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她们刚进去,里边便有太监上前招呼,一一给沏了茶,然后陪笑道:“劳烦贵人小主和夫人在这久等,实在是咱们做奴才的不是。只是贵人体谅,皇后娘娘今日安排几位家眷在京的贵人面见家人,原本年前就传了懿旨到内务府,谁知三十那晚芸贵人被降了常在,这节外生枝,也不好更改,但这每位贵人的一份恩赏,芸贵人实在领不得了,您也知道芸贵人的性子,自己的额娘没了赏,这会儿便在内务府闹上了,瞧瞧!霸着赏赐不撒手,奴才们实在是没辙呀!所以才怠慢了贵人和夫人。”
绣玥深知这位芸贵、芸常在的厉害,她淡淡地笑笑,“我同额娘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只是……”
“不妨事,不妨事!”太监点头哈腰地殷勤着:“咱们这毕竟是内务府,已去储秀宫请了皇后娘娘懿旨,一炷香的工夫,皇后娘娘懿旨一到,咱们便可动手,那芸常在也撒不得泼了。”
一炷香的时辰,那便也没多久。
“既如此,”绣玥朝额娘笑着:“额娘,那咱们就再等会儿罢。”
说着,便拉着杨氏落了座。
杨氏眼瞧着那回话的小太监出了门去,门一关上,她便转过来对绣玥窃窃私语:“玥儿,你封了五品的贵人呢!你外公听闻你在宫里的位分是正五品,在府里开心的不得了,难怪你能捎那么多的银票到杨府来!”她用眼神瞄着绣玥,“女儿,现在你手里可宽裕了罢!动辄就是几百两的银票呀!”
绣玥发愁的叹一声气,“额娘,你瞧别府的夫人进宫,举手投足都是官宦府邸的夫人气度,你进宫能不能哪怕是装着端庄典雅一点,快六个月没见,见面第一句话就跟我谈钱!那可是我全部家当,都给你捎出宫去了!”
什么?
杨氏的脸色从欢喜转成了乌云,还以为她女儿发达了,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几百两银票,原来一百两不是冰山一角,而是釜底抽薪啊。
“这丫头!哪轮得到你来指责你额娘!”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狠狠拍了一下绣玥的后背。“还以为你多出息呢,”杨氏唠叨道:“就知道你没什么本事,净随了你那个没心肝窝囊废的阿玛。”
边说,她边小心翼翼地从衣裳里取出几张银票,塞进了绣玥袖口里,“拿着罢,你在宫里用银子的地方多,我跟你外公也花不了几个钱。顶多,就是听你那舅母哭一哭穷,外公架不住磨,到我这拿几两银子给她们。”
“喏,剩下的钱我都给你带回来了,这也是你外公嘱咐的。”
到底还是亲娘好,绣玥眼巴巴瞧着自己袖口里的几张银票,心里有点感动。
她拿出来,将银票重新叠成一叠,交还给杨氏:“你收回去罢,最近我在宫里新得了一笔银子。这些你拿去随便花罢。”
皇上赏的那柄银如意溶了,换了几百两银子,够她花个几年了。
“真的?”
“真的!”绣玥不耐烦道。
这样杨氏才又眉开眼笑地将银票揣了回去,“本来我也不想给你带这么多银子,都是你外公一直唠叨,说什么你在宫里要打通关系,又要孝敬上面,又要给底下的人赏赐,你外公怕你在宫里被人瞧不起,非逼着我把剩下的银子都带来,说是要都给你,我还私下偷偷藏了一张银票,这回也不用费事了……”
她坐回去,端起茶盏,瞧见站着的宝燕,和蔼地点头,“宝燕也不错,进了宫,人也没瘦一圈。看来你们的日子还算过得舒服。”
宝燕平时对旁人冷漠相待,对杨氏却最亲,她这会儿忸怩地跟着笑了笑:“夫人不必担心,小姐在宫里好着呢。我也很好,就是惦着夫人和太老爷。”
“我当然不担心!我的女儿,定然是最讨人喜欢,我就跟你外公说,让他别担心别担心,他偏不听,你进宫这小半年,他惦记你,自己落得憔悴了不少。”
杨氏口里虽这样说,可为人父母者,哪一个不都是口硬心软,绣玥如何听不出她状似漫不经心言语之中的舐犊之情,她撇撇嘴,眼圈又要红了。
杨氏瞧她那样子,想着是自家女儿,语气里微微有点发愁,“圣上他,对你还算过得去吗?一两个月,能不能见到皇上的面?”
说着她便叹气,“你进宫,当初也是逼到了那个份上,万岁爷他是九五之尊,他有三宫六院,来的时候我还打听了一下,后宫里边,说是四妃六嫔这样的内廷主位才有定数,在皇上跟前还能稍稍过上话,你那个五品的贵人,在皇宫不过是个低位分的妾室,你挨得上皇上的边吗?皇上他叫得出来你的名不?”
“话说回来,你进宫的时候不是个七品答应么?这位分到底是靠什么升上来的?”
宝燕瞧着绣玥的脸色,噗嗤笑了声,小声对杨氏道:“夫人,小姐也侍寝呢。”
这么一说,绣玥的脸就更红了。她睨了宝燕一眼。
杨氏竟没想到,她不由夸道:“我女儿,还有这本事,瞧你那模样,皇上看得上你,你可快念阿弥陀佛罢。”
“这样看来,皇上还真不是以貌取人的明君圣主呀,”提到皇帝,杨氏心中自然有几分敬畏之心,言语之中也不由得自发谨慎着:“玥儿,你见皇上的时候多么,咱们大清的皇帝,额娘都还没得以见过呢。”
“皇上呀?”绣玥想到自己印象中的皇上,她浑身都疼,这些话本来是准备在西偏殿关起门来说的,无奈在这间围房里耗着时辰,她下意识环绕着瞧了一劝这房间四周,确定安全了,压低声音抱怨了几句:“皇上他平时十足的天威,其实私下里根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常常莫名其妙就雷霆震怒,而且皇上他还……”想着二人独处的时候,皇上对她那些暴虐行径,前天年三十的晚上,她被皇上从龙床上拖出来压在炕桌上的情形,现在她还后怕。
绣玥张了张口,对自己额娘,这些实在是难以启齿。
“总而言之……”绣玥想了想,觉得又不能说皇上完全的不好,摸着良心来说,他偶尔待她也还算不错,若非他的庇佑,如今她可能还在延禧宫捉襟见肘,任人欺凌,想方设法求着那些出宫的老太监便宜一点给自己带家书出去。
就像今天,她能坐在这里和额娘见面,闲话家常,稍解思念亲人之苦,也都是因为皇上对她的宽宥体恤。
总之,嫁给皇上,她思来想去,其实也许还算满意的:“皇上他应该可以算是个好归宿。”
他也勉强算得是个良人罢。在内务府里,有些话说出来还是有诸多不便。
毕竟这辈子,绣玥也没想象过自己嫁给什么样的男子,会比现在更好。
潜意识里,她已经渐渐适应了皇上作为夫君。
“只是……”说到这,她嘟着嘴瞧向自己的额娘,站起身,走过去,“只是皇上他……皇上他已是不惑之年,过了年便是四十岁了。”
说到这,绣玥换成一副心神凝重的样子,话没有说完,但房间内的人全部都听明白了。
“你是嫌……”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杨氏虽游走市井多年,到底也不敢说出口。
她说了三个字的同时,绣玥却仿佛听得房间内同时传来一声叠音,好似叹息一声,她愣住,左右瞧了瞧,房间空荡荡的四下根本无人,大约是不留神踢动了桌椅发出的杂音罢。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不情愿地道了一句,凑近自己亲娘身边,撒娇道:“我只是觉得,皇上大我二十几岁这样多,这辈子,我怕……我怕他陪不了我一生。额娘。”
*
杨氏临出宫的时候,瞧着延禧宫不住地叹气,她恨铁不成钢地反复对绣玥念着:“那承乾宫才是住宠妃的地儿,永寿宫离着养心殿最近,你说你好歹住个钟粹宫,那儿人气虽然不高,起码景致还美,就属这个延禧宫的地界最不好,连着走过两次水,谁都嫌晦气,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晓得,那里面都是住不受宠的妃嫔的地方!”
“你倒是朝着那两个宫殿努努力呀,你听着我说什么了没?”
“你对皇上就要千恭万敬,皇上是你的夫君,要孝敬自己的夫君,体贴,温柔,有闲着的功夫就多看看德言容功的书!学学人家大家闺秀都是怎么温柔如水、侍奉丈夫的!别那么不懂事!
你都不小了!过了年十五还跟没心没肺的样,都是你外公惯坏的你!别人家的小姐根本不像你这么任性!要我说,皇上纳了你,都不知道倒了什么霉。”
“额娘,”绣玥简直不想再忍了,看在她要出宫的份上才忍到现在,她不服气道:“我哪里不好啦!皇上纳我当个妾室而已,让你说得好像他吃了大亏,我捡到了便宜一样!”
“再说了,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还不都是你教出来的。教的时候想什么去了你。”
“你呀!要不是你小时候被关地牢一年,我和你外公瞧着你就心疼,事事都想额外弥补你一点,过分骄纵你,才养成你今天这副德行。一点贤妻良母的素质都没有,一点觉悟都没有,我现在都好奇,咱们大清朝的皇帝,怎么能忍你这不知冷不知热的性子到现在?”
直到杨氏出了宫门许久,绣玥的耳边似乎还有一群嗡嗡嗡的声音。</p>
第91章
杨氏踏出宫门口之前,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要如何侍奉夫君,做好妻妾本分,绣玥一边听着心烦,自己额娘的语重心长,到底也无法当做完全没听见。
她作为妻妾,对皇上,确实是担不起贤惠这两个字。要过一辈子的人,还是对人家用点心罢。
绣玥想着,皇上最近对她有心结,他那个人向来心口不一,嘴里说着朕不在意,朕无所谓,私下里不知道怎么想呢。
明天就是正月初三,无论如何,她明天都要请到皇上的圣驾。
“宝燕,咱们回宫去做两道点心,过了晌午,我要去养心殿。”
被吹了一上午耳边风的缘故,绣玥这回用心做了两道简单可口的糕点,她这回不同于上次,煮一碗清粥去糊弄皇上,想想,皇上应该能满意的罢。
绣玥提着食盒来到养心殿的时候,却见翠鸢居然站在殿外屋檐下。
绣玥意外愣了愣,转而对上前的小练子笑着道:“小练子公公,劳烦帮我通传一声,我想要见皇上,带了这盒糕点,想要献给皇上。”
小练子的神色不大对劲,他瞧着绣玥,颇有些为难道:“如贵人,皇上今天回养心殿可是龙颜大怒,您可想好了,这回不比从前,奴才伺候圣驾的日子也不短了,从未见过皇上这样。您真要进去吗?”
皇上动了怒?那确实是有些危险,可明天就是正月初三,如果见不着皇上,那从前所有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公公,多谢提点,您还是为我通传一声罢。”绣玥道。
“既然贵人坚持,那好吧。”
小练子进去了,不一会儿,便从里面慌不迭地出来,似乎是挨了通骂,“如贵人,皇上说……”他脸色有点难看,“皇上让奴才告诉您,您只是个贵人,让您认清自己的身份……少靠近养心殿。皇上说,您要是再这么不分尊卑,妄自过来,就下旨将您禁足延禧宫不得出门。”
绣玥颇为诧异地愣在当场,她瞧了瞧养心殿外一排伺候的宫人,皇上即便不愿见她,也不至于会说出如此贬辱她的言语啊。
现在养心殿发生的一切,过不了一个时辰,就会在后宫传得风风雨雨,很快她就会沦为六宫的笑柄、茶余饭后的谈资。
眼前这情形,较之寻常脸皮薄的妃嫔,绣玥虽然还能撑得住,但若想再求小练子通传一声,却也实在无法厚颜到此地步。
养心殿内忽传出了秀常在的一声轻笑。
“走罢!小姐。”宝燕斜眼瞧了一眼殿内,皱眉,“这分明就是在打你的脸。咱们走!”
皇上不悦,怎还能跟秀常在殿内说笑?喜欢的时候,常在还不是一味往养心殿拘着,如今是贵人,反倒嫌弃起身份卑微来了。
“可是……”绣玥仍旧有点不死心,别的可以等日后缓和,若今日见不到皇上,那她明日的收网,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走罢小姐!”宝燕拉着她,“大不了,合该他们谁该死就死,咱们管她呢!”
就算鄂秋该死,鄂啰哩倒霉!就算逊嫔无福,就让简嫔继续猖狂,姚胜小人得志去罢!关她们什么事?最多,也不过就是继续受内务府的窝囊气而已。何必在这赖着让人家打脸?
绣玥瞧了瞧头上‘养心殿’三个大字,她凝望了一会儿,负气地转过身。
“回延禧宫!”
刚走几步,便瞧见了戍守在侍卫中的刘毓轩,正以复杂的目光望着她,欲言又止。
她灰心笑笑,“恭喜了,人应该很快就复位了。”
说罢,不待他说什么,绣玥便加快了脚步离开。
背后追逐过来一阵秀常在的笑声。
“皇上……”
常永贵在东暖阁内小心瞧着脸色,“回皇上,人已经走了。”
他回过话,皇帝在罗汉床上依旧阴鸷着脸色一语不发,常永贵紧张得后背的汗都出来了,这时候,唯一的保命准则,就是闭嘴。
秀常在在右侧坐着,皇上让她笑,不许她停,她笑得有点背过气,也不敢停。
“别笑了。”颙琰道了一声。
“是,是。”
半个时辰前皇上传她前来,命她梳同样的螺髻,化同样的妆容,仍旧不许她出声,就这样枯坐了半个时辰。
即便如此,秀常在心中还是止不住的欢欣雀跃,如今,是她坐在这养心殿的东暖阁内陪皇上,而钮祜禄绣玥被拒之门外。
諴妃就是諴妃,才下两步棋,就挑拨得皇上这么快厌弃了如贵人,反而捧了她在上位。
既然有这么好的条件可以利用,她就先借用钮祜禄绣玥这副面容一阵子,等到恩宠稳固,到那时,皇上自然看得出,是谁的脸蛋更胜一筹。
她正得意盘算着,冷不妨瞧见皇上正在看着她的脸怔怔出神。
秀常在微微低下头,立即换上了一副娇羞的神态。
“你多大?”
