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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全集

往事

《现代作家》
韩新东
往事是什么呢?它们从哪儿长出来?开花吗?结果吗?我们的一生都有往事相伴。
在我抽烟的时候,我有这样一种感觉。那闪烁着的烟头在一点一点的燃烧着时间。
幽幽窜出的白烟,如同往事。它们在我们肺腑和身体内留下一种滋味。一种气息。
纠结在我们的日子里。我们无法忘怀这种味道。之后,又在我们眼前缭绕不散,将眼前的现实朦胧起来;之后,我们就看见了往事。
我们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记住什么往事。
从不知道。
只要真诚而坦然地去生活,该记住的自然会记住。许多往事就如此交替存在。
就像我们口中不断吐出的烟,一缕一缕。只要我们活着,往事就不会断绝。
往事的花开满在我们柔韧的心里。
而那些痛苦的果子,也只有柔韧的心才能承受、品尝。
对于往事,欢乐或伤感同样很多很多。
往事

冰心文集
冰心
今夜林中月下的青山,无可比拟!仿佛万一,只能说是似娟娟的美女,虽是照人的明艳,却不飞扬妖治;是低眉垂袖,璎珞矜严。
流动的光辉之中,一切都失了正色:松林是一片浓黑的,天空是莹白的,无边的雪地,竟是浅蓝色的了。这三色衬成的宇宙,充满了凝静,超逸庄严;中间流溢着满空幽哀的神意,一切言词文字都丧失了,几乎不容凝视,不容把握!
今夜的林中,决不宜于将军夜猎─那从骑杂沓,传叫风生,会踏毁了这平整匀纤的雪地;朵朵的火燎,生寒的铁甲,会缭乱静冷的月光。
今夜的林中,也不宜于燃枝野餐─火光中的喧哗欢笑,杯盘狼藉,会惊起树上稳栖的禽鸟;踏月归去,数里相和的歌声,会叫破了这如怨如慕的诗的世界。
今夜的林中,也不宜于爱友话别,叮咛细语─凄意已足,语音已微;而那抑郁缠绵、作茧自缚的情绪,总是太“人间的”了,对不上这晶莹的雪月,空阔的山林。
今夜的林中,也不宜于高士徘徊,美人掩映─纵使林中月下,有佳句可寻,有佳音可赏,而光雾凄迷之中,只容意念回旋,不容人物点缀。
我倚枕百般回肠凝想,忽然一念回转,黯然神伤……今夜的青山只宜于这些女孩了,这些病中倚枕看月的女孩子!
假如我能飞身月中下视:依山上下曲折的长廓,雪色侵围阑外,月光浸着雪净的衾愁,有如丝的乡梦,有幽感,有澈悟,有祈祷,有忏悔,有万千种话……山中的千百日,山光松影重叠到千百回,世事从头减去,感悟逐渐侵来,已滤就了水晶般清澈的襟怀。这时纵是顽石钝根,也要思量万事,何况这些思深善怀的女子?
往者如观流水——月下的乡魂旅思:或在罗马故宫,颓垣废柱之旁;或在刀里长城,缺堞断阶之上;或在约旦河旁;或在麦加城里;或超渡莱茵河,或飞越洛玑山;有多少魂销目断,是耶非耶?只她知道!
来者如仰高山——久久的徘徊在困弱道途之上,也许明日,也许今年,就揭卸病的细网,轻轻的试叩死的铁门!
天国泥犁,任她幻拟:是泛入七宝莲池?是参谒白玉帝座?是欢悦?是惊怯?
有天上的重逢,有人间的留恋,有未成而可成的事功,有将实而仍虚的愿望;岂但为我?牵及众生,大哉生命!
这一切,融合着无限之生一刹那顷,此时此地的,宇宙中流动的光辉,是幽忧,是澈悟,都已宛宛氤氲,超凡入圣——万能的上帝,我诚何福?我又何辜?……二、三○夜,一九二四,沙穰。
为什么人们不喜欢你

《海外文摘》
吴闻捷
如果人们不喜欢你,往往是由于你的过错。也许你太苛刻,自我控制能力不强,谁同你在一起都会感到阴云密布,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都做了些什么,看到的却是办公室的人们相约去酒吧小聚,唯独没有邀请你。下面我们就分析一下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
太爱抱怨你抱怨自己做了很多可未能得到相应的回报;你神经质地认为自己要感冒了,结果就真的感冒了(大多数惯于抱怨者同时还患有疑病症);你抱怨姐姐送给你的连衣裙小了三码,抱怨连衣裙是难看的红颜色。
正常人听到这些能不恼怒吗?从不听别人的从不听别人意见的你通常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甚至在别人告诉你,你的男友发生了意外时都未必能得到任何反应。如果你对别人说什么都不感兴趣,那么别人对你失去兴趣时你也大可不必惊讶。
太爱否定你倒是听别人的,就是太过分了。你神情激动地听着关于行凶或强奸案件的报告。当别人高高兴兴订完去加勒比海度假的船票后,你会对人说:“听说一位旅游者被人在海滩掐死后又被分尸了。”没人喜欢一个专会带来环消息的家伙。
无所不知如果别人破费了一周的工资买了一条无法穿的皮裙,琳达便会得意地说,她在哪儿用一半的价钱就可以买到一条称心的。
即使诚心想让她犯个错误都休想得逞。一天她正在唱名为《圣保罗·德·旺斯》的赞美歌,这是以法国南部一地名命名的,我父亲从小在那儿长大,因此我对这名字非常熟悉。
琳达边唱边赞叹道:“太迷人了,法国味儿多浓。蔚蓝色英雄的地中海环绕着渔夫的小屋。”
“圣保罗·德·旺斯并不沿海。”我告诉他。
“非常抱歉,它的确不沿海。那地方距戛纳有25公里。”她停顿了一下,但立刻笑了,以她那不屈的眼神看着我说:“哦,不是旅游者们常去的那个圣保罗·德·旺斯。我说的是另外一个,穿过胡安松林,隐藏在松林中。你肯定没听说过。
“对于这种“无所不知”的人来说,如果不能机智聪明地表演胜人一筹的本领,那简直是不堪忍受的。
是一位戏剧皇后还有一种人我从不愿同她们争吵,那就是丽贝卡式的人物。可能她的父母从未教导过她不应在公众场合大发脾气,也可能因为说得太多反而适得其反。不管事出何因,只要想发泄一下,丽贝卡便毫不顾忌大闹一通,她总是嘴比脑子还快,只要事情不是预想的那样,她便喋喋不休,在公司举办的圣诞舞会上想跳肚皮舞,便不加思考地把希望提升之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的确这么做了。
如此对待生活就像一只公牛闯入瓷器商店一样,结果只能是孤单地度过一生。
依赖性太强洛娜倒是从不大发脾气。事实上有许多事情她都不敢去作。她明明知道有种新的交通方式叫作空中旅行,而且也曾做过一次尝试,只是因为害怕自己离开地面后会被剥夺继承权,就再不敢飞上天空。洛娜从不吃泰国风味的饭菜,下雪时从不出门,她简直就像粘在别人身边的长毛狗。一开始别人还觉得自己是她唯一的保护者,但接触一多就会对她厌烦,好像孤立无援,很难从中解脱出来。
对他人的依赖要有个限度,超过了这一限度而自己又意识不到,人们就会疏远你去结交新朋友。不要过多依赖他人。
要求太多安杰拉也依赖别人,但她还要求别人的观点、情绪和感情都要与她的一致。“你高兴个什么呀?”假若她闷闷不乐而别人却兴致勃勃,她就会这样厉声指责。别人情绪低落而她又兴高采烈时,她会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振作起来吧。”朋友为她服务她仍要求过分。她会把朋友叫来帮她组织一场晚会,而最后朋友却未被邀请参加。她打电话借那件心爱的皮夹克,当朋友按时给她送到时,她会叫着说忘记带件紧身衣来。谁也不愿别人告诉自己如何思考,如何去感受,又如何去做。人们喜欢自我赏识,不愿听别人发号施令。
太苛刻假如介绍斯蒂芬妮同一位身高6英尺的古董商约会,第二天她就会说已结束了与这位侏儒的交往。只要她坐在电影院里便可以眼睛根本不看银幕,从头评论到尾。
每时每刻都在挑错的人,朋友们只能离你而去。
太缺乏幽默感对于詹妮弗来说,笑就像是致命的罪恶,与兽行同类。
当别人听完一个动人的历史故事后默默擦拭眼角泪水时,她会愣愣地说:“我还不太理解。”
詹妮弗太缺乏幽默感,给别人讲述任何事情都像播天气预报。她从来不笑,就像同事们说的,从未看到过她的牙齿。所谓幽默感是指一个人站在一旁超然地观察生活中有趣的事情。
总之,不被人喜爱的原因还有许多,只要你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感情,就不必担心。多为他人考虑,自己的地位也就建立起来了。
为他有那样的敌人而爱他

李敖
有的人吸引人,并不全靠他本人吸引人,有时候,因为他有了受人讨厌的敌人得吸引人。
一个外国的竞选笑话说:一个当选者,道出当选的内幕,原来是:“认识对方的人,都投我的票;认识我的人,都投他的票,认识他的人比较多,所以我当选了!”可见真正帮一个人大忙的,有时候不是自己,不是朋友,反倒是敌人。
《孟子》里说替深水赶鱼进去的,是水獭;替茂林赶鸟进去的,是土汤武制造拥护者的,是桀纣。反过来检讨:鱼不一定要去深水,鸟不一定要进茂林,老百姓不一定要拥护汤武,汤武也不一定高明到哪里去。
真正的原因可能很简单:鱼儿水中游,鸟儿天上飞,只不过盼你不要惹它讨厌,你惹他讨厌,就会有人捡便宜。真正的问题在你,不在他。
唯一的红军

莽原
张炜一也许是我们这个地方过于人烟稀少了,方圆几十里只有一个红军。
我们大家都认识他,闭着眼睛就能想起他的容貌来,以至于认为所有的红军都是这个样子。他中等个子,表情肃穆,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裤。我好像记得,他的裤子永远只到膝盖那儿。他的鼻子在战斗中挨过一枪,后来修复了,结果成了一个横宽的鼻子,差不多有10厘米宽。然而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他难看。他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这就显得越发威严。他的头发没有脱落,但几乎全白了。他不抽烟,也不喝酒,生活极其严谨。虽然年岁很大,但走起路来腰一点不躬,那是真正的军人的步伐。
有一天,我们的学校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因为到处都贴上了红色的标语,上面写着“向老红军致敬”……那一天我们都处在激动的期待中。老红军来了。他给我们讲了红军长征的故事,讲了怎样吃草根和皮带。我们宁可放弃一场电影,也不愿放弃这种机会。老红军身上伤痕累累,但我们可以看到的只是他受伤的鼻子。他威严的眼睛望着我们,话语迟钝。他让我们好好学习,说我们都是未来的栋梁;他们当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有很多伟大的目的,其中一条就是为了让我们像今天一样,安静地坐下读书。
主持会议的一个老师听到这里,泪水滚落下来。这一下引发了我们大家的泪水,大家都哭成了一片。
老红军坐在台上,认为我们没有必要这么哭。他高声地喊了几句,我们都睁着泪眼抬起头,他接着讲下去。他认为我们的建设还很不够,比如通向海滩的只是一条羊肠小道,将来如果发生了事情,那就不好办。即便不发生事情,也不利于生产。一辆车子也开不到海边上去,这怎么能行?他说到这里,把拳头在桌子上重重地捣了一下。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了当地唯一的红军。我们觉得幸福极了,好像也一下长大了。一个见过红军的人,一个聆听过他的声音的人,不可能是一个奶腥味十足的孩子。
那时候我们四处宣扬:通向大海的,不久将有一条平坦的大马路。其实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那天听老红军这样讲,我们认为他说过的话,肯定是没有错的。不久,四周的人真的被动员起来,他们担土推车,硬是铺起了一条土路,它向着大海延伸。
我们学校也出动了。老师带着同学,挑着筐子,年龄大一些的同学就推起了手推车。由于荒滩上尽是沙土,所以我们要从很远的地方拉来黏土和石块,这是一项耗资巨大、旷日持久的工程,但我们都不气馁。肩膀压肿了,汗水湿透了衣衫,可我们没有一个想要停止。我们眼前闪动着的,是老红军的形象。
大约用了一年多的时间,一条宽阔的马路修成了。打那以后,人们到海滩去,可以骑自行车,可以用胶轮车运送小船和网具。总之,这条大路和老红军的名字连到了一起。
二十年后,这条路又铺上了柏油,海滨立起了一座座漂亮的建筑。那些水泥、钢材,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条路上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的。没有这条路,就没有海滨的一切。有人从那座小城到海上去玩,也可以坐上小车,来回一个多小时就能在海滩上兜一圈。如果没有这条马路呢?那时一切将是另外一副样子。二当我们在荒滩上长途跋涉,皮肤上的汗水混杂着草籽沾在身上,被蚊子和百刺毛虫叮咬得处处红肿的时候,当汗水渗到眼睛里,泪水不断涌流的时候,我们从来也没有停止脚步。那时我们想到的只是长达一万里的跋涉。我们仿佛看到了天上的飞机,身边的弹雨。一个老人——就是那个老红军,好像一开始就是这么衰老,就是这么威严;他扛着一面旗帜,踉跄地奔突。身边是青色大马,马上坐着另一个身材颀长的、消瘦的、奄奄一息的红军。他军帽上的五角星耀眼的亮,穿着破衣烂衫,满是损伤的皮肤从破碎的军装里裸露出来,有的地方淌着血。他几乎是横在马背上,由另一个人在一边照看。一些满面灰尘的女军人在四周奔跑,她们浑身都挂满了污泥,头发乱得像鸟窝。远处有人呐喊,像发生了什么严重事故。这边的队伍稀稀落落,队伍的另一端好像还发生了枪战……老红军命令身边的人快走,随手打了青马一掌。青马无精打采地瞥了一眼,步子稍微变快。枪声越来越密,呐喊和拼杀越来越近。
老红军坐在地上。那些人带着满身的泥巴和伤痕急匆匆地走去。往前望去,他们和大青马已经离开二里之遥。一群满脸血痕的红军奔涌过来。老红军仍然坐在那里。他从腰上抽出驳壳枪,挥动一下,他们走得更快了。
当他们全部跑过时,他就卧下来,爬进了一团浓密的茅草里。
不知停了多长时间,又过来一帮穿着比较整齐的军人,他们就是追赶红军的匪兵。这支队伍往前跑着,刚刚跑了几百米,老红军就在他们背后开枪了。他一个点射,骑在马上的一个人就跌下去了;接着又是一枪,又有人落马。
匪兵乱起来,马头相对,互相冲撞。但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回头把队伍拉成八字形往前逼近。
就在那一天,老红军突围的时候受伤了。他的鼻孔堵塞,不能够呼吸,大口大口地吐血。他以超人的毅力往前挣扎。后来他终于跑到了一个伤兵收容站,在一个婆婆妈妈的首长眼前昏了过去。
这一次老红军差点送命。他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前后被五六拨人抬过,但他都从担架上滚落下来——他坚持拄一根柳棍往前挪动。当他实在落得很远的时候,首长就让人重新把他抬起。
有一天他昏死过去。因为伤口发炎,整个脸都肿起来。大家认为他没救了。
队伍起程的时候,他一个人偷偷钻入一片丛林,他想让自己死在这儿。如果不是战友早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两天前就收走了他的枪,一切也就简单了。他不愿给队伍带来麻烦,想等队伍走开后,再让自己静静地死去。
队伍就要起程了,首长喊破了嗓子,命令一个连四处搜索。有的女兵呜呜地哭起来,老红军躲在林子里,泪水一串串流下。他不记得以前这样哭过。听着战友呼喊的声音,心里好难受。
他们呼喊着,简直在哀求他出来。
革命队伍就要出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分分秒秒贵如黄金。他的心软了,从林子里爬出来。
他没有死去,而是成为队伍中一个专门品尝草根的人。他要把那些新采来的陌生草根一一咀嚼,试试有没有毒。他一次也没有遇到危险。当首长知道他主动分担了这个工作时,感动得不知怎样才好。他对首长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首长说:“不,队伍还需要你来打旗呢,你万万不能死去。”
老红军眼睛闪烁出幸福的泪花。他直盼着举起那面红旗。那面血迹斑斑的红旗,如今在哪里飘扬?身边的人都是另一个团的。他向他们打听。他们极力地回忆,答应把他尽快送到原来的队伍中去。
老红军以超人的毅力挨下来。后来他的伤口好了。再后来,他追上了自己的队伍。
这就是我们知道的全部战斗历史。它在我们心中永远闪耀着光辉,没有人能把它从我们心中抹掉。二十年过去了,当有人谈到“红军”两个字,我们眼前立刻会出现一面哗哗抖动的红旗,想想心目中的那个老人。他就是最严峻的历史,是一个浴血战斗的故事。他站在了这块平坦的土地上,正把自己的声音送给正在成长的后一代。三自从公路修起以后,荒原上就变得忙碌了,人们似乎再也不能容忍有了一条大动脉的荒原还在沉寂。于是一群群人涌到海上捕鱼,到荒原伐木,采药材,割草。
荒原做出了无私的奉献,好像它是取之不尽的,那么多的木材,那么多的干草,以及那么多的渔产品,源源不断地从马路上运出。
我们的学校又一次动员起来了,大家都投入了开发荒原的大潮之中。我们举着旗帜,这旗帜上就写着我们学校的名字。好像我们都在老红军的指挥下,迈入这伟大的战斗行列。
上级发出一个命令,让学校和周围的村庄一起,组成一个又一个垦荒队,把整个荒原都开发出来,建成一个粮食基地。沙滩上不但要刨去树木,除掉茅草,还要垫上厚厚的一层黑泥,改良出第一流的土壤,种植小麦和玉米。有的地方要办农场,还有的地方要种水果。
一声令下,人群在一个严寒的冬天,拉着帐篷,浩浩荡荡开往海滩。接着是放火烧荒,有了浓烈的烟味。只要北风刮起,烟味就更重。深夜,登上屋顶,就可以望见北方那一片红色的大火。火焰燎着星星,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有人说那是星星被燎疼了,星星在吱吱尖叫。
海滩上到处是被烧掉的草皮,有的地方积了厚雪,火就熄灭了。于是当太阳出来时,大地像一个野兽换掉的皮毛一样斑斑点点。帐篷里满是散发着臭味的皮靴,肮脏的衣裤;行李卷上闪着油光,旁边是马灯,碗筷和熏黑了的水壶。整个海滩就像军营一样。到了夜晚,有的地方燃起了鞭炮,还有的地方燃起了火。闭上眼睛,会误以为来到了战场。
就在我们学校开上荒原的第二天,传来一个奇怪的消息:老红军跟上面的一个大人物吵起来了。老红军怒拍膝盖,说痛恨自己没有了武器——如果有武器,非亲手把那个领导人干掉不可。
我们大家都惊奇地问,老红军为什么发火?嫌我们干得不快吗?传递消息的人连连摇头:“恰恰相反。老红军说他让人们修这条马路,不是为了让人们踏着它进来糟踏草原和树林的。他只是为了修一条通向原野和大海的马路。他让他们赶紧撤回,不准在海滩上点火,不准伐树。领导人不同意,他们就吵起来……”我们一下给弄懵了。这种雄壮的场面本应与老红军的形象连在一起呀,他怎么会反对?不久,就在荒滩上发现了他的影子。
那是一个大雪天,我们从帐篷出来,一转脸,看到从马路斜坡上下来一个手持拐杖的人,都觉得他的身影有点儿熟悉。我们往前走了几步,看出他正是老红军!他正艰难地往帐篷边上走。他掀开一个帐篷的帘子,看了看里面酣睡的人,又往另一个帐篷走去……我们跟在他的后面,悄悄地不吱一声。后来我们见他蹲在那儿,双手抖动,伸出手里的锹柄,轻轻地把那层雪幔拨开,露出了一片未燃的茅草。他伸手抚摸着,一直抚摸了五六分钟。后来他又用锹柄轻轻地覆上白雪,这样呆了一会儿,他又站起往前走。起风了,一股白雪撩开他的衣襟,冲进他的胸口那儿。他像没有看见,昂起头,四下遥望。更远的地方,透过雪雾可以望见另一片帐篷的影子。他长长叹了一声,往那儿走去。
我们这时更加迷惑了,不知老红军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来到荒原……这之后,大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的垦荒队差不多大获全胜了。视野之内,所有的茅草和树林全部被我们干掉了。新翻的土地上,无数的草根和树棵都被铁耙子拉出,汇到一起,晒得焦干之后又被烧成灰烬。
也就在我们欢庆胜利时,一个噩耗传来——老红军死了。
开始大家都不信,同学们互相眨着眼睛,愤恨地看着那个传递消息的人。
当天下午,所有帐篷里的人都集中到一起,看着一辆吉普车从马路上疾驶而来。
车上跳下一个穿着黄色军大衣的领导,他主持召开了荒原大会。会上,他号召我们化悲痛为力量,沿着老红军指引的道路,把我们这里的事业进行到底。人们呜呜哭出了声音,凄哀的声音盖过了海潮……再也没有红军了。他让我们开出了一条通向大海之路,我们就沿着这条路走向了阔大的原野,进而又改变了这片原野。可这到底是不是老红军的意愿呢?没人知道。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怀着无比悲凉的心情,一次又一次踏上这条路,去寻找心中唯一的红军,寻找他遗落在荒原上的声音。
举目四望,苍苍茫茫。由于失去了茅草和树林,失去了一片绿洲,多年的北风掀起的黄沙彻底毁掉了粮田,那一个个沙丘像巨大的坟墓一样,罗列在视野内。这里埋葬着老红军的愿望吗?埋葬着老红军的真正意图吗?我大声地询问。
得不到回答……□
维纳斯3000年

《八小时以外》
陆家齐
维纳斯可以说是希腊罗马神话中最富浪漫色彩的一位女神,她的希腊名字是阿佛洛狄忒,罗马名称则为维纳斯,在同名行星里属金星,掌管爱、美和欢笑。她面貌姣好,体态丰美,所以从古希腊罗马时代起,画家和雕刻家就一直把她作为女性美的最高典范加以描画和雕塑,创作出许多震撼人心的作品。《尼多斯的维纳斯》原是古希腊雕刻家普拉克西特作于公元前4世纪中叶的一尊裸体雕像,后由罗马工匠用大理石摹制,现藏梵蒂冈美术馆。通过这尊雕像,我们可以看到古代艺术家在人体雕塑上的杰出成就,而有关维纳斯的种种传说,在希腊罗马神话里也占有很大的比重。
神奇的诞生西风起,她诞生在浪涛澎湃的大海上,从一堆美妙的泡沫中涌出;红花飘舞,水波浮动,把她载到海浪环绕的辛泰拉——她的岛。
戴着金色花圈的女神,快乐地迎接她;她们把神衣披上她的玉体,带她到众神那里。
这是古希腊盲诗人荷马赞美“美丽的金发女神”的诗句。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杰出的画家波提切利从这些诗句中受到启发,构思出一幅遐迩闻名的杰作《维纳斯的诞生》。画面上维纳斯亭亭玉立地站在一片贝壳上从海面飘来,天真无邪中似乎又含有某种迷惘和哀伤。据说在她身上带有著名美女西蒙纳塔的影子。她是大银行家,也是当时佛罗伦萨实际统治者梅迪奇家族两兄弟的亲密女友,不幸23岁时即暴病而亡。在她出殡时没有用棺椁,而是让她仰卧在灵车上的鲜花丛中,全城居民瞻仰遗容后无不深感惋惜。
不幸的婚姻郎才女貌,英雄美人,这些都是人们心目中的理想情侣,可是维纳斯这样一位美的女神,竟嫁了一个与丑八怪相去无几的跛脚的锻冶之神赫淮斯托斯。事情还得从维纳斯被送到奥林匹斯山以后说起。原来维纳斯到了奥林匹斯山以后,由于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使众神颠倒。她本可以在俊美的神和英雄中选择一个如意郎君,可是她却不珍惜自己的美貌和贞操,以自己天生的丽质诱惑神和人。她爱笑,有时甚至嘲笑那些被她略施小计所征服的人;她聪明绝顶,甚至从智者那里窃走才智;她骄傲自大,凭着自己的美貌,有时与天后赫拉也要一争高低。她的所作所为,激怒了众神之王宙斯,一气之下,他强迫她下嫁给自己的跛脚儿了锻冶之神赫淮斯托斯。好端端的一朵鲜花就这样插到了牛粪上。
风流韵事可想而知,维纳斯婚后很不幸福。当丈夫光着胳膊,汗流浃背,在他的冶炼场里叮叮当当地打铁时,她却逍遥自在地另觅新欢去了。她爱上了战神马尔斯。这位粗犷阴沉、热衷于戴盔披甲厮杀疆场的天神,面对情意绵绵、柔情似水的维纳斯,也禁不住怦然心动,坠入爱河。有一次,当他们正两情依依时,不巧被驾着金车在天上奔驰的阿波罗看见,他也爱管闲事,立即来到赫淮斯托斯的冶炼场,向他报告此事。赫淮斯托斯一听惊得目瞪口呆,等他清醒过来后便心生一计。凭着他精湛的技艺,他制作了一张别人都看不见的大网,偷偷走近一对恋人的身边,将网撒在他俩身上,来了个双双活捉。然后他带着“猎物”来到奥林匹斯山,在众神面前,演出了一场爱的闹剧。17世纪法国巴洛夫艺术的著名画家西蒙·武埃(1590—1649)以此为题村创作了一幅《马尔斯与维纳斯》。
痛失爱侣奥林匹斯山上不少的神尽管体貌健美,又具神力,但他们似乎与人间凡人一样可怜。他们也为自己的热情所驱使,不顾一切地——有时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份与尊严,卑躬屈膝地向人间的俊男美女献情求爱。维纳斯就是如此。有一天她下凡到一片森林,和一个英俊漂亮的青年阿多尼斯发生了神人之恋。但阿多尼斯只爱打猎,并不为维纳斯的美色所动。她只好求助于自己的儿子小爱神丘比特,将一支金箭射到阿多尼斯的身上,使他也产生爱的热情。他们终日在林间追逐嬉戏,日子过得非常幸福。但维纳斯似有预感,劝他不要再去打猎,免遭意外,但他不听。一天,他又带着猎犬外出打猎,终于没有再回到维纳斯的身边。她到处寻找,发现阿多尼斯已被野猪咬死,躺在一片林中空地上。有人说杀死阿多尼斯的野猪是争风吃醋的马尔斯派遣的。她悲痛欲绝。她是爱神,却无法支配自己的爱情。因为她得不到爱情,那末人类也别想再得到完满的爱的幸福了。从此,我们人类的爱情也被蒙上了猜疑、忧虑、痛苦与哀伤的阴影。
伟大的平凡

