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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家书》全集-曾国藩

致诸弟·述升内阁学士

【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倍,内有大考赋稿,想已收到.六月二日,蒙皇上天恩,及祖父德泽,予得超升内阁学士。顾影扪心,实深惭惊!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予之德薄才劣,何以堪此?近来中进士十年得阁学者,惟王辰季仙九师,乙本张小浦,及于三人;而予之才地,实不及彼二人远甚,以是尤深愧仄①!
冯树堂就易念园馆,系予所荐,以书启兼教读,每年得百六十余。李竹屋出京后,已来信四封,在保定讷制台赠以三个金,且留乾馆与他;在江苏,陆立夫先生亦荐乾俸馆与他,渠甚感激我。考教习,余为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皆不得取,余实抱愧。
寄回祖父父亲袍褂二付,祖父系夹的,宜好好收拾,每月一看,数月一晒。百岁之后,即以此为敛眼,以其为天恩所赐,其材料外间买不出也。父亲做棉的,则不妨长著,不必为深远之计,盖父亲年未六十,将来或更有君恩赐眼,亦未可知。
祖母大人葬后,家中诸事顺遂,祖父之病已愈,予之痹症亦愈,且骤升至二品,则风水之好可知,万万不可改葬。若再改葬,则谓之不祥,且大不孝矣。
然其地于究嫌其面前不甚宽敞,不便立牌坊,起诰封碑亭,亦不便起享堂,立神道碑。予意乃欲求尧阶相一吉地,为祖父大人将来寿台,弟可将此意禀告祖父见允否?盖诰封碑亭,断不可不修,而祖母又不可改葬,将来势不能合葬,乞禀告祖父,总以祖父之意为定。前门长女对袁家,次女对陈家,不知堂上之意如何?现在陈家信来,谓我家一定对第,甚欢喜!余容后具。兄国藩草。(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
【注释】
①愧仄:愧疚。
【译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位老弟足下:
五月寄去一信,里面有大考赋税一件,想必收到。六月二日,承蒙皇上的天恩,以及祖父的德泽,我得以越级升为内阁学士,自己在晚上看着自己的影子扪心自问,实在深感惭愧。湖南三十七岁的人作官做到二品的,本朝还没有一个。我的德行如此单薄,才能如此低劣,怎么能够受到这样的任用呢?近来中了进士后十年得到内阁学士的,只有壬辰季仙九老师,乙未张小浦,加上我三个。而我的资质,实在赶不上他们两个太远,所以尤其深为愧疚!
冯树堂接受到易念园家教书,是我推荐的,是书启兼教读,每年可收入一百六十两银子。李竹屋离京城后,已来了四封信。在保定时,讷制台送了三十两银子,并且留他一个有名无实的教席给他。在江苏时,陆立夫先生也荐了有名无实的教席给他,他很感谢我。考教习,我是总裁,而同乡寒士如蔡贞斋等都没有录取,我实在抱愧得很。
寄回祖父、父亲袍褂二付,祖父的是夹的,要好好收拾,每月看一看,隔几个月晒一晒,百年之后,就用这种敛服。因这是皇上送的,材料外面买不到。父亲的是棉的,不妨时常穿着,不必把它穿许久,因父亲还不到六十,将来或更有皇上送的衣服,也不一定。祖母大人安葬后,家中的事情都顺遂,祖父的病已好了,我的癣疾也好了,并且一下子升到二品,那么风水的好处可以想见,万万不可以改葬了。如果再改葬,那叫做不祥,并且是大不孝。
然而,那块坟地我究竟还是嫌它前面不太宽敞,不便立牌坊,建造封碑亭,也不方便建享堂,立神道碑。我的意思想求尧阶相一块吉地,做祖父大人将来的帮藏之地,弟弟们可以禀告祖父,看他允许不?因诰封碑亭,决不可以不修,而祖母又不可以改葬,将来势必不能合葬,求你们禀告祖父,总以他老人家的意思为定。前次信中间长女对袁家,次女对陈家,不知堂上大人的意思如何?现在陈家来信说,我家一定对他家,他家很高兴。其余以后再写。兄国藩草。(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八日)