皇上难得同她说话,秀常在兴奋得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回皇上,过了年,奴婢十六。”
“十六,正是花样的年岁。”他自嘲地冷笑一声,喃喃着:“朕已是不惑之年。”
钮祜禄绣玥在围房最后说的那句话,像一根尖刀刺进了他的胸膛。那一刻,他似乎听到自己体内有肝肠崩然寸裂的声音。
原来还是被嫌弃了。只是年纪这种事,又不是他能选的,她又凭什么这样来嫌弃自己?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厢情愿为她所想所做的一切,在这句无情的话语面前,显得多么幼稚,滑稽。
原来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他的沾沾自喜,他的杞人忧天,他因她而生的喜怒哀乐,从头到尾,人家都只是在冷眼旁观。
颙琰忽然大力将桌上的茶盏抓起来掷在地上。
秀常在吓得捂住脸惊叫了一声。
“滚出去。”皇帝转过目光,睨着她道。
“皇上,皇上您消消火……”常永贵跪下来,不住地磕头,秀常在还可以走,他却不能啊。
不出所料,当天傍晚,如贵人在养心殿遭受冷落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六宫。
这善府进宫的钮祜禄氏两个姐妹,倒是此消彼长,一个被冷落,另一个就被召见,这秀常在还没侍寝呢,諴妃宫里就明着送过去了一对翡翠耳坠,随着储秀宫赏了个玉镯子。
瞧这两宫的态度,秀常在离扶摇直上,怕是不远了。
钮祜禄秀瑶终于尝到了扬眉吐气的滋味,第二日晌午,皇上又宣她进养心殿侍驾,许是太过于得意,到傍晚时分,该出去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跪伏在皇帝身前,楚楚可怜地乞求圣上垂怜,求留下侍寝。
皇上瞧了她那张脸许久,漠然笑笑,同她说,别急,总有召你的时候。
秀常在照例被打发了。
她出去,敬事房的太监才惴惴地举着装绿头牌的大银盘进来跪下,“皇上,请您翻牌子罢。”
颙琰一眼就看到了那块新做的牌子,如贵人三个字,刺他心里生生一痛。
他从银盘中抓起那块绿头牌,摔出去老远。
谁的牌子也不想翻。
“拿出去。”他道。
“皇上,”侍寝太监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皇后娘娘说,春贵人晋封贵人,皇上您即便不得空宠幸,也该去瞧一瞧,这会儿春贵人就在皇后宫里候着,还备了皇上您最爱听的曲目,连戏服都穿上了,就等着皇上赏脸。”
他这样说,颙琰自然听得出是皇后所授意。
皇后说得对,两个是宫中一同晋封的贵人,他这些日子将春贵人完全抛诸脑后,实在也显得身为帝王厚此薄彼了些。
想到这,他的心无端又是一阵烦乱。
对他真情实意的嫔妃晾在一边,去够那些镜中花、水中月,有什么意思。
“罢了!”他叹一声,落寞起身,“朕心里烦,听春贵人唱一出戏排遣也好。”
“摆驾储秀宫罢。”
“嗻。奴才领命。”
踏出养心殿的时候,颙琰看着外面茫茫夜色,他这般孤寂站着,不觉生出了些孤家寡人之感。
总之是被嫌弃了的。
一个被嫌弃了的自己。心中总是说不出的不甘和道不尽的颓废无力。
他对常永贵吩咐道:“轿撵抬快些,朕不想在外面多作停留。”
“是,奴才谨遵圣上吩咐。”
常永贵应声,皇上没有精神,他更应该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办差事,转而对抬轿撵的宫人低声张罗:“都抬快些,要快要稳,都小心着!”
“皇上起驾——”
轿撵四平八稳地前行,在夜路中如疾风一般穿梭,颙琰在上方坐着支着额头,事实如此明白的摆在眼前,那句话扎进心里,奈何就是经久挥散不去。
“皇上,皇上!”
他倏地张开眼睛,茫茫夜色中,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声音的主人在眼前,此刻钮祜禄绣玥的出现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将他搅在一起的纷乱思绪炸开了锅。
绣玥一整晚上用尽了办法,刚刚打听到皇上今夜翻了春贵人的牌子,圣驾先往储秀宫去,她是急急忙忙抄御花园的近路,到这条必经之路,终于被她赶上了!
“皇上,嫔妾有要事求见皇上!”
她轻呼一声,迎到前面,拦住圣驾。
常永贵见扑出来的是如贵人,话到嘴边的‘拿下’生生咽了下去。他斟酌着,转头去瞧轿撵上皇上的脸色。
“放肆!”
皇上盯着下方的她,顷刻间勃然大怒,“朕昨日才警告过你!你竟敢违抗圣旨,还是你以为朕不会杀你!”
“皇上,嫔妾不知是哪里惹了皇上不快,嫔妾懵然不知,求皇上告诉嫔妾,让嫔妾死也死个明白呀!”
数九寒天,绣玥为了拦驾,一晚上在外面等候宝燕打探消息,冻了两三个时辰,唇色都发紫了。
她这会儿孤零零地站在下方,即便浑身颤抖,依然纠缠着下面的人不肯离开。
“皇上,皇上!”
颙琰心中再恼怒她,决意要冷落她,可见着她这副受罪的模样,他还是气自己的不忍心,不知怎么的,下意识就松了口,“上来罢。”
有了这句话,绣玥推开阻拦的宫人,得以走到圣驾近前,她没上轿撵,却反而抓着颙琰的手向下扯,“皇上,嫔妾思念皇上了,皇上。”
常永贵呆愣地瞧着,也不知道这如贵人是不是天生神力,眼见着圣上分明一直在拒绝她的拉扯,却不知怎的最后还是从轿撵上被扯着下了轿撵。
“放肆!”颙琰下了轿撵,还止不住地训了她一声。“你简直越发的没规矩,竟敢拉扯朕!”
而且手还这样冷!
就让她抓一会儿罢。
“皇上,您答应过嫔妾,要陪嫔妾出来走走,您不记得了吗,君无戏言啊!”
绣玥这样一提,他是想起来曾答应过她,年后这几天有一晚陪她到城楼那边去走走。既然是事先应承了的,他竟然下意识去劝说自己,也不妨就先履行了诺言,之后再冷落她。
“可是,朕已经答应了皇后,春贵人晋封贵人,朕还没有去看过她,今夜已翻了她的牌子。现在朕要去储秀宫,先看过皇后。”
他言不由衷道:“你想朕陪你,朕明晚再陪你出去。”
绣玥不依,将他拉扯远人的地方几步,小声嘀咕:“皇上您可是先应承了嫔妾,要陪嫔妾到城楼那边走走,后翻的牌子,凡事都应有先来后到,皇上是明君,您说,怎能是先去瞧春贵人,后陪着嫔妾走呢!”
这倒是,这个理由倒很充分。足够他顺理成章地改口了。
“既如此,君无戏言,”颙琰点着头,“朕的确是答应你在先,翻春贵人的牌子在后。”他对常永贵吩咐道:“去,告诉春贵人,朕有事,让她别在皇后宫里候着了,朕改日去看她。”
常永贵瞧着不远处这俩人,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忙道了声:“嗻……奴才领旨,奴才这就去办。”
如此说,绣玥总算松了口气,今天夜里,不论皇上如何不允,她都是铁了心要纠缠到底的。
皇上的脾性她这些日子多少清楚些,至少,他绝不会下狠心处置她的,这一点,她还算有把握。
但总归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顺利。
“皇上,那咱们就走走罢。”
“走什么,”颙琰瞧着这天寒地冻,“你上朕的轿撵,想要去哪,去就是了。”
绣玥何尝愿意走那么远的路,可她瞧着眼前这乌泱泱的一队人,这么大的阵仗去了神武门,可不是要惊动了姚胜那起子人打草惊蛇?
“皇上,”绣玥央求道:“嫔妾不想这么多人跟皇上和嫔妾在一起,少些人跟着罢。”
“再说了,适当的运动,有益于龙体康健呢,皇上。”
听到这话,颙琰便又起了一阵不舒服,心底的那根刺涌上来,他冷了颜色,疏离道:“朕已是不惑之年,长你二十多岁,你青春正盛,朕的身体状况自然要差上许多。”
“怎会?”绣玥抱着他的胳膊甜笑道:“皇上继承了乾隆爷的血统,乾隆爷高寿,年近九十的高龄,皇上今年四十,算下来也是青春鼎盛,嫔妾可没有皇上这样长寿的血统,算下来,只怕要走到皇上前面去。”
皇上笑了一声,被她这番浑话无端冲淡了许多心结,他状似不在乎地道一句:“你口里这样说,不过是说好听的骗朕高兴罢了,心里还不是嫌朕年长你许多。”
他嘲讽地说出口:“不过即便你再如何不甘,这辈子嫁了朕,你也只能认命了。若是生了什么旁的心思,别怪朕到时候,诛你九族,绝不容情。”
绣玥不知皇上为何有如此一说,但总归跟近日来皇上的反常有关,“皇上,”她想辩解一句:“嫔妾对皇上从无异心,更不敢嫌弃皇上九五之尊,请皇上明鉴。”
他比任何人都想明鉴,可这样的事,内心的想法,谁又能说的清。
皇帝没有出声,接下来气氛冷了些许,两个人徒步前行,绣玥还抱着他的胳膊,后来他见她冷的哆嗦,将人围进了他的大氅里。
至少,人还在他怀里。颙琰仰头望望夜空,有些许释然了。
冷落,不妨冷落她,但人他还可以拥有,既如此,他也不必刻意避而不见,像这两天将自己折磨得厉害,又是何苦。
“皇上,”绣玥裹在他的衣裳里,她扯了扯皇帝腰间系着的玉佩,又重复了一遍:“嫔妾不想好多人跟皇上和嫔妾在一起,少些人跟着罢。”
颙琰也不知道自己从滔天的怒火,自她出现后三言两语他无端就没了不少脾气,他道:“那便留下一半宫人跟着朕与如贵人,余下的都退下。”
绣玥引皇上到城门这边的时候,总归算不得晚。
皇上听她打着哑谜,依着她隐蔽在暗处,他也很好奇,黑夜漫漫,究竟在此处会看见什么玄机。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他瞧瞧她那暗中认真观察的小脸,若非是她,后宫任一一个嫔妃将他在数九寒天诓到神武门这地方来,他都绝不会有此等的耐心肯屈尊降贵。
但绣玥扯着他,他反而倒不觉得无聊,在此地挨冻,甚至比原本去储秀宫听春贵人的戏还觉得更惬意。
这时候,原本寂静的神武门忽然起了点骚动,几个太监突然鬼鬼祟祟地出现,蹑手蹑脚推着辆载货的车,正跟神武门带头的侍卫交头接耳着什么。
“皇上,就是现在!”绣玥扯着他下意识用力,低呼一声:“宫中宝物失窃真正的元凶,终于出现了!”</p>
第92章
“皇上!”
短短的一句话,颙琰虽没有时间细究,却也大致明白了几分,他的脸沉了下去,一个示意,身后跟着的御前侍卫鱼贯而出,从隐蔽处冲了出去。
很快,火光接天,那几个正欲偷运货物出宫的太监被团团围住,神武门的侍卫统领见了这阵势,还没等有人上来押他,已然吓得浑身颤抖扑通跪倒在地。
“皇上,皇上”为首的内鬼正是姚胜,他披着斗篷,见到皇上出现,整个人如同雷击一般,霎时间脸上褪去了血色。
他哆嗦着退后几步,随着两腿一软,跟着跪在了地上。
怎么会这样的?
不可能!
这一切的一切都经过精心布置,万无一失,绝对不可能会败露的!
想到此处,他惊异地瞧向皇上身后的钮祜禄绣玥,很快明白过来,“是你!是你引了圣驾在此,是你要存心害我!”
“没有人害你,都是你咎由自取。”
绣玥退一步,向身侧的皇上躬身道:“皇上如今亲眼所见,是内务府总管太监姚胜盗窃皇宫宝物,私下贩卖出宫,此刻人证物证俱在。姚胜身为内务府总管,监守自盗在先,栽赃太监鄂啰哩鄂秋在后,一切不容辩驳,请皇上圣裁。”
还圣裁个什么,颙琰的脸色比乌云还阴沉,他腕上的碧玺手串被抓在手里,捏得几欲碎裂。
若非后宫一个贵人今夜花心思将他引到这来,这栽赃嫁祸的伎俩,他堂堂帝王,岂不是要被个内务府的太监奴才耍的团团转,倒成了奴才手里的刀,受他们蒙蔽而下旨冤枉处置了鄂啰哩!
绣玥还屈身行着礼,皇上没令她起来,她就只能维系着姿势不动。
小练子颠颠地从远处跑回来,打了个千儿道:“回皇上,奴才已查验完毕,车上装的全部都是内务府日前失窃的珍玩宝物。今夜这车上装的,数目可远远不止那一日查获太监鄂秋那十个八个古董。”
黑夜笼罩之下,却遮盖不住皇帝滔天的怒意。
绣玥不敢起身,她站得最近,摇曳的烛火之下,她只够得着瞧见皇上身上若隐若现的金龙,那金龙仿佛在她眼前张开了鳞片,一触即会流血。
此时此刻,他才真真正正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令人望而生畏。
“传旨。”
“命慎刑司释放鄂秋,鄂啰哩休养之后恢复原职。将今夜这些奴才即刻押入慎刑司,严刑审问!至于当日诬陷的几个奴才,”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冷清了些,背过身:“也无再审讯的必要,全部杖毙。”
“皇上,皇上!”
眼见着圣上离去,姚胜跪在原地面如死灰地喊一声,“皇上!奴才是简嫔娘娘的远亲,求皇上看在简嫔娘娘的份上,饶奴才一条狗命罢皇上!”
皇帝听到这一声,重新转回身,冷冷看了一眼跪着的姚胜,转而对小练子令道:“传简嫔明日到养心殿来,朕有话要问她。”
“查一查这个狗奴才在宫外所有亲眷,一经确认就地格杀。”
一句话,数条人命接连陨落。
“皇上!”
姚胜撕心裂肺喊了一声,他整个人剧烈地哆嗦了起来,模样在漆黑的深夜显得异常恐怖。
“是你……都是你!”
下一刻,任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姚胜突然从地上跃起来,露出狰狞的面容,疾速向着绣玥冲了过去,利刃一晃,他竟还随身藏了一把短刀,直接刺向绣玥。
绣玥本在屈身行礼,皇上没令她起身,她便不敢挪动。突如其来的身影冲向她时,她下意识虚退后了两步,被姚胜那冲过来睚眦俱裂的神情吓得一时怔住,危机之间来不及思索,只觉着有人伸手大力挥开了她,她向后跌了一步,那刀刺了个偏。
待绣玥站稳,回过神时,姚胜已身中数刀重伤被砍倒在地。他满身是血,模样十分狰狞,却还不死心地狠狠怒视着她,叫嚣着。
御前侍卫的刀,容不得欺近皇上五步之内。
绣玥听不见姚胜再喊些什么,耳边都是自己心跳咚咚咚的声音,她长长地深呼吸,周遭却响起了更大的嘈杂声,“皇上,皇上伤着了,快传御医呀!”
她怔怔地转过头,却见颙琰被几个太监围着,他自顾翻开袖口,刚刚去推开她,那柄刀划破了衣袖,龙袍被割破了,胳膊被划到了一寸长的红痕。
想不到这个狗奴才,身为太监在宫中行走,竟敢随身私藏着匕首,如此,更加证实了其包藏的祸心。
简直罪无可赦。
“皇上,龙体损伤非同小可,”小练子哭着道:“请皇上速速回宫,请太医来诊治!”稍有不慎,他们这群伺候的奴才统统都是难逃一死的罪过呀!