《人民日报》
朱启平
汽车停在从巴黎去科龙贝—双教堂路上一家花店门前,我们下车选购了一盆洁白的菊花,捧上车,继续这往返千里的旅程。
车在田野间平坦的公路上疾驶。10月中旬的这一天,秋阳朗照,法国的农村,恬静美丽。地里庄稼已经收割,不时看见猎人携枪漫步搜索,一条小狗前后欢奔。庄稼地里和边缘上的丘陵丛林中,不知哪里会窜出一只野兔来哩。
然而,我的思绪不太能够使我欣赏田野风光。上了年纪、生于忧患的人,看见这种安适景象,反而容易勾起往事,产生对比。更何况我们此去是专程瞻仰戴高乐将军的墓地。
初次知道戴高乐将军的名字,早在抗战时期,在四川重庆。那时我在报馆工作,天天接触到国内外战局的发展。祖国半壁河山,沦于敌手,前方节节败退,后方物价飞涨,谣传蜂起,人心浮动。只有西北、华北,人民抗战的烽火遍地燃烧,越烧越旺,鼓舞全国人民打持久战,争取最后胜利。在欧洲,希特勒侵占波兰,在积极准备后,突然发动西线战事,以强大的机械化部队,绕过马其诺防线,突入法国。法国军方昏庸无能,指挥失当,兵败如山倒。巴黎的政府惊惶失措,屈膝求和,在维琪成立贝当政府。半个法国被纳粹占领,另外半个被压得透不过气来。法国人民奋起反抗,其中突出的代表就是戴高乐。他当时不过是个陆军部的副部长,毅然决然,挺身而出,高举民族抗战大旗,发动“自由法国”的抵抗运动。
这是战火纷飞、风雨晦冥的日子啊!
车窗前,远处是一座树木葱茏的小山头。翠绿之中,一个棕色的双十字架高耸入云,那是“自由法国”的徽号。戴高乐将军之墓快到了。
司机没有在小山脚下停车,而是绕向前去,直驶附近一个小村落,停在一座教堂前的小小空地上。教堂可能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建筑物,屋顶墙壁,饱经风雨,有一点败落景象。一道半圆形的短垣,拱绕着教堂。教堂周围是一个个小小的墓地,埋葬着本村的人。墓,一个挨一个,稍稍隆起地面,是石头砌的,上面竖着或者浮雕着一个十字架,墓碑上写者死者的姓名。戴高乐将军的墓在哪里呢?我们捧着菊花,沿着墓丛中的小径,缓步寻觅。
真使我惊呆了。戴高乐将军的墓,就在小径尽头,也是以石头砌的,高出地面不到半尺。墓呈长方形,中间有一道浅浅的分线,分线左侧的石面上写着:“安妮·戴高乐,1928——1948”。右侧的石面上写着:“夏尔·戴高乐,1890——1970”。墓首有一个以同样的石头琢成的十字架。父女二人的遗体,在这教堂的坟场上,真正是只占了一席之地,而且是在角落里。墓前一个花瓶,插着杂色的花朵,大概是从本村中采撷来的。那白色稍带灰色的墓石,是最普通的石头,多半是用来镶马路边的。就在这小小坟场中,有好几个墓是大理石砌的。比将军父女之墓,讲究多了。
我默默站在墓前,低头看那朴素、简单到感人肺腑的墓石,思潮澎湃,只觉得面前是一个新的境界:原来一个人的尊严、一个人的品德,是可以用这样简朴、平凡的安排来表达的!说惊呆了,是由于我对戴高乐将军安葬的情况略有所知。他在1970年11月9日溘然长逝。噩耗传出,全法国一片悲声。将军生前遗言葬在他女儿身边。
女儿生来有病,20岁夭折,作为父亲,是十分痛心的。将军的葬礼俭朴,不吹号,也没有乐队奏哀乐,教堂举行弥撒时,没有讲话。将军的棺木,由一辆战车运到教堂前,是本村青年抬往墓穴的。棺木是350法郎(当时约合63美元)买的。
……我真没有想到,将军之薄葬,到了如此地步。但是,法国人民深深铭记着将军对法兰西民族的丰功伟绩。就在科龙贝——双教堂举行葬礼的同时,巴黎50多万群众冒着秋雨,自发涌上街头,在雄壮的《马赛曲》乐声中,迈着沉重的步伐,汇集到爱丽舍田园大街近旁的凯旋门广场,表示深切的哀悼。
教堂周围是几十户人家的村落,古树旧屋,没有任何修饰。这地方,离开最近的火车站有十多公里,也没有直达这里的公共汽车。谁要来,只能开车。就在我们徘徊沉思的时候,一批又一批的法国人来到墓前,默默注视着墓石,没有人谈笑,说话声音都低低的,生怕惊动了父女的安眠。这时还开来了两辆大旅游车,那显然是外国的游客。他们走路,脚步也特别轻。
离开墓地,我们驶往小山之麓,登上山顶。那双十字架,立在一片草坪上,由许多石块垒成,护以钢筋,有十多层楼高,拔地而起,直指青天,昂然独立,睥睨四野。周围林木森森,纵目远眺,田野和森林,交织着伸向天际。这当然是为纪念戴高乐将军而立的,然而代表了国家的尊严,民族的光荣。
戴高乐将军是第五共和国的创始人。他为法国政治带来了稳定。政治上的稳定导致了经济上的发展。他排除万难,结束了对阿尔及利亚的战争。他本人的政治生活是波涛起伏的,最后一次参加公民投票后,就不当总统了,退居科龙贝—双教堂。政府按规定对退职总统提供的费用,他分文不要;政府给他的宅邸,他拒绝迁居;他靠自己的稿费度日,还为了纪念夭折的女儿,把自己大部分的钱捐做儿童保健基金。他逝世后,戴高乐夫人住进天主教基金会办的养老院,不要政府津贴,不要儿女供养(除早亡的女儿外,戴高乐夫妇还有一子一女),不与外界往来。她已79岁高龄。当我们离开巴黎时,她因病入医院,旋即去世。
“每当历史最恶劣的时候,我的义务就是把法国的责任担当起来。”这是戴高乐将军的名言。他的一生,实践了自己的诺言。然而他还是一个能上能下的人,一个严格按照国家宪法办事的人,一个不要特权的人,一个要把自己放在和人民平等地位的人。作为一个资产阶级的杰出政治家、法兰西民族的伟大战士,他来得光明,去得清白,丰功伟绩,皎皎晚节,永远是法国的骄傲。
暮色苍茫中,我们驶返巴黎。我们惦记着那盆洁白的菊花。在戴高乐将军父女墓前,除了那一瓶,别的花是不让放的。但是在他墓的斜对面,有一大如圆桌面的平台,上面放着几块戴高乐将军的战友和其他人送的大理石纪念牌。我们的菊花就放在一块镌有将军姓名的石牌前。
温和

白君
我喜欢温和的一切,我希望一切都是温和的。
我希望天空是温和的,不暴烈,不阴翳。阳光四季和煦地洒照大地,冰霜消融,草绿花馨,百鸟鸣啭,心境明朗。
即便是下雨,我也希望是温和的雨丝伴随轻盈的风,拂面掠额之际,带来一缕似水柔情。
我希望每张脸上都有温和的笑容,冷笑,讥笑、讪笑都在真诚的氛围中悄然消散。一颗颗坦然仁爱的心灵,可以温和地交流。
我希望一切问题都以温和的方式解决,不消极、不冲动、不偏颇。态度和语言都是温和的,相待、相谈,既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又没有笑里藏刀的虚伪。
让心中的冰凌和脸上的霜雪在温和中溶化了吧。
让互不相让的争斗在温和中平息了吧。
我们一起来缔造一个温和的世界,那该多好,多美。
温柔

南风
高低
温柔,你体尝过吗?你给予过么?
绕梁的紫燕是温柔的,它要用这种美好的东西,来熏陶和哺育幼辈;代烈日暴晒补过的月光是温柔的,它将平和、清凉的银辉洒向大地,轻缓地抚慰被灼伤的记忆;滴嗒滴嗒的台钟是温柔的,它安稳而又体贴地踱着,从不惊扰每个香甜的美梦;少女的心地是温柔的,一个姑娘如若不具备这点,那她还能有多少魅力呢?
有的人,在妈妈怀里撒娇的时候是温柔的,以后命运将其拨弄得不成样子,温柔随同人生的价值被一起拍卖了;有的人,生来匮泛温柔的细胞,可是几经风雨之后,生命之树的根部却长出了温柔这只蘑菇。
诚然,温柔常与爱恋、仁慈为伍,常跟宽厚、善良作伴。不过,谁要以为温柔同“软弱无力”有什么瓜葛,那就有失公允了—─春风算得上温柔了吧,它从冻结的河面上走过,坚冰竟出现了裂缝;棉花称得上温柔了吧,蹦得再高的棉球一落到上面,就此弹不起来了;友谊也该是温柔的吧,可它能叫铁骨铮铮的硬汉愧悔不已,潸然泪下。
温柔,何其神奇微妙的东西。你几乎看不见,听不出,摸不着,但却能感受得到。它是一种慈祥、热诚、仁厚、道义和爱的结晶体,它坚强有力,它与美丽并存。
温柔的怜悯

八小时以外
马凌
……就在那样的阳光和土地上,就在斜斜举着一根树枝的稻草人被风吹起衣衫的瞬间,上帝温柔的怜悯已悄然降临。
我是在电影开始的时候才注意到最前排那对老夫妇的。
上映的片子是《温柔的怜悯》,虽然例行要放的幻灯烟片已经打了出来,仍有好多人拿着话梅饮料之类出出进进。当我听到那个女孩的声音时,并没有感到特别,她说:“您的票是31号吗?”这家电影院的座位29号和30号之间隔着过道,如果一对恋人被过道隔成牛郎织女,那就真是不走运了。我感到特别的是我所听到的回答,一个苍老的女声很慢很优雅地响起:“真是对不起呀同志,我们…年纪大了,来一次不太容易……我们想坐在一起,能不能和您换一下,那边,29号?”——我这才注意到前排坐着的是一对老夫妇,在微光的映照下,他们的头发已如雪一般银白。当老先生侧过身时,我看见他老式西服的胸袋中竟还赫然插着一枝鲜花。
也许,对于这两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今天是一个纪念日。从衣箱底下翻出旧日的西装,再从精心培植的盆景上剪下一朵馥郁的花,是为了庄严地走回昨天。也许,今天只是最普通的一天,他们互相搀扶着,冒着霏霏的雨雪,只是为了避开儿孙的眼睛,两个人坐在电影院中重新体味两人世界的温馨。而无论如何,对于他们,共同来看电影无疑是一次不平凡的经历。
女孩笑着说了声“好的”,坐到了通道的那侧。老先生看着她入座,附在老妇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便很放心地坐好了。坐得那样洒脱,我甚至可以肯定老妇人的手一定是握在老先生手中的。此刻,片名已经打了出来,麦克在汽车旅馆里酗酒的镜头出现了。
等到影片中的麦克抱着吉他唱起第一首歌的时候,一个捧了大堆零食的英俊青年走了过来。我注意到坐在29号的女孩伸手拉住了他,轻轻说了句话。青年向老夫妇这边望了一眼,就把食品堆在她膝上,相当自然地吻了她一下,然后从容地走了过去——明显的一对美丽可爱的情侣。
老夫妇没有觉察,他们亲密地靠在一起,凝视着银幕。
银幕上开始出现美国西部的田野。在高远的蓝天和一望无际的荒野之间,男女主人公正在耕种着一小块园地。
男主人公问:“想结婚吗?”女主人公答:“想啊。”
又问:“嫁给我行吗?”答:“行啊”。
感动于这样平淡无华之后的人情之纯、之真、之美,前排的老先生也不时和老妇人做着简短的交谈:“他们在种菜。”老先生说。
“是么。什么菜?”
“还不知道。”
“……”“那儿有一棵树。”
“什么树”“和咱家过去院子里的那一棵差不多。”
这样表面看来平淡至极的语言,突然有了别一种意义,像是在提醒着什么,提醒着一起去分享每一点悲喜、每一点自然、每一点回忆。
电影院里很静。老夫妇大概是因为耳背,声音很大,不过并不惹人讨厌。这絮絮的对话带给人一种不能不沉默的温柔心情。
银幕上,麦克在唱着一首深情的歌。
麦克的前妻辱骂他,不让他见女儿。
麦克重整旗鼓演唱成功了……麦克不再拥有往日的荣耀、金钱、豪华的住宅和女儿,但是他有了更好的——家、温柔的情感、一小块菜地。
我听见老先生在对老妇人说:“那儿有一小块菜园,只有五六垄,还有个稻草人,穿着……女主人的破衣服,戴着男主人的破帽子,它的姿势就像是马上要飞到天上似的。”
老妇人说:“那有多美啊,一小块菜地,还有个稻草人……我要是看得见就好了。”
老先生很急切地说:“你看不见,但我能看见……,现在,麦克停下了。”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原来,老妇人是个盲人!难怪老先生要这样一刻不停地解说,难怪两人的头要靠得这么近!是这样的一种力量使他们厮守着来“看”这样的一场生生世世的电影!银幕上的麦克说:“我从来就不相信有幸福这种东西。”
麦克,你错了,幸福不是功名利禄广厦肥田,幸福是那温柔不变的情感。你其实正是活在幸福之中的啊,就在那样的阳光和土地上,就在斜斜举着一根树枝的稻草人被风吹起衣衫的瞬间,上帝温柔的怜悯已悄然降临。
灯亮了,灯亮的时候我已是泪眼朦胧。
老先生站了起来,手有些微颤地给妻子围上围巾;围好了,又左右端详一番,再拉拉正,认真体贴如给新娘整理婚纱的新郎。
老妇人把手放进丈夫的手中,安然地随着他向外走。多年以前,她也是这样安然地踏在红地毯上的吧。
那对美丽的情侣紧随其后,女孩的手握在男青年手中。是出于默契吧,两人忽然相视一笑。
还有谁能说,这世上没有幸福呢?
温柔无价

海口晚报
刘鸿伏
夜已阑珊,那些花朵和小鸟都睡了,我却醒着。还有一颗温柔的心也醒着,那是伴我苦度这寂蓼长夜的妻。她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她的心爱,仿佛守护一件无价之宝,为我添一点茶水,披一袭外衣,或者为我捡拾起书案上飘落的稿笺,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是那样轻盈,仿佛怕惊破一个梦。但我却如此深刻清晰地像感知空气中的花香一样,感觉到那种熟悉却令我永远痴迷的温柔的气息,让我忘却痛苦和孤独,并且热烈地爱恋这世界上的一切温柔而美丽的事物。
只有温柔,才是无价的。
古人只道清风、明月无价,可以临风把盏,可以月下吹箫;世人只知古玩、金宝无价,可以藏之名山传之后人,却不知道这世上,唯有温柔才是为敏感的心灵所独有。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多么令人迷醉。温柔是酒,只饮一滴,就可回味一生。也许只是一个眼神,只是默默的一次微笑;也许仅仅只伸过一只温柔的小手;仅仅只是一声一声低唤,一阵呢喃……那无限的情意和温馨只在无言中。当我们活得很累也很苦的时候,温柔是停泊心之船的港湾;当我们孤独失望时,温柔便如春风,复苏希望。温柔,只属于纯洁善良和忠贞,只悄悄流淌于两颗真正默契的心间。那是如音乐一般的永远只能感觉的幸福的泉源。我们拥有了温柔,便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财富。
因为热爱生命,我们才有温柔的情怀;因为有了温柔,我们才更爱这个世界,用这脉脉的源泉滋润爱之花蕾,也融化这凝重的岁月。我们用诗和月光,用花朵和音乐,用心血,也用别离与苦难酿造这源泉。记得有一位诗人曾经写过一首诗,大意是这样的:在夏天的夜晚,温柔多情的妻子将捉来的许多萤火虫放飞在薄如蝉翼的蚊帐里,为诗人制造一片美丽如梦的星空,亦为写诗累极的诗人制造一个无比温馨的爱恋之夜。诗人感叹:生活中可以没有空气,没有盐,但绝不能没有爱侣的温柔。读这样动人的诗句,又坐在这样宁静的夜色中,听妻在耳畔喁喁絮语,便痴痴地想,活在这温柔的世界是多么幸福。
温馨

《青年时代》
唐敏
温馨是初春河上漂过的第一丛草垒,暮晚天际掠过的飞鸿,是月光如水漫浸的庭院,是满坡黄花间衣袖盈风的少女笑靥,是令你怦然心动的温馨与温柔。
杨槐花宛若漠漠飞雪般散落发上的人家庭院;青石砌成的古井里,小锑桶在井壁碰出的清悠回响;雨丝中袅袅撑起的红油纸伞;小酒店里怀抱一管大烟杆,半翕着眼品味的老农人,这些我们熟悉又亲切的,不也是温馨?温馨是一道风景,你不妨以一种闲逸散淡的心情漫步其中时,便也成了一道温馨的风景。
温馨是重阳登高,与另一位登临者不约同吟“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时彼此微笑颔首的心仪;是情绪低沉时,坐在朋友书房里,捧着刚沏的热茶,迎着关切目光的释然。
冬夜和学友从城南走到城东吃“麻辣烫”归来,正遇上洒水车突袭,无处可避,背转身准备洗一次冷水浴,水车已过,却仍是一身干爽,才发现有个男孩正挡在身前,浑身透湿……之后的日子,谁也没提这件事,之后的日子,也不再接受他的关怀,存于心中那份感念,却是那样深厚。
温馨是种默契,在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不用说时,一个默默的凝眸,就足以表达那份无言的温馨。
温馨是灯影昏黄的小客栈,时断时续的吉它声,是推开门,几个老朋友忽然大叫“看剑”现身,剑刺来,却是长长的一根甘蔗,于是嚼出的一大堆渣滓和笑声。
几年前离开异乡回故乡,第二天便收到封泪迹斑驳的信,依稀写着:“你走后的下午,忽然下起大雪,山上那片梅林红了一片,小店又新到好多好吃的馅饼,回来吧……”,当时就想重回小镇,不为看雪中梅花,也不为惯吃的馅饼,只为那份深深的,酽酽的人情味。
温馨是种人情味,总在心中悄悄弥漫开感动和开心,你可知否?温馨是走在边城小街,高声唱着歌,引得行人窃议:“是搞艺术的?”,是边招手边向已缓缓启动的末班车跑去,司机停下车启开门,回头仁爱的笑脸。
一生的时光,该会有多少个温馨串织?那些虽然一纵即逝却潮润我眼眸的份份感念,那些纵然久远亦不能淡忘的阕阕故事,都会在心中,渐渐累积,渐渐沉淤成一份最凝重、最美丽、最隽永的温馨,任岁月侵蚀、心境变迁、永不会漠视,永远的珍惜。

青春
王蒙
她师范学校毕业,二十岁刚过就作了老师。这天,有个学生上课时不好好听讲,做小动作,被她叫到办公室谈话。她相信谈话的力量,她用了许多美好和有力的言辞,激动得脸蛋都红了。
学生被她的热情和言语打动了,盯看着她的面孔,她的小辫,她的嘴唇,沉醉了。忽然,学生跑过来,亲了她一下。然后,她和学生都惊呆了。
她还从来没有爱过,没有被吻过呢。这天晚上,她大哭了一场。
吻火

梁遇春散文全编
梁遇春
回想起志摩先生,我记得最清楚的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眸子。其实他的眸子当然不是银灰色的,可是我每次看见他那种惊奇的眼神,好像正在猜人生的谜,又好像正在一叶一叶揭开宇宙的神秘,我就觉得他的眼睛真带了一些银灰色。他的眼睛又有点像希腊雕像那两片光滑的、仿佛含有无穷情调的眼睛,我所说银灰色的感觉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他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惊奇着。人世的悲欢,自然的美景,以及日常的琐事,他都觉得是很古怪的,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所以他天天都是那么有兴致,就是说出悲哀的话的时候,也不是垂头丧气,厌倦于一切了,却是发现了一朵“恶之华”,在那儿惊奇着。
3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拿着一根纸烟向一位朋友点燃的纸烟取火,他说道:“Kissing表他对于人生的态度。人世的经验好比是一团火,许多人都是敬鬼神而远之,隔江观火,拿出冷酷的心境去估量一切,不敢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火焰里去,因此过个暗淡的生活,简直没有一点的光辉,数十年的光阴,就在计算怎么样才会不上当里面消逝去了,结果上了个大当。他却肯亲自吻这团生龙活虎般的烈火,火光一照,化腐臭为神奇,遍地开满了春花,难怪他天天惊异着,难怪他的眼睛跟希腊雕像的眼睛相似,希腊人的生活就是像他这样吻着人生的火,歌唱出人生的神奇。
这一回在半空中他对于人世的火焰作最后的一吻了。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从南京乘飞机去北平,途中飞机坠毁在济南郊外党家庄附近的开山,机上3人全都殒命。——编者注)
问心无愧

JeromeWeidman在真相肯定永无人知的情况下,一个人的所作所为,能显示他的品格。——汤姆斯·麦考莱
约30年前,在纽约贫民区某公立学校里,奥尼尔夫人所教的三年级学生举行算术考试。阅卷时,她发现有12个男孩子对某一题的答案错得完全一样。
奥尼尔夫人叫这12个男孩子在放学后留下来。她不问任何问题,也不做任何责备,只在黑板上写下本文篇首引述的那句话和那位伟大作者的姓名,叫他们抄100次。
我不知其他11个有何感想,只知道自己,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教训。
老师把麦考莱的名言告诉我们已经是30年前的事了,我至今仍认为那是我所见到的最好准绳之一。不是因为它可以使我们衡量别人,而是因为它使我们可以衡量自己。
我们中间需要决定宣战或其他国家大事的人不多。但我们每人每天都必须作出许多个人的决定。在街上捡到一个钱包,该把钱吞没呢,还是送交警察呢?这笔交易本是别人的功劳,可以把它据为己有,列在自己的推销纪录里吗?
没有人会知道。除你之外,没有人知道。但是你必须对得住自己,最好能问心无愧。因为问心无愧可生自信。而自信远胜于宽心。
我不相信

人民武警报
申秀刚
当灿烂多彩的大学梦被落榜的现实无情地击碎;当一篇篇浸满心血的稿件发出后却再也收不到反馈的信息;当被人误解的痛苦分解成两行委屈的泪水;当在人生的征途上狠狠地跌了一跤心中犹豫着是不是还要爬起……这时,总有一个铿锵的声音在耳边回旋:不要对命运屈服,不要向生活“称臣”。因为——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世界只是单元色彩,人生只有一种光点;不相信生活中只有飓风暴雨、烈日寒霜,而无鲜花劲草、诗情画意。不相信别人能够驾着理想之舟驶向成功的彼岸,而自己追求的桨会被滔滔巨浪凶猛地摧毁。我不相信毗邻的行者能走出困惑的X地带,而自己却进不了梦幻中的象牙塔;不相信人间真情都流失在心的沙漠,青春的热望都在孤独里泯灭。我不相信最初的誓愿就此半途而废,扼腕喟叹的沙滩总有自己徘徊的影子;不相信阳光拂不散心中的迷雾,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总是飘雪落雨。我不相信走过了春的绿野、夏的烂漫,就走不出秋的萧瑟、冬的严寒;我不相信写下了童年的好奇、少年的诗意,而划不出青春闪亮的轨迹;我不相信就铸不出一个顶天立地、潇洒风流的自己!正因为我不相信,大学梦才又被自己重新拾起,折射成微笑的现实;正因为我不相信,寄出去的稿件才得以找到发表的位置;正因为我不相信,生活中温暖的阳光才吮干了心中委屈的泪水;也正因为我不相信,每一次跌倒,总能倔强地一跃而起,继续冲刺……是的,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