致诸弟·喜述补侍郎缺

【原文】
澄侯温甫子值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十日曾寄家信,甚为详备。二月初三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夜之信,领悉一切。今年大京察,侍郎中休致者二人,德远村冯吾园两先生也,余即补吾国先生之缺。向来三载考绩,外官谓之大计,京官谓之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之副都御史,皇上皆能记忆其人,不必引见,御笔自下朱谕,以为彰瘅①,此一项也。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官,曾引见,有黜而无陟②,前在碾儿胡同时,间墨学士奎光,即引见体致者也,此一项也。自五品而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大部,由各堂官考差,分别一二三等,一等则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皆京察一等也,此一项也。
余自到礼部,比从前较忙冗,恨不得有人帮办离中琐细事:然以家中祖父之病,父叔勤苦已极,诸弟万无来京之理。且如温甫在京,佟主再三劝诱,令之南归,今岂肯再蹈覆辙,今之北来。江岷樵以拣发立官达浙,岷樵即应允矣。适徐爱渠清星阶教书,星阶立即就徐馆,言定秩间仍往浙依江,江亦应允。
邹墨林自河南来京,意欲捐教,现寓圆通观,其为人实诚笃君子也。袁漱六新正初旬,忽吐血数天,现已痊愈。黄正斋竟为本部司员,颇难为情。余一切循嫌恭之道,欲破除江平,而黄总不免拘谨。余现尚未换绿呢车,惟添一骡,盖八日一赴园,不能不三牲口也。书不一一。兄国藩草。(道光二十九着二月初六日)
【注释】
①彰瘅:联彰各瘅恶。指表彰善的惩罚恶的。
②陟:升迁。
③藩篱;职隔阂。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正月十日曾寄信,很是详细。二月初三日接到澄弟十一月二十日晚上的信,知悉一切。今年京官三年考绩,侍郎中休致的两个,即德远村、冯吾园,我便是补吾园先生的缺额。向来三年考绩,外官叫做大计,京官叫做京察。京察分三项:一、二品大员及三品副都御史,皇上都记得这些人,不必引见,由皇上御笔自己下朱谕,表彰的表彰,惩恶的惩恶,这是一项;自宗人府丞以下,凡三、四、五品京官,都引见,只有罢免没有升迁,前在层儿胡同时,隔壁学士奎光,便是引见体致的,这是一项;自五品以下,如翰林、内阁、御史大部.由各堂考基,分别一、二、三等,一等的放府道,从前如劳辛阶、易念园,今年如陈竹伯,都是京察一等,这是一项。
我自从到了礼都,比以前要忙些,恨不得有人帮忙理寓所中的琐屑杂务。然而,家中祖父有病,父亲叔父都非常辛苦,弟弟们万没有来京城的道理。并且像温甫在京城,我再三劝说诱导,叫他回湖南,现在难道又重蹈覆辙,叫他北上。江氓樵以拣发去浙江做官,补缺不知道什么时候补上?我因温弟临别叮嘱,荐邓星阶同岷樵往浙江。岷樵马上答应了。恰好徐芸渠请星阶教书,星阶立即去了徐家,说走秋天仍然往浙江依靠朗据,江也答应了。
邹墨林从河南来京城,意思想捐教,现任圆通观,他的为人实在是诚实敬笃的君子。袁漱六新正初旬,忽然吐了几天的血,现在好了。黄正斋竟为礼部司员,很难为情。我一切遵循对有嫌隙的人恭谨相待的态度,想破除隔阂,而他总免不了拘谨。我现在还没有换绿车呢,只添了一匹骡子,因为八天之中去圆明园一次,不能不养三匹牲口。不一一写了。兄国藩草。(道光二十九年二月初六日)