颙琰将衣裳翻回去,瞧也没瞧上前凑近欲看他伤口的绣玥,令道:“回养心殿。”
一行人紧随着圣驾离开,喧嚣渐行渐远。漆黑的夜晚,神武门前的空地上徒留绣玥一个身影,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
“娘娘,”忍釉从外面进来,神色焦急,“简嫔娘娘又来了!娘娘,您要不要去皇后宫里坐坐。等奴婢打发了简嫔……”
諴妃盘腿在罗汉床上坐着,摇着团扇冷哼一声:“本宫避着她,事情就能完么?她天天来景仁宫跪着哭闹,皇上眼下动了雷霆之怒,外头风声这么紧,这把火早晚不是要烧到本宫头上来?”
“放她进来。”
“可是……”忍釉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一跺脚出门去了。
不一会儿,就见简嫔哭嚎着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到諴妃面前,声嘶力竭道:“娘娘,娘娘救救臣妾呀!”
諴妃低下头,嘴边挂着笑,瞧了一会儿跪在自己身前的简嫔,发髻都散了,她将团扇放于手边桌案上,倾下身,将简嫔伸手扶起来。
“瞧瞧,怎么弄得这样狼狈。”諴妃依旧是笑靥如花,对简嫔的语气温柔又和缓,“简嫔,你是嫔位之首,这天又没塌下来,瞧你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样,失了端庄,白白让低位分的嫔妃看笑话了!”
“娘娘!臣妾头顶的这片天,眼见着就要塌了呀!皇上他,皇上什么都查清楚了,这回臣妾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会,”諴妃笑道:“怕什么!不是还有本宫呢么,本宫会保你,保你关佳氏一族的性命,你放心。”
諴妃如此轻飘飘的语气说出这一番话,简嫔懵然愣了一下。
她本以为如此棘手的事情,必得经过几番磨难才能哭求得諴妃娘娘同意搭救,却不曾想,她应得如此容易。
“娘娘……”
諴妃笑了一声,“本宫答应会保你,你还担心个什么。明日本宫就会亲自去养心殿和储秀宫为你说情,这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儿,还有本宫摆不平的么。”
“是,是……娘娘出面自然是万无一失,臣妾当然放心,”简嫔听到諴妃这样说,整个人才稍稍松了口气,想想,她又瞧諴妃的脸色,试着开口求道:“可臣妾那个表哥姚胜……还关在慎刑司,他好歹为娘娘和臣妾鞍前马后效力这些年,有他在内务府,娘娘您行事也方便些……”
“知道了,知道了。”諴妃一笑,“不过是个奴才,由本宫开口,皇上少不得给本宫几分颜面,再说了,还有皇后呢。饶他一条狗命,也不难。”
“得了,你就放心回罢,本宫自会为你筹谋。好好拾掇自己,别再这一副鬼样子出现在本宫面前,成什么体统。”
“是……”
简嫔如今全部的希冀都落在眼前之人的身上,諴妃说什么,她自然是惟命是从,不敢稍加怠慢。
好在,娘娘已经应承了,明日亲自为她求情,想必至少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忍釉,你亲自送简嫔出去。”
“是……”
忍釉送简嫔出了门,片刻间回来便遣散了殿内的宫人,急着道:“娘娘,这事您怎么能管呢?这时候,咱们自己摘还摘不干净呢,皇上动了怒,娘娘小心牵连到自己呀!”
諴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去,将桌边的团扇挥到地上:“你记得,景仁宫对外一定要摘得干干净净!”
忍釉先是惊讶,随后了然惊喜道:“娘娘?你的意思是——”
諴妃沉下脸:“姚胜那个狗奴才犯了滔天的大罪,皇上将他五马分尸都不及,到这个时候,简嫔那个蠢货还想着怎么去捞她那个表哥!她这样的蠢材,本宫当初怎么会留她在身边的?啊?”
忍釉玩笑一声:“娘娘您忘了,您当初不就是看上简嫔娘娘的这一点么。”
听到这话,諴妃转过目光看向她,随后自顾笑叹一声,“也是。”
忍釉跟着自家主子这些年,想想自己刚刚还真是多虑了,她放了心,才又道:“那娘娘,您说明日要去养心殿和储秀宫的事儿,也是骗简嫔娘娘了罢?”
“自然不是,”諴妃别有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沉下目光:“本宫应下的事儿当然要去。不过不是求情,简嫔眼下如同丧家之犬,一旦狗急跳墙,难免胡乱攀咬旁人。本宫这回去养心殿,一来撇清关系,二来,也让她没有机会再出来乱叫。”
忍釉的笑容完完全全回到脸上,她恭敬地一福身,敬服道:“娘娘英明。”
养心殿里,皇后这边却是一脸的愁容。
她小心翻开袖口,瞧着皇上手臂上划开的那一道刀痕,心疼道:“皇上,臣妾怎么觉得这个伤痕过了几日反而一点未见好呢。”
她叹了口气:“太医院的太医们都这般的无能。”
皇上倒是不怎么上心,他的目光都落在另一手执的书卷上,“小伤口而已,皇后不必太在意。”
皇后却忍不住还是一直去瞧那个伤痕,秀常在在旁边站着,她小心地看看皇上,又看看皇后,适时上前,故意瞧了一眼那伤,道:“娘娘,奴婢怎么瞧着,皇上的伤口不但未消散,反而这划痕的颜色,越来越重了呢。”
经她这一提醒,皇后也觉得怪异,她拧起眉头,“是啊,本宫瞧着,这伤口渐渐好似呈深紫色。”
她抬起头,“原本臣妾看到可是一条红痕啊,皇上?”
“是么。”颙琰的目光仍旧在书卷上,随口应了一声。这样的小伤口,他身为帝王,总觉得皇后小题大做了些。
“不该啊。”秀常在道,“按理说,太医院的太医们精通医术,给圣上细心诊治了几天,怎的这一道小小伤痕,不但没有丝毫起色,这颜色反而越来越深呢。”
“娘娘,”秀常在瞧着皇后,一副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皇后心思何等玲珑剔透,怎会瞧不出她有话要说,只要事关皇上之事,她也顾不得秀常在的扭捏,“有什么话,你尽管讲就是,本宫恕你无罪。”
“是。”秀常在福了福身,再起来时,显得谨慎了些:“不瞒娘娘,嫔妾听闻,皇上那一日,好似是因为如贵人在场,才意外受了伤……”
“娘,娘娘……嫔妾觉得,还是请钦天监来看看,更为妥当。”
“钦天监?”皇后的目光凝重了些,秀常在的弦外之音,她当然听得出来。
秀常在瞧着皇上听到‘如贵人’三个字,目光也从书卷中转向了她,时机刚刚好,她便重新屈下身:“回皇上,皇后娘娘,奴婢的妹妹她,她从前在善府时,就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那时候她对奴婢的额娘有误会,总是怀疑奴婢的额娘待她不好,后来一段时间,不知怎的,奴婢的额娘便生了一场病,请了好多大夫来都不济事,最后从山上请下来一位得道的高人,才一语道破玄机。”
“那高人说,绣玥她原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又怨念太重,围绕着额娘经久不散,这才导致额娘不能痊愈,即便这样,阿玛还是念着骨肉亲情,不忍对她如何,直到后来奴婢也遭了毒害,这才狠心将绣玥关入了地牢中以灵符封住其戾气。接着,额娘的病也开始慢慢全好了……”
秀常在说着哭泣起来,跪了下去:“皇上,奴婢万死!都是奴婢看妹妹可怜,才想着将她安置进宫,想她在延禧宫中平安无虞过完一生也便罢了,奴婢真的没想到她会招惹到皇上呀!”
“谁知妹妹的心气会那样高,从开始,她便打算一心攀附隆恩!若是伤及了龙体,奴婢死一万次也难恕罪过呀!”
秀常在痛哭流涕,皇后皱着眉,去瞧上位坐着的皇帝,“皇上!您的龙体事关江山社稷,若照秀常在的说法,宁可信其有,如贵人她——”
“绮雪。”
颙琰先一步开口截住了她,他的眉心缓缓收拢,将手里的书卷合上。“怪力乱神之说岂可尽信。”
“可是皇上!”皇后急切道:“事关皇上的龙体,臣妾就不能当做不知,这事决不能含糊过去,还请皇上允准,请钦天监来瞧一瞧罢。”
“皇上!”
皇后言辞恳切,颙琰抬眸瞧了她一眼,他也知道皇后对自己是一片真心实意,再者纠缠下去,情况怕是会越演越烈,不得已,他只好让步道:“既然皇后坚持,那便请钦天监来养心殿看看罢。”
他说着,低头随意瞧了瞧自己翻起的袖口处。
那道伤痕,确实是比起初的颜色深了些。
钮祜禄绣玥……他第一次惊讶于自己的内心,原来在她危难的时候,他的心可以先于自己的理智做出反应,想也没想后果,便冲上前推开了她。
他怅然地叹息了一声,若是她见能体会到自己这般的心情,领情就好了……</p>
第93章
“小姐,刚刚我从御膳房回来,又是春贵人和秀常在在养心殿伴驾,皇上这几天,就传她们两个。”
绣玥正埋头一点点细心擦拭着手中那柄五镶玉如意,她没抬头,“你可真闲呢,皇上每天召见谁,你都要管。”
“我就是生气么!皇上要宠幸谁不好,偏偏宠幸钮祜禄秀瑶那个贱人。”
“她当然有她的本事。”“春贵人在潜邸时是皇后的家人子出身,做小伏低,伺候皇上皇后又温顺又稳妥,年轻貌美,是我我也喜欢,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小姐!皇上自从初三那一晚之后,可就再没召过小姐。我瞧着,皇上大约有冷淡小姐的意思。夫人临走的时候对我千叮万嘱,要我看顾小姐,知进退,守礼仪,侍奉夫君。现在弄成这样,我怎么有脸见夫人呀。”
绣玥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皇上不召见,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贴上去,钮祜禄绣玥做不出来向人摇尾乞怜的那种事情。”
宝燕气急地白了一眼,凡事不争不抢,所以她才总是吃亏么,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呀。
绣玥油盐不进的样子,她也是干着急。想想刚进来的时候,宫中有旨意下来:“对了小姐,方才储秀宫来人传旨,着令简嫔关佳氏废为庶人,幽禁启祥宫中不得出,等姚胜的案子审讯完毕,一同处置。”
宝燕说罢拍手称快:“简嫔身为六嫔之首,从前她在后宫大肆搜刮钱财,挥霍无度,却也没想到会有今日登高跌重,墙倒万人推的时候。”
绣玥将白玉如意小心地放回锦盒里,收到床里侧的枕头边上,这才看向宝燕,“幸灾乐祸别人有什么用,咱们的日子变安生了就好。”
经过这一场风波,想必諴妃一党也会收敛些时日,内务府自此也不会再敢肆无忌惮地行事了。
“小姐,你不知道,这几天简嫔在各宫奔走搅得后宫鸡犬不宁,这下可终于是清静了。”
“听说是景仁宫亲自去请的旨,这諴妃娘娘好狠的心呢,一招弃车保帅,这一场下来,竟没伤及景仁宫一分一毫,简嫔的事,竟是半分也没波及到諴妃。”
绣玥听了,跟着点了点头,这才是諴妃厉害的地方。
话到此处,宝燕的神情凝重了些,“但是……小姐,景仁宫经过此番,想必恨毒了你。咱们从现在开始,不得不留神些。”
她稍微叹了口气,“若是皇上没冷落小姐,有恩宠在身,皇上给咱们撑腰,未必不能斗她一斗。眼下的形势,恐怕难了。”
“小姐,初三那一晚我没在,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皇上他,到底对小姐哪里生了不满,小姐可探知皇上的心意?”
哪里不满?绣玥其实已猜到几分。只是,即便她知晓,她仍旧对皇上交付不出他要的真心,也没有做到同他坦诚相待,绕了这么多的弯子引他前往,他到底还是恼怒了。
恼怒她算计了这么多心思在里面,恼怒她的不据实相告,但即便如此,即便重新来过,她只是个贵人,在宫中生存需要自保,皇上不会理解她在低位处境的难处,他一味想要的完全坦诚,她还是做不到。
所以地位悬殊、身份如此不匹配的两个人,又如何能相爱呢。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可以为所欲为,爱他,比爱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易跌得粉身碎骨。
从一开始,她就懂得这一点,及时收住了心,保护自己不被伤害。
也许以后,皇上的三分热度渐渐褪去,亦或有新人在旁,便会如她一样觉得今时今日的情意有多荒唐。
“罢了。”绣玥显得没什么心情,“你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菜,不是和帛总管约定了年后要一起用狍子肉,咱们先挑选些他爱吃的菜,等过几日备个两菜一汤。”
“还有,这个月初九是諴妃的生辰,逊嫔娘娘昨夜找我商量,请我陪她走一趟景仁宫。”
“逊嫔娘娘的五公主养在諴妃宫中,一年也只有諴妃生辰那天趁着諴妃高兴,景仁宫前殿热闹,逊嫔娘娘才能得空去后殿见一见公主。”
“小姐,景仁宫那种地方,你真打算去呀?咱们如今同景仁宫关系紧张,小姐在皇上那又不得脸,还是送了礼物表表心意就算了。”
“我知道,”绣玥点点头,“可是逊嫔娘娘一向很少求人,她久不出延禧宫门,孤身前往景仁宫也是艰难,李氏懦弱,兰贵人存着异心,娘娘一向待我不薄,她这回开口,无论如何我也得陪着去,否则于心难安。”
“也好。”宝燕心想,最起码諴妃生辰那天,皇上还有可能驾临景仁宫呢。说不定还可以借此修补嫌隙。
“只是眼下这情形,不知諴妃还有没有心情过生辰呢。”
諴妃由忍釉扶着下了轿撵的时候,站在启祥门前,瞧了一会儿。
从前人来人往的热闹宫殿,如今全靠着秀常在的恩宠撑着门面。否则还不知道要多凄凉。
“果然呢。”
諴妃摇摇头笑了一声,感慨道,“原本简嫔她啊,除了皇后与本宫,这后宫里的人向来都看她这个嫔位之首的脸色。从前的启祥宫迎来送往,简嫔她又一向是金银珠宝挥霍不尽,得意了这些年,瞧瞧,瞧瞧。”
諴妃偏过脸,对跟着的忍釉抱怨着:“这宫里头的人心,冷得真叫本宫好害怕呀。”
忍釉无奈瞄了自己主子一眼,低头道:“娘娘可别打趣了。”
諴妃便怅然叹了口气,盈盈步入启祥宫内。
简嫔被废为庶人,没了嫔位,启祥宫中还有荣常在和秀常在住着,将其幽禁在正殿自然不再合适,便将其关在了后边最偏僻的那间耳房中。
来到门前之时,諴妃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门前,无一人守卫。
忍釉取出钥匙,道:“娘娘放心,这幽禁虽是万岁爷的旨意,后宫的事儿实际还得由储秀宫来安排,耳房前那几个戍守的宫人自然都是奉储秀宫的令行事,下午汪福寿来打过招呼,他们就交出了钥匙,识相地远远躲开了。”
说罢,她便走上前去开锁。吱呀一声,门随之慢慢敞了条缝。
“娘娘请。”忍釉向旁边走两步,伸手将门推开。
諴妃走进房中,斜着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嫌弃地皱皱眉,傍晚时分,屋内的光线便这样晦暗。
她还未来得及细瞧房内的布置,一个身影便从角落里冲了出来,大叫着:“諴妃娘娘!諴妃娘娘快救我呀!”