语文报
佚名
我不相信一切愿望都只是幻想,一切现实都不能再改变。
我不相信真诚的心意会永远不被人理解,我不相信人生像风筝,总被别人的手攥着放飞。
我不相信──大海的水会干,群山会没有绿色的生命。春天会没有盛开的鲜花,梅花会因为冰雪霜寒的封锁而败落。
我不相信,前途都是不平的路,我不相信路上只有我一人在苦苦寻求。
梅花独傲严寒,以飞雪为伴,最终迎来繁华的春芳。
我不相信乌云会使太阳消失,我不信月亮的色彩会超过太阳的光芒。
我不信大海不愿接受小河的贡献,我不信有了鲜花,春天会拒绝小草的生长。
我不相信,有了人类创造的音乐,就不再需要小鸟的歌唱;有森林大川的雄伟壮景,人间就不再追求衣饰的漂亮。
我不信世间万物一定要这样安排,不能换一换模样。
但是,我相信,冬天过后就是春天!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我不再羡慕……

艾菲
从山沟沟里跨进大学,那年我才16岁,浑身上下飞扬着土气。没有学过英语,知道安娜·卡列尼娜是谁;不会说普通话,不敢在公开场合讲一句话;不懂得烫发能增加女性的妩媚;第一次看到班上的男同学搂着女生跳舞,吓得心跳脸红……上铺的丽娜从省城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一口发音吐字皆佳的英语。她见多识广,安娜卡列尼娜当然不在话下,还知道约翰·克里斯朵夫。她用白手绢将柔软的长发往脑后一束,用发钳把留海卷弯,她只要一在公开场合出现,男同学就前呼后拥地争献殷勤。
那时,我对自己遗憾得要命,对丽娜羡慕得要死。
有一次,丽娜不厌其烦地描述她8岁那年如何勇敢地从城西换一趟车走到城东,我忽然想到,我8岁的时候独自翻过几座大山,把我养的一头老黄牛从深山里找回来,从此我不再羡慕丽娜。
上大学三年级的时候,女同学好像什么事都羡慕男生,“下辈子再也不做女人”这句话挂在口头。例假来了羡慕男同学,学习成绩差了,知识面窄了羡慕男同学,软弱时哭了就骂自己是个女人没出息,连失恋也怪自己是个女人,甚至连男人可以在夏天穿短裤挂背心理短发都羡慕得要死。有一次一个男同学跟我推心置腹地谈了一个晚上,我知道了男人的好成绩也免不了要死记硬背,男人的知识面也不一定宽;知道了男人也哭;知道了男人常常追求却又常常追求不到;知道了男人也羡慕女人可以穿裙子,知道了男人觉得自己活得累,男人也说“下辈子不再做男人”……于是我不再为自己是个女人而遗憾。
后来我信心十足地跑图书馆,学普通话,注意自己的举止,到大学毕业的时候,丽娜和男生会的我也会了,他们知道的我也知道,我还知道了他们不知道的许许多多东西。
30岁后,脸上红晕忽然不顾多年交情悄然褪去,皱纹爬上了眼角和额头,生活的一切也慢慢定型,我轻轻地感叹“这辈子就差不多了”,便无端地向往起18岁的年龄,一张没有一丝皱纹的嫩脸,一颗充满幻想和憧憬的心。我为30岁而悲哀。但静心一想,18岁那时我不敢同男同学说几句话。可30岁的我能很快地同男同事合作了……我忽然忆起18岁时可不曾羡慕过30岁女人的成熟,不曾为光滑的脸上没有岁月的风霜而对镜伤神,不曾为空空的心房而烦躁不安,不曾为在30岁看来是芝麻小的事而迷迷惘惘,痛心疾首。于是我不再为30岁的皱纹而遗憾。
按生活的眼光看来,皇帝自然比庶民幸福,皇帝可以随心所欲,皇帝吃山珍海味,皇帝金银满库,皇帝到处游玩,皇帝可随便杀人,甚至皇帝还可以找许多漂亮的少女,而庶民却时时要担心自己是否会被贪官污吏所害,为无衣过冬而愁,为食不果腹而泣。庶民甚至连一个老婆都找不到。但有时想想,皇帝不能随便在田埂上乱跑,皇帝不能在常人面前忽而愁,忽而泣,皇帝终年要穿那色彩刺人、绣有张牙舞爪的龙袍。况且皇帝也要遭杀、遭禁,要为保住皇位而费尽心机,庶民入皇宫心惊肉跳,还可以夺门而逃,可是皇帝如果呆腻了,则是想逃也逃不了的。
于是我不再羡慕皇帝,不再为自己是一个平民而遗憾。
随着岁月的流逝,心境越来越宁静,走路也踏实了,我越来越不会羡慕别人,也越来越多了一份生活的自信和勇气,日子过得似乎也舒坦多了。
我的……

青春潮
邓皓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问我:为什么友情会是我们生命中摆脱不掉的东西?我说:我们活着的快乐一半都从给别人送去美丽中获得,而别人活得美丽的时候我们也太希望共享其中快乐的一份。有时候我心情悒郁了,远远地看到一个朋友向我走来,我心灵的天空便云开雾散了:我有勇气承担一个朋友的关怀,怎么能没有勇气走过自己心灵的沧桑?!
总是在三月里对着剪剪的春风说:你的温柔是我的;总是在丛林散步时对着跳跃在我头上的阳光说:你的诗意是我的;总是在山谷里对着淙淙的小溪说:你的明快是我的;总是在夕阳西下时对着一点点流泻的青春说:你的伤感是我的;甚至,总是对着与我擦身而过的每一个人说:你爱着这世界的时刻,你的心情便是我的呵!只是,我把这些看成是我的,我没有一点点占有的心情,我只是想让我的心和它们一起美丽!
时常惊讶于这么一种感叹:我的天!天都可以是我们的吗?如果我们试图小心地去装下它,除了我们的心,还有什么可以取代?!
我的财富

王国玫
我家住在一个偏远的山村,而这个山村又是家乡赶集赴会的中心。我高中毕业在家门口开了一个酿皮小饭馆,每天除了成本费还能挣三四块钱,这对于一个山村女孩来说已相当不错了。
每年重阳节,家乡举办传统的跑马会,邻近乡镇的人们早早地聚在村中的赛场上,也引来了爱热闹的城里人,我的小酿皮馆生意可热闹了。有一天拾掇饭馆时,我捡到被不知名顾客遗忘的一本《读者文摘》,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书,于是便好奇地翻起来。
书中的《一碗清汤荞麦面》深深地吸引了我。第一遍读完了,脑海中出现了娘儿仨由共吃一碗饭到后来一人一碗的画面;第二遍读完了,读出了老板的慈善和老板每次多加一把荞麦面给那位母亲还清债的勇气和动力,文章太吸引人了;我又读了一遍,然而这次的感觉和前两次的完全不同,我读懂了老板生意兴隆和回头顾客不绝的生意经。
我拜《一碗清汤荞麦面》中的“老板”为师,改变了我的经营方式。
酿皮是西北的特有小吃,酿皮的风味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有的人顿顿吃酿皮,久吃不愿换口味。山里人家的生活困难,酿皮是孩子最馋的食物,父母难得给五角钱尝个鲜,我由原来一个大碟改为两小碟,价格由五毛变为二毛五,或一个鸡蛋一碟,这样招来了小顾客,有的小孩隔三见五就来一回,一个月下来,我的收入增加了不少,那本《读者文摘》被识字的顾客翻成稀巴烂。
有好几次,我看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一进门先望一望桌上,然后疑惑地望望我后才坐下来吃酿皮。我感到奇怪,终于发问了:“还有什么事吗?”他才怯怯地说:“大姐,你还有《读者文摘》吗?我为了看书才来吃酿皮的。”我呆住了,虽然我很喜欢那本《读者文摘》,但没奢望过再得到一本,因为在这近乎封闭且邮路不通的山村里是根本买不到它的,想不到他是为了看书才来吃酿皮的!我不忍心让他失望,说:“再过一星期你来吧,到那时会有的。”
我决定走一趟县城,多买几本《读者文摘》过过书瘾。翻山越岭,走了整整五个小时的山路才见到公路,又坐了一个小时的班车终于到了县城。算我走运,在一个小邮亭买到了上个月仅剩的一本和刚到的当月的一本,我怯怯地问:“有以前的《读者文摘》吗?”他瞪了我一眼后说:“这是抢手货,书一到很快就卖完了,要买,到旧书摊上看去。”我环视四周,那些妖艳的书皮里包着的没有我中意的书,于是我又不辞辛苦,去找旧书摊了。
在一个商店门口旁的旮旯里我看见了旧书摊,快步地走了过去。卖书的老者喊道:“要书吗?姑娘,这是最流行的《几度夕阳红》,琼瑶的。”我没理会,突然,我发现了几本捋了角的《读者文摘》,一本是八五年的,两本是八六年的,还有四本是八八年的,我不假思索地全装进包内付了钱就走了。”“我把买来的书全摆在酿皮馆的小桌上,我的顾客越来越多,我的生意也越来越兴隆。
我听人说,抽烟上瘾后,一天不抽便茶饭不思,像丢了魂似的。我不知道抽烟上瘾是什么滋味,但我知道不看《读者文摘》是什么滋味。
为了月月能得到《读者文摘》,我不怕翻山越岭,不怕满身疲惫满身灰尘,不怕脚起泡腿发软,五小时的山路算得了什么?我得到了它就得到了有形和无形的财富。
我的父子关系

联合报
王正方
我总是这么希望,希望他是这么想,也希望他就这么忘了。然而,这是个永远得不到证实的希望……初生芥蒂那一年的大年三十晚上,和父亲一同从北平来台湾的几位学生,都是20来岁的单身汉,聚在我们家的日式房子里,大家席榻榻米而坐包饺子。父亲当时50出头,秃顶,体重超出规定许多,滚桶式的肚子抢眼。每餐非肉不饱,数十年来一直认为天下最好吃的食物就是饺子。大年三十晚上的这一顿,他一定要亲自监厨。饺子非得猪肉白菜馅的,得他自己亲手用一条新毛巾包上剁碎了的白菜,一回一回地拧出菜汁。碎菜碎肉搅和在一个大锅里,酱油和其他调味品一丝一搅不上5分钟就得用筷子沾点馅儿尝尝,然后,大声咂嘴,表示得意。他誓死反对在任何菜肴中放味精。20分钟之后,又听见他咂了一声:“这味道才算进去了。”
新剥的大蒜堆满了一海碗,一盘盘的热饺子,很快就被壮汉和半大小子迅速地消灭掉。从没有注意过,每年父亲吃饺子的量,似乎并不比任何人逊色,他的口头禅是:“每回吃饺子都吃个齐景(颈)公,呵呵呵。”
每当说毕,他总要在自己的脖子上用手横着比划一下。
那年月他的食量与音量都甚亮。照例,吃完饺子得喝饺子汤。父亲颇不雅的大声呷了口极烫的饺子汤:“啊好!原汤化原食嘛!可是吃完油条该喝什么呢?呵呵呵。”
每个年三十晚上都这么过的,吃完饺子就听父亲和他的学生们讲北平的故事和一些老笑话,挺热闹。
上了初中之后,我渐渐地对自己的老爸有几分不大佩服。首先是他的仪表,原本就不够修长,不忌口之余体态日见臃肿。再加上他不很注重穿着,未免不时地弄出些笑话。
有一次陪他坐公共汽车,从他那件过于肥大的西装里,竟缓缓地掉出来一个铁丝衣架来!大热天吃饭,他总是在肩上搭一条灰不溜秋的湿毛巾,不时地擦额头上或腋下的汗,还念念有词:“真古之翰林(汗淋)公也。”
最怕的还是同他出门去摊店买东西,这一路的讨价还价委实地没完没了。几块钱能争得面红耳赤,更有甚者使出浑身的解数,套交情,讲义气。一旦听出对方说话的口音约莫是长江以北来的,他立刻能套上个老乡,于是又敬烟、泡茶,重新讨价还价。有这么位相当小气的爸爸,我的确很难引以为荣,可是他老带我上街买东西,因为他偏心,专疼小儿子。
再年长了几岁,西化渐深,对老先生的批评更多了。父亲的英语颇有限,洋歌洋曲一概听不下去。吃饭的音响效果很强,特别是喝汤的时候。人人都说他谈吐风趣,久而久之我就听腻了他的笑话。青少年时代的叛逆性,有时也不是礼教,权威甚至亲情可以压得住的。于是我的意见逐渐甚多起来,进一步演变成态度相当不逊。对着父亲当面抢白有之,对他嗤之以鼻也屡见不鲜。记得也曾有各不相让的场面,但是都没什么效果,最后是息事宁人,大家少说话免得怄气。
时过境迁在父亲患病的那天晚上,一家人吃晚餐,一向食量甚好的父亲突然似有吃不下的样子,盛了碗汤,很大声地呷着,相当不雅,然后他端起汤碗,汤水顺着他的嘴流到桌上。我于是近乎粗暴地说:“喝汤怎么喝成这副样子?连最基本的餐饮礼貌也没有!”然后我发现父亲在流泪,可当时不加思索,依旧很暴躁地说:“哭什么嘛!这又有什么好哭的?”那年月全家人早就听惯见惯了我的粗暴不仁,谁也不搭腔,只求安安稳稳地吃顿饭。
父亲放下汤碗,用那条发灰的毛巾擦嘴擦桌子,一句话也没说,嘴向一边歪着,一拐一瘸地上床睡觉去了。当晚父亲被送入医院。经检查是严重的中风使他半身瘫痪,丧失了语言能力。是否有成人的理解力大家始终存疑,因为他再也没有他当年的表达能力了。他的病情略有好转时,我陪他在巷口散步,要他坚持运动,以保持正常行动。偶尔也陪他说说话,希望他能恢复一点语言的能力。但是通常讲几个单字之后,他就坐在藤椅上傻笑。
父亲去世的前后,我正忙着自己认为是“开万世太平”的伟大事业,一阵犹豫、耽搁、结果也没回去奔丧。这许多世俗礼仪我本就不太注重,更没有想在人前后博个什么孝子的名声。然而事隔经年,一想起那天晚上我在餐桌上的暴言恶语,心中总是耿耿不能释然!或许父亲当时根本就没听见我说什么,中风之后或许他的记忆力早已丧失殆半,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了。更也许心中呵呵一笑,说句什么:“这小子今天又撞上邪了!来跟我这儿犯混!”我总是这么希望,希望他是这么想,也希望他就这么忘了。然而,这是个永远得不到证实的希望。
俱往矣!如今算一算我自己当父亲的年数竟也十分资深了。20几年前一举得男相当得意,儿子生得漂亮、聪明、能说会道。带到外面逛市场,每回都招引一大群美国老太太围观,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儿子长得不像我(否则也漂亮不起来了)。但是举止脾气神似之极,一时在亲友之间还颇有传诵。但是好景不长,我的婚姻出了问题,协议离婚之后儿子归其母亲抚养。硬生生地父子分离,我几乎不能自持,而儿子那年才6岁。然而那时候我还年轻,意气风发,多少天下兴亡的大事业等着我去做!大丈夫岂能被妇孺之私所羁绊!十几年来,我就孜孜地忙着自己的大事业,每个月定期寄钱,差不多每周与儿子通一次电话,有时儿子来我这儿住一段时期。
百感交集我的脾气多年来亦未能因吸取日月之精华而有所提升净化。家中不时会演出相当暴烈骇人的闹剧,叫嚣声闻户外。闹急了,更有我敲墙打地、伤筋损骨的惨剧。
第二个妻子是位急起来要一逞口舌之快的人物,于是战况屡屡就有几分壮烈。
事情紧急我们会打电话向儿子求救,不怕丢人,反正是自己的儿子嘛!不过这种父子易位的情况也十足令人发噱!老两口争先向儿子告状,各诉衷情。这些日子似乎儿子与妻站在一条阵线上,常常听儿子对我的训词曰:“我看得出来,她是唯一对你好的女人,和以前那些女人不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嗤!”“没事大家都少说一句。为了我少吵些可以吗?出了事怎么办?我还指望你付学费哩!”“知足一点吧!你已经老啦!她不管你,将来你怎么办?还想找另一个?就凭你的破运气,算了吧!”所有的言语全都是倒戈的意味。
而我们仍旧不时地要反唇相向。今天一大早又为了件鸡毛蒜皮的事儿,双方的吵声都到了震耳的程度,气氛恶劣。妻怒冲冲顶着大太阳出了门,何苦呢?邮箱里有儿子寄来的一张卡片,今天又是父亲节了。儿子寄来的卡片通常都挺幽默,开开老头的心,写上两句歪词。这次卡片上有一双戴眼镜的老狗,使我琢磨不透,翻过来却见到他挺工整地写了几行字:“父亲节快乐。请你们和睦相处吧!因为人活到最后,你所拥有的也只是那几个关心你的人。”
嗨!一时竟百感交集,止不住老泪纵横起来。
妻由外面回来,怒气消了大半,低头换鞋,额头沁出几颗汗珠。我说:“喂!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我爸爸过年包饺子的事?”
我的家在哪里

《人民政协报》
冰心
梦,最能“暴露”和“揭发”一个人灵魂深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向往”和“眷恋”。梦,就会告诉你,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和人。
昨天夜里,我忽然梦见自己在大街旁边喊“洋车”。有一辆洋车跑过来了,车夫是一个膀大腰圆,脸面很黑的中年人,他放下车把,问我:“你要上哪儿呀?”我感觉到他称“你”而不称“您”,我一定还很小,我说:“我要回家,回中剪子苍。”他就把我举上车去,拉起就走。走穿许多黄土铺地的大街小巷,街上许多行人,男女老幼,都是“慢条斯理”地互相作揖、请安、问好,一站就站老半天。
这辆洋车没有跑,车夫只是慢腾腾地走呵走呵,似乎走遍了北京城,我看他褂子背后都让汗水湿透了,也还没有走到中剪子巷!这时我忽然醒了,睁开眼,看到墙上挂着的文藻的相片。我迷惑地问我自己:“这是谁呀?中剪子巷里没有他!”连文藻都不认识了,更不用说睡在我对床的陈只有住着我的父母和弟弟们的中剪子巷才是我灵魂深处永久的家。连北京的前圆恩寺,在梦中我也没有去找过,更不用说美国的娜安辟迦楼,北京的燕南园,云南的默庐,四川的潜庐,日本东京麻市区,以及伦敦、巴黎、柏林、开罗、莫斯科一切我住过的地方,偶然也会在我梦中出现,但都不是我的“家”!
这时,我在枕上不禁回溯起这九十年所走过的甜、酸、苦、辣的生命道路,真是“万千恩怨集今朝”,我的眼泪涌了出来……前天下午我才对一位年轻朋友戏说:“我这人真是‘一无所有’!从我身上是无‘权’可‘夺’,无‘官’可‘罢’、无‘级’可‘降’,无‘款’或‘罚’,无‘旧’可‘毁’;地道的无顾无虑,无牵无挂,抽身便走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有一个我自己不知道的,牵不断、割不断的朝思暮想的‘家’!
我的空中楼阁

李乐薇
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
十分清新,十分自然,我的小屋玲珑地立于山脊一个柔和的角度上。
世界上有很多已经很美的东西,还需要一些点缀,山也是。小屋的出现,点破了山的寂寞,增加了风景的内容。山上有了小屋,好比一望无际的水面飘过一片风帆,辽阔无边的天空掠景中的一点生气,一点情调。
小屋点缀了山,什么来点缀小屋呢?那是树!
山上有一片纯绿色的无花树;花是美丽的,树的美丽也不逊于花。花好比人的面庞,树好比人的姿态。树的美在于姿势的清健或挺拔、苗条或婀娜,在于活力,在于精神1有了这许多树,小屋就有了许多特点。树总是轻轻摇动着。树的动,显出小屋的静;树的高大,显出小屋的小巧;而小屋的别致出色,乃是由于满山皆树,为小屋布置了一个美妙的绿的背景。
小屋后面有一棵高过屋顶的大树,细而密的枝叶伸展在小屋的上面,美而浓的树荫把小屋笼罩起来。这棵树使小屋予人另一种印象,使小屋显得含蓄而有风度。
换个角度,近看改为远观,小屋却又变换位置,出现在另一些树的上面。这个角度是远远地站在山下看。首先看到的是小屋前面的树,那些树把小屋遮掩了,只在树与树之间露出一些建筑的线条,一角活泼翘起的屋檐,一排整齐的图案式的屋瓦。
一片蓝,那是墙;一片白,那是窗。我的小屋在树与树之间若隐若现,凌空而起,姿态翩然。本质上,它是一幢房屋;形式上,却像鸟一样,蝶一样,憩于枝头,轻灵而自由!
小屋之小,是受了土地的限制。论“领土”,只有有限的一点。在有限的土地上,房屋比土地小,花园比房屋小,花园中的路又比花园小,这条小路是我袖珍型的花园大道。和“领土”相对的是“领空”,论“领空”,却又是无限的,足以举目千里,足以俯仰天地,左顾有山外青山,右盼有绿野阡陌。适于心灵散步,眼睛旅行,也就是古人说的游目骋怀。这个无限的“领空”,是我开放性的院子。
有形的围墙围住一些花,有紫藤、月季、喇叭花、圣诞红之类。天地相连的那一道弧线,是另一重无形的围墙,也围住一些花,那些花有朵状有片状,有红,有白,有绚烂,也有飘落。也许那是上帝玩赏的牡丹或芍药,我们叫它云或霞。
空气在山上特别清新,清新的空气使我觉得呼吸的是香!
光线以明亮为好,小屋的光线是明亮的,因为屋虽小,窗很多。例外的只有破晓或入暮,那时山上只有一片微光,一片柔静,一片宁谧。小屋在山的怀抱中,犹如在花蕊中一般,慢慢地花蕊绽开了一些,好像群山后退了一些。山是不动的,那是光线加强了,是早晨来到了山中。当花瓣微微收拢。那就是夜晚来临了。小屋的光线既高于科学的时间性,也高于浪漫的文学性。
山上的环境是独立的,安静的。身在小屋享受着人间清福,享受着充足睡眠,以及一天一个美梦。
出入的交通要道,是一条类似苏花公路*的山路,一边傍山,一边面临稻浪起伏的绿海和那高高的山坡。山路和山坡不便于行车,然而便于我们走。我出外,小屋是我快乐的起点;我归来,小屋是我幸福的终站。往返于快乐与幸福之间,哪儿还有不好走的路呢?我只觉得出外时身轻如飞,山路自动地后退;归来时带几分雀跃的心情,一跳一跳就跳过了那些山坡。我替山坡起了个名字,叫幸福的阶梯,山路被我唤做空中走廊!
我把一切应用的东西当做艺术,我在生活中的第一件艺术品——就是小屋。白天它是清晰的夜晚它是朦胧的。每个夜幕深重的晚上,山下亮起灿烂的万家灯火,山上闪出疏落的灯光。山下的灯把黑暗照亮了,山上的灯把黑暗照淡了,淡如烟,淡如雾,山也虚无,树也缥缈。
小屋迷于雾失楼台的情景中,它不再是清晰的小屋,而是烟雾之中、星点之下、月影之侧的空中楼阁!
这座空中楼阁占了地利之便,可以省去许多室内设计和其他的装饰。”“虽不养鸟,每天早晨有鸟语盈耳。
无需挂画,门外有幅巨画——名叫自然。
*苏花公路——台湾东部苏澳至莲花的公路,沿途在悬崖陡壁上行走,下临太平洋,一望无际。
我的傻瓜妈妈

朱建勋
某报社记者王先生外出,适逢一所小学有一个作文比赛入选作品发表会,就便采访。于次日将采访的精彩片断及感想刊了出来:国小一至六年级的学生,每人都写了一篇题为《母亲》的作文。昨天,礼堂中挤满了孩子们的家长。获奖的小朋友——上台朗读自己的文章。
刚开始的时候,总是听到孩子们朗诵“我的妈妈是天下最伟大、最好的妈妈”,千篇一律的内容真使人想打瞌睡。我心中盘算,再听几位小朋友朗读,就先行离去。不料,下一位上台的女孩开口的头一句话,便使我大吃一惊。
她首先以清脆悦耳的声音高声地念出作文题目,并作自我介绍——《我的妈妈是傻瓜》(爆笑)五年级我的妈妈是真正的傻瓜,她经常做错事,妈妈经常同时洗衣服和烧饭,有好几次,妈妈做菜做到一半又去晒衣服,结果锅里的汤汁都溢了出来,她为了把火关掉,一紧张,就把还没有挂上竹竿的衣服全丢在地上。结果衣服弄脏了,锅子也被她弄翻了,两边都是一塌糊涂。
这时我的傻瓜妈妈就会以滑稽的表情,红着脸向我爸爸道歉:“我真差劲,对不起呀,下次我会注意啊!”而爸爸就会笑着回答说:“你真蠢。”
不过我认为说这话的爸爸也一样是傻瓜爸爸(大笑)。有一天早上,大家正在吃早饭的时候,爸爸突然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奔出来,他一边穿上衣、打领带,一边找公事包,找到以后说了声:“啊!糟啦,来不及了。”就奔出大门。
“放心,他一会儿就会回来。”妈妈倒是相当镇静。
果然不出所料,爸爸没多久就走回来,而且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说:“你们看,我空忙了一场,竟然忘了今天是星期天呢!哈哈……”这就是我说爸爸也是傻瓜的原因。
由这种爸爸和妈妈所生下的我,当然不可能是聪明的,弟弟也一样是傻瓜,我家里每一个人都是傻瓜(笑)。可是我……(全场突然安静下来)。
我非常喜欢我的傻瓜妈妈,我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喜欢她(观众席中许多母亲不禁拿出手帕来擦眼泪)。
我长大以后,也要变成像傻瓜妈妈一样的女人,和像我的傻瓜爸爸一样的男人结婚、生小孩,然后抚养像我一样的傻瓜姊姊,和像弟弟一样的傻瓜弟弟,变成像我现在的家一样温暖又快乐的家庭。请傻瓜妈妈一定要保持健康等到那时候(大家纷纷流泪)。
等到这个小女孩朗诵结束以后,我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位身穿学生服、外罩红毛衣、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学生。她在泪水、笑容和鼓掌声中步下讲台,表情带着惊讶,然后跑向因高兴而流泪的“傻瓜妈妈”身边。
我的生活龙舌兰

