
她伸手拢了拢头发,迷迷糊糊间,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养心殿答应了什么话,“人都去了逊嫔娘娘那边吗?”
“是啊,小姐,皇上来的时候,兰贵人和李官女子正陪着逊嫔说话,正好都赶上了,一齐接的驾。”
“皇上似乎是不高兴了,责备小姐没去接驾,御前失了礼数。”
绣玥翻了翻眼皮,延禧宫三个妃嫔侍奉着他,还不满意呀!
向来皇上去后宫哪一宫坐坐,看望正殿的娘娘,那偏殿就该识趣懂得避忌,瞧哪个偏殿的嫔妃,正殿也没有凑上去的道理。
怎么她就成了御前失礼了呢?
得了,绣玥想,皇上心,海底针。他是皇上,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瞧瞧自己身上穿着的寝衣,还有镜子里睡眼惺忪的脸,这个样子,皇上还传召她做什么,哪里还能见人呀。
叹了一口气,绣玥唤道:“宝燕,快给我更衣梳妆罢。”
“来不及了小姐!”
宝燕一脸的焦急,“常公公说,皇上的旨意是即刻就要见你,耽误不得,否则立刻抓了小姐进慎刑司严办!”
绣玥斜着头讶异瞧了她一眼,这么严重?
皇上难不成又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否则怎会大晚上的来找她的晦气。
糟了!她忽然想起来,她说过,要去养心殿给皇上请安的!
绣玥一下子精神了不少,她将那么多的珍宝古玩打包回了延禧宫,却将答应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皇上准保是来算账来了。
“快让柔杏给我打盆水擦擦脸,还有木槿把我那件外衣找出来披上,你给我拿镜子来,我要梳头,快去快去。”
梳头也只是梳了个最简单的高髻,连簪子都没插,将脸擦干净了,里面的寝衣都没来得及换,她披上那件浅碧色的外衣便出了西偏殿的门。
但毕竟到逊嫔娘娘正殿寝殿的时候,也过了半柱香的时辰。
绣玥匆匆忙忙走到御前请安道:“皇上吉祥。”
殿中的几个人瞧着她这身打扮,都露出了异样的颜色。
兰贵人最先开心,逊嫔和李官女子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如贵人可能还不知道,皇上生气了,怎么还这样有失体统哪。
皇上瞧着她的样子,本就不悦的脸色更冷了几分:“混账!你这是什么样子来见驾!”
一见她就火大,他是打着来瞧逊嫔的幌子来延禧宫,若非当着这几个人的面,绣玥放他鸽子的事,他一定要好好的教训她!
绣玥心里暗暗直叫苦,皇上为了找她的晦气,事先不通传,大晚上的突袭延禧宫,把她从入睡的佳境拉扯出来,稍有延误还要关进慎刑司,她能不是这副德行吗?
“回皇上,嫔妾听闻皇上驾临延禧宫,一心急于见驾,又怕皇上久等,是以简单拾掇了一下就赶来了。”
颙琰睨着她漠然不语。
绣玥又哀求道:“皇上,嫔妾匆匆忙忙的,为了赶来见驾,差点梳子把手都给划破了。”说着她就将自己的手一个劲举到前面去,努力给他看。
兰贵人好信,她伸长了脖子瞧了一下绣玥比比划划的手指,根本就是梳头的时候不小心刮了一下,连皮都没擦破,她却在这叫惨。
皇上大约是被她烦到了,瞧着她的伤口皱眉道:“得了,平身罢。”
“谢皇上。”
绣玥起身,想了想,看着皇上的脸色道:“皇上责备的极是,嫔妾即便急于见皇上,这副样子也确实不妥,不如嫔妾先回偏殿梳了妆再过来。”
她这就是想托词先走。
也不怪绣玥,她现在头有十斤重,大冷的天从被窝里被提溜出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简直是酷刑折磨。
皇上冷笑一声,“你这副样子,梳了妆又能好看到哪去?朕看都看过了你这德行,现在补妆有什么用!”
“坐下!”