忍釉连忙将门关严,随即抢在諴妃身前,推拒着扑上来发疯一般的简嫔:“简嫔娘娘,您别这样!您快别这样!”
“忍釉。”諴妃斥了她一声:“放开简嫔,你一个奴婢,推推搡搡像什么话。”
“可是娘娘?”
“退下去。”
忍釉无法,只好放开了简嫔,却也担忧地望着,生怕她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简嫔没了阻拦,便拼命地抓着諴妃的衣裳,“娘娘,娘娘救救我呀!”
諴妃由着她拉扯,上好的蜀锦抓出了几个黑印子。她走到一处能坐的地方,也不刻意讲究细节,悠悠落了座。
简嫔随着跪倒在她身前,哭嚎着只重复一句:“救救臣妾啊,娘娘,救救臣妾!”
“看在臣妾为您多年做牛做马的份上,请您再救臣妾这一次吧!”
諴妃瞧着她发狂的模样,低头无声叹了口气。“简嫔,本宫一早提醒过你,要小心行事,弄到今天这地步,还不是你做事太不中用!事到如今,本宫虽要避嫌,看在咱们潜邸十几年的情分上,也不得不私下为你到皇后娘娘那打听圣上的心意。”
“皇上仁德,你生了长女,十几年的情分,即便你犯了滔天大罪,皇上也不打算杀你,只将你废为庶人,启祥宫就是你后半辈子的冷宫。”
听到这句话,简嫔跪坐回地上,整个人软了下去。
皇上他果真不会如此无情的。
“可是,嫡公主绝不能有一个获罪的养母,你抚养过嫡公主的一切痕迹都要被抹杀,不单公主会怨你,关佳氏全族都会因你这个罪人而抬不起头,遭受贬斥,你争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万千荣耀,到头来,反而是因为你,令圣上迁怒于关佳氏一族。”
“这样的收场,是你愿意见到的吗。”
“不,”简嫔瞪大了眼睛,“不!不!我从前在家中是庶出,费劲心血,才熬到今天这个地位,为家门带来荣耀,我不能成为关佳氏一族的耻辱,决不能!”
“简嫔,”諴妃倾下身,柔和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就自己好好想想,你若是自己了断,本宫可向皇后娘娘提议,对外宣称你是急病而亡,皇上仁心,你死后,也可按照嫔位的仪制来办。你是想活着受人厌弃,还是死后被人追念,全在你自己,本宫能为你做得就这么多,也不想再多劝你什么。”
说罢,她起身,挥开了简嫔抓着衣料的手。
话到此处,简嫔泄了气一般,一下坐到地上。她的目光与眼前冰冷的地面相接,回想在宫里糊里糊涂地这么些年,头一回,发现原来自己竟是白活一场。
“娘娘!”
諴妃走至门口的时候,房中垂坐在地的身影叫住了她。
简嫔第一次心底这样清明,她瞧着转过身的諴妃,“娘娘,还是你,想要臣妾死罢。”
諴妃听到这句话,依旧神态自若,直视向她:“简嫔,咱们毕竟是潜邸时的情分,若非如此,本宫不需要来这一趟,也不会容你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可惜了。”她背过身叹道:“再过几日是正月初九,今年本宫收不到你的贺礼了,原本还有点期盼呢。”
諴妃的轿撵先行离去,一个时辰之后,忍釉才回到景仁宫。
她进了内室,果然见自家主子脸色阴郁地盘坐在罗汉床上。
“娘娘,关佳氏上路了。奴婢亲眼瞧着的。姚胜在慎刑司熬不住酷刑,傍晚的时候没了气。”
“全部线索已断,谁也别想揪出娘娘来。咱们可以安枕无忧了。”
“娘娘已更衣,就容奴婢伺候娘娘就寝罢。”
说着她就要上前去扶,諴妃突然将炕桌上的摆设大力挥了出去,“都敢跟本宫作对!”
忍釉瞧这样子,放下手退后一步,跟着道:“难怪娘娘要生气,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费了这么多心思,眼下鄂啰哩官复原职,连个鄂秋都没除掉,却害得娘娘损兵折将。”
这一局,是她们输了。
“不可能!”
諴妃狠狠道,“她不过是一个刚刚从常在提拔上来的贵人,入宫还不到半年,即便识破了本宫所有布局,在后宫怎会有手眼通天的本事!这件事一定还有其他人从中作梗,叫景徐进来!查出来有谁帮着钮祜禄氏跟本宫作对,给本宫杀了她!”
说话间,她一掌拍在罗汉床的炕桌上,手腕上的玉镯应声碎裂。
“娘娘!”忍釉忙上前去瞧手腕处是否有伤口,她将碎了的镯子取下来,瞧着怒火中烧的主子的脸,欲言又止地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小声道:“其实奴婢已经问过景徐,他查到了……这些天帮着钮祜禄绣玥来往慎刑司的是、是……小帛爷……”
“帛尧?”
諴妃瞪大了眼睛,惊异地看向忍釉,整个人难以置信地霎时安静了下来。
他的性子一向孤傲,待人冷漠如冰,莹嫔都时常束手无策,他怎会肯为后宫一个区区贵人奔走?
忍釉打眼瞧着,自家主子原本滔天的怒火,就在听到帛尧这个名字之后瞬间偃旗息鼓了。
甚至还有点坐卧不安:“忍釉,你说,他为何要帮着那个延禧宫的贵人?难道就是为了跟本宫作对,让本宫不痛快?”
说着諴妃明显担忧了起来:“他的身子一直不好,冬天尤其严重,为了这么点小事,来回在慎刑司奔走,可不是要累坏了?”
“这可怎么好啊……”她忍不住愁道。
“他要什么,跟本宫说就是了,为何还要花费这么多心思?他那个病,原本就是不能劳神的。你告诉景徐!本宫的私库还有支吉林将军进贡的百年参,明个叫他找出来,送到永和宫后院去,还有,还有冬虫夏草,都一并送了去,让太医院开最好的方子,去!”
“娘娘!”忍釉道:“现在可是夜半三更呀。”
“不过奴婢听说,今年入冬以来,小帛爷的血瘀之症似乎发作的没那么厉害了。”
“果真么?”听到这句话,諴妃似乎忘了先前种种不快,露了点会心的笑容,点点头:“本宫时常调太医院的脉案,也觉着这个冬天比往年好了不少。”
“前些年每每一入冬,本宫的心便开始悬着,熬着盼着这整个冬天快点过去。本来身子就不好,三天两头的还要大发脾气,本宫又不敢去看他。一到冬天,本宫最怕太医院的人来敲景仁宫的门,只要太医院的人跑过来,本宫就吓得几日几夜都合不上眼,用不下膳。”
“这回总算是好些了,娘娘宽心罢。”
“是该高兴。”諴妃笑了一会儿,忽然又沉下脸,“帛尧怎么会同那个延禧宫的扯上了关系?”
差一点就高兴过了头,让那个钮祜禄氏蒙混过去。
“他待人一向拒之千里之外,冷酷无情不容接近,前一阵子有个宫女献了张药方,莹嫔来回报本宫,提拔成了常在,本宫记得是杜氏,并非是那个钮祜禄绣玥阿?”
“这个……容奴婢再去查查。”
諴妃道:“是该查查。尧儿自小心地单纯,不知世上人的险恶用心,那个钮祜禄绣玥又心机深沉,本宫只怕他被人利用了去。”
“你暗中查查就好,千万别被他察觉本宫留意他的动向,否则不知又要如何的闹将起来,大发脾气。若为此又伤了身子,那还不如不查。知道吗?”
“是。奴婢一向都是如此做的,请娘娘放心。只是……如今简嫔没了,那淳贵人呢,娘娘是否考虑栽培人手?”
“淳贵人。”諴妃摇摇头,“嫔位之中,只有她左右逢源,企图独善其身。既然不能为本宫所用,那她实在也担不得嫔位的位分。”
借着玉贵人的事,她已经对淳贵人出手,现在更不可能用她。
“简嫔没了,那就提拔春贵人罢,她从潜邸就一直为本宫做事,本宫也想看看她有多大本事,多少斤两,能为本宫除了这个钮祜禄绣玥最好,就算给简嫔报仇,一消本宫的心头之恨!”</p>
第94章
绣玥一直在延禧宫西偏殿苦恼着,正月初九,要送什么生辰贺礼给諴妃。
今年刚好是諴妃的四十寿辰,送便宜的东西,拿不出手……送贵重的贺礼,她又舍不得。
银钱没有,就只能在心意上下点功夫了。
宝燕走进来,合上房门,随口道:“小姐,简嫔殁了,就在昨夜的事。”
“殁了?”绣玥下意识站起身,她也说不上听到这句话,心底是什么心情,总觉得天天能见着的人,虽说不上多亲近,可乍一听到她的死讯,骤然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这前几日简嫔不是还在各宫急于奔走求救,怎会”
宝燕轻飘飘道:“听宫人们私下议论说是自戕,皇上到底保全了简嫔的颜面,看在早幺的皇长女和她抚育过嫡公主的份上,追封回了简嫔,下旨以嫔位礼葬。关佳氏一族也没有被连累。”
绣玥没有出声,默默坐了回去。皇上这么处置,到底还是是仁慈的。
看来简嫔一死,皇上他也不打算再深究,这件事到此为止了。
“简嫔死了就死了被,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只是小姐,我今早听太医院传出来个消息,恐怕对咱们不利。”
说着她谨慎地靠近几步,对绣玥道:“今天早上,听闻皇上贴近手臂处的那道伤痕,变成了黑褐色。”
“黑褐色?怎么会变成黑褐色?难不成,是姚胜的凶器上涂了毒?”
“就是没毒才棘手呀。现在宫里头,纷纷流传说小姐你是不详之身,连从前被驱逐出善府的事都被翻出来了。”
听到这话,绣玥才算明白过来了。
她笑了一声,叹道:“原来是这样的算计。她们想要皇上离开我,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从钮祜禄秀瑶进养心殿开始,便好像张开了一张看不见的网,皇上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有异,一连串的设计环环相扣,那伤口,恐怕也是其中一环。
她思忖了片刻,瞧向宝燕:“连太医也瞧不出破绽来吗?”
宝燕摇摇头,“太医们束手无策,他们一口咬定不是毒物所致,听闻皇后娘娘焦急,已着钦天监来看了。
“怎么办,小姐,再这样下去,坐实了小姐不详的罪名,这种事可大可小呀。轻者被封禁宫中,重者恐怕、恐怕有性命之忧!”
宝燕说得担忧,却见绣玥一直低着头,在罗汉床上坐着也不出声。
许久,她抬头看看宝燕,笑笑:“你现在就着急,恐怕还早了点。从她们的这几个动作来看,蜉蝣撼树,想必算计绝不止如此。”
“小姐……”
“其实也不用担心,她们的目的用心,无非都在皇上身上。”绣玥怅然着,“这紫禁城一共就这么大地方,我要在这儿走完下半生,皇上信我,我就生,他不信我,我再如何乞怜,还有什么意思。”
“罢了。初九你随我到景仁宫去。諴妃的生辰,皇上那天应该会驾临景仁宫。当下要紧的,还是先要摸清皇上的那道伤痕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才能见招拆招。”
她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宝燕这才稍稍放心,跟着平复了下来。
只是绣玥心里想的却不止这些,能于无形处对皇上所受的伤痕动手脚,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查验不出是何物,想来对方中必有一位擅长制药的高人。她们这回应该遇上高手了。
*
逊嫔久未踏出延禧宫,她久病缠身,在轿撵上颠簸了几下便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绣玥只好跟着放慢了前行的速度。
没想到逊嫔娘娘的病情竟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等到了景仁宫门前,已过了恭贺諴妃生辰的吉时。
进门的时候,绣玥留心看了看,果然见鄂啰哩在殿外站着。
鄂啰哩见到是她扶着逊嫔前来,对逊嫔倒没多大客气,反而恭恭敬敬给她施了礼:“如贵人。”
有些话他觉得其实不必多说,感激之意都包含在这三个字里,他知道绣玥应该明白。
绣玥对他还是先前那个态度:“鄂公公好。”
他回头对景徐道:“延禧宫来恭贺諴妃娘娘生辰,还不进去通传。”
景徐应着,转过身进去了一会,出来道,“諴妃娘娘请逊嫔娘娘和如贵人进殿。”
绣玥示意了一下宝燕,宝燕便上前,帮着西岚一同搀扶逊嫔走在前面,入了正殿。
諴妃今日是主角,她穿着一身嫣红色的蜀锦衣裳,正笑得合不拢嘴同皇上皇后说着话,下方围坐着该来的妃嫔也都来齐了。
只是春贵人和秀常在不同以往,她们两个此刻围坐在皇上下方,有说不出的恩宠和得意。
绣玥站在逊嫔身后,跟着一同福身行礼:“皇上万福金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给諴妃娘娘道喜。”
殿内众人闻声齐看向门口处,諴妃摇着团扇笑道:“呦,逊嫔也出来了,好久不见你,都快认不得了。”
她说这话,却没开口让她们两个起身,绣玥跟随逊嫔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皇后先出声道了一句:“快起来罢,今天是諴妃的生辰,咱们都是沾諴妃的光,不必太拘泥礼数。”
皇上的目光瞧也没瞧向这边,他一直由春贵人和秀常在围住说着悄悄话,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逊嫔和绣玥进来。
諴妃瞧了瞧逊嫔和绣玥,语气带着些调侃,“既来了,都坐罢?”
“忍釉,还不给逊嫔和如贵人看座。”
“臣妾就不坐了。”逊嫔道:“諴妃娘娘,臣妾想先看看五公主。臣妾许久未见公主,公主她一向体弱多病,有劳諴妃娘娘吩咐下去,给臣妾母女行个方便。”
她有一年未见到公主了,在这里同这些人虚耗一刻钟,跟女儿相处的时间就少一刻,实在耗不起啊。
虽然……虽然在此处能见得到皇上。
“逊嫔,”諴妃沉下脸:“今日是本宫的生辰,你带着如贵人迟来也便罢了!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诸多嫔妃在场,你作出这样一副姿态来,好似话里话外指摘本宫苛待了五公主一样,你是何居心?”
“是!本宫让你受训-诫,那也都是为了你好,本宫自从助皇后协理六宫,在后宫从来都问心无愧,你若要记恨本宫,本宫也没法子!”
“皇上!”諴妃唤了一声,“您瞧逊嫔,臣妾今日生辰,她不仅迟来,自进了景仁宫的门,一句吉祥的话都未对臣妾言及,偏偏当着皇上皇后的面刻意提起公主体弱多病,岂非成心找臣妾的晦气!”