空山灵雨
我的生活好像一棵龙舌兰,一叶一叶,慢慢地长起来。某一片叶在一个时期曾美丽的昆虫做过巢穴,某一片叶曾被小鸟们歇在上头歌唱过。现在那些叶子都落掉了!只有瘢楞的痕迹留在干上。人也忘了某叶某叶曾经显过的样子;那些叶子曾经历过的事迹惟有龙舌兰自己可以记忆得来,可是他不能说给别人知道。
笛我的生活好像我手里这管笛子。它在竹林里长着的时候,许多好鸟歌唱给它听;许多猛兽长啸给它听;甚至天中的风雨雷电都不时教给它发音的方法。
它长大了,一切教师的都纳入它的记忆里。然而它身中仍是空空洞洞,没有什么。
做乐器者把它截下来,开几个气孔,搁在唇边一吹,它从前学的都吐露出来了。
我的四季

方舟
张洁生命如四季。
春天,我在这片土地上,用我细瘦的胳膊,紧扶着我锈钝的犁。深埋在泥土里的树根、石块,磕绊着我的犁头,消耗着我成倍的体力。我汗流浃背,四肢颤抖,恨不得立刻躺倒在那片刚刚开垦的泥土之上。可我懂得我没有权利逃避,在给予我生命的同时给予我的责任。我无须问为什么,也无须想到有没有结果。我不应白白地耗费时间,去无尽地感慨生命的艰辛,也不应该自艾自怜命运怎么这样不济,偏偏给了我这样一块不毛之地。我要做的是咬紧牙关,闷着脑袋,拚却全身的力气,压到我的犁头上去。我绝不企望找谁来代替,因为在这世界上,每人都有一块必得由他自己来耕种的土地。
我怀着希望播种,那希望绝不比任何一个智者的希望更为谦卑。
每天,我望着掩盖着我的种子的那片土地,想象着它将发芽、生长、开花、结果。如一个孕育着生命的母亲,期待着自己将要出生的婴儿。我知道,人要是能期待,就能够奋力以赴。
夏日,我曾因干旱,站在地头上,焦灼地盼过南来的风,吹来载着雨滴的云朵。那是怎样地望眼欲穿、望眼欲穿呐!盼着、盼着,有风吹过来了,但那阵风强了一点,把那片载着雨滴的云朵吹了过去,吹到另一片土地上。我恨过,恨我不能一下子跳到天上,死死的揪住那片云,求它给我一滴雨。那是什么样的痴心妄想!我终于明白,这妄想如同想要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于是,我不再妄想,我只能在我赖以生存的这块土地上,寻找泉水。
没有充分的准备,便急促地上路了。历过的艰辛自不必说它。要说的是找到了水源,才发现没有盛它的容器。仅仅是因为过于简单和过于发热的头脑,发生过多少次完全可以避免的惨痛的过失——真的,那并非不能,让人真正痛心的是在这里:并非不能。我顿足,我懊恼,我哭泣,恨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有什么用呢?再重新开始吧,这样浅显的经验却需要比别人付出加倍的代价来换取。不应该怨天尤人,会有一个时辰,留给我检点自己!
我眼睁睁地看过,在无情的冰雹下,我那刚刚灌浆、远远没有长成的谷穗,在细弱的稻秆上摇摇摆摆的挣扎,却无力挣脱生养它、却又牢牢地锁住它的大地,永远没有尝受过成熟是怎么一种滋味。便夭折了。
我曾张开我的双臂,愿将我全身的皮肉,碾成一张大幕,为我的青苗遮挡狂风、暴雨、冰雹……善良过分,就会变成糊涂和愚昧。厄运只能将弱者淘汰,即使为它挡过这次灾难,它也会在另一次灾难里沉没。而强者却会留下,继续走完自己的路。
秋天,我和别人一样收获。望着我那干瘪的谷粒,心里有一种又酸又苦的欢乐。但我并不因为我的谷粒比别人干瘪便灰心或丧气。我把它们捧在手里,紧紧地贴近心窝,仿佛那是新诞生的一个自我。
富有而善良的邻人,感叹我收获的微少,我却疯人一样地大笑。在这笑声里,我知道我已成熟。我已有了一种特别的量具,它不量谷物只量感受。我的邻人不知和谷物同时收获的还有人生。我已经爱过、恨过、欢笑过、哭泣过、体味过、彻悟过……细细想来,便知晴日多于阴雨,收获多于劳作。只要我认真地活过,无愧地付出过,人们将无权耻笑我是入不敷出的傻瓜,也不必用他的尺度来衡量我值得或是不值得。
到了冬日,那生命的黄昏,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只是隔着窗子,看飘落”“的雪花、落漠的田野,或是数点那光秃的树枝上的寒鸦?不,我还可以在炉子里加上几块木柴,使屋子更加温暖;我将冷静地检点自己:我为什么失败,我做错过什么,我欠过别人什么……但愿只是别人欠我,那最后的日子,便会心安得多!
再没有可能纠正已经成为往事的过错。一个生命不可能再有一次四季。未来的四季将属于另一个新的生命。
但我还是有事情好做,我将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人们无聊的时候,不妨读来解闷;恨我的人,也可以幸灾乐祸地骂声:活该!聪明的人也许会说这是多余;刻薄的人也许会演绎出一把利剑,将我一条条地切割。但我相信,多数人将会理解,他们将公正地判断我曾做过的一切。
在生命的黄昏里,哀叹和寂寞的,将不会是我!
我的未婚妻

丁小辰
一个傻的可爱的美丽天使,带着爱神的旨意,来到人间寻找幸运的白马王子。
她,秀美的脸上总带有孩子般的天真;她什么都不懂,可什么都懂。
看着天上的星星,她会为牛郎、织女叹息。
看着窗外的雨丝,她会为天下所有不能成为眷属的有情人悄然流泪。
当你希望她成熟,她却总是孩子;当你希望她天真,她却什么都计较。你真正感到寒冷的时候,她全然不知,可你却常常要在不冷时接受她那么多温暖的关心。
在她的想象中,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在那小小的天地里,阳光总是那么明媚,那么灿烂。
她,喜欢男子的刚强,可又希望缠绵的柔情;她,希望男子汉沉稳,可又要有十足的幽默。看来她喜欢深入浅出,可又常说:“你名利思想严重。只知道爱事业,重名誉,成天也不管我……”对于那些名不经传、沉溺儿女情中的少年,她又是那样的不屑一顾。
无时无刻,她不在精心编织着自己的春梦。时而色彩斑斓,辉煌灿烂;时而清丽淡雅,朦胧娟秀。那如画的山色湖边,一位“白马王子”正期待她的到来……。
每当这个时候,她便忧伤地摇摇头,因为那位她期待中的“白马王子”并不是我,只是我们相象。唉,每当此时,我便悄然离去。
后来我才知道,每当我远远离去,那位“可爱”的“白马王子”便随我一起走了;这就是少女的心。
天知道她怎么总有那么多的事儿可做:用白手绢编花儿,给那永远不眨眼睛的小绒狗梳头,噘着小嘴亲那趴在床上瞪着眼睛的小白猫──那幸福甜蜜的亲吻却在我心中留下了那么悠长的回味──我真不知道,她长大点儿好,还是永远这样好。
说真的,她想结婚。一提到结婚她总是那么快乐:“我们会有自己的家,漂亮的小房子。我天天布置,把房子打扮的就象童话里的世界。”她还会神秘地噘着嘴说:“……也许,也许我还会给你生个小娃娃呢。”这时她就会兴奋而认真:“真的,我们的娃娃肯定又漂亮,又聪明。”可她甩着脑后那用丝带扎起的一大把黑发和噘着小嘴的样子,就像个娃娃。唉,就这一个娃娃我还顾不过来呢,“再加一个?”
──天哪,真不知会怎么样。
天知道她在哪儿学的好手艺:她做的菜比谁的都好吃,就像她穿着小裙子比谁都漂亮一样。特别当她穿上为自己设计的服装时,那美丽和天真更表现得一览无余。她美,纯粹是一种精巧的美:脸上总荡漾着甜甜的笑,轻盈活泼的身子总显示出青春的气息。噢,这一切足够了。
最叫我吃惊的恐怕还是她有时的粗心大意:每次去郊游我总得等她好久,看着她不停的准备。可每次出去以后,不是吃的没带,就是喝的没带──“我又忘了。
“她那温柔中略带歉意的笑容总是默默地告诉我:“忍忍吧。”还能说什么呢?我总在想,她以后会不会把我们的孩子也忘在什么地方而丢掉呢……
我的信条

青年报
钱强
我相信理智的力量。一切有价值的东西都存在着理智的和谐。它使人类有清晰的头脑、生动活泼的语言;它使人懂得疯狂的可怕,懦弱的愚蠢。
我相信真理的光芒。虽然它象草那样的质朴无华,但正是这种质朴使世界上的丑陋、荒唐的事物,在它的照耀下原形毕露。
我相信法律的公正。一切虚伪的东西都将受到它的严惩。然而它不仅仅是一位只凭理智判断的法官,而是真理与民意的化身。
我相信责任的神圣。世界上有许多事,你并不一定都喜欢它们,但是责任使你有一种压迫感,使你身心为之一振并发挥你的才气去钻研。是它在向你的心灵发动着进攻。如果它胜利了,那么你就前进了。
我相信历史的伟大。如果你想更快地向前走,并希望自己少摔跟斗,那么你就回头看看你所走过的道路。它是一面镜子,使你看清道路的曲折与广阔;它是一个经验库,随时都可以支付你的幸福;它是我们的阶梯,只要没有人篡改它,它就象万里长城那样永远伟大。如果我们失去它,就等于聪明人失去了双眼。
我相信生命的意义——不是索取而是默默地奉献。生命的宝贵使人懂得了奋斗的幸福、成功的喜悦。怎样才能开发你无穷的生命价值?只有把自己变成一根焊条,熔化在社会需要的地方,这样才能得到永生。
我相信人类的尊严。它使你懂得如何自爱,如何爱他人。它是认识自己的钥匙,让你打开心扉,看清楚什么是可耻、可悲、可怕、可怜。它束缚人卑鄙的恶念,打消心灵中的不谐和的声音。
我相信自我的信念。尽管有时我们过于天真、幼稚,但终究我们会因为它而有所成就。“我会战胜它”的声音总是在你心中荡漾的话,那么你就不会因失败而气馁,因嘲讽而忍让。但自负的自我,决不应属于你。如果我们在事业上连自我都不相信,那么我劝你还是罢手旁观。
我相信友爱的纯洁。它是一个大熔炉,熔化了一切妄自尊大、虚伪奸诈、阿谀奉承。友爱使你谦卑,羞惭,好象初进闹市的顽童,怕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而受到斥责。它包括理解、信任和自我牺牲。理解了才能有爱,信任了才能加深爱,而自我牺牲才能升华爱。
我相信自私的可耻。若将自私的我堆积起来,那么它势必要倾倒,它给人带来灾祸,而给自己带来堕落,虽然这种堕落充满享受的快乐。自私者公认的是:名誉、地位、权力和金钱,而且也公认:人格、脸面不值一钱。
我相信失败的伟大。成功可贺,可失败同样可敬。警世钟的音响,足以震动地球上的万物之灵。失败可以转化为成功。
我的座名铭

《文化与生活》
萧乾
我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天才。我看,一切都是事在人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这因果关系是必然的。把希望寄托在偶然性上,后果是可怕的。最可靠的还是自己诚实的努力。
船得有航向,人生得有所追求。连蚂蚁,看来是在盲动,其实,也各有所奔。
人,如果光为自己奔,那就算不上什么“万物之灵”了。总得对群体有所贡献。
爱情浓郁,友情透明。爱情如建立在友情之上,就会更透明、持久。
既要知道自己所长(因而去发挥它),又得知道自己的缺陷(好去弥补)。最不可丢的是自知之明。有它,就不会忘乎所以,就不会出洋相,不会一败涂地,碰个头破血流。
我恨我不能如此抱怨

文华集
桑科
我不幸是一个“应该自卑”的人,不过所幸同时又是一个糊涂的人,因此靠着糊涂,竟常常逾矩地忘了自己“应该自卑”的身分,这于我倒是件好事。可是每当我浑然欲忘的时候,总有一两个高贵的家伙,适时提醒了我应该永志不忘的自卑感,使我不胜羞愤。
一日,我静坐悟道,忽然感出种种自卑之端,皆在于生平不会埋怨。如果我一旦也象某些高贵的家伙整天能高声埋怨,低声叹气,想必也有一番风光。只是此事知之虽不易,行之尤艰难,能“埋怨”的权利不是人人可以具备的。
我生平第一件不如人的事便是中国话十分流利,使我失去了埋怨中国话的权利。无论什么话要用国语讲出来于我竟是毫无窒碍,这件事真可耻。
如今学人讲演的必要程序之一便是讲几句话便忽然停下来,以优雅而微赧的声音说:“说到Oedipus起,中文翻译我也不太清楚,什么?伊底柏斯情意综,是,是。唔,什么?恋母情结?是,是,我也不敢sure,好,anyway,你们都知道Oadipuscomplex,中文,唉,中文翻译真是……”当然,一次演讲只停下来抱怨一次中文是绝对不够光荣的,段数高的人必须五步一楼十步一阁,连讲到brother—in—law也必须停下来。“是啊,这个字真难翻,姐夫?不,他不是他的姐夫。小舅子?也不是小舅子。什么?小叔子——小叔子是什么意思?丈夫的弟弟?不对,他是他太太的妹妹的丈夫,连襟是这个意思吗?好,他的brother—in—law他的连,连什么,是,是,他的连襟,中文有些地方真是麻烦,英文就好多了。”
我对这种接驳式的演说真是企慕之至。试观他眉结轻绾,两手张摊的无奈,细赏他摇头叹息,真是儒雅风流,深得摩登才子之趣。我辈一口标准中文的不敢望其项背。
我生平第二件不如人的事是身体太好,以至失去了抱怨天气、抱怨胃口以及抱怨一切疼痛的权利。其实我也深知,40岁以上的女人如果没有点高血压、糖尿病和胆固醇偏高,简直就等于取得了一张清寒证明书。而40岁以下的人如果不曾惹上“神经衰弱”、“胃痛”、“寂寞的17岁”之类症候,无异自己承认I.Q.偏低。
我健康得近乎异常,胃口尤其好,在酒席上居然可以从拼盘吃到甜点,中间既不怕明虾引起过敏,也不嫌血蛤腥气,更压根儿没有想起肠子肚子是文明人该忌讳的东西。
我第三件不如人的事是生活得太简单,以致失去了形形色色可资抱怨的资料。
我也想抱怨自己的记性坏,但因缺少几分富贵气,即使勉强凑热闹抱怨两句,未必使“贵人多忘”的逆定理即“多忘贵人”成立。我也很想抱怨台北的路不及纽约好找,但不器的我一打开地图就知道去龙山寺,去后港里,乃至于去深坑,去倒吊子该坐什么车。
我更羡慕的抱怨,是抱怨台北的菜馆变不出花样来,抱怨真正优秀的厨子都出国做了宣慰使。说来不怕人耻笑,我即使吃碗牛肉面也觉得回味无穷。对于那些高高兴兴地抱怨佣人难侍候,抱怨全台北没有一个好手艺的西装师傅的人物,我真是艳羡万分。
假如我能再做一遍小学生,再有机会写一遍“我的志愿”,我一定不再想当总统了,我只愿能够做一个时时刻刻可以抱怨的人。大抱怨固然可以造成大显赫的感觉,小抱怨也颇能顾盼自如,足以造成不肖如我者的嫉妒。说来真丢脸,我已经无行到连抱怨汽油贵的人都嫉妒的程度了(我的朋友们用汽油只止于打火机)。我嫉妒人家抱怨儿子不吃饭、不吃猪肝、不吃鸡腿——因为我的儿子从来不晓得吃饭前还有“母亲应该恳切地哀求,并许以逛街、冰淇淋等”的“文明规则”相较之下,很为犬子“援筷直吃”的缺乏教养的表现而羞愧。
我恨自己缺乏抱怨的资料,不过好在我虽然身不能至,尚能心向往之。我深恐有人仍恬不知耻地不懂得为自己不能抱怨而自卑而羞愤,乃谨撰文,但愿国中人士能父以勉子,兄以勉弟,以期他日能湔雪前耻,发愤图强,共缔光明之前程。
我还债去了

宇宙光
郭乃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管风琴的声音。当一对宣教士把那泛黄的唱片封套递给我看时,我就被照片深深地吸引住。
白发蓄胡的长者,弯着身躯坐在长板凳上,正在弹奏着一架老式的管风琴,那音乐栓长短参错着,在拥挤的空间里,显得有点不搭调。
而这位长者弹琴的专注神情,深深地吸引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位长者就是史怀哲,而我所听到的管风琴声,正是他生前弹奏的珍贵余音。
我猜想当时的录音技术应该不是很好,所以杂音不少,可是每当我伴着琴声闭目沉思之际,那看似平实的旋律,汩汨然流入我的心田。
我必须承认:我对于弹奏者的兴趣,远大于我对他所诠释巴哈音乐的兴趣。
我想到这位非洲哲圣,他30岁以前,专注于他所热爱的音乐、哲学与神学的研究。我打从心里佩服他,因为他在20余岁,已经拥有神学及哲学博士学位,也在大学担任讲师,并且是一所神学院的院长,他同时也是巴哈管风琴演奏最佳的人选之一。
当乐曲戛然停止,我猛然想到为什么这位极优秀的青年,在30岁那年,看到一幅非洲饥荒的照片,便毅然抛下他所拥有的,然后进入医学院从头习医,7年光阴再获得第三个博士学位——医学博士。之后38岁的他,向着未知之地——非洲出发了。他说:“我还债去了!”
当琴音高昂,百音齐鸣之际,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那种挣扎、那份澎湃。是的,他必须从此告别他所钟爱的音乐、神学、哲学,以及他优渥的地位、财富……几乎是放弃一切所有的。
然而,当他挥别这一切,踏上非洲之途,却也接受到一份非洲别致的礼物,那就是一架“钢风琴”。
这是一架特殊处理的大乐器,足足有三吨重。这是法国巴哈学会送给史怀哲的一份大礼。它的表层全部细心地镀过锌,足以对抗非洲的湿气以及白蚁。
法国人的体贴以及惜才之心,令我感佩。他们不愿看到一个极为优秀的音乐家,从此被埋没在丛林里。在非洲的兰巴伦,每当一天繁重、疲累的工作结束之后,史怀哲便开始演奏这架“钢风琴”。借着琴音,他赞美上帝,他舒解自己及工作伙伴的劳碌,他安慰病人忧伤的心。
我常在想,万籁俱寂的夜晚,史怀哲的琴声,伴合着黯黑的自然界虫鸣鸟叫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却是天天闻。这些医生、护理人员、黑人、病人,甚至百兽,都是全世界最有福气的听众。
而我目前所听到的琴声,不是兰巴伦之音,而是史怀哲旅欧期间录制的巴哈大风琴演奏会。1953年,他78岁,漫长岁月,终获世人知晓,他获得了诺贝尔的和平奖,他毫无保留的,把全部奖金连带演奏所得,全都用来增盖兰巴伦的麻风病院。
1965年,他90岁,这位二十世纪人类良知的代表,和平之子,他说:“上帝啊!当跑的路我跑过了,尽力了,我一生扎实的活过了。”之后,他便息了地上的劳苦。
每当我遇到逆境挫折之际,我总把史怀哲的演奏长带拿出来聆听,他那出神入化的演奏、涵养,以及音乐巨人巴哈那深邃宁静的曲风,仿佛在抚慰我忧伤的心灵,也再次想到史怀哲那默默奉献的崇高典范,它再次的激励我,努力向前走,如同这行进的乐曲一般。
我家的对联

艺术世界
冰心
我对人家墙壁上挂的字画都有兴趣,尤其是对联,这兴趣是从小就养成的。我在一九七九年写的那篇《我的童年》里曾经提到,我的第一本课文就是一副对联: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但从这一副对联里还看不出屋主人的身世和襟怀,爱好和性格。在我十一岁那年回到老家福州去,看见在后厅墙上我的曾祖父画像的两旁、有我的祖父写的一副”“对联:谁道五丝能续命每逢佳节倍思亲原来我的曾祖父是在农历五月五日端阳节那天逝世的。我国习俗在端阳节那天都给小孩子的手腕上缠上五色丝线,叫做续命丝,祝他长命百岁。所以每到端阳节我的祖父看到孩子们手腕上的五色丝,就会想到他的父亲,而对“五丝”能否“续命”,起了悲哀的疑问。
此后,我就注意我们老家的厅堂客室里的每一副对联,其中有许多是我的祖父自己写的,如:知足知不足有为有弗为这是一对自勉的句子,就充分地描绘出我的祖父的恬淡而清高的性格。
再大一点,在北京剪子巷父亲的客室里,看到一副前清御史江春霖老先生送给父亲的对联:庠舍争归胡教授楼般犹见汉将军在上联旁边还有小字,说他“自京南下,阻雪难行”,在芝罘会见了我的父亲,很喜欢他的“裘带歌壶,翩翩儒将”的风度,就写这一联相赠。父亲对我解释这对联的时候,也说他和江春霖只是初交,当时江春霖因为弹劾了庆亲王而被罢官,他也很佩服江春霖不畏权贵的风骨,因此才把这位“交浅言深”的朋友的赠品,张挂起来。
三十年代初期,父亲的客室里又添上一副萨镇冰老先生送的对联:穹达尽为身外事升沉不改故人情说的是他们两位老人家几十年金坚玉洁的友情。四十年代初父亲逝世时,我不在北京,这些可贵的遗物,都不知哪里去了!
长大以后,到了美国和欧洲,在外国朋友家里当然看不见对联,有的只是画框和祖先的相片。在日本,旧式的屋子,周围几乎都是纸门,只有“床之间”那一扇墙上可挂字画,但也不是对联,而是一幅很淡雅的字或画,再供上一瓶一枝花朵,倒也雅洁可喜。日本的亭园,和中国的相似,有山有水,也许还更古雅一些,但是楹上柱上都没有对联。欧美的林园更不必说了!
我这一辈子,在师友家里或在国内的风景区,到处都可看到很好的对联。文好,字也好,看了是个享受,我以为我们中国人应该把我们特有的美好传统继续下去,让我们的孩子们从小起耳濡目染,给他们一个优美的艺术的气氛!
我就是圣诞老人