绣玥心中暗暗叫苦连天,面上勉强挤出笑道:“嫔妾谢皇上圣恩。”
她说罢,转身瞧了瞧,兰贵人在皇上下方,李官女子在逊嫔下方,她现在脑中混沌一片,再胡言乱语什么,实在不想坐在前头,便悄悄坐到了李氏右后方。
让李氏稍稍挡住了一些。
兰贵人瞧着绣玥坐得那个位置,心里才舒服了点,算她还识相。
她便不理会绣玥,转回去向皇上殷勤着道:“皇上,说起梳妆打扮,嫔妾倒是有那么一点儿心得,皇上瞧嫔妾的脸色娇嫩,可就是用了花瓣和露水精心调和的胭脂呢,凑近了闻,还有若隐若现的香气,两相得宜。还有,皇上看嫔妾手上抹的胭脂……”
殿里仍然是兰贵人喋喋不休的催眠音,偶尔逊嫔娘娘也会说几句,李官女子也壮着胆子试着开了回口。
颙琰在上方坐着也是煎熬,这殿里的人召来了,仿佛跟没来没什么两样,连贴心话都说不上。
“逊嫔。”皇上突然吩咐道:“朕瞧着你宫里的钮祜禄氏不太—安分,她若言行无状,不利于你修养,便挪出延禧宫去罢!你的意思呢?”
“这……”
逊嫔也不知这样对绣玥是好还是不好,延禧宫偏远冷僻,挪出去固然好,可她如今只是贵人的位分,不知会挪进哪个宫殿的偏殿,若遇上个不好相与的主位,可要吃苦头,外加绣玥若是以不安分的罪名挪了出去,也有损她的名声啊。
逊嫔思忖了一番,拿不定主意,不由向绣玥看了看。
“回皇上,如贵人她一向侍奉嫔妾勤谨,吵不到嫔妾养病,嫔妾倒还挺喜欢如贵人。”
“只是延禧宫的西偏殿阴冷潮湿,从前都是不住人的,从前内务府委屈了如贵人,如今挪宫的事儿,还是问如贵人自己的意思罢。”
听到这,兰贵人简直不能更气了。
挪出延禧宫这样的好事,偏偏又是砸在了钮祜禄绣玥的头上!逊嫔好不偏心!
逊嫔说完,便去瞧着绣玥。绣玥听到逊嫔娘娘的话,娘娘这是前路后路都帮着她想周全了。
她当即起身回道:“回皇上,嫔妾也愿意跟着逊嫔娘娘住,西偏殿虽然阴冷潮湿,但不及娘娘对嫔妾的情谊厚重。”
在延禧宫里住,做什么去哪,可都自由自在多了,逊嫔娘娘好相与,连约束也比别的宫殿少很多,绣玥才不愿意搬走。
颙琰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不上道就是不上道。扶不上墙的烂泥。</p>
第108章
兰贵人见状,她心里生怕事情有转圜,忙新起了一个话头,赶紧将这茬话题岔了过去。
“皇上,延禧宫偏远,嫔妾还是去永和宫给莹嫔娘娘请安时才听说,皇上前几日病了,嫔妾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日日夜夜给皇上诵经祈福,今日见皇上的气色,果真是好多了呢。”
“这想必就是上天听到了嫔妾的祈求,被嫔妾为皇上的一片心意感动了啊。”
她说得出,逊嫔和李官女子在一旁听着都替她臊得慌。
她们两个一个染病在身,一个苦于身份卑微,虽然都有苦衷,可到底都是皇上重病之时未曾到场,事后哪里有脸再说这些,遮掩尚且来不及,皇上何等英明睿智,兰贵人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而不自知。
这厢绣玥坐回原位,仍觉得浑身发冷,不由拢了拢外衣,环抱着自己。
坐了一会儿,她眼皮实在沉得厉害,一直在打架,头也越来越沉,强撑了一会儿,后来渐渐开始一下接一下地点头打瞌睡。
兰贵人还在说着便宜话来邀功,突然发现皇上的眼神变了。
顺着皇上的目光望去,她转过头,看到了隐在角落里默默打瞌睡的钮祜禄绣玥。
皇上在此,她竟然生了困意?
兰贵人惊得连高兴都浑忘了,这个钮祜禄绣玥,御前如此无状,胆大包天,简直不要命了!