没想到諴妃竟然当场发难,如同朗朗晴空,突然下来一场暴雨一样,令人一时间手足无措。
绣玥在一旁虽然想要开口帮着解释两句,可此刻她若说话,只会适得其反。
不知为何,她总觉着,諴妃的气不顺,好似是朝她来的。
更何况同是延禧宫的人,兰贵人准时到达景仁宫,无异于打了逊嫔和她的脸,此刻再辩解什么也都是徒劳无用。
春贵人小心瞧着皇上脸色,温柔笑笑,“兰贵人来得早,也算逊嫔娘娘教导有方,諴妃娘娘别太生气了。”
皇上听了諴妃的话,并未出声。皇后先看向皇上,而后看向逊嫔道了句:“逊嫔,今日是諴妃生辰,你何故提及公主的病况,宫中就这么一个年幼的公主,諴妃悉心养育了这些年,本宫心中有数,諴妃她对待五公主,比自己亲生的三公主还要好,若是公主养在你宫里——”
接下来的话皇后没有说,在场的也都心知肚明,五公主的身子孱弱,若是养在諴妃以外的宫殿,只怕早就夭折了。
皇上近来的心情本就不好,进殿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五公主是皇上的一块心病,逊嫔这样迫不及待的提及,更加会惹得龙颜不悦。
皇后自然也不会高兴。
諴妃的这一刀,算是扎到了地方。
“逊嫔。”皇后道:“本宫念在你染病在身,不忍对你多加苛责。你这样的身子,也实在不适宜出门,给諴妃道一声贺,回你的宫去罢。”
“皇后娘娘!”
逊嫔剧烈地喘息了起来,她见到皇后一副不容商量的神色,想到自己那个一年未见过面的年幼的女儿,不顾西岚的搀扶,挣扎着从座位上跪了下去,朝向皇上哀求道:“皇上!”
“皇上!可怜可怜臣妾母女,求您看在臣妾是公主生母的份儿上,让臣妾见见公主罢!”
皇后和諴妃的态度十分明显,满座嫔妃谁还敢为逊嫔说话,绣玥在位子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如今的状况,若是开口,只怕会令逊嫔娘娘的状况更糟啊。
颙琰一直没理会这边,春贵人在下方靠近说着悄悄话,他隐约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逊嫔。”半晌,他开了口,目光却没有转向逊嫔:“你自己这副样子,公主年幼体弱,难道不怕过了病气给公主?还好有諴妃担待着,公主有你这样不懂事的额娘,算是她的不幸。”
“出去罢。”他睨了一眼逊嫔道。
“皇上!”绣玥刚忍不住站起身,便听得前面扑通一声,紧接着便看见逊嫔栽倒在了地上。
“娘娘,逊嫔娘娘!”她顾不得旁的,忙奔上前,将逊嫔扶起来靠着自己的肩膀,“药,娘娘的药呢?”
西岚眼泪婆娑地跟着跪在后面,“娘娘久不出门,喝的都是汤药,都在延禧宫中呢,哪里有药丸随身备着呀!”
“太医,那太医呢!”
兰贵人在座位上坐着,不满地抱怨了一声,“今天可是諴妃娘娘的生辰,叫太医来景仁宫,多晦气!如贵人,你还是快点扶逊嫔娘娘回宫去罢,皇上不过说了她一句而已,怎的就这样大的脾气!”
绣玥此刻实在没闲工夫搭理她,她手忙脚乱地同西岚去搀扶,还是皇后看不过去,在上位对着双兰吩咐了一句:“找人送逊嫔回宫,去太医院请太医去给逊嫔诊治。”
宝燕悄悄凑上前来,低声对绣玥耳边嘀咕了句:“小姐,没事,不过是急火攻心,暂时背过气去罢了。你别急坏了方寸。”
说话间,绣玥撑着站起身,边忙碌同西岚将逊嫔扶着出去,她搀扶到门口的时候,正准备出门,背后忽听一声道:“皇后下了令,自有奴才送逊嫔回去,用得着你一个贵人越俎代庖?”
绣玥的背影僵了僵,同上前接手的双兰尴尬对视,下一刻,双兰扶着逊嫔娘娘的另一边,同西岚一道出了门去。
绣玥在原地站着,低下目光转回身,她没敢去看皇上说这句话时的脸色,尽量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坐下。
兰贵人原本已试图将钮祜禄绣玥赶了出去,眼见着就要成功了,见到她重新坐回来,恨得狠狠抓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自从她晋封为贵人,同自己平起平坐,她连平日里在偏殿见到钮祜禄绣玥这个人,都觉得要窒息般难过。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钮祜禄绣玥才能被打回原形,如从前一般寒酸地跟她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她就快要受不了了。
经过刚刚的一点风波,殿内的气氛有些冷下来。
諴妃适时开口调节着气氛:“皇上,您给臣妾准备了什么贺礼呀?您要是空手来的,臣妾可不依呀!”
听到这话,颙琰看向諴妃,又重新收回目光,唤了声,“常永贵。”
常永贵一直在门口候着,师傅鄂啰哩虽然回来当差,还未完全恢复。皇上一时半会儿,也没将先前过多的差事交于师父,大多还是自己忙碌着。
但好歹,师父他总算是从辛者库爬出来了,盼星星,盼月亮,他有了主心骨,再不用整日的胆颤心惊了。
“奴才在!”
常永贵笑呵呵地从门口跑进来,手里捧着几个锦盒,他先进门打了个千儿,随后朝向諴妃笑道:“諴妃娘娘,皇上怎会忘了给您准备贺礼呀,这不,年前就吩咐奴才去办了。”
“金银珠宝什么的,都不是稀罕,已经提前着人就送来了景仁宫。新岁宫外进贡了一盒美容养颜的稀有虫草,皇上念着諴妃娘娘,特命太医院制成了‘驻颜丹’,借着娘娘生辰这个机遇,六宫同被恩泽,都沾一沾諴妃娘娘的喜气。”
说罢,他转头去瞧圣上的脸色,见颙琰点头,便上前,先予了皇后和諴妃。
皇后打开四方锦盒,瞧着内呈的一颗丹药,对着諴妃笑道:“諴妃,本宫可是沾了你的光啊。”
諴妃跟着打开手中的锦盒,其中的丹药大小分量,隐约是比皇后的足些。她这才笑盈盈地抬起头,嗔了一句:“皇后少打趣臣妾。”
常永贵嘿嘿笑着:“这丹药是按分量炼制,諴妃娘娘过生辰的贺礼,分量额外足些,除了给皇后娘娘的,还有四颗,皇上吩咐,刚好赐给后宫的主位娘娘。”
“只是……”
原本宫中的主位除了諴妃,还有莹嫔和逊嫔,信贵人虽为贵人,却享嫔位的用度,这四颗驻颜丹,自然有信贵人的份。
只是谁也没想到,几天的功夫,简嫔殁了。
“秀常在,”皇上此时看向她:“简嫔薨逝,你住在西偏殿是委屈了些,以后搬到启祥宫的正殿去住罢。这驻颜丹,朕赏你了。”
说罢,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向绣玥这边扫了过来。绣玥坐得远,她正努力去瞧,只是很难瞧清楚那锦盒里的丹药。
从小摆弄草药,她倒是很好奇,这‘驻颜丹’究竟是什么药材,能女子葆青春永驻?
“至于逊嫔,她久病缠身,也用不到什么青春貌美的药材。既然内廷就这么几个主位,朕便赏给……春贵人。”</p>
第95章
春贵人同秀常在一样大喜过望,她一向谨小慎微,从位子上起身恭恭敬敬给皇上和皇后行了大礼,才欢喜地双手捧过锦盒。
从前在潜邸,她不过是伺候皇后的家人子罢了,连格格都不是。这样的好事,从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哪里轮得到出身寒微的她。
“皇上,”皇后娘娘笑着,“您赏赐了丹药,也该知道了,如今后宫妃位多空悬。皇贵妃不必说,贵妃二,四妃六嫔,简嫔殁了,人就更少了。现在内廷的主位就只有諴妃、莹嫔和卧病在床的逊嫔而已。”
颙琰道:“皇后说的有理。朕从前本打算,要晋封朕登基后第一个诞下龙子的嫔妃为内廷主位。现在看来,自是不必等那么久了,贵妃先不急,妃位……一直只有諴妃。”
“皇上!”諴妃笑道:“臣妾忝居高位多年,还有协理六宫之权在手,皇上不必顾虑臣妾的感受,要封妃,封就是了。”
“难得諴妃如此大度,”颙琰赞许地瞧瞧她,转而对皇后道:“朕打算今年再封一妃位,二嫔位,弥补一下内廷主位的空缺。”
听到晋封,这才是嫔妃们心尖子上的事,关系到一生的命运荣辱,谁不期盼着皇上能晋一晋自己的位分。
绣玥刚晋封了如贵人,自然是不上心,她一直好奇着那几个锦盒里的丹药,宝燕站着眼尖,她瞧到了离得最近的这边皇后还未盖上的锦盒。
她细瞧了一会儿,随后弯下身,小声道了句:“小姐,我可瞧到了,那驻颜丹大约是由高山上的蝠蛾幼虫和蛹虫草炼制而成。海拔几千米的高山,极难到手。”
绣玥听到这句话,忽然一愣,她抬头瞧向宝燕,轻声道:“你确定没看错?”
这虫草,不正是对症治疗逊嫔娘娘顽疾的良方吗!
宝燕极为自信地点点头,寻常人瞧不出来,她可不一样。她是谁,她可是从堂堂白莲教的晋江阁里逃出来的。
那边鄂啰哩悄悄在门口处唤了常永贵过去,窃窃私语了几句,常永贵慌忙回来,悄悄在皇上耳边说了几句话。
颙琰听过,便站起身,“朕在这里,你们说话也拘谨,朕前朝还有事,就不在这多留了,皇后,酒宴你代朕多饮几杯,好好的贺一贺諴妃的生辰。”
“秀常在,你随朕到养心殿去——”
“皇上!”
他话还未说完,绣玥突然从座位上起身,追到了门口处,福身行礼道:“启禀皇上,嫔妾有要紧事,想求一求皇上的恩典,能否容嫔妾单独进言。”
“不准。”颙琰冷漠转过身,准备出门去,背对她道:“朕从前给你机会,你却不珍惜,现在更不配求朕的恩典。”
冷落了她数日,她才知道回心转意么?果然还是从前待她太好了,好得她不知道天高地厚!
“皇上!”眼见着皇上要摆驾回养心殿,绣玥此时想跟他单独说一二句话都不允准,回养心殿再想求见皇上,更是难如登天。
她也顾不得礼数径自起身,追了几步扯住皇上。“皇上容禀!”
“放肆!”后方諴妃先开口道,“如贵人,你竟敢御前无礼犯上!”
“罢了!”颙琰皱眉,不悦地甩开拽着他衣袖的绣玥:“快说!”
“皇上,”绣玥为难着压低了声音,跟他嘀咕道:“那驻颜丹,能否请求皇上赐给逊嫔娘娘一颗,那丹药中的几味药材,对逊嫔娘娘的病症来说,可是救命的药呀!”
从前她让宝燕偷偷给逊嫔送药,是防着被宫中发觉,所以才拖延着治疗,最近逊嫔娘娘的身子每况愈下,即便她开始全力救治,也渐有油尽灯枯之象了。
这虫草只有新鲜之时取来入药效果才最佳,再则若此时求不到,被后宫的主位娘娘们服下,即便求到了皇上的恩准,也来不及了!
颙琰眯起眼睛看着她,“朕不过刚取出来,你又知道的这样快?”
这……
绣玥眼下只好随口撒了个谎,“那丹药,嫔妾从前用过,所以一瞧就瞧得出。”
“求求皇上……”
颙琰哼了一声,“本来若是旁人求朕,朕必定会赏给逊嫔,偏你来求朕,逊嫔旦夕祸福,折在你手里了。”
说罢,他不再理会她,转身欲走。
“皇上!”绣玥跪了下来,去扯他的衣角,“您即便如何恼怒嫔妾,也不能不念及逊嫔娘娘的一条命啊,皇上!”
颙琰不顾她的拉扯,决绝地向门口走出两步,便听得身后的绣玥跪在地上痛呼了一声。
他向前走的力道太猛,拉扯间她被向前带了一步,一条腿磕在地上,蹭破了膝盖。
常永贵一直在边上半空中伸着两只手,他眼睁睁看着圣上和如贵人拉扯,无奈就是不能上前呀。
皇上和如贵人的事儿,一不小心,就很可能掺和错了阵营,站错队,给自己招灾。
他师父鄂啰哩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怎么了?”颙琰闻声转过身,俯下去问道。
绣玥忍着咬住嘴唇,“好像……崴了膝盖。”嘶嘶地疼。
“伤得重吗?”他很快弯下腰,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拖上了皇后对面左侧罗汉床的位置坐着。
绣玥慌着想起身,被他按了回去,众人在场,颙琰不好脱她的鞋袜翻开衣裤去细看,隔着布料,已见到渗出了血迹。
“混账!”他斥了一句,“宣太医到养心殿!”
“是,是。”常永贵也不知前面那句话到底在骂谁,忙不迭的便出去了,晚一刻,皇上的雷霆之怒可能会波及到他身上。
紧接着不由分说,绣玥被便打横抱了起来向外走,这形势已然乱得不能再乱,她眼下只能是债多了不愁,捡最要紧的说:“皇上,嫔妾都受伤了,您看在嫔妾流血的份上,就答应了嫔妾罢,求求皇上,皇上……”
“知道了!”
颙琰不耐烦地道,走至正殿门口处的时候,他回过头,瞧着春贵人,“将你的赏赐交还给逊嫔,朕改日再赏赐你。”
春贵人的脸上毫无破绽,她温柔地低下头起身施礼,“是,嫔妾遵旨。”
她回的话,皇上没有听全已经出了门。
“皇上!”秀常在忍不住站起来,皇上分明传了她去养心殿侍驾,现在却将她却在这里,要她怎么办呀?
諴妃哼了一声,瞧向同样面色不善的皇后,“看来钮祜禄绣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本宫可是低估了呢。”
殿内的嫔妃们不住地窃窃私语,只有春贵人依旧垂着头没有声响。完全遮盖住的如花似玉的脸上,暗中露出恶鬼一般的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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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给绣玥在后殿稍间包扎,皇上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在那边面无表情不出声,太医在战战兢兢地缠着纱布,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终于处置妥当,太医明显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告退出去了。
颙琰看了床沿坐着的绣玥一眼,语气冷淡道:“朕前朝还有事,伤口包既已扎完了,你自便罢。”
说罢他转过身,不再看她,径自向着门口走,留给绣玥一个凉薄无情的背影。
这是第一次,他狠得下心将她弃之不理,从今以后,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的第一次,颙琰走了几步,心底有种难以言喻的哀伤涌上来,他又能如何,两个人走到这一步,有太多他无法忽略不计的事别在心头,挥散不去。
伴着心底的叹息,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皇上。”
皇帝脚步顿了顿,还是转过了身去,绣玥也在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皇上,嫔妾觉得还是有点不舒服。”
说着她低下头去瞧着自己的膝盖,面色有点担忧。
“太医不是细细瞧过了吗?擦伤而已,这么矫情。”他斥了一句,还是走了回去,来到绣玥身前,去瞧她那膝盖上的伤,已经包扎了一层,隔着纱布,什么都瞧不出来。
“难道是伤到了里面的筋骨?”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伤处看,冷不防却被一双手环住了腰身,绣玥的脸贴在他的腰侧蹭了蹭,小声唤了句:“皇上,别生嫔妾的气了。”
果不其然,再如何冷言冷语,她撒了个谎说痛,皇上真的就还会回来。
颙琰的脸色有点别扭,他想推开环住自己的手,想开口训斥她不安分,最后还是老实地被拉着坐到了身旁。
前一刻他心中那纠结着纷乱如麻的思绪,突然变得顺畅了。
绣玥将头靠着他,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个时辰。
“好了……”皇上的口气柔和了许多,他揉揉她的头发,心下不舍地强撑着道:“朕前朝还有事……等朕处理了前朝政务,晚上回来陪你,你今晚上别回去了。”
“想用什么蜜饯点心,就让奴才给你去御膳房准备。朕一会吩咐御膳房将新进贡的瓜果都给你呈上来,嗯?”