方志华
对一个小孩来说,能梦见圣诞老人是再美不过的事儿了。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我就常常做这样的梦,所以对这点我很清楚。但我是个犹太人,我的父母是不庆贺圣诞节的。在学校里,也从来没有人请我去参加过隆重的圣诞节宴会,我觉得象是被人排挤了出来,感到非常孤独。圣诞节是别人都能庆贺的节日,就只有我不能加入。我并不是想捞点什么玩具,我要的是圣诞老人,我要的就是棵圣诞树啊。后来,我长大了,有了小孩,我就决定把我在童年里没有得到的东西弥补上来。
1956年圣诞节的时候,我的女儿凯丽尔才两岁。我买了3棵两米多高的树,用电灯和铃铛把它装饰起来。凯丽尔望着树笑了,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目光。这是我家里的第一棵圣诞树,它使我们家里到处都充满着温暖的气息,连我的心也是暖烘烘的。我就在我家里开了圣诞节宴会,并广邀亲友做客。
但是,仍然少了点什么东西——那是能给孩子们带来爱和希望的圣诞老人。
在第二年的圣诞节又将来临的时候,我买了颜色鲜红的布料,我的妻子用它给我缝制了一套特别的服装。
圣诞节的晚上,我的妻子和孩子们都围坐在圣诞树旁,我试着穿上那套新装,还戴上一只白胡子和白头发的圣诞老人假面具。当我在镜子里面看到自己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时候梦中的圣诞老人就站在我面前。于是我来到起居室,我的妻子和孩子们正坐着唱歌哩。我用一种深沉的声音叫道:“嗬,嗬,嗬!圣诞快乐,孩子们。”
凯丽尔,还有我那只有一岁的儿子,都惊奇地站了起来,盯住了我。从他们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他们是多么的吃惊,又是多么的高兴。
有两年,我都为我的孩子们扮演圣诞老人,我同我的儿子和女儿一样,感到了快乐。到了第三年,我这圣诞老人变得不安分了,想去为别的孩子做点什么。
11月下旬的一天,我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往邮筒里塞一封信,她问她母亲道:“妈妈,你肯定圣诞老人会收到我的信吗?”看到这情景,我立即有了个主意。每年圣诞节许许多多的孩子写信给圣诞老人,那么,这些信都到哪儿去了呢?我给邮局打了个电话,邮局里的人告诉我说,那些信都放在死信处的大麻袋里。
到了那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就跑去邮局把那些信翻了出来,查看写给圣诞老人的信件。大部分都是向圣诞老人要这要那的信,有许多惯坏了的孩子可真是贪得无厌,我感到很震惊。忽然,我翻到一个叫苏茜的小女孩的信,信是这样写的:“亲爱的圣诞老人,我是个11岁的小姑娘,有两个弟弟,还有个在吃奶的妹妹。我父亲去年冬天死了,母亲现在正生着病。我知道还有许多人比我更穷,我自己什么东西也不想要,但是您能不能给我送床毛毯来呢?因为妈妈在晚上觉得冷。
“读了这封信,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接着我继续翻看那些信件,又发现了8封类似的信,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写来的。我把这8封信随身带走了,并且立即给每个人发了一封电报:“我收到了你的来信,圣诞节那天我将到你家里去,请等着我。圣诞老人。”
我知道,我不可能满足孩子们所有的要求,但我相信,在节日里是可以给他们带去快乐和幸福的。
圣诞节那天清早,我的孩子们还没起床,我妻子就为我开车,在纽约市找那些我回过信的孩子们。我穿上了那身红布料做的衣服,戴上假面具。对我来说,装成圣诞老人给其他的孩子们送礼物还是第一次。因为前一天下过了雪,街上成了银白色的世界。
“您好!圣诞老人!您好!圣诞老人!”无论到什么地方,孩子们总是热情地向我问好,哪里有我,哪里就有欢乐和笑声。在一个地方,我发现一群高兴的小孩中间有个小女孩在哭泣,我弯下腰来问道:“有什么事不高兴吗?”
“噢,圣诞老人呀,”她呜咽着,但却高兴地说,“我很高兴呀!”
泪水从我假面具后面的眼睛里淌了下来。
后来,有一次过圣诞节的时候,我去看一个感到孤独的波兰男孩彼得。彼得和他父母刚从波兰到美国来,住在贫民区里。我手里拎着装有玩具的袋子,走上他家门前的台阶,伸手敲了门。当我走进彼得的家门时,他愣愣地站在那儿盯着我。
“您来了,”他说,“我写了信去……您就来了。”很明显,他没有想到会在自己家里看见圣诞老人,所以竟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我同他谈了话,送他个电动小火车,还有个篮球。当我离开时,我听见彼得的母亲用波兰话向他父亲问些什么。因为我父母原先就住在波兰,所以我能讲一点波兰话,更能听懂不少波兰话。
“我自北极来。”用波兰话我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
“您会讲波兰话?”她问道。
“当然了,”我说,“全球语言,圣诞老人无所不晓。”说完我离开了他们,使他们感到欢乐又惊奇。
扮演圣诞老人使我如此心醉,以致于我连续干了12年。每当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我就变得兴奋起来,来到邮局的死信处,读那些令人心碎的信件。从圣诞节前夕到圣诞节,从纽约市的一端到另一端,我四处出访。
在1967年的圣诞节前夕,女儿凯丽尔给我写了一首小诗:“我知道圣诞老人全是做的假。
但是我仍然非常热爱他,因为他就是我的亲爸爸。”
她到底知道了这一点。我把那些从邮局带回家的信给她看,她哭了。后来,她成了“圣诞老人”的好助手,去商店买来东西,为我圣诞节的外出包扎玩具。
几年前,我最后一次扮圣诞老人时,知道一个家里有4个小孩。去他家之前,我给他们每人备了一个玩具。他们的家很小,几乎没有什么家具,一些小家伙整天都在等着我。
“圣诞老人会来的,妈妈,他肯定会来的。”他们不时地看我给他们的电报,对他们的妈妈重复着这句话。
我按响了他们家的门铃,门开了,他们都朝我拥来。我还没有进他们的家,他们就抓住我的双手不放。
“您好,圣诞老人!您好,圣诞老人!”
“我们知道您会来的。”
孩子们高兴极了,一双双眼睛亮了起来,显出兴高彩烈的神情。
我让他们坐在我的膝上,给他们讲圣诞节的故事,然后给每个人一个玩具。
一个5岁的小女孩在我进来后一直站在角落里,她有金黄色的头发,还有双蓝蓝的眼睛。
我转身面对她问道,“你不是这个家里的孩子吧?”
她闷闷不乐地摇了摇头,回答说:“不是的。”
“叫什么名字啊!”我问她。
“丽莎。”
“几岁啦?”
“7岁。”
“来,坐在我膝头上吧。”
她犹豫了一会,最后过来了。
“你在圣诞节得过什么礼物没有?”我轻声问道。
“没有”。她说。
我拿出一个漂亮的布娃娃来,问她:“想要这个布娃娃吗?”
“不想要。”说完她用她的小手扳住我的头,低声说,“我是个犹太人。”
我笑了,同样低声地说:“我也是一个犹太人呀。”
丽莎望着我笑了,然后接住了我递给她的布娃娃,跑出了门。
我不知道我们俩谁更高兴些——是丽莎,还是我这个圣诞老人呢?
我们·诗人·哲学家

当代青年
张晓风
有一件事使人惊奇,为什么桂冠只戴在少数人的头上?为什么哲士的名目只有少数人赢得?
每当花明月夕,哪一个少年不曾一度是诗人呢?每当静夜惊起,每一个中年人都是哲学家。
赞叹,惊服,是诗人之始。思索和迷惘,是哲学家之终。这些情绪,其实不也就是我们常人的情绪吗?所不同的是,当那些美好的花瓣在我们眼前绽开,那些萧飒的秋风四面袭至,我们大多数的人只能在讶异中缄默——因为,我们不善以人间字汇来形容自然。而当生老病死在我们眼前排演,当人类的悲喜剧在我们自身演出,我们虽有万千种感悟,却无法用。
因此,我们不曾被称为诗人,也不曾被尊为哲学家——但就本质而言,人人都可能比诗人更诗人,比哲学家更哲学家。人人都曾有过诗人“表现生命”的热忱,人人也都有过哲学家“探索生命”的虔诚。
我们可能不够聪明,所以没有诗人和哲学家的成就,但既然拥有生命,就不可以对自己的生命绝对漠然。
只是,不漠然又如何呢?我们对生命了解得如此之少,往往追寻的过程不但不能使我们豁然贯通,反而使我们愈加感到迷离的痛苦。医学院的学生执着解剖刀,在尸体中研究人类的生命,而心理学家以饲养在笼中的白鼠解释人类的行为——人竟不能解释自己的生命,人的研究一直离开生命的主题极其遥远。
其实,哪一部稍微复杂的机器在出厂时不需要附有说明书呢?为什么独有人类是那样愚昧地在造物之外俯首茫然面对那些细小的零件呢?人类最重要的难题并不在“换心”、“换肾”,而总在于去了解当心脏和肾脏行使功用时,它们是为着一个怎样美丽的意义去工作的!
有些人喜欢用显微镜去观察一片叶子,有些人用肉眼去细看木头的年轮。但真正去认识一棵树却必须从枝叶到根本,从过往的清风到枝干的神韵都注意到。同样地,当我们正视生命时,如果只从细微未节着眼,便是对自己生命的一种侮蔑。
当流浪的乞丐在衿底找到藏珠,当迷惘的人们在氨基酸之外得悉不朽的灵魂,我们才算知道自己正确的身份,我们的诗和我们的哲学才开始有其内涵。
愿我们永远保持诗人和哲学家的气质,因为这是我们生活在精神污染的世界上唯一的自守之道。更愿我们对生命的热爱能进而成为对生命的洞彻——这一切并非不可能,越过世界去面对一种更高贵的存在。
我们的歌

中国妇女报
刘齐
今宵无佳节,但今宵月儿圆,今宵有好酒,今宵我们放声歌唱。歌海无涯,歌喉无忌,但大家怎么又唱起了洪湖水浪打浪,乱世英雄起四方?我们生下来就唱。如今,告别留在国内继续唱的伙伴,我们坐着堆满大包小裹的飞机,雄心勃勃地进了新大陆。美国海关对不少物品有限量,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携带最多的,是我们的歌。
这个世界什么都能变,唯独心中的歌变不了,想变也变不了。据说二次世界大战时,一股德军潜入美军基地,长得差不多,又会说英语,害得反间谍机构挨个问士兵,你喜欢哪个棒球明星?假如我们夹在一群亚洲面孔的人中间,你想辨识我们,只要让大家唱个中国歌就行。有人总抱怨融不进美国社会,但美国人也融不进我们中间来啊。你是学富五车的汉学家,你中国话说得倍儿溜,你还是无法融进来,因为你很难一支接一支地哼民歌唱小调点一个唱一个不会唱也能跟着哼。中国文化固然要从书本和微缩胶片上学,但归根结底是酿出来的也是唱出来的。
台湾同学、香港同学、大陆以外任何地方的华裔同学,大家同文同宗,都爱酒,都爱歌。我们唱满江红一剪梅万水千山总是情,你们欢喜,你们随唱。我们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心爱的土琵琶,你们惊奇,你们默然。及至我们唱起大风浪里炼红心,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呀就是好,你们面面相觑,简直目瞪口呆了。你们小心翼翼地问,文革吃了那么多苦,为什么还唱这个?为什么?谁能一下子说清楚为什么?不是颂扬,不是心战,甚至也不仅仅是幽默、反讽和调侃。
我们这一代大多是文革时期长大的。这一时期注定要在史册上开1万个专章,其中可能有1000章讲到我们。我们朝霞一样的年华没有爱情诗,没有摇滚乐,没有交际舞和电视连续剧。我们只有样板戏、语录歌、忠字舞、知青谣,外加一些文革前的老歌。我们朦胧思爱,我们慷慨献诚,我们憧憬如梦。爱、诚、梦总得有所寄托,我们便寄之于歌。有的歌与爱无缘,但我们怀着爱心唱了,那里边便有爱。有的歌真谎假诚,但我们倾注了诚,我们便感到了诚。有的歌似梦非梦,但我们添进了梦,我们便入了梦。还有的歌虽然含着爱、诚、梦,但却被禁为黄曲黑调,我们悄悄地唱,体验着一种破忌或偷情般的快感。今天,老的戒律过期了,偷情的余味依然销魂。梦的内容淡漠了,梦的感觉依然迷人。诚的偶像打破了。诚本身自有其清纯。密封黄金时代的马口铁锈蚀了,然而童心无辜,爱心无辜,青春无辜!当我们开辟未来的时候,我们怎能忘掉我们的青春?当我们怀念青春的时候,我们又怎能把同青春连在一起的歌剥离开呢?每当唱起昔日的歌,便有斑驳的画面闪现在眼前。唱社员都是向阳花,想起灾荒岁月,妈妈领我看病,给我买的一粒水果糖;唱铁梅也要挑上那800斤,想起情窦初开的17岁;唱老子反动儿混蛋,想起就是死了到阴间也要念大学的誓言。
一次聚餐环问四周,大家有酒垫底,纷说心曲。原来每人都有因歌而生的联想。这纯粹属于个人的联想大多莫名其妙,不伦不类,但却是滚热的,浸着情感的,因而人人都露出敝帚自珍长相随的神色。
客居异域,人皆称苦。但洋插队的生涯,怎一个苦字了得?西服配蜡染长裙跳霹雳舞,奶酪蘸豆瓣辣酱就大米粥。相差廿载的黄脸老哥和碧眼小妞同窗,盟誓百年的铁杆夫妻或当代梁祝离异。少先队员的儿子参加童子军,名门千金步入卖笑场。苹果电脑输入阴阳八卦算命符,东芝磁带映出人兽一家欢娱图。爱人成了太太,太太成了情妇。空调连着寒窑,蛋糕连着寿桃。身体是旋转的,心脏是凝固的。最老的最新、最新的最老。嘿!你说面对这妙不可言的一切,我们怎能不歌唱?!我们唱一江春水向东流有点装雅,唱浪淘尽千古英雄有点装蒜,唱燃烧爱情一把火又有点装嫩,鬼使神差的,我们又唱起不敬青稞酒不打酥油茶让我们荡起双桨一条大河波浪宽千万张笑脸迎着红太阳栾平他醉成泥一滩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好像”“只有这么唱才跟我们的感受合辙押韵,配套成龙。
圣诞晚会,冷杉上彩灯闪闪,壁炉里烈焰腾腾,击鼓传花,高手献艺。我们中的一位推脱不过,便踩着久违的文艺宣传队的节奏且歌且舞;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惟?全体中国人哈哈大笑,全体美国人也跟着笑。
命运对待我们,特别轻佻,又特别严肃;特别残忍,又特别温柔;特别善变,又特别恒定;特别虚假,又特别真实,证据只有一个,那就是歌,是我们从小唱到现在的歌,是斩不断,理不乱的歌。
歌是历史的索引,从盘古先生起,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歌。一代人完结了,一代歌也完结了,只剩下一小块儿曲,给下一代去酿新的歌。
我们已经经历了很多很多。我们的歌远远没有唱尽。我们怀念青春,是为了延长青春,重建青春。我们追忆旧梦,是为了孕育新梦,实现新梦。上苍既然赐于我们如此千载难逢的独特时光,我们的歌喉就一定能派上用场。若干年以后,可能有人说我们是荒唐调;可能有人说我们是窝囊腔;但也可能有人说——这真是:一代妙曲,一代绝唱。
我无时不在设计着你

王思芡
我无时不在设计着你,我的爱人!不论我的空间多么狭窄,我也要为你留下一半;不论我的思绪多么的烦乱,我也要为你腾出一片宁静的领地!我呀,再也不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当我的位置和一位女郎比邻,并一同走进那动人的故事时,我想过她就是你。
故事结束得很完美,可她还是汇进了退潮的人海。所以我说她不是你,尽管她在霓红灯下给我一个美丽的背影。
当那优美的旋律在七彩的光影中冉冉升起的时候,我请到一位天仙般的姑娘。
我们踩着和谐的步子,默契中,我把她当成你。可是,她的下一个舞曲属于别人。
所以我说她不是你,尽管她的舞姿常萦绕在我梦之河。
我无时不在设计着你呀,我的爱人!尽管我仍未找到你,也不知你是否存在,可我还是不肯关闭每扇窗子、每一道门闩!因为我坚信,你一定是离我太远太远,才让我的思念走过了这么多的岁月,让我在无垠的旷野之中耕耘诗行;给我空灵,让我孤独!啊,我的爱人!”“我的明天将由你来描绘,我的爱之大厦将等你来奠基,我的生命将交给你来点燃!任凭时光那不肯休止的敲门声,去穿击每一道防线……
我喜欢

张晓风
我喜欢冬天的阳光,在迷茫的晨雾中展开。我喜欢那分宁静淡远,我喜欢那没哗的光和热。
我喜欢在春风中踏过窄窄的山径,草莓像个精致的红灯笼,一路殷勤地张结着。我喜欢抬头看树梢尖尖的小芽儿,极嫩的黄绿色里透着一派天真的粉红。
我喜欢夏日的永昼,我喜欢在多风的黄昏独坐在傍山的阳台上。小山谷里稻浪推涌,美好的稻香翻腾着。慢慢地,绚丽的云霞被浣净了,柔和的晚星一一就位。
我喜欢看秋风里满山的芒。在山坡上,在水边上,白得那样凄凉,美而孤独。
我也喜欢梦,喜欢梦里奇异的享受。我总是梦见自己能飞,能跃过山丘和小河。我梦见棕色的骏马,发亮的的鬈毛在风中飞扬。我梦见荷花海,完全没有边际,远远在炫耀着模糊的香红。最难忘记那次梦见在一座紫色的山峦前看日出——它原来必定不是紫色的,只是翠岚映着初升的红日,遂在梦中幻出那样奇特的山景。在现实生活里,我同样喜欢山。
我喜欢看一块块平平整整、油油亮亮的秧田。那细小的禾苗密密地排在一起,她像一张多绒的毯子,总是激发我想在上面躺一躺的欲望。
我还喜欢花,不管是哪一种,我喜欢清瘦的秋菊,浓郁的玫瑰,孤洁的百合,以及幽闲的素馨。我也喜欢开在深山里不知名的小野花。我十分相信上帝在造万花的时候,赋给它们同样的尊荣。
我喜欢另一种花儿,是绽开在人们笑颊上的。当寒冷的早晨我走在巷子里,对门那位清癯的太太笑着说:“早!”我就忽然觉得世界是这样的亲切,我缩在皮手套里的指头不再感觉发僵。到了车站开始等车的时候,我喜欢看见短发齐耳的学生。我喜欢她们美好宽阔又明净的额头,以及活泼清澈的眼神。
我喜欢读信。我喜欢弟弟妹妹的信,那些幼稚纯朴的句子,总使我在泪光中重新看见南方那燃遍凤凰花的小城。最不能忘记那年夏天,他从最高的山上为我寄来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子。在那样酷暑的气候中,我忽然感到甜蜜而又沁人的清凉。
我特别喜爱读者的来信。每次捧读这些信件,总让我觉得一种特殊的激动。在这世上,也许有人已透过我看见一些东西。
我还喜欢看书,特别是在夜晚。在书籍里面,我不能自抑地要喜爱那些泛黄的线装书,握着它就觉得握着一脉优美的传统,那涩黯的纸面蕴含着一种古典的美。
历史的兴亡、人物的迭代本是这样虚幻,唯有书中的智慧永远长存。
我喜欢朋友,喜欢在出其不意的时候去拜访他们,尤其喜欢在雨中去叩湿湿的大门。当她连跑带跳地来迎接我,雨云后的阳光就似乎忽然炽然起来。
我也喜欢坐在窗前等他回家。虽然走过我家门的行人那样多,我总能分辨出他的足音。如果有一个脚步声,一入巷子就开始跑,而且听起来是沉重急速的大阔步,那就准是他回来了!我喜欢他把钥匙放进门锁的声音,我喜欢听他一进门就喘着气喊我的名字。
我喜欢松散而闲适的生活,我不喜欢精密地分配时间,不喜欢紧张地安排节目。我喜欢许多不实用的东西,我喜欢旧东西,喜欢翻旧相片。我喜欢美丽的小装饰品,像耳环、项链和胸针。我喜欢充足的沉思时间。我喜欢晚饭后坐在客厅里的时分。
我喜欢听一些协奏曲,一面捧着细瓷的小茶壶暖手。当此之时,我就恍惚能够想象一些田园生活的悠闲。
我也喜欢和他并排骑着自行车,于星期天在黎明的道上一起赴教堂。朝阳的金波向两旁溅开,我遂觉得那不是一辆脚踏车,而是一艘乘风破浪的飞艇在滑行。
我喜欢活着,而且深深地喜欢能在我心里充满着这样多的喜欢!
我相信……

——赠《我不相信》作者
语文报柳荫
冬天的河干涸了,我相信,春水还将来临,那时白帆就是我们心中自由的偶像;风中的树叶凋零了,我相信,泥土里的梦将在枝头开花结果。你还将哭泣吗?是初雪掩埋了你的青草,但绿色终将归还于你。
风暴扭曲了大树,我相信,种子已经插入深沉的泥土;洪水卷走了两岸的房屋,我相信,孩子依然像天使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抱。你还将流泪吗?命运夺走你的财富,却不能攫走你的灵魂。
痛苦像一块巨石紧紧压住歌唱的心胸,我相信,痛苦是欢乐的源泉,它将化为穿越岩石的力量;磨难使你千疮百洞,我相信,这些记忆恰如荆刺丛中的花枝,萦绕成岁月美丽的花冠。
阴云在天空拥挤聚集,你会看见一只鹰就像闪电,挑破那罪恶的序幕,我相信,将有雨滴灿烂的合唱;大海在远方怒吼,你会看见水手与桅杆并肩归来,他们的微笑充满了信心,我相信,生命正在这样的熔铸中刚强。
《我不相信》的作者朋友呵,你的呐喊,隐约如海的涛声,热烈、真挚且沉重,我赠予你衷心的祝福……就像雪莱馈赠给我们每个人的预言!
我与生活争夺我自己

刘再复
生活很仁厚,生活也很严酷。
严酷时把我推向无谓的奔波,逼着我疏远沉思的心,创造的生活。
时而像神,指挥我投入混沌的战斗,消耗掉我生命的能;时而像魔,扑来我燃烧的思想,把我拖入忙碌的虚空,狂乱的寂寞。
于是我与生活展开搏斗,和生活争夺自己。争夺我的自由,争夺我的思索,争夺我的权利,争夺我的职责。
我在生活固守宝藏的时候,偷来了时光,并给它套上绳索,努力采集,努力冶炼,努力锤打。日夜提取前人留下的精华,补充着被生活蒸发掉的一切;蒸发掉的知识,蒸发掉的思想,蒸发掉的诗歌与小说……与生活争夺,我保存着生命的烛火,没有变成徒在空中飞扬的死灰。心,也注满了活水,也没有在无谓的奔波中变成沙漠。
我在

张晓风
那天早晨,天无端的晴了,使人几乎觉得有点不该。昨天才刚晴过,难道今天如此运气再晴一天?那阵子被风风雨雨折磨怕了,竟然连阳光也不敢信任起来。
我对丈夫说:“我今天要到大屯山那一带去,主要目标是梦幻湖。”
他一时尚未醒透,等他搞清楚,我已经带好四个橙子、两片面包和一个蛋走到门口了。
一个人对着湖水枯坐,觉得天地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湖水浅浅盈盈,只可惜不见当年的水鸟群了。不知为什么参禅的人总喜欢“面壁”,其实“面水”不是更好吗?水似柔而刚,似无而有,不落形象而又容纳万象。
看了一上午的湖水,忽然起了兴致,大模大样的走到“地热利用研究中心”,敲了门。开门的人带我去看地热温室里种的花。玻璃花房十分美丽,小小的非洲紫罗兰一盆盆开满一屋子。“那是蟹爪兰吗?”我一转头叫起来,“怎么现在就开了?”“这里暖和,它至少要比山下早开一个月。”
我走过去看那娇艳的红,觉得整个花的精神仿佛都是给地热催出来的,一份来不及的美。
“这盆蟹爪兰,如果你喜欢,就带回去吧!”我一时欣喜若狂,虽然每一个花摊上都能买到蟹爪兰,但这一盆不同,它是从神奇的魔术场里搬来的啊,它比全城的花开得都要早,早整整一个月呢!我跳上车子,坐上我最喜欢的车前的位置,整片青山一路相送,我怔怔地看那蟹爪兰,想来它的名字取得真贴切,这花开的时候,硬是有一份横行霸道的美呢。
几乎每到春天,我就要嫉妒画家一次,背着画架四处跑,仿佛看起风景来硬是比我们多了一种理由,使我差不多要自卑了。不能画春天就吃一点春天也是好的。前些日子回娘家去看父母,早上执意要自己上菜场买菜。说穿了哪里是什么孝心,只不过想去看看屏东小城的蔬菜。一路走,一路看绿茎红根的菠菜,看憨憨白白的胖萝卜,看紫得痴愚的茄子,以及仿佛由千百粒碧玉坠子组成的苦瓜……而最终,我选了一把叫“过猫”的春蕨,兴冲冲拿回家炒了。想想那可能就是伯夷所食的薇,不觉兴奋起来,我把那份兴奋保密,直到上了饭桌才宣布:“爸爸,你吃过蕨类没有?”“吃过,那时在云南的山里逃难,云南人是吃蕨的。”
当然,想来如此,云南如此多山多涧多烟岚,理当有鲜嫩可食的蕨。
“可是,在台湾没吃过。”
“喏,你看,这盘便是了,叫‘过猫’,很好吃呢!”
“奇怪,怎么叫‘过猫’?”爸爸小声嘀咕。
“可是,我就是喜欢它叫过猫。”我心里反驳道。它是一只顽皮小野猫,不听话,不安分,却有一身用不完的精力,宜于在每一条山沟上跳为窜去,处处留下它顽皮的足迹。
吃新上市的蔬菜,总让我感到一种类似草食运物的咀嚼的喜悦。对不会描画春天的我而言,吃下春天似乎是唯一的补偿吧!爬着陡峭的山路,不免微喘,喘息仿佛是肺部的饥饿。由于饿,呼吸便甜美起来,何况这里是山间的空气,有浮动着草香花香土香的小路。这个春天,我认真地背诵野花的名字——“南国蓟”、“昭和草”、“桃金娘”、“鼠麴草”、“兰花蓼”、“通泉草”、“龙葵”、“睫穗蓼”、“紫花藿”、“香蓟”……但可恨的山野永远比书本丰富,此刻我仍然说不出鼻孔里吸进的芬芳有些什么名字。
有一种小花,白色的,匍伏在地上,毫无章法的乱开一气,它长得那么矮,恍如刚断奶的孩子,犹自依恋着大地的母怀,暂时不肯长高,而每一朵素色的花都是它烂漫的一笑。
初春的嫩叶照例不是浅碧而是嫩红,状如星雨的芒萁蕨如此,尖苞如纺锤的雀榕如此,柔枝纷披的菩提如此。想来植物年年也要育出一批“赤子”,红通通的,血色充沛的元胎。
终于,我独坐下来,不肯再走了,反正“百草千花寒食路”,春天的山是走不完的。
整个山只专宠一个像我这样平凡的女子,所有的天光,所有的鸟语,所有新抽的松蕊,所有石上的水痕,所有俯视和仰视的角度,所有已开和未开的花,都归我一个人独享——只因为我在。
记得小学三年级时,偶然生病,不能去上学,于是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寂寂的青山,心里竟有一份巨大幽沉至今犹不能忘的凄凉,因为好朋友都在学校,而我偏不在。
于是,开始喜欢点名,老师叫了学生的名字,学生大声回答:“在!”清脆而响亮的声音仿佛不是回答老师,而是回答宇宙乾坤,告诉天地,告诉历史,说,有一个孩子“在”这里。
回答“在”字,对我而言,总是一种饱满的幸福。
长大了迷上旅行,每到山水胜处,总想举起手来回一声:“我在。”
身为一个人,我对自己“只能出现于这个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感到一种可贵,仿佛我是拼图板上扭曲奇特的一块小形状,单独看,毫无意义,及至恰恰嵌在适当的时空,却也是不可少的一块。
天神的存在是无始无终浩浩莽莽的无限,而我是此时此际此山此水中的有情和有觉。
在路旁坐久了,忽然从石头上蹦来一只土色的小蚱蜢,停在我的袖子上。我穿的衫子恰好也是自己喜欢的土褐色,想必这只今春才孵化的糊涂小昨蜢误以为我也是一块岩石吧?想到这里,我忽然端肃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并且非常努力地扮演一块石头,一时心里只觉好笑好玩,竟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动,不要动,这只小蚱蜢刚出道,它以为你是岩石,你就当岩石好了——免得打击它的自信心。”
相持了几分钟,小蚱蜢还是跳走了,不知它临走时知不知道真相,它究竟是因停久了觉得没趣才走的?还是因为这岩石居然有温度,有捶鼓式的音节自中心部分传来而恐惧不安才走的?不管怎么说,至少它一度视我为岩石,倒也令人自慰。
怀着独擅专宠的窃喜,我一面步下山径,一面把整座山的丰富密密实实地塞在背袋里。
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讲清楚。我曾手植一株自己,在山的岩缝里。而另一方面我也盗得一座山,挟在我的臂弯里。(挟泰山以超北海,其实也不难呢。)如果你听人说,今年春天我在山中走失了,至今未归,那句话也不算错。但如果你听说有一座山忽然化作“飞去峰”,杳然无踪,请相信,那也是丝毫不假的,而且,说不定它正是被我拐去。
我知道有人守候着我