逊嫔也瞧到了,她想要张口,被皇上伸手拦阻了。
颙琰从上方起身,来到浑然不觉的绣玥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压抑了七天的怒气,再加上她这副敷衍的德行,他沉下目光,高高扬起了手。
李氏胆子最小,眼见着绣玥要挨巴掌,她吓得躲开跪在了地上。
“啪”地一声,绣玥身侧桌边上的茶杯被挥飞了出去,撞碎在地上。
耳边这一声响动,绣玥意识回来了不少,她半睁开眼睛,见到皇上正在面前居高临下,龙颜不悦地瞧着她。
她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皇上,又瞧瞧自己。
想起来了,这会儿应该是在养心殿被罚抄书,抄书抄的眼泪纵横,经常是皇上批完了折子,就发现她已经睡了过去。
偶尔皇上会发点善心可怜她,将她提溜回养心殿后寝殿。
皇上现在是批完折子了罢,她怎么想不起来,自己的书抄到哪了?她抄到那一页了?怎么都记不起来了?
算了,绣玥头昏沉沉的,反正皇上不是答应了要替她抄么。
“皇上,”绣玥一手扯着他腰间系的那些坠子,“这些书好像抄不完了,皇上。今个是要先用晚膳,还是皇上想先午睡?”
颙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这是胡说梦话?
“皇上,皇上。”绣玥又在扯他腰间挂的那几个坠子,被他“啪”地一手拍开,若是扯坏了,被后宫知道了去,又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风波,到时候还不是要他去费心周转摆平。
“常永贵。”他吩咐了一声。
“皇上。”常永贵赶忙凑上前来,静听着吩咐。
“朕今晚歇在西偏殿,去备着。”
听到这话,兰贵人脸色变了,从座位上直接站了起来。
“嗻。”常永贵回了话,瞧着皇上身侧的钮祜禄绣玥,欲言又止道:“皇上,要不要给如贵人用点冷水?”
皇上没出声,但听了这话的脸色并不好看。常永贵虽猜不透圣心,但大抵自己这句话在圣上面前也不讨喜,便没接着再问。
“困成这样?”他俯视着绣玥道。
绣玥没回,直接向他伸开双手,模样乖得不得了。
见到她这副样子,心都化了,还能生什么气。
在去西偏殿的路上,常永贵在后头小心跟着,他到了(liao)也没看明白,皇上最后脸上那表情,到底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
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兰贵人在逊嫔的寝殿里整个人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好像僵住了一样。
皇上的圣驾已经去了西偏殿许久,正殿的后寝殿里又只剩下逊嫔、李官女子她们三个人,还有零星一两个宫人在空荡荡的殿里站着。
李氏瞧兰贵人的脸色吓人,她没敢回西偏殿,皇上在西偏殿,她心里胆怯,觉得自己不方便回去。
从一开始就明知自己没希望的,即便是有些酸酸的感觉在心头,羡慕,孤寂,稍稍压下去也就不难受了。
“娘娘,奴婢……奴婢能不能在娘娘您这借宿一晚……”
按常理,李官女子这个请求应该跟兰贵人提才不会失了规矩。但兰贵人此刻的状态不寻常到骇人,她真不敢跟兰贵人开口,且逊嫔娘娘也比别的宫殿主位通情达理多了,即便不允,也断然不会跟她计较。
逊嫔明白兰贵人的性子,她对李氏点点头:“你就在寝殿的次间凑合一宿罢。”
“谢娘娘。”李氏感激地道了谢,又不敢越过兰贵人,小心地朝她道:“兰贵人,您也早些回东偏殿歇息罢。”
兰贵人听到话音,突然回过了神,向逊嫔娘娘道:“对了!西偏殿阴暗潮湿!皇上的龙体怎能歇在西偏殿呢!娘娘,这不成啊!”
“你去说?”逊嫔斥她道,“你若觉得不妥,你现在去西偏殿,去跟皇上提议!没人拦着你!”
兰贵人顿了顿,她自然是没这个胆量去说的,她当然是指望逊嫔这个主位去说啊,要不然要她这个主位有什么用?