致诸弟·述奉旨为较射大臣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廿六一书,具悉一切。是日又从岱云书内,见《南省题名录》,三弟皆不与选,为之怅喟!吾家系世积德,祖父及父叔二人,皆孝友仁厚,食其报者,宜不止我一人,此理之可信也。吾邑从前邓罗诸家,官阶较大,其昆季子孙,皆无相继而起之人,此又事之不可必者。
吾近于官场,颇厌其繁俗,而无补于国计民生,惟势之所处,求退不能。但愿得诸弟稍有进步,家中略有仰事之资,即思决志归养,以行吾素。今诸弟科策略迟,而否在此间,公私万事丛集,无人帮照,每一思之,未尝不作茫无畔岸之想也。
吾现已定计于明年八月,乞假归省,后年二月还京,专待家中回信,详明见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吾意不克在家叩祝,悚疚之至!十月四日,奉旨派作较射大臣;顺天武闱乡试,于初五六马箭,初七日步箭,初九十技勇,十一发榜,十二复命。此八日皆八武闱,不克回寓,父亲寿辰,并不能如往年办面席以宴客也。然予既定计明年还家庆寿,刚今年在京,即不称必觞①,犹与吾多重逢一不王晋十之例相合。
家中分赠亲族之钱,吾恐银到太迟,难于换钱,故前次为书寄德六七叔祖,并办百折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尚起行,大约年底乃可到湖南;若曾希六陈体无二家,必待照到,乃送钱来,则我家今年窘矣。
二家捐项,我在京其去京平足纹二百四十一两大钱,若合南中漕平,则当二百三十六两五线。渠送钱若略少几千,我家不必与之争,盖丁酉之冬,非来煤垄,则万不能进京也。明年春同,应寄家用之钱,乞暂以曾院捐项用之,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乃再寄银耳。《皇治经解》一书,不知取回否?若未取回,可令人去取;盖此等书,诸清弟略一涉猎,即扩见识,不宜较以赠人也。
明年小考,须进十干,大场又须送十千;此等钱家中有人分领、使是一家之祥瑞.但澄弟须于在省城时,张罗此项,付各考者,乃为及时.京宫大小平安。纪泽儿已病两月,近日痊愈,今日已上书馆矣。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异常。仆婢辈皆守旧,同乡各家,亦皆无恙。邹墨林尚在我家,张雨农闱艺甚佳,而不得售,近又已作文数首,其更可畏爱也!书不详尽,写此毕,即赴武闱,十二始归寓。余俟后报。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注释①觞:古代喝酒用的器具,此处引申为摆酒设宴。
【译文】
澄候、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十月初二日,接到澄弟八月二十六日的信,知道一切。当天,又从岱云的信中,看到了《湖南省题名录),三位弟弟都没有考上,真为你们感到喟叹!我家历代积德,祖父、父亲、叔父,扶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仁厚待人,得到回报的,应当不止我一个。这个道理是可以相信的。我们家乡从前邓、罗各家,官都比较大,他的兄弟子孙,都没有相继而起的人,这又是事情的不一定的一方面。
我在官场,很讨厌官场的繁文缛节,庸俗虚伪,而对于国计民生并没有补益。
只是处在这个位置上,想跳出来也不行。但愿弟弟们稍有进步,家中略为有一点仰事父母的资本,便想辞官归家,我行我素。现在弟弟们科举考试不得志,而我在这里,公私百忙,万事集中,没有人帮忙;每一想到这里,未尝没有茫茫大海,看不见靠岸的地方的感觉。
我现在已决定在明年八月,请假探亲。后年二月回京城,专等家中回信,详明指示。今年父亲六十大寿,我竟不能在家叩头祝寿,真是愧疚得无地自容!十月初四日,奉了圣旨指派我为较射大臣。顺天武考乡试,于初五,初六考骑马射箭,初七、初八步行射箭,初九初十技勇,十一日发榜,十二日向基上复命。这八天都在考武场内,不能回南。父亲的寿辰,并不能如往年一样办面席宴带客人。然而我既然已决定明年回家庆寿,那今年在京城即使不请宴,还是和我们家乡“重逢一不重晋十”的惯例相吻合。
家里分送亲戚族人的钱,我怕银子到得太迟,难以换钱,所以前次写信给德六七叔祖,并且办了百折裙送叔曾祖母。现在廷芳宇还没有动身,大约年底才可到湖南。如果曾希六、除体元两家,一定要等到拿到执照才进银子来,那么我家今年就窘迫了。
两家捐官的款项,我在京城共支出京平足纹仓皇二百四十一两六线(大约合南中糟平银二百三十六西五钱)。他们送钱如果略少几千,家里不必和他争,因为丁酉之冬,没有他的煤垄资助,儿子是万万不能进京城的。明年春天,应寄家里用度的铁,请求暂以曾、除两家的捐官款项先用,我上半年只能寄鹿茸,下半年再寄银茸。《皇清经解》一书,不知道取回没有?如没有取回,可派专人去取,因这类书弟弟们略为涉猎一下,便会增长见识,不适宜轻易送给别人。
明年小考,要送十千,大场又要送十千。这种钱家里有人分领,便是一家祥瑞。但澄弟要在省城时,张罗这笔钱,付给考生,才算及时。京城家里大小平安。
纪泽儿病了两个月,近日好了,今天已经上学了。纪鸿儿极结实,声音洪亮非常。
仆婢们都好。同乡各家,也都平安。邹墨林还在我家。张雨农的儿子考试各科都学得很好,但却没有考中,近来又做了几篇文章,精神可嘉可畏!信写得不详细,写完,马上去武考场,十二日才回家。其余下次再写。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十月初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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