皇冠
安克强
想你已成为机械化的公式,没有任何特殊仪式,也无须刻意经营,随时随地会突然涌现一个名字、一个形象、一个声音,让自己柔柔有了心痛,掺杂幸福的感觉。
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
莫名其妙的一场漫雨,一阵扑扑突如其来的过堂风。
并非贪恋相处时的欢愉,也不是描摹未来虚幻的美梦,只是仅仅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和你有着共同的情愫、共通的心愿。不过想再紧握她的手,再亲炙她的吻,和她再去赶场电影,静静聆听一首曲子,相拥旋舞;然后四目交接,浅浅一笑。
你过得好吗?忙碌的生活、繁重的课业、单调的作息、短暂的睡眠,怕你熬不过来这些折腾,令我忧心忡忡。至于我一切仍旧如昔,只不过活得带劲多了。我试着去改换自己的生活步调,推却一切多余的应酬,因为我必得腾出心中全部的空隙去安装你的一切,不想浪费太多琐碎无谓的牵挂来占据我对你的思念。所以我宁可早些回家,窝在房里听帕格尼尼的协奏曲,给你写信。”“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今晚我回家,走在山径斜坡,月如盘玉,在如棉的云絮中隐隐绽晕。我努力思索诗里的意象,却只搜罗出这么一首不太合乎理想的乐府:“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多希望你能与我分享这个静谧的夜晚。窗前是皎洁润泽的月色,户内有柔柔缓泄的音乐,一杯焐手暖唇的咖啡,几张散落的信笺……。你知道吗?我真的认真且严肃地在念着你,浅浅地有了哀伤。
出版商销书在西方,不少出版商为推销书籍绞尽脑汁,奇招层出不穷。如某出版商手头一批书卖不出去,眼看要亏本。情急之下他想了个主意,给总统送一本书,并三番五次地征求意见,忙于公务的总统不愿与他多纠缠,便回一句“这书不错!”出版商如获至宝,大作广告:“现有总统喜爱的书出售。”于是这些书被一抢而空。不久,这个出版商又有书卖不出,便照方抓药,又送一本给总统,总统上过一次当这次学乖了,奚落出版商说:“这书糟透了!”不曾想还是着了出版商的“道”、出版商又以此话大作广告:“现有总统讨厌的书出售!”人们出于出好奇争相抢购,书又售尽。第三次,出版商将书送给总统,总统接受前两次的教训,干脆紧闭“金口”,不置一辞。但最终仍被出版商钻了空子,这次他作的广告是:“现有令总统难以下结论的书,欲购从速!”居然又被一抢而空。
我只是前行

刘再复
这里是一片灰朦朦的空白,蓝天与大地焊接时的痛苦遗留给了我和我的同伴。
我在天与地的焊接处前行。我的足音惊动了正在思索中的雁群。路,永远不会清晰地展示在大雁的面前,也永远不会清晰地展示在我的面前。天堂的光环只是远山的迷朦;你和我,只是寻找中的大雁。
白牛与黑猫为了莫名的烦恼相互解着永远解不开的莫名的网结,还搀杂着莫名的哭泣。我没有时间欣赏这些争执与哭泣。
我只顾在空白的不知是大地还是天空的帷幕上撒下我的脚印。我不会为它的瞬息的整齐或歪斜而伤感,我顾不得足迹背后的欢乐与怨艾,赞叹与诅咒。
我只是前行。在天与地的焊接处。在地与天的茫茫中,我只是前行。
我属于世界

中国青年报
沙人
有一天,和同事们外出娱乐,那在中学时对我来说十分亲切的绿茵茵的足球场又出现在眼前,我心里不禁发出畅快的呼喊:啊,久违了!也就在这天,同事们用一种就像称赞我在工作中干出超常成绩那样的眼光,惊讶而羡慕地望着我,赞叹我身手不凡的球技。他们第一次知道我曾是中学时代受同伴们拥戴的出色的足球队长哩。
我写下这些并非想要炫耀,恰恰相反,我曾经那么久地对自己中学时所获得的殊荣只字未提。生活早已让我明白:常常将自己的成绩和荣誉挂在嘴边的人,他的心灵也一定缺乏根基。
创造力,这是个炫目的字眼,它的眩目又使多少人感到过人生的暗淡——“我是个没有创造力的人”,有人被这个念头压得抬不起头来;“我是个多么富有创造力的人”,有人则用这个观点欺骗着自己。
就拿足球来说吧,我的确有过一段自己与它联系得十分紧密的时光,在周围人们的眼中,我成了足球的象征。然而当我在篮球场上,在那些熟谙篮球之道的同伴们面前显得手足无措时,我的心受到了刺伤。从此我不再在篮球场出现,也不在排球场、乒乓球场上出现,还有其他诸多活动中,我总是漠然地观望。我害怕着,害怕自己在任何其他地方的露短都会使自己的足球声誉顿失。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创造生活——足球,那时我想。
但后来我发现,我在愚蠢的深渊里已经陷得有多深!那是有一天,我的一位同伴在市青年宫的绘画比赛中一举夺魁,而后,又在英语和数学竞赛中名列前茅,他理所当然地夺得了更多人的钦敬。有一次我单独同他相处,我竟莫名其妙地问他:“你的画画得那么好,怎么还弄别的?”——我没提英语和数学,它们实在令我难堪。他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为了绘画来到世界上的!”
天啊,问题就在这里:我用足球代替了生活的一切。就在那一刻,我忽地冲动起来,紧紧抱住了他,我觉得我像从一间四周的门都被锁住了的黑屋里冲了出来那样,觉得过去只是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生活,而现在,我属于全部世界了。抱住他,我是抱住了我将要永远依赖的真理。此刻,我甚至诅咒起足球来了,但他这时说道:“我看过你踢的球,你踢得真棒!”
无爱即无忧

台港文学选刊
阿盛
是一副对联,青花瓷字,镶在两片大板上,显得很突出,字体属草书,约是清朝中叶烧制的。问价钱,不便宜,心想以后看着办。过了半年,迁新居,又路过那家艺品店,青花瓷字对联犹置于店中壁边,我再问一次价钱,同样的老板,不同的数目。还是觉得贵了些,摸摸看看,许久才下决心离开。
将近三个月,没有闲暇,直到休年假,整理家具时忆起那一副对联,我特地到艺品店去。
老地方,我一眼瞧及,对联稍惹尘埃,一边拭一边问价,老板微笑着说出,我实在讶异,顺口又问:“怎么比第一次开的价钱少一半?”老板年纪大,缺几颗牙,讲话却不漏风:“你中意就拿去,不满意可以拿回来。”
将对联带回家,挂在客厅壁面,分成左右,中间是大陆画家王鹏飞的达摩祖师画像,右联“有忍乃有济”,左联“无爱即无忧”。远看近看都庄重,我喜欢,同时以之自惕。
于是与艺品店老板熟稔,见面谈这谈那,有时他教我鉴赏玉、木雕、铜器,有时随兴聊天。整一年,我没买什么,他也从未暗示要卖什么。
有一次,我说:“古董业有行无市,胡乱开价,不大好吧?”他说:“没错,物件买卖总是如此,有人爱就有人抬——告诉你,那一副对联原价比卖给你的多一倍,为什么?”我摇头,他点头:“像你这般年纪的人,多半在赌博或玩股票,根本没有心情到这个小店坐一坐谈一谈。你,看得出来不会跟着流行起狂——78岁了,我见过很多人。那一副对联很好,清朝青花瓷的字,非常特别——你在教书吗?”
他第一次问我的职业,我们不曾提起这方面的事。我告诉他,我在报社工作。他把话题拉回到对联:“对联很好,你觉得如何?有的商人看准了顾客的心理——一般人都有爱即有忧。唉,这个时代,爱情都买得到,何况是物件,所以啦,爱而不忍,只得花钱当冤大头;你说的有行无市,正是这样起因的……”“对不起,”我插话,“我想知道,为什么便宜卖给我对联?我并不特别,很平凡的一个人。”老板哈一声:“就是了,我也是平凡人。问题是,现在有太多自以为了不起的人,平凡人反而少见呢。”
我一时无语,喝茶。老板取换茶叶,茶壶空着,眼生,以前没见过;我顺手拿来看,吃了一惊,茶壶是150年前制作的。我细细玩赏,不会错,出自清朝道光年间名家之手。老板将一捧茶叶放进茶壶,漫不经心的样子:“看出来啦?——别玩茶壶,假货多,真货贵,让那些有钱人去玩吧,过几天也许就卖出去了,你不妨多看几眼——你不必问价钱。”
我没问价钱,但茶壶确实完美,多看了几眼。老板倒水入壶:“我说呢,你做个参考吧,玩古董跟做人一样。记得,无忍则无济,有爱即有忧,这是倒过来思考,不是大哲理,却是很多人做不到的。”
我至今仍记得他说话时的表情。每每注视家中的那一副青花瓷字对联,就会怀念那个只知姓而不知名的老板。数月前,我到艺品店去,店已不在,问隔邻人家,说是老板“刚走不久”。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说:“他啊,怪人啦!连钱都不爱,乐天乐天的,生前卖掉所有的古董,然后不久就去了。不太了解他,奇怪——问他做什么?”□
无法偿还的是无价的

《读书》
黄湘
人类祈求正义,要求惩恶罚罪,但痛苦没有权利要求用别人的痛苦来补偿,能通过那种手段补偿的只是仇恨。痛苦因而成了现实世界中无法消泯的东西,这迫使它向精神世界升华。
仇恨使人变得狭隘,痛苦却使人变得宽容。痛苦使人变得忧伤,但同时一种柔软而坚韧的信念使我们永远有梦,梦想又使生活。归羞涩与质朴。
海德格尔打比方说:壶借助空无进行容纳。借助自己的空无——虚无,壶进行容纳并赠送水和酒,壶在献祭时的倾注水酒能把世界变成一个神圣的世界。那么,人岂不是借助自己的羞涩容纳爱蓦与敬仰?正因为生活中有了无法偿还的痛苦,心灵才比原先真正多出了一些东西。无法偿还的是无价的。
无怨的青春

席慕蓉
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下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他。
不管你们相爱的时间有多长或多短,若你们能始终温柔地相待,那么,所有的时刻都将是一种无瑕的美丽。
若不得不分离,也要好好地说声再见,也要在心里存着感谢,感谢他给了你一份记忆。
长大了以后,你才会知道,在蓦然回首的刹那,没有怨恨的青春才会了无遗憾,如山冈上那轮静静的满月与你同行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
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
而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琐碎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
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毋需太多

黄金时代
陈桂芳
那天偶过花店,他察觉到我对黄玫瑰的喜爱,第二天便送了一束给我,可不知怎的,我老想着花店橱窗里的那一朵,总觉得这一束不如那一朵清丽可人。
有一天,我俏皮地问他:“你真的爱我吗?”其实,只要他讲一个“,我就满足了。可他不仅说“爱”,且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爱的理由,听着、听着,我心不在焉了……无需要太多!人,有时真的并不是非要得到或听到许多的。一朵花,一片绿叶,一个会心的微笑,一缕柔情,一点真心,一句关切的问候,一声同情的惋惜,便可使我们如品香茗、似饮甘醇了。
只要,在我心身透支时,有一双温暖的手向我伸出,我便能借助这一臂之力走出困境;只要,在我苦恼时,有一位善解人意的朋友在我身边,我便能吐出所有心事,求得心灵上的舒展;只要,在我忧郁时,天边有一抹淡淡的斜阳,便能照亮我那双迷茫的眼睛。
只要……不必希求太多——向朋友、向爱情,尤其是向生活。是否记得?我们曾经多么专注地设计美妙的未来,我们是如何细致地描绘多彩的前途,然而,尽管我们是那样固执、那样虔诚、那样坚韧地等待,可生活却以我们全然没有料到的另一种面目呈现于面前。
毋需痴想太多!只要我们每一刻都在认真地做人,认真地生活。
五瓣丁香

人生与伴侣
紫薇
入春以来,一直惦念着丁香。
听人说,若能在结着多如云霞的四瓣丁香树上找出一朵五瓣丁香,就会得到好运和幸福。女子都是虔诚的,我这个穿军装的女子也一样。
同病室的几个病友几乎每天傍晚都去医院的后山坡上探看丁香。带回来的消息一天比一天惹人心动:“冒出新绿了”,“生出嫩叶了”,“结花蕾了”……可我们仍然嫌慢,埋怨丁香的疏懒乏情。
昨天晚饭后,她们又结伴去了,留下我一个。看看自己仍打着石膏的腿,再看看白色的病床,白色的墙壁,仿佛一切都变得苍白起来。心想:这条伤腿一定害我误了花期,不能云找五瓣丁香,寻不着它,那么好运和幸福也就与我无缘了。自己把心情弄得灰灰的。
她们回来了,个个兴高采烈,争着向我炫耀她们的“幸福”——五瓣丁香。有白色的,紫色的,小小花朵很是美丽,花瓣儿更是精致、娇巧、细柔。她们有人要分给我一朵,而我也十二分地想拥有它,可我还听人说:别人送的五瓣丁香不具有神奇的魔力,于是我谢绝了她们的好意。看着她们都如同真寻得幸福一般的喜悦,我的心羡慕得微微有点发疼。
晚上我早早地蒙上被,除了想找一朵五瓣丁香,好像别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人有时就会有一些非常非常小的希望,由于太希冀,太向往,我甚至做了一个丁香梦:我的腿好了,来到一个好大的丁香园里找五瓣丁香,可到处都是四瓣的,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没有找出一朵神秘的五瓣丁香。
感觉天亮了,懒懒地不肯睁开眼睛,心中仍存着没有五瓣丁香的遗憾。做晨检的护士来了,问我:“别的人都去哪儿了?”我这才发现她们一个都不在。大概都因为太兴奋睡不着而早早地跑出去疯闹了吗,疾病竟使我变得有点妒嫉她们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只见她们个个手里拿着一大束丁香花,原来她们一大早去替我折花了。她们把花递给我:“快找你的五瓣丁香吧!”我一时语塞,为她们的热情、真诚所感动,懊悔刚才对她们的妒嫉……顿时,我感到自己整个儿沐浴在友爱结成的温馨之中。
我细心地从她们采摘来的一束束丁香华中,找到了一朵白色的五瓣丁香,而我更在她们中间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五瓣丁香——好运、温暖和幸福。
五十岁,我有了书房

名作欣赏
项冰如
50岁,我有了自己的书房。
我不知是高兴还是凄凉,或许二者兼而有之,像糖加盐混在一起,谁也分不清,只有品味者自己心中有数。
我常常坐在书房里发呆,点燃一支烟卷,默默地望着前后的两排书柜。好像想得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有时想着想着,自己会忽然发笑。
因为,我毕竟有了自己的书房,在50岁的时候。”“我可以关起门来,看自己喜爱的书,写自己想写的文章;不再有人干扰,也不再干扰别人。即使楼下仓库的汽车噪音大作,搬运大捆纸头落地之声,震得窗玻璃也琅琅作响,但与我无关,车走人寂,世界又变得宁静,心地也一片空明轻远,像蓝空的月,似舒卷的云。
温暖的春夜,那远近不绝的蛙声,更不啻是悦耳的音乐,能激发人的灵智,也能惹引人的遐思。
还在枕着故乡的蛙声中做梦的少年时代,我的那一串绿色的梦中,有一个梦就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书房。
这个梦好长,一做就是几十年,醒来已是额头划纹,双鬓染霜。
我的书房并不大,是套房中最小的一间,不足十二平方米,不过,我已是极为满足了。十多年前,这样大小的一个亭子间,曾住过一家三代五口人。书籍堆得顶上天花板,堆在书桌、床头、地面,堆在一切能占领的空间。现在毕竟不同了,一排四只新式书柜,是朋友专为我设计的,几乎是顶天立地。两只旧式书柜来之不易,弃之可惜,也占据了一面墙。六只书柜密密地排着古代的和今天的,外国的和中国的朋友们,他们沉默而又自信,高傲而又谦逊,亲切而又深情。他们从不会拒绝我的拜访,从不会背叛我的友情。在我痛苦时,给我以安慰;在我软弱时,给我以力量;在我傲慢时,给我以警告……潇潇春雨,浸润着土地,浸润着绿叶,也浸润着人们的心。我又坐在自己的书房里,妻儿早已熟睡,伴随着蛙声的是远处江上的轮渡的机声,隐约而飘忽。
我的思绪也隐约而飘忽,捉摸不定。孔夫子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只能苦笑,我连自己的命运也闹不清,焉知“天命”?古诗人又说,人到中年万事休,我又有些于心不甘。中年是人生的秋季,而秋季是属于收获的。春华秋实,青年时代开什么花,今天就收什么果。是甜、是酸、是苦、是辣,反正你都得兜着,不用埋怨,也不必悔恨。
然而年岁终究不饶人,50岁,头发渐白,齿牙渐松,中宵常久醒不寐,上楼梯也感到气喘。20岁时绝不会如此的,那时爱幻想,好郊游,可以三夜不睡,能够一口气登上黄山天都峰。床头上贴着普希金或者拜伦的肖像,一晚上会吟出二十首情诗。30岁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朋友渐渐少了,纸上的字却多起来;书桌上放着鲁迅的半身塑像,三朋四友常常争论到半夜,争论着没有结论的问题,好像真理总是掌握在自己手上。40岁,又是一个样儿了,人开始发胖,走路变得缓慢而沉重;朋友更少,却懂得了友情之可贵;喜欢听到年轻人的笑声,以显示自己春春的不衰。
那么,50岁,50岁又该喜爱些什么呢?我问我自己。
“孤独!”我的心在回答。
据说少年人是害怕孤独的,所以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在一起。据说老年人也害怕孤独。50岁不算老,深秋,离开萧瑟的寒冬还有一段日子,所谓“秋阳力尚刚”吧,生命还有力量,但也是最后的力量了。
孤独,并不是凄凉,更不是悲哀。农夫在孤独中耕耘,才有好的收成。十年寒窗的儒生,也一定是孤独的。把生命和精力花在哗众取宠的闲聊和茶楼酒馆的应酬,那才是真正的悲哀!
孤独,就是将最后的生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留给自己,留给创造。在孤独中寻求自我的价值,实现自我的价值!
我从闹市区的黄金地段,搬到这寂静的郊野,有人甚为不解,有人以为不值,我却终不后悔,不仅不后悔,还深以为乐。因为在这里,我得到了一片蛙声,一间梦寐以求的书房,也得到了一个50岁人的孤独。
50岁,我有了自己的书房。
我将在自己的书房里咀嚼人生,收获人生……。

张秀亚
我喜欢雾。
我喜欢那使世界呈现出朦胧之美的雾。我赞美雾之神那种象征派诗人一般的笔法。
有人说过:落雾的时候,世界整个的变成了一间白色的屋子,而这屋子既没有门,也没有窗,你既无从进来,也无从出去,只有在那一片白色的氤氲中,和自己的影子捉迷藏,这真是一种很有趣味的说法。
古今诗人吟咏雾的词句很多,宋代的词人秦观郎曾写过那样的句子: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这八个字已在纸上展现出那一片微茫的境界。
美国一位现代诗人桑德堡也曾写过:雾来了附在小猫的足上。
他的想像的确非常丰富,还有什么比猫足更能表现出那轻而且软,落地无声的雾呢。
在雾中,一个富丽堂皇的世界是隐去了,我们徘徊雾中,正如读到一首意境高远、含蓄深厚的诗,其妙处,原只可以意会。(你在雾中一步步的向前挪移时,正如将诗中妙句一字字地仔细默咏)当你隔着一片浓雾,忽然听到你熟悉的那条小河的潺潺水音,那份喜悦,确不是在阳光朗照时所能体会得到的。
我喜欢雾霭烟横的晨昏,一如我喜欢晓阴翳日的微雨天气。薄雾与轻阴笼罩下的世界,虽然是那样地迷离恍惚,使人有无处不凄凄之感,但是霏雾弄晴的光景,不是已予人无限的希望吗?——浓雾微阴之后,必能看到更灿美的阳光。
西藏·神的乐园

演艺圈
张子杨
天看过地中海沿岸拉丁语区的蓝天。诗人里尔克也曾将自己比做白色的鸥在天海的蓝中穿梭。也听到过非洲毛里求斯阳光的热烈,那鼓点的急促和草裙的婆娑。这一切都使人感动,为那份浓郁的活着的气息,那呼和吸的气息。但天不是都这样。
西藏的天是浑圆无迹的一整块,宛如亘古以来未曾搅动的池水,宛若千载下风没触过的岩冰。这就是西藏的天,是千年不见人回乌斯藏的孤寂,是万里纵横风雪声的回响。
我看到它时,并没有意识到它,汽车从机场到拉萨缓缓地开着,大脑里却是空白的。夜里,我闭上眼睛,一切都还在,那强烈的蓝,那远远的闪光,只有一个词来形容——纯洁。它是清澈的,但底在哪里呢?它是那么的炽烈,但又是绝对的无情。佛就在里面,所以佛是宽容的,又是冷酷严峻的。也许这就是藏歌高亢激越的原因,否则又有什么能够用来穿越这天的寂寞呢?拉萨是我生活的主要地方。因为阳光格外好,所以又叫日光城。这里守着阳光,就有了晒佛的节日。百米长的巨大唐卡佛图由诚信的人从寺中请出,蜿蜒通过寺山脚下的巷道,应和着喇嘛口中悠长的佛号,接引生与死的灵境。巨大的唐卡佛像缓缓展开,每个人都在光下屏住呼吸。天和穹庐遮蔽四野,而这巨大的佛正是天在人间的象征。正是为了天的光辉,寺庙遍布金顶,以那铄目的光芒来歌颂天的恩泽。
我们曾在后藏路上遇到过雨。那雨云低低地吊在我们的上方。前面几十米远的地方就是阴和晴的分界线。能看到雨水如何溅起尘土;舔湿了路面。这样的云伴我们走了几个小时,不急不徐,从容有致。我们只能敬畏,感叹天工的奇巧。
这里还有风,能看着风从雪山上吹来。风带来万年前那场雪积下的寒意,啸声中又夹着僧徒虔诚的叹息。这风还使那神鹰高高浮在空中。
藏民尊敬鹰,因为他们相信飞翔在那珠穆朗玛峰雪线之上的大鹰能听到神的声音。雪线上那强劲的罡风是神的旨意,是神对鹰的专宠。从天葬台,神鹰,藏民将自己投入那雪的世界,神的家园。从雪山上那凝住的鹰类的影子我们看到天的存在,而这山的雄大证明了天的容纳。
插一支灵幡在那山坡上吧,让荡起的五色旗帜指着天界的方向。
地西藏是世界的屋脊。自然界永不停止创造的力在这里隆起。我知道珠穆朗玛峰还在缓慢却坚定地升高。这块土地记录了亿万年前海涛、冰川、太阳和风的神工雕凿。
不能想象文成公主踏上这块土地时的情景了,但山川的色彩,云霞的投影还是一样地动人。天在地的下面,而地又在天中。这是雪域高原的永恒。
我带着摄影队爬过雪格拉山。看着遍野的帮锦花,我们都知道身处夏天。可随着脚步的前行,大雪来到了。我去过远东,见过西伯利亚寒流带来的大雪。那雪是干冽的,刺骨的,应叫做雪砂。但这里雪是一片片巨大的,湿润的,它们从空中飘下来,从我们身边飘下去。科学上这就叫垂直气候带分布。但我们却觉得这是山的灵异。
藏民对山是敬畏的。每一座山都是一位神佛的领地。这里的山水是藏民的祖先千年来歌颂的,因为每一寸土地都有格萨尔王征战的遗迹。为了幸福,为了永远的安宁,格萨尔的白马踏过这一切,英雄们的血洒过每座山梁,沟谷。
而山和土的颜色又是那么的热烈。人间的色彩在这里成了天上的色彩。它们永不褪色,不论是寺庙门檐上的佛画还是山野间绝壁上的岩石。
毫无疑问,这里的自然环境极其严酷。自然力不仅撕扯着大地,还摧动着人的心灵。更大的威胁来自孤独,面对无边的荒原,人没有伙伴。但这一切都给了这块土地上人们的尊严。没有人会比他们更了解什么是崇高,什么是存在的意义。
这块土地太高了,高得接近天堂。而正是这天和地的逼仄才反衬出生命的高大卓然。我是在这里学会爱生命的。因为生命在这里接受了真正的考验。
在通向色拉、哲蚌等大寺院的路口,在一座座神山的山顶,我们能看到那巨大的玛尼石堆。每一个去敬佛的人在这里会停下来,再投一块石头进去。不知道第一块石头是什么人放下的。但现在这石堆已是可注在地图上的巨大石山。这里的人以这种方式改变了自然。
在这片高原上还有湖泊。那木错——神湖。水静静地荡着,映着远方的雪山。
安静,唯一的声音就是安静。雪山连着雪山,看不到对面的湖岸。这一切让人屏息,为了怕打破这份静谧,可以这样说,这静来自亿万年前,并将延续到亿万年。
这块土地满是颜色,但又不是可以说出来的颜色。唯一可以告诉你的是:这颜色是热烈奔放的敬畏之情。
人在西藏不单只有藏民,还有来自内地的汉人,来自异域的尼泊尔人、印度人、欧洲人。他们都喜欢这里,他们都需要这里。因为在这里能找到先民在我们心底深处遗留下的对自然力的敬畏,能找到崇高和纯洁的注释。
自然是严酷的,所以一切的美好都是那么的珍贵。在阳光下,藏民到处摆满鲜花,各种颜色的帮锦花,即便寺庙中每个扎仓的窗口上也是如此。所以有了沐浴节,望果节,有了晒佛节,有了藏戏节……这一切都是为了歌唱,歌唱世界的美好一瞬。
我拍下了许多的照片来记录我的感受。有那年老的僧人和狗,有那年少的僧人和威严的庙墙。但有些是错过了,只能在心中咀嚼回想。那是为了参加祭礼而从远方赶来的牧民。他们穿着家里最好的节日盛装。马儿胸前垂着铜铃和红缨,鞍前摆放着迎神的树枝,上面挂满了五彩的经幡。几十个人的喜悦改变天地,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露出了笑脸。他们纵马从高高的山坡上驰下,帮锦花摇摆着迎合着马蹄的板眼。
这里是有着神秘的,在八角街曲折深邃的巷道里,诚信的人祈祷着幸福和未来。在拉萨河对岸的那片草坡上,我曾见到一个人悠然但坚定地走着,在他的前面是荒野,沟岩。看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我们也无从去猜想他要奔向何方,可那份自信的悠然使我无力思索,他就是这土地,他就构成了这里的自然。
藏民是信佛的,他们将时间、精神、钱财投入到诚信中。因为这天和地之间,人能感到仙佛的存在,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家园。
让一切来自它的来吧,让一切走向它的去吧,在这亿万年不变的静穆里倾听自然的声音。让我们守着我们的爱吧,让我们持着我们的信吧,在这近天的土地上摇动身躯,放开喉咙。因为这里本就是众神的乐园。□
西风不相识