兰贵人呐呐了一句:“嫔妾身份低微,皇上面前哪轮得到嫔妾说一字半句……”
“轮到轮不到,也没耽误你少说一句话,得了,本宫乏了,你回罢,李官女子留在本宫这歇息。”
兰贵人碰了个钉子,出了正殿,朝着西偏殿那边看了好久,才转回身。
都偏心,都偏心这个贱人!
颙琰走进西偏殿的门,还是他上回来时的那几盆绿植,生命力旺盛地在花盆里长着,全都没有一朵花瓣,妖里妖气的,都是他讨厌的物种。
罗汉床炕桌上的茶杯还余半杯茶水,颙琰嫌弃地一一扫过,是上次奉与他,苦得他差点吐出来的苦水,这房间里的味道竟都如此地熟悉讨厌,和她身上沾染的味道一模一样,半分香甜之气都无,混合着植物被太阳晒过的味道。
简直是不入流,他心底想着,这样一个世俗女子,自己怎么竟还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念头冒出来,简直是荒谬。
进到偏殿里屋的稍间,绣玥被放到床榻上。她一沾着床,像鱼一样滑进了被子里,盖住了大半个身子。
常永贵跟在后面,看着这西偏殿的配置和皇上的脸色,他趋步上前,小心着道:“皇上,您真要歇在这里……”
颙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常永贵便躬身“嗻”一声,向门口伺候的小练子打了个眼色,小练子便带着几个御前伺候的太监上来一齐给皇上更衣。
季节交替的时候,这房间里更加阴暗潮湿,常永贵一边暗暗心疼着皇上的龙体,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呀。
颙琰换了寝衣,即刻便觉得房间内冷了。他余光瞥过,常永贵即刻躬着身子带奴才们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合上门在外守着。
这被子也是,不知道填充的什么东西,身下的褥子也是,翻身还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想起在养心殿就寝的时候,她就偏要枕着填满甜荞麦壳、苦荞麦壳的枕头,来回翻动也是这样窸窸窣窣的声音。
躺上去,枕着动了一下,延禧宫果然不出意外,也是这样的枕头。
绣玥朦朦胧胧间,似乎觉察出身侧有人,自己的床榻上怎会有人?她神志不清着,防着不测,还是硬撑着睁开眼睛瞧了瞧。
颙琰白了她一眼,“看什么?睡你的觉!”
是皇上啊。她松了口气,皇上怎么在这来着?她好像回想不起来了。
管他呢。
绣玥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他的腰间,头靠着他右肩,很快睡着了。
皇上瞧瞧向自己贴过来的人儿,又看看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他轻轻伸出手,将人揽着她紧了些,心里平衡了许多,这才跟着心甘情愿地入了梦乡。
早上,外间来来回回的走动声,让绣玥不适地转醒。这西偏殿怎么无端多出了这许多宫人。
她张开眼,揉揉额头,才发现皇上睡在外侧。
皇上昨夜驾临了延禧宫,她陪着说话,后来怎么来的西偏殿,她全然没印象了。
颙琰这时候轻轻翻过身,朝向里侧,闭目道:“醒了。”
“是,皇上。”绣玥应了声,又道:“这西偏殿阴冷潮湿,皇上歇在这里,小心受了潮气啊。”
“都是嫔妾的错,嫔妾原想着去给皇上请安呢,却不曾想皇上先来一步。”
颙琰哼了一声,没睁开眼睛。她这糊弄人的话,谁信。
绣玥虽然是随口敷衍的,却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就杀到延禧宫来,她瞧着皇上还在闭目养神的样子,想想,凑上前去,试着一点一点小口咬着他的下唇。
皇上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动了一下,他张开眼睛,有些无法适应般地瞧着绣玥,等到她收了口,他才舍得说话:“朕觉得,你好像对朕热情了许多。”</p>
第109章
当他舍弃了所有,为她挡住那一场浩劫的时候,她就已经在心底全然接受了他。
即便这是一场艰难的,不对等的感情,他在那一刻肯为她付出性命,关在延禧宫煎熬的这些担忧他的夜晚,绣玥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她也应该为皇上全然地付出一次才是。不再带着任何顾虑,全心全意。
只是这样的话,她当然不会说出口,绣玥眨眨眼睛,“皇上是嫔妾的夫君,嫔妾对皇上热情,不是应该的么。”
“那倒是,”皇上的脸色还是有点别扭,“算你识趣,懂得讨朕的欢心,朕也不会亏待你。”
“那朕……晚上还来你这里。”
“还要来呀。”绣玥小声嘟囔了一声。
眼见着皇上要动怒,她忙笑了一声:“皇上来,嫔妾喜不自胜!只是——”她用下巴抵在他的前胸上,有点发愁:“近来宫中这样多的流言蜚语,还闹出了钦安殿那一晚的事,那一晚险之又险,皇上您还是少来延禧宫看嫔妾罢。近来嫔妾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这个你不必操心。钦安殿之事,朕心中有数。”
“说来这件事倒也并非是全无益处,如今有諴妃作保,消除了你身上的不祥煞气,自然封住了六宫悠悠之口。朕当日会答应皇后和諴妃在钦安殿做法事,也是看中了这一点。”
“只要不能在不祥这件事上再做文章,旁的指证多是空穴来风,算不得数。唯独那封信和银子……”
那封信和银子,是实实在在被皇后和諴妃拿住了证据。
“罢了。”他叹口气,“朕都为你费心转圜就是。你自不必担心。”
绣玥听到这,倒是很意外,从头到尾,他连半分也没有疑心过自己?