“等着朕回来。”
“那你要离开很久么,皇上。”绣玥伸手拉着他腰间系着玉佩的带子,来回扯了扯。
就这样,颙琰登基以来,勤政数年,头一次听着几个臣子的奏报,一整个下午显得心不在焉。
可人被迷了心窍,心结却并不容易全然解开。晚上两个人同塌而眠,皇上破天荒没有前番的种种热情,而是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入眠,理都没理绣玥。
绣玥瞧那样子,就知其心里还是有别扭呢。真搞不懂一个一国之君,大她二十多岁,竟还要跟她闹脾气,还要她凡事先想着顾全大局。
绣玥摇摇头,下午的点心进的有点多,都是贡品,哪一个她都不舍得不去尝几口鲜,尝着尝着,晚上便有些不消食,人还有些精神着。
她在龙床上翻转了一周,来到皇上背后,一手搭在他的腰间,想要跟‘夫君’套套近乎,缓解一下二人近来的关系。
“皇上,白天处理政务是不是很累呀。”她找了个话头道。
皇上仍旧维系着背对的姿势没有瞧她,用手推了一下落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安分睡你的觉去,别来叨扰朕。”
“皇上,”绣玥倾下身,轻轻舔咬了他的侧脸一口,“那皇上好好休息。”
说完,她心安理得回到自己的薄衾中,将自己盖着舒舒服服,闭上眼睛,也准备入眠。
过了一会儿,睡意渐渐涌了上来。
颙琰这边被绣玥亲了一口,刚刚挑起了兴头,谁知便再没了下文,那边直接偃旗息鼓了。
他忍了一会儿,浑身上下都透着意犹未尽,索性转过身,犹豫地推了一把已将入梦乡的绣玥:忍着唤了声:“如贵人。”
“是,皇上。”绣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回了一句。
“如贵人?”
绣玥眼皮有点沉,她忍着张开眼睛去看他,却听皇上对自己道:“你再过来朕这边。”
至少,再亲几口再睡……
“皇上,嫔妾困了。”她极不情愿地说着,随即转过身将自己完全蒙在被子里。
颙琰想着杨氏在密室训她的那几句话,他纳了这么个妾室,真不知道是不是专门给自己添堵来的。
早上,绣玥睡得朦朦胧胧间,隐约被一阵疼弄醒了。她张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寝衣都被扔到了地上,现在全身上下不着寸缕,刚清醒一点,便发现被人压制着,“皇上,皇上,”绣玥推拒了两下,“现在可是早晨了,皇上……”
“住口!”颙琰心里生着气,还不是因为狐媚子的撩拨,一夜他都未得安眠,今晨给太妃的请安只好作罢,他早读的时辰也耽搁了。
房内的声响越来越大,侍寝太监在门口守了一夜,这会儿从地上爬起来拿着笔,记也不是,真是不记也不成。
他想想,还是把圣上临幸的时辰改稍前几个时辰罢,这样各宫都不开罪,脑袋也还保得住。
“皇上,饶了嫔妾罢!”房中突然传出如贵人的哭声。“皇上,够了……”
绣玥觉着疼,跪着向前爬了几下,便又被无情地扯了回来,她又开始止不住地哭,早知道受这样的屈辱,皇上还是别理她的好。
常永贵见到皇后和諴妃的轿撵听到养心门前的时候,他的脸色都变了。
皇后同諴妃走上前,身后紧跟着钦天监正史。
“奴才叩见皇后娘娘!諴妃娘娘!”
“皇上在殿内么。本宫听说皇上昨夜没翻后宫的牌子。”皇后朝着常永贵道。
“回皇后娘娘,皇上他,皇上他……在。”不单皇上在,如贵人也在呀!
现在两个人还在后寝殿里呢,这可怎么办?师父在后寝殿为皇上守夜呢,他眼下该如何是好呀!
“那便好,”皇后道:“去禀告皇上,本宫同諴妃有要事即刻要求见皇上。”
“这……”
常永贵为难地站在原地,皇上现在同如贵人在后寝殿还没起身呢,他这个时候,如何敢进去打扰皇上雅兴?可皇后娘娘在此,他也不敢胡乱扯谎啊……
“回皇后娘娘,皇上昨夜处理政务有些累,晨起有些晚了……”
他话还未说完,皇后娘娘的脸色霎时变了,盯着他的目光凝重了许多,“你说皇上到现在还未起身?这样的事,怎么不来禀告本宫一声啊?”
皇上一向勤政,兢兢业业数年一日不曾得闲,从前侍奉乾隆爷,寅时天不亮便去请安,从来未有过一日懈怠,怎的今日却难以起身了呢?
岂非龙体有恙!
“太医来瞧过了吗?莫非,莫非是那道黑褐色的伤痕又有了变化?”
“皇上!”
皇后越想越有点害怕,面色染上一层焦急之色,“皇上龙体若有何不妥,本宫绝饶不了你们这些伺候的奴才!”</p>
第96章
说着,她便挥开常永贵,径直向养心殿里去,门口的守卫见中宫这样的阵仗,哪个还敢不要命地上前拦阻。
只是皇后娘娘闯得,双兰这些奴婢们却不容造次。諴妃在大殿门口眼见着皇后一人进去,她无奈地摇摇头,也跟在其后一同进了养心殿。
“娘娘,臣妾可是舍命陪君子呢,若皇上动了雷霆之怒,皇后娘娘可要护着臣妾呀。”
“諴妃放心。”皇后头也没回,快步向里面走,“你是不放心本宫,出任何事都由本宫一人担着。”
心急火燎地赶到后寝殿,一时间却不知皇上在寝殿五间稍间的哪一间就寝。
大清皇帝每日就寝的寝殿是绝对的机密,哪个奴才敢打探一句,便是杀头的罪。是以皇后虽然心焦,却无法向伺候的奴才询问出到底是哪一间。
她由外到里一间一间地找,终于在最右侧的一间发现了靠坐在门口打盹的鄂啰哩。
门口处还趴着个人,手里拿着本记档,一笔一划写着什么。
皇后拧起眉,不由向前走了几步,还没到跟前,从房内突然传出了一声呼叫。
皇后的脸色变了,脚步凝滞了下来。
那声音,她听得出来是谁。
諴妃瞧着皇后凄白的脸色,她走上前,“啪”地一声,一把将侍寝太监手里的记档夺了过来。
这一个动作,地上坐着的鄂啰哩也惊醒了,见到是皇后諴妃二位娘娘,他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
諴妃低下头,瞧了几行字,低低嘲笑一声,“这么激烈呀。”这钮祜禄绣玥好手段呀,皇上如此厌弃她,竟然片刻的功夫就能哄得皇上心无芥蒂同她上了龙床,留下一整夜的侍寝。
她虽在笑着,侍寝太监却从中看出了无数把淬了毒的寒刀。
“皇后,你看看,原来敬事房就是这么记档的,如贵人,酉时侍寝,酉时三刻送回西耳房,哎呀哎呀,可真是妙的很,妙不可言。”
“原来皇后与本宫,一直都成了糊涂人。”她将记档慢悠悠扔回给侍寝太监,那太监自知招惹了天大的祸事,吓得魂不附体,一下子跪跌在了地上,不住地磕头。
“鄂啰哩!”
隔着门,寝殿内忽然传出皇帝不悦的声音。
鄂啰哩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二位,虚笑了一声,忙转头进去了。
隔着帷帐,他只隐约瞧见皇上坐在床边,“谁在殿外吵闹?”
“皇上,”鄂啰哩小声道:“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来了。这有些事,纸怕是包不住火了……皇上还是留神些为好……”
听到这话,原本躺进锦被中准备继续小憩一会儿的绣玥,忙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她在里侧扳着皇上的肩膀,“皇后娘娘怎会进来后寝殿的,教皇后娘娘知道了,嫔妾没有好日子过了呀!”
她慌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颙琰带着讽刺笑她一声,“朕都敢算计,还怕皇后么?”
那怎么能一样?绣玥推搡着他,祸是他惹的,不能教她一个小小的贵人扛啊。
“知道了!”颙琰架不住她纠缠,“一切朕给你摆平就是,准保你安心回延禧宫,没人敢为难你。”
“皇上说话要算话……”绣玥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真得能摆得平吗?
颙琰将她推着躺了回去,“你刚刚也累了,在这睡一会儿罢。朕出去。”
他着寝衣下了龙床,对鄂啰哩道:“朕要沐浴更衣。你出去,让皇后和諴妃去东暖阁候着。”
“奴才遵旨。”
待到一切收拾妥当,约一刻钟的时辰,颙琰去了前殿的东暖阁。
皇后最先见到圣上进来,她从座位上起身,带领一干人等施礼请安道:“臣妾参见皇上。”
“臣钦天监正史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颙琰走到上位落了座,才吩咐她们起来,“皇后,你同諴妃大清早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事?”
钦天监正史在此,帝后彼此心照不宣,方才在后寝殿的心结都暂且压了下来。
“皇上,”还是諴妃先开了口:“前些日子皇上手上的伤痕呈现异样,且经久不散,皇后娘娘为此寝食难安,特命钦天监观察天象,今正史测算出了吉凶因果,事关重大,皇后娘娘清早便拉着臣妾过来了,让钦天监速速为皇上禀报。”
皇上听完,转而俯视着下方的钦天监正史,“你算出了什么?说来听听。”
“回皇上,”钦天监正史跪下,郑重道:“臣近日观天象,发现紫微星附近果然有妖星闪现,此妖星乃天煞孤星,逐渐有遮挡紫微星光芒之势,只是从从天象来看,其尚未完全成火候,此前一直被压制着,不知为何数月前忽然风水转动,挡住了帝王星的光芒,长此以往,臣恐怕,于皇上安危所不利呀。”
话到此处,妖星所指是谁,暖阁内的人皆再明白不过。
听过这段话,皇上在上方坐着,不满地看了一眼下方跪着的钦天监正史,许久不出声。
半晌,他重新抬眸,盯着他道:“那依你之见,该用何破解之法?”
“回皇上,若为妖星,自当是驱除。趋离也好,毁灭也罢,总之离开了皇上,自然一切万事大吉,皇上手臂上方的这条凶象,也可很快消解。”
“皇上,臣妾听闻秀常在一早说过,那钮祜禄绣玥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自小被生父赶出善府,皇上的龙体事关江山社稷的安危,容不得半分疏忽,臣妾之见,皇上还是即刻令如贵人离宫,遣其去皇家寺院中静心修行,她能够为皇上祈福,也不枉她有幸为皇上您的嫔妃。”
“諴妃说的是,寺中供奉着许多尊佛像,定能压制住如贵人的妖气、煞气。”
皇帝沉下目光,不看暖阁内的人,也不言语。
諴妃看了看皇后,瞧皇上这样子,便是不同意她们的进言。
皇后想要再开口,却被諴妃拦住,她盈盈笑道:“皇上,您此刻不愿决断,但也请皇上在钦天监想出破解之法之前,为着大清皇室考虑,至少不要再见如贵人了。”
听諴妃如此说,皇上才将目光转向她们,“要钦天监想出破解之法,那要多久?”
“皇上……这却是不可估量的……”
他皱起眉,“那岂不是你一辈子想不出破解之法,朕便要一辈子不召见如贵人了?混账!”
正史慌了,“皇上……皇上息怒,臣所言,句句属实啊!”
“皇上,”皇后上前,轻声劝道:“您不妨先冷落如贵人一段时间,说不定,到时候事情便会有转机,眼下只是要您冷落如贵人一段时日,并非要驱逐她出宫或是取她性命,皇上连这也不允吗?”
“若皇上不允,”皇后硬了口气,“为了大清社稷,为了皇上,臣妾在后宫中,断断容不得钮祜禄绣玥!”
闻言,颙琰怔怔地看向皇后,他的皇后,一向温柔如水,贤良淑德,竟也有如此针锋相对的时候。
他想起刚刚在后寝殿,答应过绣玥的事。
“你们全都出去。”皇帝令道。
暖阁中只余帝后二人,颙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皇后,“绮雪,朕应了你远着如贵人,你回去也不要再为难她,从前的事,不论什么,通通都算了。”
到这个时候,到这个地步,皇上还偏帮着她,在心里想着她。
皇后忍下心中的刺痛,她福身道:“只要皇上平安无虞,臣妾自当遵从皇上吩咐。”
“好。”皇上点点头,他有说不出的彷徨涌上心头,原本就是要冷落她的,想不到最后竟演变成了这样。世事竟是这般的捉弄人。
“鄂啰哩。”
他唤了一声,对听吩咐进来的人道:“传朕的旨意,将如贵人送回延禧宫,让她好好在延禧宫待着,无事不要出来走动了。”
“这……”鄂啰哩下意识瞧了一眼暖阁内的皇后,而后道:“嗻,奴才遵旨。”
待到绣玥出去的时候,他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
“……”
“如贵人,奴才就送您到这了,往后的事,还得您费心多保重。”
“多谢鄂公公。”
鄂啰哩破天荒地出养心殿送了她几步,绣玥站在甬道上,瞧着他回去的背影沉思着。
“小姐,”宝燕凑近她嘀咕:“这鄂啰哩一向为皇后娘娘的指令马首是瞻,怎的今日会告诉小姐你钦天监在殿内所言?”
难不成是个陷阱?
“我倒宁愿他说的都不是真的。”绣玥叹息一声。
“瞧今日的架势,恐怕还没个完呢。”
“回去罢。”
果然不出所料,很快一切都被绣玥言中了,她在延禧宫闭门不出五日,宫中的谣言便开始传得满天飞。
谣传正是因为这妖星挡住了紫薇星的光芒,所以钮祜禄绣玥入宫三月,便致使皇上遇刺;不单如此,她还设计顶替了那一晚秀常在的恩宠,施妩媚之术迷惑圣上,就连那一晚的临危救驾,都出现了被质疑之处。
宝燕不过出去了半天的工夫,回来的时候,绣玥第一次见她是这样见了鬼的神情。</p>
第97章
“怎么了?你一向冷静自若,”她在罗汉床上笑她一声,“也会有这样吓破胆的时候?”
“小姐!”宝燕将身后的房门紧紧关上,脸上布满了焦急,“你可知道我出去这半天,都听到了什么?我……我怕说出来,你听了会受不住啊!”