稻草人手记
三毛
我年幼的时候,以为这世界上只住着一种人,那就是我天天看见的家人、同学、老师和我上学路上看到的行人。
后来我长大了,念了地理书,才知道除了我看过的一种中国人之外,还有其他不同的人住在不同的地方。
我们称自己叫黄帝的子孙,称外国人以前都叫洋鬼子,现在叫国际友人。以前出国去如果不是去打仗,叫和番。现在出国去,无论去做什么都叫镀金或者留洋。
我们家里见过洋鬼子的人,要先数祖父和外祖父这两个好汉。他们不但去那群人里住过好久,还跟那些人打了很多交道,做了几笔生意,以后才都平安地回国来,生儿育女。
我的外祖父,直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他在英国时那个漂亮的女朋友。他八十多岁了,高兴起来,还会吱吱的说着洋话,来吓唬家里的小朋友。
我长大以后,因为常常听外祖父讲话,所以也学了几句洋鬼子说的话。学不对时,倒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现象;不巧学对了时,我的眼睛就会一闪一闪冒出鬼花,头顶上轰一下爆出一道青光,可有鬼样。
我因为自以为会说了几句外国话,所以一心要离开温暖的家,去看看外面那批黄毛碧眼青牙血嘴的鬼子们是怎么个德性。
我吵着要出去,父母力劝无用,终日忧伤得很。
“你是要镀金?要留洋?还是老实说,要出去玩?”
我答:“要去游学四海,半玩半读,如何?”
父母听我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更是伤心,知道此儿一旦飞出国门,一定丢人现眼,叫外国人笑话。
“这样没有用的草包,去了岂不是给人吃掉了。”他们整日就反反复复地在讲这句话,机票钱总也不爽快地发下来。
外祖父看见我去意坚定,行李也打好了,就叫父母说:“你们也不要那么担心,她那种硬骨头,谁也不会爱去啃她,放她去走一趟啦!”
总司令下了命令,我就被父母不情不愿地放行了。
在闷热的机场,父亲母亲抹着眼泪,拉住我一再地叮咛:“从此是在外的人啦,不再是孩子罗!在外待人处世,要有中国人的教养,凡事忍让,吃亏就是便宜。
万一跟人有了争执,一定要这么想——退一步,海阔天空。绝对不要跟人呕气,要有宽大的心胸……”我静静的听完了父母的吩咐,用力地点点头,以示决心,然后我提起手提袋就迈步往飞机走去。
上了扶梯,这才想起来,父母的帐算得不对,吃亏怎么会是便宜?退一步如果落下深渊,难道也得去海阔天空?
我急着往回跑,想去看台下问明白父母才好上路,不想后面闪出一个空中少爷,双手捉住我往机舱里拖,同时喊着:“天下那有不散的筵席,快快上机去也,不可再回头了。”
我挣扎着说:“不是不是,是弄明白一句话就走,放我下机啊!”
这人不由分说,将我牢牢绑在安全带上。机门徐徐关上,飞机慢慢地滑过跑道。
我对着窗户,向看台大叫:“爸爸,妈妈,再说得真切一点,才好出去做人啊!怎么是好……”飞机慢慢升空,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我叹一口气,靠在椅子上,大势已去,而道理未明,今后只有看自己的了。
我被父亲的朋友接下飞机之后,就送入一所在西班牙叫“书院”的女生宿舍。
这个书院向来没有中国学生,所以我看她们是洋鬼子;她们看我,也是一种鬼子,群鬼对阵,倒也十分新鲜。
我分配到的房间是四个人一间的大卧室,我有生以来没有跟那么多人同住的经验。
在家时,因为我是危险疯狂的人物,所以父亲总是将我放在传染病隔离病房,免得带坏了姐姐和弟弟们。
这一次,看见我的铺位上还有人睡,实在不情愿。但是我记着父母临别的吩咐,又为着快快学会语文的缘故,就很高兴地开始交朋友。第一次跟鬼子打交道,我显得谦卑、有礼、温和而甜蜜。
第一两个月的家信,我细细地报告给父母听异国的情形。
我写着:“我慢慢地会说话了,也上学去了。这里的洋鬼子都是和气的,没有住着厉鬼。我没有忘记大人的吩咐,处处退让,她们也没有欺负我,我人胖了。……”起初的两个月,整个宿舍的同学都对我好极了。她们又爱讲话,下了课回来,总有人教我说话,上课去了,当然跟不上,也有男同学自动来借笔记给我抄。
这样半年下来,我的原形没有毕露,我的坏脾气一次也没有发过。我总不忘记,我是中国人,我要跟每一个人相处得好,才不辜负做黄帝子孙的美名啊!
四个人住的房间,每天清晨起床了就要马上铺好床,打开窗户,扫地,换花瓶里的水,擦桌子,整理乱丢着的衣服。等九点钟院长上楼来看时,这个房间一定得明窗净几才能通过检查,这内务的整理,是四个人一起做的。
最初的一个月,我的同房们对我太好,除了铺床之外,什么都不许我做,我们总是抢着做事情。
三个月以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开始不定期地铺自己的床,又铺别人床,起初我默默地铺两个床,以后是三个,接着是四个。
最初同住时,大家抢着扫地,不许我动扫把。三个月以后,我静静地擦着桌子,挂着别人丢下来的衣服,洗脏了的地,清理隔日掉在地上的废纸。而我的同房们,跑出跑进,丢给我灿烂的一笑,我在做什么,她们再也看不到,也再也不知道铺她们自己的床了。
我有一天在早饭桌上对这几个同房说:“你们自己的床我不再铺了,打扫每人轮流一天。”
她们笑咪咪地满口答应了。但是第二天,床是铺了,内务仍然不弄。
我内心十分气不过,但是看见一个房间那么乱,我有空了总不声不响地收拾了。我总不忘记父母叮嘱的话,凡事要忍让。
半年下来,我已经成为宿舍最受欢迎的人物。我以为自己正在大做国民外交,内心沾沾自喜,越发要自己人缘好,谁托的事也答应。
我有许多美丽的衣服,搬进宿舍时的确轰动过一大阵子,我的院长还特别分配了我一个大衣柜挂衣服。
起初,我的衣服只有我一个人穿,我的鞋子也是自己踏在步子下面走。等到跟这三十六个女孩子混熟了之后,我的衣柜就成了时装店,每天有不同的女同学来借衣服,我沉着气给她们乱挑,一句抗议的话也不说。
开始,这个时装店是每日交易,有借有还,还算守规矩。渐渐地,她们看我这鬼子那么好说话,就自己动手拿了。每天吃饭时,可以有五、六个女孩子同时穿着我的衣服谈笑自若,大家都亲热地叫着我宝贝、太阳、美人……等等奇怪的称呼。
说起三毛来,总是赞不绝口,没有一个人说我的坏话。但是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落起来。
我因为当时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平日下课了总在宿舍里念书,看上去不象其他女同学那么忙碌。
如果我在宿舍,找我的电话就会由不同的人打回来。
——三毛,天下雨了,快去收我的衣服。
——三毛,我在外面吃晚饭,你醒着别睡,替我开门。
——三毛,我的宝贝,快下楼替我去烫一下那条红裤子,我回来换了马上又要出去,拜托你!
——替我留份菜,美人,我马上赶回来。
放下这种支使人的电话,洗头的同学又在大叫——亲爱的,快来替我卷头发,你的指甲油随手带过来。
刚上楼,同住的宝贝又在埋怨——三毛,今天院长骂人了,你怎么没扫地。
这样的日子,我忍着过下来。每一个女同学,都当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宿舍里选学生代表,大家都选上我,所谓宿舍代表,就是事务股长,什么杂事都是我做。
我一再地思想,为什么我要凡事退让?因为我们是中国人。为什么我要助人?因为那是美德。为什么我不抗议?因为我有修养。为什么我偏偏要做那么多事?因为我能干。为什么我不生气?因为我不是在家里。
我的父母用中国的礼教来教育我,我完全遵从了,实现了;而且他们说,吃亏就是便宜。如今我真是货真价实成了一个便宜的人了。
对待一个完全不同于中国的社会,我父母所教导的那一套果然大得人心,的确是人人的宝贝,也是人人眼里的傻瓜。
我,自认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完全丧失了自信。一个完美的中国人,在一群欺善怕恶的洋鬼子里,是行不太通的啊!我那时年纪小,不知如何改变,只一味退让着。
有那么一个晚上,宿舍的女孩子偷了望弥撒的甜酒,统统挤到我的床上来横七竖八地坐着、躺着、吊着,每个人传着酒喝。这种违规的事情,做来自是有趣极了。开始闹得还不大声,后来借酒装疯,一个个都笑成了疯子一般。我那夜在想,就算我是个真英雄林冲,也要被她们逼上粱山了。
我,虽然也喝了传过来的酒,但我不喜欢这群人在我床上躺,我说了四次——好啦!走啦!不然去别人房里闹——但是没有一个人理会我,我忍无可忍,站起来把窗子哗的一下拉开来,而那时候她们正笑得天翻地覆,吵闹的声音在深夜里好似雷鸣一样。
“三毛,关窗,你要冻死我们吗?”不知那一个又在大吼。
我正待发作,楼梯上一阵响声,再一回头,院长铁青着脸站在门边,她本来不是一个十分可亲的妇人,这时候,中年的脸,冷得好似冰一样。
“疯了,你们疯了,说,是谁起的头?”她大吼一声,吵闹的声音一下子完全静了下来,每一个女孩子都低下了头。
我站着靠着窗,坦然地看着这场好戏,却忘了这些人正在我的床上闹。
“三毛,是你。我早就想警告你要安分,看在你是外国学生的份上,从来不说你,你替我滚出去,我早听说是你在卖避孕药——你这个败类!”
我听见她居然针对着我破口大骂,惊气得要昏了过去,我马上叫起来:“我?
是我?卖药的是贝蒂,你弄弄清楚!”
“你还耍赖,给我闭嘴!”院长又大吼起来。
我在这个宿舍里,一向做着最合作的一分子,也是最受气的一分子,今天被院长这么一冤枉,多少委屈和愤怒一下子象火山似的爆发出来。我尖叫着沙哑地哭了出来,那时我没有处世的经验,完全不知如何下台。我冲出房间去,跑到走廊上看到扫把,拉住了扫把又冲回房间,对着那一群同学,举起扫把来开始如雨点似地打下去。我又叫又打,拚了必死的决心在发泄我平日忍在心里的怒火。
同学们没料到我会突然打她们,吓得也尖叫起来。我不停地乱打,背后给人抱住,我转身给那个人一个大耳光,又用力踢一个向我正面冲过来女孩子的胸部。一时里我们这间神哭鬼号,别间的女孩子们都跳起床来看,有人叫着——打电话喊警察,快,打电话——我的扫把给人硬抢下来了,我看见桌上的宽口大花瓶,我举起它来,对着院长连花带水泼过去,她没料到我那么敏捷,退都来不及退就给泼了一身。
我终于被一群人牢牢地捉住了,我开始吐捉我的人的口水,一面破口大骂——婊子!婊子!
院长的脸气得扭曲了,她镇静地大吼——统统回去睡觉,不许再打!三毛,你明天当众道歉,再去向神父忏悔——“我?”我又尖叫起来,冲过人群,拿起架子上的厚书又要丢出去,院长上半身全是水和花瓣,她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走掉了。
女孩子们平日只知道我是小傻瓜,亲爱的,那个晚上,她们每一个都窘气吓得不敢作声,静静地溜掉了。
留下三个同房,收拾着战场。我去浴室洗了洗脸,气还是没有发完,一个人在顶楼的小书房里痛哭到天亮。
那次打架之后,我不肯道歉,也不肯忏悔,我不是天主教徒,更何况我无悔可忏。
宿舍的空气僵了好久,大家客气地礼待我,我冷冰冰地对待这群贱人。
借去的衣服,都还来了。
“三毛,还你衣服,谢谢你!”
“洗了再还,现在不收。”
每天早晨,我就是不铺床,我把什么脏东西都丢在地上,门一摔就去上课,回来我的床被铺得四平八稳。
以前听唱片,我总是顺着别人的意思,从来不抢唱机。那次之后,我就故意去借了中国京戏唱片来,给它放得个锣鼓喧天。
以前电话铃响了,我总是放下书本跑去接,现在我就坐在电话旁边,它响一千两百下,我眉毛都不动一下。
这个宿舍,我尽的义务太多,现在豁出去,给它来个孙悟空大闹天宫,大不了,我滚,也不是死罪。
奇怪的是,我没有滚,我没有道歉,我不理人,我任着性子做事,把父母那一套丢掉,这些鬼子倒反过来拍我马屁了。
早饭我下楼晚了,会有女同学把先留好的那份端给我。
洗头还没擦干,就会有人问:“我来替你卷头发好不好?”
天下雨了,我冲出去淋雨,会有人叫:“三毛,亲爱的,快到我伞下来,不要受凉了。”
我跟院长僵持了快一个月。有一天深夜,我还在图书室看书,她悄悄地上来了,对我说:“三毛,等你书看好了,可以来我房间里一下吗?”
我阖起书下楼了。
院长的美丽小客厅,一向是禁地,但是那个晚上,她不但为我开放,桌上还放了点心和一瓶酒,两个杯子。
我坐下来,她替我倒了酒。
“三毛,你的行为,本来是应该开除的,但是我不想弄得那么严重,今天跟你细谈,也是想就此和平了。”
“卖避孕药的不是我。”
“打人的总是你吧!”
“是你先冤枉我的。”
“我知道冤枉了你,你可解释,犯不着那么大发脾气。”
我注视着她,拿起酒来喝了一口,不回答她。
“和平了?”
“和平了。”我点点头。
她上来很和蔼地亲吻我的面颊,又塞给我很多块糖,才叫我去睡。
这个世界上,有教养的人,在没有相同教养的社会里,反而得不着尊重,一个横蛮的人,反而可以建立威信,这真是黑白颠倒的怪现象。
以后我在这个宿舍里,度过了十分愉快的时光。
国民外交固然重要,但是在建交之前,绝不可国民跌交。那样除了受人欺负之外,建立的邦交也是没有尊严的。
这是“黄帝大战蚩尤”第一回合。胜败分明。
我初去德国的时候,听说我申请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一人一间,好似旅馆一样,我非常高兴。这一来,没有舍监,也没有同房,精神上自由了很多,意识上也更觉得独立,能对自己负全责,这是非常好的制度。
我分到的房间,恰好在长走廊的最后第二间。起初我搬进去住时,那最后一间是空的,没几日,隔壁搬来了一个金发的冰岛女孩子。
冰岛来的人,果然是冰冷的。这个女人,进厨房来做饭时,她只对男同学讲话,对我,从第一天就讨厌了;把我上上下下地打量。那时候流行穿迷你裙,我深色丝袜上,就穿短短一条小裙子;我对她笑笑,她瞪了我一眼就走出去了。看看我自己那副德性,我知道要建交又很困难了,我仍然春风满面地煮我的白水蛋。
那时候,我在“歌德书院”啃德文,课业非常重,逼得我非用功不可。
起初我的紧邻也还安份,总是不在家,夜间很晚才回来,她没有妨碍我的夜读。
过了两三个月,她交了大批男朋友,这是很值得替她庆幸的事,可是我的日子也开始不得安宁了。
我这个冰山似的芳邻,对男朋友们可是一见即化。她每隔三五天就抱了一大堆啤酒食物,在房间里开狂欢会。
一个快乐的邻居,应该可以感染我的情绪。她可以说经常的在房内喝酒,放着高声的吵闹嘶叫的音乐,再夹着男男女女兴奋地尖叫,追逐。那高涨的节日气氛的确是重重地感染了隔着一道薄薄墙壁的我,我被她烦得神经衰弱,念书一个字也念不进去。
我忍耐了她快两三星期,本以为发高烧的人总也有退烧的一天。但是这个人的烧,不但不退,反而变本加厉,来往的男朋友也很杂,都不象是宿舍里的男同学。
她要怎么度过她的青春,原本跟我是毫无关系的,但是,我要如何度过我的考试,却跟她有密切的关连。
第四个星期,安静了两天的芳邻,又热闹起来了。第一个步骤一定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开始放起来,然后大声谈笑,然后男女在我们共通的阳台上裸奔追戏,然后尖叫丢空瓶子,拍掌跳舞……我那夜正打开笔记,她一分不差地配合着她的节目,给我加起油来。
我看看表,是夜间十点半,还不能抗议,静坐着等脱衣舞上场。到了十二点半,我站起来去敲她的房门。
我用力敲了三下,她不开;我再敲再敲,她高兴地在里面叫——“是谁?进来。”
开了门,我看见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居然挤了三男两女,都是裸体的。我找出芳邻来,对她说:“请你小声一点,已经十二点半了。”
她气得冲了过来,把我用力向外一推,就把门嘭一下关上,里面咔哒上了锁。
我不动声色,也不去再打她的门。我很明白,对付这种家伙,打架是没有用的,因为她不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心地到底老实忠厚。
她那天吵到天亮才放我阖了两三小时的眼睛。
第二天早晨,我旷了两堂课,去学生宿舍的管理处找学生顾问。他是一个中年的律师,只有早晨两小时在办公室受理学生的问题。
“你说这个邻居骚扰了你,可是我们没有接到其他人对她抗议。”
“这很简单,我们的房间在最后两间,中间隔着六个浴室和厨房,再过去才是其他学生的房间,我们楼下是空着的大交谊室,她这样吵,可能只会有我一个人真正听得清楚。”
“她做的事都是不合规定的,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抗议就请她搬走,并且我也不能轻信你的话。”
“这是你的答复吗?”我狠狠地盯着这个没正义感的人。
“到目前为止是如此!再见,日安!”
过了一个星期,我又去闯学生顾问的门。
“请你听一卷录音带。”我坐下来就放录音。
他听了,马上就叫秘书小姐进来,口授了一份文件。
“你肯签字吗?”
我看了一下文件,有许多看不懂的字,又一个一个问明白了,才签下了我的名字。
“我们开会提出来讨论,结果会公告。”
“您想,她会搬出去?”
“我想这个学生是要走了。”他叹了口气说。
“贵国的学生,很少有象你这样的。他们一般都很温和,总是成绩好,安静,小心翼翼。以前我们也有一次这样的事情——两个人共一个房间的宿舍,一个是台湾来的学生;他的同房,在同一个房间里,带了女朋友同居了三个月,他都不来抗议,我们知道了,叫他来问,他还笑着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我听了心都抽痛起来,恨那个不要脸的外国人,也恨自己太善良的同胞。
“我的事什么时候可以解决?”
“很快的,我们开会,再请这位冰岛小姐来谈话,再将录音带存档,就解决了。”
“好谢谢您,不再烦您了,日安!”我重重地与他握了握手。
一个星期之后,这个芳邻静悄悄地搬走了,事情解决得意外顺利。
这事过了不久,我在宿舍附近的学生食堂排队吃饭,站了一会,觉得听见有人在说中文,我很自然地转过身去,就看见两个女同胞排在间隔着三五个人的队里。
我对她们笑笑,算打招呼。
“哪里来的?”一个马上紧张地问。
“西班牙来的。”另外一个神秘兮兮地在回答。
“你看她那条裙子,啧,啧……”“人家可风头健得很啊!来了没几天,话还不太会说,就跟隔房的同学去吵架。奇怪,也不想想自己是中国人——”“你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学生会讲的啊!大家商量了好久,是不是要劝劝她不要那么没有教养。我们中国人美好的传统,给她去学生顾问那么一告,真丢脸透了!你想想,小事情,去告什么劲嘛——她还跟德国同学出去,第一次就被人看见了……”我听见背后自己同胞对我的中伤,气得把书都快扭烂了,但是我不回身去骂她们,我忍着胃痛端了一盘莱,坐得老远的,一个人去吃。
我那时候才又明白了一个道理,对洋鬼子可以不忍,对自己同胞,可要百忍,吃下一百个忍字,不去回嘴。
我的同胞们所谓没有原则地跟人和平相处,在我看来,就是懦弱。不平等条约订得不够,现在还要继续自我陶醉。
我到美国去的第一个住处,是托一个好朋友事先替我租下的房子,我只知道我是跟两个美国大一的女生同分一幢木造的平房。
我到的第一天,已是深夜了,我的朋友和她的先生将我送到住处,交给我钥匙就走了。
我用钥匙开门,里面是反锁着的,进不去。
我用力打门,门开了,房内漆黑一片,只见一片鬼影幢幢,或坐或卧;开门的女孩全裸着,身体重要的部分涂着荧光粉,在黑暗中一闪一闪地,倒也好新鲜。
“嗨!”她叫了一声。
“你来了,欢迎,欢迎!”另外一个女孩子也说。
我穿过客厅里躺着的人,小心地不踏到他们,就搬了箱子去自己房间里。
这群男男女女,吸着大麻烟,点着印度的香,不时敲着一面小铜锣。可是沉醉在那个气氛里,他们倒也不很闹,就是每隔几分钟的锣声也不太烦人。
那天清晨我起来,开门望去,夜间的聚会完毕了,一大群如尸体似的裸身男女交抱着沉沉睡去,余香还燃着一小段。烟雾里,那个客厅象极了一个被丢弃了的战场,惨不忍睹。
这些人是十分友爱和平的,他们的世界加入了我这个分租者,显得格格不入。
比较之下,我太实际,他们太空虚,这是我这方面的看法。
在他们那方面的看法,可能跟我刚刚完全相反。
虽然他们完全没有侵犯我、妨碍我,但是我还是学了孟母,一个月满就迁居了。
我自来有夜间阅读的习惯,搬去了一个小型的学生宿舍之后,我遇到了很多用功的外国女孩子。
住在我对间的女孩,是一个正在念教育硕士的勤劳学生,她每天夜间跟我一样,要做她的功课。我是静的,她是动的,因为她打字。
她几乎每夜打字要打到两点,我觉得这人非常认真,是少见的女孩子,心里很赞赏她,打字也是必须做的事情,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这样的生活,我总是等她夜时收班了,才能静下来再看一会书,然后睡觉。
过了很久,我维持着这个夜程表,绝对没有要去计较这个同学。
有一夜,她打完了字,我还在看书,我听见她开门了,走过来敲我的门,我一开门,她就说:“你不睡,我可要睡,你门上面那块毛玻璃透出来的光,叫我整夜失眠;你不知耻,是要人告诉你才明白?嗯?”
我回头看看那盏书桌上亮着的小台灯,实在不可能强到妨碍别一间人的睡眠。
我叹了口气,无言地看着她美而僵硬的脸,我经过几年的离家生活,已经不会再生气了。
“你不是也打字吵我?”
“可是,我现在打好了,你的灯却不熄掉。”
“那么正好,我不熄灯,你可以继续打字。”
说完我把门轻轻在她面前阖上,以后我们彼此就不再建交了。
绝交我不在乎,恶狗咬了我,我绝不会反咬狗,但是我可以用棍子打它。
在我到图书馆去做事时,开始有男同学约我出去。
有一个法学院的学生,约我下班了去喝咖啡,吃“唐纳子”甜饼,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出来了。
上了他的车,他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把车一开开到校园美丽的湖边去。
停了车,他放上音响,手很自然地往我圈上来。
我把车窗打开,再替他把音乐关上,很坦然地注视着他,对他开门见山地说:“对不起,我想你找错人了。”
他非常下不了台,问我:“你不来?”
“我不来。”我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笑。
“好吧!算我弄错了,我送你回去。”他耸耸肩,倒很干脆。
到了宿舍门口,我下了车,他问我:“下次还出来吗?”
我打量着他,这人实在不吸引我,所以我笑笑,摇摇头。
“三毛,你介不介意刚刚喝咖啡的钱我们各自分摊。”
语气那么有礼,我自然不会生气,马上打开皮包找钱付给他。
这样美丽的夜色里,两个年轻人在月光下分账,实在是遗憾而不罗曼蒂克。
美国,美国,它真是不同凡响。
又有一天,我跟女友卡洛一同在吃午饭,我们各自买了夹肉三明治,她又叫了一盘“炸洋葱圈,”等到我吃完了,预备付账,她说:“我吃不完洋葱圈,分你吃。”
我这傻瓜就去吃掉她剩下的。
算账时,卡洛把半盘洋盘圈的账摊给我出,合情合理,我自然照付了。
这叫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鱼饵是洋葱做的。
也许看官们会想,三毛怎么老说人不好,其他留洋的人都说洋鬼子不错,她尽说反话。
有一对美国中年夫妇,他们非常爱护我,本身没有儿女,对待我视如己出,周末假日再三地开车来宿舍接我去各处兜风。
他们夫妇在山坡上有一幢惊人美丽的大洋房,同时在镇上开着一家成衣批发店。
感恩节到了,我自然被请到这个家去吃大菜。
吃饭时,这对夫妇一再望着我笑,红光满面。
“三毛,吃过了饭,我们有一个很大的惊喜给你。”
“很大的?”我一面吃菜一面问。
“是,天大地惊喜,你会快乐得跳起来。”
我听他们那么说,很快地吃完了饭,将盘子杯子帮忙送到厨房洗碗机里面去,再煮了咖啡出来一同喝。
等我们坐定了,这位太太感情激动地注视着我,眼眶里满是喜悦的泪水。
她说:“孩子,亲爱的,我们商量了好多天,现在决心收养你做我们的女儿。
““你是说领养我?”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气极了,他们决心领养我,给我一个天大的惊喜。但是,他们没有“问我”,他们只对我“宣布”他们的决定。
“亲爱的,你难道不喜欢美国?不喜欢做这个家里的独生女儿?将来——将来我们——我们过世了,遗产都是你的。”
我气得胃马上痛起来,但面上仍笑咪咪。
“做女儿总是有条件的啊!”我要套套我卖身的条件。
“怎么谈条件呢?孩子,我们爱你,我们领养了你,你跟我们永远永远幸福地住在一起,甜蜜地过一生。”
“你是说过一辈子?”我定定地望着她。
“孩子,这世界上坏人很多,你不要结婚,你跟着爹妈一辈子住下去,我们保护你。做了我们的女儿,你什么都不缺,可不能丢下了父母去结婚哦!如果你将来走了,我们的财产就不知要捐给那一个基金会了。”
这样残酷地领儿防老,一个女孩子的青春,他们想用遗产来交换,还觉得对我是一个天大的恩赐。
“再说吧!我想走了。”我站起来理理裙子,脸色就不自然了。
我这时候看着这两个中年人,觉得他们长得那么的丑恶,优雅的外表之下,居然包着一颗如此自私的心。我很可怜他们,这样的富人,在人格上可是穷得没有立锥之地啊!
那一个黄昏,下起薄薄的雪雨来,我穿了大衣,大校园里无目的地走着。我看着肃杀的夜色,想到初出国时的我,再看看现在几年后的我,想到温暖的家,再联想到我看过的人,经过的事,我的心,冻得冰冷。
我一再的反省自己,为什么我在任何一国都遭受到与人相处的问题,是这些外国人有意要欺辱我,还是我自己太柔顺的性格,太放不开的民族谦让的观念,无意间纵容了他们;是我先做了不抵抗的城市,外人才能长驱而入啊!
我多么愿意外国人能欣赏我的礼教,可惜的是,事实证明,他们享受了我的礼教,而没有回报我应该受到的尊重。
我不再去想父母叮咛我的话,但愿在不是自己的国度里,化做一只弄风白额大虎,变成跳涧金睛猛兽,在洋鬼子的不识相的西风里,做一个真正黄帝的子孙。
希望