“皇上就这样信嫔妾,相信嫔妾与您手上的伤口无关,相信嫔妾从头到尾,还有那一晚救驾没有任何的可疑之处?”
听到后宫中的那些流言和找到的罪证,连她都几乎快相信了……
颙琰不想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他转过脸,目光落在上方垂下的帷帐:“朕也不知道。只是朕若不去相信你,就会很痛苦。”是他的心,下意识想去相信她罢……
“皇上……”
绣玥沉下目光,道了句:“皇上等嫔妾一会儿。”
说着,她便下了床,在稍间里面的柜子中翻找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封信和一杯水。
“这是何物?”他问道。
“回皇上,这一封是嫔妾与杨府往来的家书。皇上看看。”
颙琰拿过来瞧了瞧,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唯一特别的,就是右下角刻了一个弧形的记号。
绣玥道:“皇上恕罪,嫔妾私下寄到府中的家书,大多经过太监之手传递出宫,为防着不测,被人掉包或者别有居心,书信的下角皆刻了暗号。从初一到十五,每张略有不同。”
“陷害嫔妾的这个人,嫔妾很佩服她。此人在宫中不但可以只手遮天,而且心思缜密,她可以从出宫太监的手上,中途拿到嫔妾每一封送出宫的书信,并且轻易识破了嫔妾书信中的暗号,伪造的那一张信件,除了笔迹,与送出宫的日期完全相符。嫔妾无从辩驳。”
皇上听到这,白了她一眼,“既然是死局,那还说个什么。”
绣玥狡诈地对他笑了笑,“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所谓的局中局,计中计,她们会玩,嫔妾也不见得落于人后。”
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嫔妾给额娘的书信中,表面右下角的记号,随着日期变化而不同,其实不过是欲盖弥彰之法。”
她将碗里的清水慢慢滴于记号之上,转瞬之间,那记号遇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这,颙琰才看出了一点意思。
绣玥笑笑:“皇上若不信,嫔妾柜中还有几十封旧书信,每一封上面的标记,遇水都会消去一炷香的时辰,一炷香之后,才会重新显于纸上。”
她的笑止住,皱眉道:“皇上为何这样看着嫔妾?”
颙琰哼了一声,“想害你还真不容易啊。”
陈德行刺的那一晚就可以看得出来,别看平时那副嘻嘻哈哈的德行,年纪这么小,且精着呢。
绣玥的眉头越皱越深,所以她才一直不想把书信拿出来,一来偷送书信出宫也是过错,二来又引得揣测连连。
不用说,皇上定然又想到了陈德行刺的那一晚。
颙琰看着她耷拉下去的脸色,“罢了,你虽然心思多,但朕知道你从来不将这些心思用在害人身上,反而每一次殚精竭虑,都是为了救朕。
后宫的嫔妃中,有聪明的,有愚笨的,到最后关头,肯不计性命前来救朕的,还是你。”
“只有你一个。她们的心思都不知道用在了什么地方,朕还苛责你什么。”
这样的说法未免有些凄凉,绣玥听着有点不舒服,她躺到皇上身边,“皇上别这样说,其实后宫里想要救皇上的,必定不会只有嫔妾一个。那个时候,皇后娘娘一人要独力撑着大局,逊嫔娘娘身染重病,李官女子身份卑微,淳嫔娘娘有心无力,还有很多人她们的心里一定也想着为皇上奋不顾身,拼尽一切的,只是嫔妾有幸办到了而已。”
皇上冷笑一声,“她们都有她们的难处,算计、顾忌!性命、族人,地位哪一个不是牵挂拖累?难道你就没有难处?”