听到这话,绣玥朝她轻轻招招手,让她过来。
她笑笑,“再大的风浪都遇见过,哪还有什么听不得的事情,你说罢。”救驾那晚,钮祜禄秀瑶几乎将她至于死地,她不是也挺过来了。
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你家小姐可没有那么软弱。”
“可是小姐!”宝燕的声音高了一分,“这回咱们真的大祸临头了呀!”
“小姐自那日回来吩咐轻易不要出宫门,今日我想着去御膳房取些食材,却不曾想,外面全都在说小姐!”
“我刚一出西偏殿,便瞧见兰贵人在到处编排小姐,说什么逊嫔娘娘的病,就是在小姐入了延禧宫之后才病逝越来越沉重的。”
“更可气的是,我到启祥宫附近,又看见秀常在的奴婢们处处议论小姐,说皇上遇刺那一晚明明是小姐你跑去主动哀求秀常在,想要搏一次才冒名顶替,秀常在是见自家妹妹自小孤苦,所以才心软同意,没想到事后自己被降位,小姐却只字不提,实在让人心寒。”
“等到内务府,就听见里面流出谣言说,当晚在神武门的值房内,小姐根本是左右逢源,还有奴才亲眼见过房内地上的半截龙袍,上面还有字迹,便是小姐怂恿陈德伪造圣旨,意图谋朝篡位,只不过后来为了遮掩皇室丑闻,被皇上秘密下旨销毁了!”
“这还没完呢!景仁宫已经到宫外陈德家里那个唯一还活着的老婆子处搜到了信件,那封信伪造小姐的笔迹,直指小姐是指使陈德行刺圣上的背后主谋,桩桩件件都是小姐的精心策划,为了得到皇恩,当夜小姐才亲自前往,做成救驾的假象,眼见着事情败露,小姐还曾意欲用药毒杀陈德灭口。”
“小姐呀!眼下皇后娘娘已传了当夜给皇上诊治的太医去问话,皇上体内确实残留了微量小姐那晚用的迷药,那老婆子也亲口承认,说小姐曾私下派人贿给她银两,还揪出了出宫的太监亲自指证,小姐,如今咱们百口莫辩了,快想想办法呀!”
“银两……”绣玥支支吾吾地看着宝燕的脸色,心虚道:“确实是我让木槿偷着找出宫的太监送去的……”
“什么?”
宝燕听到这话,如遭雷击一般,她愣了愣,“……那为何我不知道?”
还能为何,绣玥心虚地耷拉下脑袋,怕你不同意被,所以背着送的银两。
宝燕一时竟被她气得哑口无言,好半晌,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的情绪消沉了下来,到绣玥对面的罗汉床上坐了下去。
“罢了,”她无奈地道一声,转而看向绣玥,露出点苦笑:“反正已经这么多的罪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也不在乎这一条了。”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坐了一会儿,绣玥的声音先在房间内响起。她道了句:“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宝燕嗤了一声,“咱们在一起就好。只是我答应了夫人,要照顾好小姐,若万一有什么事,我还是别活了,到时候不知如何面对夫人,活着更千百倍的煎熬难受。”
她一向不是个有担当的人,所以那一年才从晋江阁逃了出来,逃过追杀,辗转被夫人救下。
“可是小姐,”她望向绣玥,“咱们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呀。”
“小姐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回……还有法子么。”
面对着宝燕的期待脸,绣玥对她宽慰笑笑,她说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吃力,“所有的我……都不怕,只要皇上他心里不信,宫里的人谁也奈何不得。”
只是这次……皇上却未必全然不信。
救驾那一晚只有他们三个人在,她当时的言行举止便引起过皇上猜忌,伪造书信且不论,她又给那个□□十岁卧病在床的老婆子私下捎出去银子,更加百口莫辩,如今皇上心里更对她有根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事关江山社稷,祖宗基业,她们这一次实在是捏住了七寸,想要她的命啊。
绣玥一手支着额头,闭上眼,“取我的药匣来罢。”
取药匣?宝燕站起身,“小姐,你打算怎么做?只要你想做,不管要除掉谁,我今夜便动手,不死不休。”
绣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快去拿罢。”
等到宝燕打开箱锁,将东西取来交给绣玥,绣玥将匣子置于炕桌上打开,里面的夹层里,悉心收着一红一蓝两个指甲大的葫芦瓶。
绣玥将蓝瓷瓶取了出来,用绳系在脖间。
“小姐!”宝燕脸色都变了,“你想做什么?”
“去请帛总管过来一趟。”她道。
这一红一蓝,是她杨家祖上的传家宝。外祖父将当作命根子的东西都私下交给了她,尤其是红瓷瓶中装的这一粒保命丹,将死之人若能及时服下,也可至少保延寿三年。
这本是给外祖保命用的,就因为怕她进宫后有危险,所以说什么都塞给了她。
绣玥低下头,她也真是很不孝啊。
“小姐……”宝燕还想要说什么,却被绣玥斥了一句,“快去!”
宝燕无法,一跺脚转身推门出去了。
*
傍晚天刚擦黑,帛尧果然守信,如约来到延禧宫。
他进门没有多余的话,解开披风的系扣,直截了当问道:“找我?”
绣玥见他自顾坐到罗汉床的对面,伴着轻轻咳了两声。
冬天转眼快过去,这段时间,季节交替,想必也是他身子难受的时候。
“抱歉,还要劳烦总管折腾这一趟。”她开口之前,忽然想到了个要紧事,“姚胜和简嫔的事过后,这段时间没人找总管的麻烦罢?”
帛尧轻笑了一声,“自己泥菩萨过河了,还要操心别人。”
他说完这句,绣玥便有些脸红。
她垂眸,赧然道:“如今我确是自身难保了。所以请总管过来,再帮我一次。”
“近来之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她道。
帛尧看着她,点点头。
“既如此,你也知道,眼下我处境艰难。一旦不详之身的罪名坐实,只怕……怕是会被下旨暗地里处置。”
话音未落下,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紧盯着绣玥的脸:“竟会有这么严重?”
“你在皇上跟前不是一向得脸?怎么,他不管你了?”
原本听说她与皇帝之间生了嫌隙,被冷落在延禧宫,他还有些高兴着,打算过几日宫中运来桃花许愿的时候,约她一同出去瞧瞧。
怎么事态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他冷了口吻,面色阴鸷下来,“是皇后?还是諴妃?”
绣玥摇摇头,“是谁都好,皇上若是对我生了疑忌,现在他或许还有几分迟疑,若再过些时日,谣言四起,只怕他即便不愿,也不得不处置我了。”
帛尧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坐了回去,沉着声音,“你不是一向有很多办法的。”
“是呀。”绣玥故作轻快地笑笑:“所以我准备了这个。”
她张开手心,露出那个蓝色的葫芦瓷瓶。
“这是我杨府祖传的秘药,这一颗是假死丹。服下之人半个时辰内便会血脉凝结,气息全无,如同一句真正的死尸。”
他怔住,“你,你想……”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皇上将我弃如敝履,我只能铤而走险,服下这粒假死丹。宫中规矩,若是嫔妃病重,防着忌讳,便会先一步挪到宫外的吉安所去,吉安所是宫眷死后停灵的处所,在封棺之前,总管可否有法子,偷天换日,暗度陈仓?”
说到这里,帛尧总算明白了,绣玥要做什么。“你是要诈死,出宫?”
绣玥郑重地点点头。
若到了那一日,皇上真的下旨,这四周宫中皆是想要她性命之人,在这座冰冷的紫禁城,她的留下还有何意义。
见她点头,帛尧的眸光黯淡了下去。
若不出宫,他有可能会亲眼见她丧命于此,可若助她……
“出了宫后,便再也不回来了罢。”他的话问出口,莫名有点苦涩。
永生永世,都再见不着这个人了,这个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颗星,将他枯竭黑暗的人生照亮了一点光彩,很快就要一闪而过了。
明明他已经这般的不贪心,即便人不属于他,能够天长日久的见面,能够在他身边,他也便知足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一点小小的祈求上天都要剥夺走,让他又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绣玥没留意到帛尧的异样,她在想着自己的心事,随口答道:“既出了宫,为了保命,自是不能再回来了。”
“只是总管,”她吞吐着道,“这李代桃僵,您若能帮我的假死之身从棺椁中偷换出来,只要不被人察觉就好,我听说为了防止尸身腐烂的气味外泄,会在金棺的外围反复刷漆,所以总管……没人再会查验棺椁中是否有我的尸身,您也千万不用……”
再谋害一条无辜性命。
后面这句,绣玥没好说出口,她知道帛尧也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
帛尧在座位上一语不发,脸色越来越冷。
“总管?”绣玥下意识唤了一声,“可是有难度……”
“若是棘手……”
她话未说完,突听得他道:“那我的病呢?我的病就不理了吗?”</p>
第98章
绣玥一怔,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个,怪她,只想着自己的事,让他忧心了。
她缓和着对他笑道:“宝燕对药理的精通远胜于我,若是我们一主一仆同时染病暴毙,只怕会惹人怀疑,到时我假死出宫,还要劳烦总管,对我的宫女宝燕照顾一二阿。”
“宫女不同于太监,若是她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到了二十五岁也可出宫去。最迟二十五岁,我们也可在宫外汇合。”
“其实总管……”绣玥发愁地看着他,调侃着叹了一句:“若这病真的难以治愈,宝燕又得以机会出宫,你若是能舍得宫中的荣华富贵……”
她话还未说话,却见帛尧看她的眼神突然变了。
“我……也就是说说,”绣玥虚笑了一声:“可能是现在心绪不宁的缘故,胡言乱语了,总管千万别太介意……”
“一言为定。”
帛尧突然截断了她的话,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飘得有些远,“等到宝燕出宫的时候,咱们便在宫外汇合。”
不见不散。
**
莹嫔步入房内的时候,是正午。
阳光照射进屋内,房间内还烧着地龙,她轻轻坐到床沿,望着背侧着身子午睡的人,本是冷情的面庞,染起了点笑意。
初六递上来毛巾,她伸手接过,一点点给床上的人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动作温柔如水。
“最近几天都能休息得这样好么。”她瞧着帛尧的侧颜,问了句。
“是呢。”初六小声回道:“不知怎的,三五天前夜里出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好似捡了个宝似的,正用着膳呢,就笑了,还破天荒地吩咐奴才将私库里的金银点点,从前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小帛爷他何时放在心上过呀!”
“还让我都换了银票,娘娘您瞧,安静睡着,嘴角还微微上扬呢。”
莹嫔停了擦汗的动作,皱起眉头,她自小跟着帛尧在王府潜邸,他便是冷言冷语的性子,极易发脾气又不容人接近,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转了性,变得如此开怀了呢?
不过这样却也很好,若知道让他转性的这个人是谁,她倒真想谢一谢这位恩人。
这时床上的人转了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帛尧张开眼睛,微微测过头去,瞥了一眼在床边坐着的莹嫔。
“来了。”他的声音透着一丝还未睡醒的暗哑。
初六见帛尧转醒,忙上前道:“小帛爷醒啦,药正温着呢,这会儿正好,奴才去端来给您喝。”
说着转过身忙着去取药,这厢莹嫔便倾下身,扶着帛尧慢慢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前。
帛尧推了她一下,两个人被推开了距离。
莹嫔脸色僵住,面对两个人此时此刻的气氛,她还未反应过来。
“怎么了……咱们一向都是这样的……”
莹嫔对他尝试着笑笑,“是不是心口又痛了,要不从慎刑司里给你再提个奴才出来,好好的出一出气,这样能好些。”
“不必了。”帛尧取过床边的外衣,自顾着低下头穿上,“你是皇上的莹嫔,咱们应该守着点规矩。”
莹嫔从床边倏地站起身,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帛尧,“咱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情分,现在你却说这样的话。为諴妃娘娘除去逊嫔这个眼中钉后,我连圣上都开始避着,恩宠都不要了,你知道的,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帛尧,咱们是要在这宫中度过余生的,我并没有对你奢求些什么,就像这样,咱们相依相伴,终此一生。”
“莹嫔,”帛尧道:“咱们走不到一起。我早跟你说过,你在我眼中,和这宫里成百上千的宫人一样,没什么分别。”
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从黑暗中将他带出来,能给他的生命带来光亮的人。
“莹嫔,你唤我莹嫔?”
她呵呵地笑了一声,“从前都是唤名字的,怎么现在反而我倒成了莹嫔?”
“你现在这是想,完全跟我划清界限吗?”
“香莹,你回去罢。”帛尧不再看她,“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你——”
从前虽然也是这样对她冷言冷语,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她分明感觉的出,今日他就是不一样了。
莹嫔还想要说什么,初六却已端着药进来了,她要伸手接过,被帛尧先伸手截下来,他在入口之前,垂眸道了一句:“快回去罢。”
莹嫔在原地站着,努力了半天,尝试着调整好表情,向帛尧笑着,柔声道:“你一个人呆着,整日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还是陪你下盘棋再走,打发打发时光。”
“我累了。没什么精神。”帛尧的声音透着冷淡。
莹嫔也惯了,他一向就是这样冷冷的爱答不理的性子,与她都是一样的人,就连身子都是一样的支离破碎,她最近愈发地不舒服,却还是想多看着他,能跟他多说几句话。
初六不知道这二位刚刚在房内发生了什么,莹嫔娘娘跟自家小爷一向比亲兄妹还要亲,他跟帛尧说话,从来是不避忌莹嫔的,看着帛尧认真地喝药,他乐呵着道,“小帛爷,刚刚奴才出去取药给您喝,延禧宫那宝燕丫头还过来了,说她们小主想跟您再商量商量细节上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她遮遮掩掩的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知道了。”
听到这话,帛尧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然后便至床边倾下身去穿靴。莹嫔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支使帛尧到这种地步,即便是皇后娘娘的指令,他都没有这般放在心上过。
临出门的时候,嘴角还是微微抿着的。
初六忙不跌地跟上去,临踏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忐忑地回头瞧了一眼留在房中的莹嫔娘娘。
莹嫔见他为难,面色如常地对他一挥手,“还不快跟上。”
初六这才敢放心追小帛爷去了。
等人都离去,莹嫔的目光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逡巡了一周,冷笑了一声。
“延禧宫的……”
**
景仁宫如今,时常传出来的都是秀贵人的笑声。
秀贵人将一摞锦盒恭谨地呈上去,“娘娘,这都是嫔妾阿玛在宫外为娘娘千挑万选搜罗来的珍宝,娘娘请笑纳。”
諴妃命忍釉接过,散漫地笑了一声,“秀常在有心了,哦不对,如今是秀贵人了,本宫差点忘了,皇上前个已经复了你的位分呢。
“多亏有諴妃娘娘提携,若非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情,嫔妾只怕就要像那个信贵人一样,再熬多少年,还如进宫时一样,只是个贵人的位分。”
秀贵人知諴妃一向最不喜信贵人,言语之间便更踩她几分,哪里还顾及刘府提携她的情分,“这信贵人也是,她不知道后宫里谁是主,就知道一味讨皇上的好,竟敢将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不松口,她一辈子老死也都只是个贵人呢。”
秀贵人掩面而笑,说着諴妃也好了颜色,她随手打开了当中一个盒子瞧了瞧,“呦,这么大的手笔呢。”
秀贵人忙起身讨好,柔柔着声音:“嫔妾身在启祥宫,一向受简嫔娘娘言传身教,自然更要懂得孝敬諴妃娘娘……”她说着有些惋惜,“可怜简嫔娘娘,却是被嫔妾妹妹害死的,嫔妾心里有愧……”
諴妃目光如炬,心下清明,笑吟吟地瞧着她:“所以本宫才提拔你么。秀贵人,皇上眼下对你好罢?”