他说着,看向绣玥温柔了许多:“为何只有你这么傻,总是你舍下一切来救朕?”
当她走近房间的那一刻,他躺在床上装作昏迷,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以至于当夜他便失控了,所有的情绪在她来到的一瞬间迸发,那样不合情境的时间地点,还强迫临幸了她。
大约是被他弄惨了,第二天清晨人便寻了个由头逃出了养心殿,害他这几日萦绕在心头的炙热感情无处宣泄,一连几日将后宫的求见拒之门外,一心惦记着追到了延禧宫这儿。
“朕记得,你那一晚,叫了朕的名字。”
当时他听到‘颙琰’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幻听了,平时装作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模样,竟然敢这样大胆地直呼帝王名讳。
绣玥立刻慌了,“我……嫔妾是……”那种情况,都快要伤心死了,谁知道他是装的呀?
她正飞快在脑中想着编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却听耳旁传过来句:“想叫就叫罢,以后没旁人的时候。”
***
摆驾回去养心殿,皇上在养心门外便看见了皇后仪驾,他作视而不见,径自入了前殿暖阁。
“皇上,”还是常永贵忍不住说了句:“自您康复的消息传出来后,皇后娘娘一连在这候了七天了,奴才不怕别的,您再不见皇后娘娘,恐怕前朝后宫,会传出不好的谣言哪。”
“奴才多嘴,奴才有罪!还望皇上您三思啊。”
“朕知道了。”
颙琰坐到罗汉床上,这些天他无心理会皇后,一来是心思都在延禧宫那顾不上,二来他也不想见皇后。
但从前的事,终归也要有个了结。否则总是要生出些事端来。
“宣皇后进来罢。”
“是。”
殿外的春风刺骨,皇后步入暖阁,还觉得身上透着股冷意。这养心殿的暖阁,从何时起,没那么暖了。
从皇上那一晚在钦安殿负伤,到后来她屡次求见,屡屡被拒之门外,她的心就开始觉着冰冷。
十载夫妻情重,何至生分到今日的地步。
暖阁内,皇上的侧脸亦是冷的。
皇后屈身,低眸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起来罢。”他没有看她。
“皇上,您的伤可好些了吗。”
皇后起身,向前走近了两步,“那一晚皇上受了伤,臣妾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又听闻皇上的伤口恶化,竟还有人在宫中借机散布疫情,臣妾今日见到皇上安然无恙,臣妾,”皇后有点哽咽,“臣妾总算不怕了。”
“皇后。”见面三分情,皇后一片肺腑之言,他毕竟做不到铁石心肠,“皇后有心了,朕没事。”
他对皇后招招手,示意她坐到另一边去,“皇后坐罢。”
皇后。事到如今,他口口声声称的是皇后。
“皇上,臣妾刚刚在养心殿外等候,听宫人们说,皇上昨夜去了延禧宫?”
听到这话,皇上的目光重新看向皇后:“没错,朕是去了延禧宫,看望逊嫔的病势,然后……就歇在了如贵人处。”
果然如此。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可真正问出了这句话,她的心里又是另外一番苦涩滋味。
“皇上,您……”皇后缓了缓语气,“您的伤还未痊愈,还需要太医在多观察几日,如贵人您还是远着些好。”
皇上的脸色原本和缓了些,听到这句,他目光沉了下去,面上淡淡的表情,瞧不出喜怒。
“那依着皇后的意思呢?”他状似随口问了句。
“依臣妾之见,如贵人累及龙体损伤,救驾之事居心叵测,皇上几番受害,实在应该引以为戒,将如贵人发落出宫为上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