问到这一句,秀贵人的脸色突地变了变,说话结结巴巴:“好,皇上对嫔妾很好……”
眼下就是她和春贵人被召见的次数最多,春贵人是如何侍驾的,她无从得知,但皇上对她……却是难以启齿。
秀贵人出了门很久,忍釉都还在止不住地捂着嘴偷偷笑。
諴妃斜了她一眼,“要笑就笑罢,像什么样!”
“娘娘,”忍釉嘲笑道:“秀贵人就这点斤两,还想着跟娘娘您玩心眼儿呢,谁不知道皇上天天召她,却是对着秀贵人浓妆完全覆盖住的另一张脸,奴婢听说就连夜里侍寝,皇上都不准她洗去妆容。秀贵人在养心殿的龙床上躺了这么多个晚上,侍寝太监一笔都没得记。”
諴妃的目光落在秀贵人离开的门口处,含着了然的冷笑:“所以她不傻,知道来讨本宫的好,而不是她那个信贵人的表亲。”
“估计是她见识到了,娘娘您一出手,就将那个如贵人几乎至于死地,娘娘高明,秀贵人怎能不被娘娘震慑折服。”
諴妃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
“本宫能掐得住如贵人的命脉,是因为本宫知道,皇上之所以中意她,皆起因于那一晚的临危救驾。生死一瞬之时,最易心悸动情。只要戳碎了她的这一点,那她的所有恩宠,都随之会化为泡影。”
一旦这件事生出个疑影儿,就是插进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把都拔不掉。
“对了,告诉宫外头的人,该了结的那便了结了罢?”
“娘娘是指……”忍釉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p>
第99章
“小姐,储秀宫刚刚传来懿旨,请小姐今夜亥时到钦安殿。”
“亥时?”
绣玥放下手里的绣样,“还是今夜?这道懿旨来的这样急怕是不好。”
很明显,对方是不想给她应对的时间,意在打她个措手不及。
“小姐,我听说諴妃在外面请了个极厉害的萨满进宫,拉着皇后娘娘在养心殿里苦劝了皇上整整一日,说是钦天监推测出今夜亥时,妖星的妖煞之气最重,趁着此时做法,便可驱散小姐身上的煞气,才能保圣上长久之安。”
“听养心殿传出来的消息,皇上手臂上方的那道伤痕越来越狰狞恐怖,皇上若还是迟迟不肯下令处置,皇后娘娘就要执意去惊动前朝了。”
前朝后宫到时候,即便皇上有心要留她一命,恐也是不能了。
绣玥恍惚地伸出手,摸了摸脖间挂着的那个蓝瓷瓶。
“皇后和諴妃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与皇上言行相悖,看来今夜钦安殿这场法事,她们定然是十拿九稳了,要请君入瓮。”
“我本就被传不详,驱除煞气的时候出了任何意外,大可以推说是神佛显灵,除去祸害。”
“小姐,如今敌强我弱,敌暗我明”宝燕担忧着,“那咱们”
绣玥将手中的绣样放在炕桌边,站起身,“她们要一击而中,咱们便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担心……谁想要我钮祜禄绣玥的命,从来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过了今晚,她与皇上就再也不可能了。
虽然没有爱过他,可是,她也曾存了跟他一生一世的心意,将他当做自己的夫君来爱重。
如今却是不能了。
戌时三刻,绣玥准时来到了钦安殿门前。
鄂啰哩正在门口逡巡着,见到绣玥前来,礼数也顾不得周全,抢了两步上前,压低的声音染着焦虑不安,只一句话:“小主千万当心。”
绣玥点点头,对他淡笑道:“多谢鄂公公。”
他叹了一口气,跟着向里走,“其实皇上还是想要护着小主的,只是两宫拿皇上的龙体安康说事,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着绣玥,为难道:“今早,宫外来报,陈德家里的那个老婆子,被人毒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绣玥向殿内迈进的步伐顿了顿,她低眸笑了笑。“这招不新鲜。”
钦安殿内焚着香,烟雾缭绕,法事法器于周围一应布置停当,殿内上空挂满了符纸,场地中几个萨满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当中一个衣着不同的人用斗篷遮住脸,盘坐在地中央,想必就是那个諴妃请来的极厉害的萨满。
绣玥冷眼瞧了那法师一眼,目光转到皇上、皇后和諴妃身上。
她走至前,躬身道:“嫔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諴妃娘娘。”
諴妃连连退后了一步,“如贵人,你还是就在那站着罢,快别上前来。”
皇后皱眉瞧了瞧諴妃,转而道了一句,“起来罢。”
绣玥依言起身,目光随之与皇上相接。
数日不见,皇上今夜不同于以往对她的视而不见或是冷淡,他也在看向她,目光饱含复杂。
绣玥别开目光,朝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皇上乃万金之躯,国事操劳,嫔妾听闻这场法事是皇后娘娘坚持要办的,嫔妾斗胆,敢多问一句,这法事果真就有此必要?皇后娘娘是大清的皇后,还是过于迷信了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当然有必要!”諴妃接道:“本宫当年生皇长子之时,差点一尸两命,就是亏得萨满大师进入王府,保住了本宫母子性命,只是吾儿”
她本想继续说什么,说到此处,大抵终究说不出口,声音渐弱了下去。
但她很快转换了个口径,对皇上道:“启禀皇上,萨满能够以人的躯体作为凡人与鬼神之间的传递者实现通灵,使神灵以“附体”的方式附着在大师体内,并通过大师的躯体完成与凡人的交流,更可以此在精神世界中上天入地,驱鬼除妖!”
皇帝未置可否,绣玥先截了话过去,她笑着:“諴妃娘娘如此说,就是有必然的把握能够驱除嫔妾身上所谓的不详之气了?若是驱除不成呢?那下场法事,下下场法事又再请高人,岂不是要折腾圣驾个没完没了?”
諴妃咯咯地笑了起来:“如贵人,你也不必当着皇上的面将本宫,本宫不妨明白着告诉你,本宫既然敢请皇上过来,就是对萨满法师有十足的信心,有把握驱除你身上所带的煞气,不教你再伤害圣上!”
她不悦地瞥了一眼绣玥:“过了今晚的法事,等到驱散了如贵人身上的妖煞之气,你就是再想为祸人间,怕是也没那个能耐了。”
绣玥迎面冷嘲热讽,她抬头回以一笑,“嫔妾,拭目以待。”
“皇上,”皇后温和着瞧向皇帝,请道:“时辰已到,开始罢。”
连日来的这些事,她知道皇上心中逐渐累积的不满,连带着对她这个皇后的冷漠与疏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的心也很疲倦了。
忍釉对着远处一个示意,便有几个萨满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绣玥架到了场地中央去。
这时候,绣玥不想服软,也不会开口向他求饶。
宝燕跟着一排宫人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绣玥一声不吭被压着跪坐到那个带着披风的萨满对面。
她真是心急的不得了,她知道绣玥就是这个吃亏的性子,为了旁人的事,她可以千般纠缠万般低声下气,可到了自己那里,偏偏就那样执拗,死撑着不肯露出一点自己的落魄给别人看。
她倒是求一求皇上呀!
绣玥跪坐着,一群萨满围着她舞蹈、击鼓,手执着法杖、神鞭、神鼓、铜镜的法器,一边怪声怪气地歌唱,夹杂着殿内厚重的焚香的呛人气味,她眼前开始一阵阵昏暗,周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好像忽然回到了六岁那年,被推进地牢里,像是被放逐了,一个人面对漫无边境的黑暗。
她低低地笑出声,过了这么多年,原来自己长本事了,竟还是混得这样狼狈。
仍然也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保护她的人。
从前她寄希望于刘毓轩,可最后等来的是额娘用正妻之位交换来的出地牢,现在她倚靠自己的夫君,却又被这样的一种方式抛下了。
不远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绣玥心里并没有怪他将自己这样弃如敝履,但她终究还是失望了的。
当他向她索要真心的时候,当他对自己表露心意的时候,当他将自己拘在身边的时候,从前的一字一句,现在都成了讽刺。
对面坐着的萨满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真有“神灵”开始附体,他当着众人的面,烧了一张布满符咒的黄纸,将灰烬抖落在器皿中,如老枯木的脸上裂开了诡笑,声音沙哑着:“皇上,皇后,这是神灵所赐的圣水,请携带煞气的妖星饮下,老身打坐之处已神灵聚集,只要饮下圣水,虔诚地跪坐此处,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全身的煞气便可尽数被剥离。”
“从今以后,便能如常人一般的活着。”
绣玥瞧着那萨满起身,将手中的器皿逼近至她眼底。
她笑笑,下意识去触及脖间挂着的小瓶。果然,重头戏上演了,这招也实在不新鲜。
“那还等什么,”諴妃对帝后道:“难得大师功成,如贵人饮下了圣水,只消在跪上一炷香的时辰,神灵便可剥离其身上的妖煞之气,就请皇上皇后恩准罢。”
她转过目光,对着下方跪着的绣玥笑笑:“如贵人,这样容易便能让你得了自在,你可得了大便宜呢。”
“皇上”如今帝后出现裂痕,皇后的态度放软了许多,“皇上,这样也是为了如贵人好,以后她在后宫,也不必步履维艰的活着了啊。”
皇帝自入钦安殿起,就没再同皇后说过一句话。
此刻也是,即便皇后如何试图转圜,做小伏低,他依旧置若罔闻。
“皇上。”绣玥在场中央,忽然唤了他一声。
她从入殿内起,就一字未予他,如同他一字未予皇后。
颙琰也始料未及,绣玥会突然对他转圜了态度。
出乎意料之外的,绣玥很痛快地接过了器皿,而后依言跪坐到了那个萨满打坐的地方。
她捧着鲜红的圣水,瞧向一直目光跟着自己的那个人,“皇上,嫔妾斗胆,想求一求皇上的恩典。”
諴妃瞧着皇后无声地一哼,这个如贵人,都到了这份上,还不死心地在皇上那摇尾乞怜。
“你说罢。”颙琰道。
绣玥朝他认真地露出了点笑意,“皇上,殿内焚香太重,嫔妾想请您走近些,让嫔妾看看清楚。”
颙琰愣了愣,就连皇后、諴妃也都没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
“皇上,如贵人很快就剥离了煞气了,这么会儿工夫,您还是别过去了。”出声的是諴妃。
颙琰惆怅片刻,道了一声:“无妨。”
“可是皇上……”
他已不再听身后的规劝,来到了绣玥眼前所及。
“朕来了。”他站在她面前。“你有何话,想要对朕说吗?”
绣玥凝望着他,摇摇头。
“很快,过了今晚,就都会过去了。”他的语气有点别扭,似乎是想要安慰她。
绣玥仍旧没有说任何话,她只是深深地瞧着皇上,努力地、一丝不苟地看着他。
想要牢牢将他的样子记入脑海。
也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再见他,不是皇上,而是她这辈子曾以身相许过的这个人。
即便她不爱颙琰,至少他曾经短暂地陪她共度过人生中的一段时光,虽然他留给她的余生可怀念的印象,可能都有点儿糟糕,经常对她大发雷霆,时不时还那样的蛮横不讲理,可她,她终究以为会跟他走完一生的。
想想她曾经,还那么傻地担忧他会走的太早,离自己而去,现在想想,多么的可笑。
她与他之间,在她阴下这杯水之后,即将缘尽于此。
“小姐等等!”
宝燕甘冒大不韪,在远处喊了一句,“皇上,即便是圣水,也要验一验毒罢?”
“混账!”諴妃显然比皇后紧张得多,“真是跟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钦安殿都敢放肆,就该拖出去杖毙!”
“朕也以为,凡事入口之物,都该验毒才是。”许是觉得绣玥看他的眼神太沉重了些,他不知怎的,自己心下无端也有些莫名的慌乱起来。
“皇后以为呢?”
皇后看了一眼諴妃,转头忙对皇上道:“皇上说的是。”
“既然皇后也同意,那便派人来验一验毒罢。”
“可,可是……再传试毒太监前来,”諴妃的语气明显有些焦急了,“这,这若是耽误了法师的时辰,恐怕会对法事产生异数啊……那这心血岂不是白费了么。”
“皇上。”宝燕闻声,忙从门口处奔上前来跪下:“回皇上,不用劳烦传奴才了,奴婢是如贵人的奴婢,若真有毒,奴婢也愿意走在如贵人前面。望皇上恩准,容许奴婢为主子试毒。”
那些无用的试毒太监来验毒,怎比得过她这样的制药高手亲自饮下,先替绣玥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乾坤!
“哎呀!”諴妃从刚刚的泰然自若,忽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她指着宝燕,“那个什么的奴婢,你要喝就快喝!少在皇上面前聒噪!”
“是,”这样的反应宝燕倒有些意外,“奴婢谢娘娘。”
说着,她便从绣玥手中接过呈圣水的器皿。绣玥担忧地望着她,“真有把握么?”
宝燕“切”了一声,随之饮下半口,她过了几番,随后任其流入肺腑。
“小姐?”她有点意外,瞪着眼睛瞧着这器皿,这里面竟然无毒?
怎会?
“好了!”諴妃上前了几步,支使着忍釉,“将她拉下去!别在这碍手碍脚!”
宝燕一脸不可置信地从绣玥身边被带离,那水怎会是无毒的?她绝不可能验不出来的!
绣玥自然看得出她神情里的意思,这水竟然无毒,不可能,諴妃费了这么多心血和工夫,不惜冒着得罪皇上的风险,若不是在今夜将她设计除去,怎还会如此大动干戈?
难不成还能是真的为了她好,为她驱逐煞气,才请了萨满法师来到宫中?为的就是让今后她过上幸福的日子?
绣玥迟疑着,将器皿中的圣水缓缓饮下,一面狐疑地看着諴妃,看她缓缓来到皇上身侧,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皇上,您万金之躯,如贵人马上就要被神灵剥离煞气了,您还是——”
她话音未落,绣玥只听到头顶似乎一声响雷炸开,在她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得时候,便听得殿内轰隆隆一声,紧接着一根断裂的漆木迎面砸了下来,她眼前一黑,耳边嗡嗡响起一群混乱呼喊惊叫声。
绣玥的后背完全贴在冰凉的地面上,睁开眼睛,只瞧得到皇上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血染红了她的视线,后背的左肩处,压着原本劈头盖脸要落在她身上的一截横木。
“皇上……”
她的眼前一片疮凉,心底比后背还冰冷无比。只能听得到他在昏迷前,在她耳边喃喃着:“你额娘说得对,朕是自作自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