何永都
人生被一串的希望支配着,希望成全了人生。因为一个人有希望,生命就有了,活着才觉得有意义,才感到有趣味;希望如一颗太阳,有了它就有了光,有了光就有了热,有了热才能发出活泼的生机;希望又如一泓溪水,流到了河,流到了江,流到了汪洋大海,将生命的一切发挥到了极致。一个忠实于希望的追求者,不知道什么是老之将至。
希望决不是一个吝啬的给予者,但也不是一个慷慨的孟尝君。你流汗就有流汗的代价,流血就有流血的收获,只是你的眼睛有时看得太近了,才一迈步,便妄想得到希望的光芒。试问:没有黑暗怎会有光明;没有恒心,怎会有成功的一天?
由希望到达最终的目的,这期间有着相当的距离,希望的目标愈大,所走的路愈曲折,所遭遇的困难也愈多;因此更须要坚强的意志,耐心的努力,迈着英雄的步子,向着希望的前途,不停歇的走去,这样终有一日会尝到希望的东西。
喜欢

史长安
常常有一种“喜欢”留在心上,喜欢茶香在舌尖喉际回绕,喜欢和一二知己在桌上谈心,看咖啡在透明的壶内沸腾,喜欢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说他此刻送花来,请到某处相候……喜欢——是的,即使在午夜,只是自己一个人,也仍然喜欢,用最小的音量放一段音乐来体味一种惆怅,或者,清醒地听着夜雨打在檐上,想一个相处时平平淡淡的人,如何竟在你心上激动荡气回肠的情愫。
“闲来一试七弦琴,此曲少知音,都因淡而无味,不比郑声淫”,有一回在灯下看一个朋友练字,米白色的宣纸上墨痕历历,忽然细细看他,真是这样平淡的人,却有一股真趣相逼,使人无端要在黄昏的灯下恍惚起来。
是的是的,眼前的一切我喜欢,喜欢生命是这样真实,身体是这样温暖,有骨肉和感觉去走、去看、去爱、去接受和给予。
真的喜欢,喜欢终于和生命对视的这种清醒和无奈,我思我在,今生他世,永远都喜欢巧或不巧地撞见了迎面而来的那人或那事。
喜欢·不喜欢

青岛日报
梓莘
喜欢看妈妈吃我做焦的饭,笑眼眯眯,赞不绝口;不喜欢妈妈省下自己买鞋子的钱替我买衣服。
喜欢看爸爸系着围裙在厨房里给妈妈帮倒忙;不喜欢他到上司家做客惶惶然称自己不会吸烟,不会渴酒,甚至不会喝水。
喜欢看哥哥硬充好男儿,气走女友后,又呼天喊地,追悔莫及(我自在一旁暗乐);不喜欢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
喜欢有难时好友赶来看我,不言不语,相拥而坐;不喜欢在自己一切准备停妥后,一个电话敲掉前约。
喜欢新知,喜欢旧交;不喜欢做长尾巴的花喜鹊——娶了媳妇,忘了娘!喜欢怎么淋也淋不伤身子的小雨;喜欢那丝丝的凉意蔓延开,由顶至踵;喜欢久立于山野的风中,幻想自己有一头美好的发,舞着;喜欢昙花的短暂,喜欢它那白色的情感绽放在最浓最美的一刻;喜欢冬夜温室,有本好书在握。
喜欢给爱漂亮的懒哥哥擦皮鞋赚小费,拿到钱后,怒骂其“剥削劳力”;喜欢感冒时用爸爸的大手帕擦鼻子,老爸骂过后,又忙不迭地重新洗干净给我用;不喜欢妈妈在我将家里搞得一团糟时出现——可我总是这样。
喜欢你看到此文时有似曾相识的喜欢,不喜欢你老气横秋地评头论足!那么,你,喜欢我不?
喜悦

《北方文学》
王蒙
我不知道词典上是怎么解释汉语中表示快乐一类情绪的字眼的,我也不知道外语中是否有相应的词儿,反正对这些词儿我有一些不知道算不算独到的感觉,它们会唤起我一些特别的、互不相同的情绪。
高兴,这是一种具体的、被看得到摸得着的事物所唤起的情绪,它是心理的,更是生理的,它容易来也容易去,谁也不应该对它视而不见、失之交臂,谁也不应该总是做那些使自己不高兴也使旁人不高兴的事。让我们说一件最容易做也最令人高兴的事吧,尊重你自己,也尊重别人,这是每个人的权利,我还要说这是每个人的义务。
快乐,它是一种富有概括性的生存状态、工作状态,它几乎是先验的,它来自生命本身的活力,来自宇宙、地球和人间的吸引,它是世界的丰富、绚丽、阔大、悠久的体现。快乐还是一种力量,是埋在地下的根脉,消灭一个人的快乐比挖掉一棵大树的根要难得多。
欢欣,这是一种青春的、诗意的情感,它来自面向着未来伸开双臂奔跑的冲力,它来自一种轻松而又神秘、朦胧而又弥漫的隐秘的激动,它是激情即将到来的预兆,它又是大雨以后的、比下雨还要美妙得多也久远得多的回味……喜悦,它是一种带有形而上色彩的修养和境界。与其说它是一种情绪,不如说它是一种智慧,一种超拔,一种悲天悯人的宽容和理解,一种饱经沧桑的充实和自信。一种光明的理性,一种坚定的成熟,一种战胜了烦恼和庸俗的清明澄澈,它是一潭清水,它是一抹朝霞,它是无边的平原,它是沉默的地平线。多一点,再多一点喜悦吧,它是翅膀,也是归巢,它是一杯美酒,也是一朵永远开不败的莲花。
烦恼谁能够没有烦恼呢?夸张一点说,生存就是烦恼。
烦恼又是生存的敌人,生存的异化,生存的霉锈。
痴人多烦恼,妄人多烦恼,野心家多烦恼,虚妄的欲望与追求只能带来一已的痛苦。长生不老的仙丹,点石成金的法术,一帆风顺的人生,永远属于自己的美貌,光荣与成功,一句话,对于绝无烦恼的世界与生存的渴望,恰恰成为深重的烦恼的根源,这不是一个无可奈何的讽刺吗?克服了过分的天真,克服了软弱的浪漫,摈弃了良好到天上去的自我感觉,勇敢地面对现实的一切艰难,把烦恼当做脸上的灰尘,衣上的污垢,染之不惊,随时洗拂,常保洁净,这不是一种智慧和快乐吗?而那被克服了的、被超越了的烦恼,也就变成了一个话题,一点趣味、一些色彩,一片记忆了。
亲爱的朋友,你的烦恼不过是入口的醇酒的头一霎那的一点苦感,真正的滋味还需要慢慢地品尝,细细地回味呢!忌妒忌妒是一种微妙的情感,强烈而又隐蔽,自己对自己也不愿意承认,却又时不时地表现出来。忌妒很伤人,很降低人,使自己变蠢变得可笑,可悲,可厌。一个人越是掩饰自己的忌妒,就越容易被别人觉察出来。忌妒是弱者的激情,因为他除了忌妒还是忌妒,做不出什么能使自己感到自豪,使自己的心理变得平衡的事。强者以理智以道德以大局为重的心胸把握自己、克制自己,以竞争心理进取心改造和取代忌妒心,用光明的奋斗驱散忌妒的阴影。弱者以冠冕堂皇、滔滔不绝、气急败坏的说词掩盖自己的报复心、恶毒心、败坏心,诽谤和中伤是他们的生活方式,渐渐地,他们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要做什么,而是为了不让别人做事,不是为了”“自己要做出成绩,而是为了不叫别人做出成绩。据说在南亚流行着这样一个故事:“上帝告诉某人,上帝可以满足他的要求,赐给他他所要求的任何一样东西,条件是:给他的邻人双倍的同样的东西,这个某人想了一想,便说:神圣的上帝呀,请挖掉我的一颗眼珠吧!亲爱的忌妒者呀,您的眼珠可否平安?

名作欣赏
冰心
四十年代初期,我在重庆郊外歌乐山闲居的时候,曾在英文《读者文摘》上看到一个使我惊心的句子:Maylife我在一篇短文里曾把它译成:“愿你的生命中有够多的云翳,来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其实,这个sunset应当译成“落照”或“落霞”。
霞,是我的老朋友了!我童年在海边、在山上,她是我最熟悉最美丽的小伙伴。
她每早每晚都在光明中和我说“早上好”或“明天见”。但我直到几十年以后,才体会到:云彩更多,霞光才愈美丽。从云翳中外露的霞光,才是璀璨多彩的。
生命中不是只有快乐,也不是只有痛苦,快乐和痛苦是相生相成、相互衬托的。
快乐是一抹微云,痛苦是压城的乌云,这不同的云彩,在你生命的天边重叠着,在“夕阳无限好”的时候,就给你造成一个美丽的黄昏。
一个生命到了“只是近黄昏”的时节,落霞也许会使人留恋,惆怅。但人类的生命是永不止息的。地球不停地绕着太阳公转。
东方不亮西方亮,我窗前的晚霞,正向美国东岸的慰冰湖上走去……
现代的孩子

现代的孩子吃精制食物,娇弱的胃口让他们无法接受颐养劳动体魄的粗蔬杂粮
现代的孩子居住在高楼里,远离童年的游戏,远离儿童天然的集体主义。
现代的孩子出门必须乘车,闲置起造物主为行走而赋予人类的双足。
现代的孩子懂得哪种级别的官高,哪种牌子产品好;不懂什么是蒲公英,什么是布谷鸟。
现代的孩子每天能看到汽车,看到钱;看不到日出与日落,看不到地平线。
现代的孩子天天听机械的声音,听人类叫卖的声音;听不到鸟儿的啼叫,林子的籁响。
现代的孩子跟着大人从一个家庭走到另一个家庭,看不见蚂蚁的家庭、蜜蜂的家庭。
现代的孩子从成人世界学到各种道理,无法在自然世界中获得各种启示。
现代的孩子仿佛天天都过年,因而他们已法尝到真正过年时的甜蜜。
现代的孩子得到什么都很容易,因而他们无法理解『简朴』和『珍惜』的涵义。
现代的孩子过多地享用和获取,他们的性格中将缺少坚毅与创造力。
现代的孩子缺少意外,缺少恐惧和冒险,他们将来回忆的将是失去色彩的童年。
乡居笔记

《山西文学》
周同宾
乡间闲居,有闻必录;鸡零狗碎,不成文章。一文友看后,说,如果抻抻展展,添枝加叶,几乎每一则都可做成小说,起码弄它几千字呢。我不善此道,只稍加挑选,标以题目,就原样儿送到读者面前。
疙瘩全村一百个男人,只疙瘩最“猴”,靠一部拖拉机拉货,拉发了家。楼房最高。家具最新。彩电最大。吃肉最多。他抽的一包烟钱,够别人抽半年旱烟。就是他,把全村男人都比成了笨蛋。
全村一百个女人,只疙瘩女人最俏。朝脸上抹的油儿、膏儿、粉儿,就有十几种。各样布料的褂儿、裤儿、裙儿,一天一换。单花裤头儿,竟有十八件。就是她,把全村女人都比成了丑八怪。
疙瘩两口子,像变成了一个秤砣,沉沉地坠在男男女女的心上。
忽一日,薄暮时分,疙瘩驾车归来,到村头,上石桥,一块桥板一仄歪,连人带车翻进河里,车压死了人。
疙瘩女人大哭。“我的天哪!”“我的人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全村人都去吊孝,往年吊孝烧火纸,如今时兴放鞭炮。疙瘩家门前,鞭炮声砰砰啪啪,直响一天。鞭炮声中,众人心上的秤砣没了。
掉牙庞老太七十三岁,仍不掉牙;虽然身上多处有病,牙倒齐齐全全,没一颗动摇,还能吃炒豆子。这不是福,是祸。那满嘴利牙不仅能嚼碎炒豆子,还会咬断后代的根。这不,媳妇进门六年,一直不开怀,孙子连影儿也没有。牙齿和孙子,就有这种必然联系。村人都这样说,古来就认这个理儿。比如老榆树下的汪老太,刚刚六十岁,满嘴牙全部掉光,不是早就孙儿孙女一大群了吗?儿子、媳妇都关注老人的牙。儿子说:“草驴老了还掉牙哩……”媳妇说:“老东西咋不一跟头摔到门槛上,摔掉几个门牙哩?”老人更恨自己,因为她更盼孙子;盼得越切,恨得越狠。二十岁守着儿子熬寡,为的啥?就为了留下一条根,绵绵不绝的根。正是自己,把这条根生生咬断了。
秋风凉时,老人病倒。躺床上,仍想着孙子;想孙子,就恨自己,常把牙咬得吱吱响,仿佛决心咬掉一颗两颗。那天,儿子回来,见老人倒在床前,已昏迷。拖上床,老人强睁开眼,挣扎着指指自己的嘴,门牙掉了三颗,血在流,又指指床前,牙在地上,还有一摊血。她闭上眼,就死了。
赖七赖七,粗眉大眼,身高背阔;长得挺帅,却游手好闲,常偷鸡摸狗,扰得四邻不安。村人便都恨他。年过三十,仍光棍儿一条。悄悄地,竟爱上吴石头的闺女。
一来二去,那闺女竟也爱了他,但强调,只有痛改前非,才跟他。赖七就翻然悔悟了。从此,村中寸草不丢,夜不闭户。楝花开时,和吴石头闺女正式订婚。
楝树刚结籽儿,吴石头一只羊被盗。村人便都怀疑赖七,理由是本性难移。一时间,沸沸扬扬,舆论大哗。便没人再理赖七,都用看贼的眼光看他。一入夜,便都闩门闭户。吴石头倒不相信,世上哪有女婿偷丈人的事?月黑夜,赖七去见吴石头,一脸羞愧,两行清泪;拿出八十元钱,说是卖羊的钱,恳求岳丈当众宣布,羊并没丢。吴石头收了钱,臭骂一顿,一笔勾销了婚事。可闺女仍爱赖七,说,知错能改,就好。
楝籽儿长到扣儿大,邻村破了一起盗窃。贼人供出,曾偷吴石头一只羊,并退回赃款四十元。吴石头立即去找赖七,一脸羞愧,两行清泪,当着女媚的面打自己嘴巴,并提出,可以马上结婚。不料,闺女却突然变卦,再也不愿嫁赖七。
不久,赖七故态复萌,三日不偷,心痒手痒。
相信自己吧

黄金时代
爱默生刘春英
相信你自己的思想,相信你内心深处所确认的东西众人也会承认——这就是天才。
尽管摩西、柏拉图、弥尔顿的语言平易无奇,但他们之成为伟人,其最杰出的贡献乃在于蔑视书本教条,摆脱传统习俗,说出他们自己的,而不是别人的思想。一个人应学会更多地发现和观察自己心灵深处那一闪即过的火花,而不只限于仰观诗人、圣者领空里的光芒。可惜的是,人总不留意自己的思想,不知不觉就把它抛弃了,仅仅因为那是属于他自己的。
在天才的著作里,我们认出了那些自己业已放弃的思想,它们显得疏异而庄严。于是,它们为我们拱手接纳——即便伟大的文学作品也没有比这更深刻的教训了。这些失而复得的思想警谕我们:在大众之声与我们相悖时,我们也应遵从自己确认的真理,乐于不作妥协。
随着学识渐增,人们必会悟出:嫉妒乃无知,模仿即自杀;无论身居祸福,均应自我主宰;蕴藏于人身上的潜力是无尽的,他能胜任什么事情,别人无法知晓,若不动手尝试,他对自己的这种能力就一直蒙昧不察。
相信自己吧!这呼唤震颤着每一颗心灵。
伟人们向来如此,他们孩童般地向同时代的精英倾吐心声,把自己的心智公之于众,自本自为;从而拔萃超类。
但人们却常被自己的意识关进了囚牢。一旦他的言行给自己带来声誉,他便受制于众人的好恶,从此难免要取悦于人。他再也不能把别人的感情置之度外了。
对外界的妥协态度,威胁了人们的自信力。往往,你对自己往昔的言行且敬且畏,只图与之相协调,因为除了自己往昔的行为以外,再无其他数据可供别人来计算你的轨迹了;而让人失望又非你所愿。
但为什么要回顾过去,为什么为了不与你在大庭广众下陈述过的观点相抵触,就拖着记忆的僵尸不放呢?假如那是你务须反驳的谬论,那又怎样呢?看来即使在纯记忆的行为里,你也不能只单单依赖记忆力,而应该把往事摆在千目共睹的现在来判断,从此以后不断自赎自新——这才是智慧之道。
愚蠢的妥协调和是小人的伎俩,它为渺小的政治家、哲学家和神学家所崇拜。
我们今天应该确凿地说出今天的想法,明天则应确凿地说出明天的意见,即使它与今日之见截然相悖。——“哎呀,这么一来你肯定会被误解的!”——难道被误解是如此不足取吗?毕拉哥拉斯就曾被误解,还有苏格拉底、路德、哥白尼、伽利略、牛顿,还有古今每一个有血有肉的智慧精灵,他们唯谁未遭误解?欲成为伟人,就不可避免地要遭误解。
人往往懦弱而爱抱歉;他不敢直说“我想”、“我是”,而是援引一些圣人智者的话语;面对一片草叶或一朵玫瑰,他也会抱愧负疚。他或为向往所耽,或为追忆所累;其实,美德与生命力之由来,了无规矩,殊不可知;你何必窥人轨辙,看人模样,听人命令——你的行为,你的思想、品格应全然新异。

许地山散文全编
许地山
妻子说:“良人,你不是爱闻香么?我曾托人到鹿港去买上好的沉香线;现在已经寄到了。”她说着,便抽妆台的抽屉,取了一条沉香线,燃着,再插在小宣炉中。
我说:“在香烟缭绕之中,得有清淡。给我说一个生番故事罢,不然,就给我谈佛。”
妻子说:“生番故事,太野了。佛更不必说,我也不会说。”
“你就随便说些你所知道的罢,横竖我们都不大懂得;你且说,什么是佛法罢。”
“佛法么?——色,——声,——香,——味,——触,——造作,——思维,都是佛法;惟有爱闻香的爱不是佛法。”
“你又矛盾了!这是什么因明?”
“不明白么?因为你一爱,便成为你的嗜好,那香在你闻觉中,便不是本然的香了。”
享受黄昏

《南方周末》
赵冬
我们生活在一个拥挤嘈杂的世界里。难得一个人去享受黄昏,体味静谧。如果我们每一天都能从杂乱的氛围中逃脱出来,在黄昏里静静地站一会儿,那实实在在是一种最美妙的享受。有一个首歌是这样唱的:“……一朵花采了许久,枯萎了也舍不得丢;一把伞撑了许久,雨停了也想不起收;一条路走了许久,天黑了也走不到头;一句话想了许久,分手了也说不出口。聚,不一定是开始,散,不一定是结束。
完整地珍惜心中的一段情谊不好么?……”黄昏是一天之中最辉煌、最美丽的时刻,黄昏给人以悠闲的诗意,给人以宁静的温馨……不是么?黎明固然绚丽,但它给人以冷漠;骄阳固然热烈,却没有人招架得住它的热情;夜晚固然恬淡,它却无法闪烁出生命在世界里拼博的那种伟大的绚丽的光芒……黄昏给人以冷静、深沉和成熟,伴之而来的将是成功、圆满和幸福。
享受黄昏,轻轻地,静静地,抽一支烟,画一幅画,唱一支歌,写一首诗,怀想一张面孔,欣赏一只鸢影,冷静地把自己的心事掏出来梳理。这时,美妙的大自然就会把一个纯真无邪、无忧无虑的你还给自己。
想念

逸之
常常会无端地想念一些人,也许是三四年前、十几年前,甚至二三十年前的故每当失眠夜,独处时,想到划过自己生命的这些可爱的人,他们并不知道一个友人在想念他们,常常便无端的感慨。
临来香港之前,一位朋友在送行的时候说:到了新的地方又有新的朋友了。一句平常的话,至今想起还令人心酸。的确,到了新地方又有新朋友了,而旧朋友,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渐渐疏远,甚至完全失去联系了。”“剩下的也只是想念而已。
想起一些人时,总感觉自己的生命是切成一段段的,每一段都和一些人联在一起,没有了这些人,生命似乎也就苍白贫乏,没个着落了。
当然,也不单朋友,一些不是朋友而不得不与他们发生关系的人,甚至一些憎恨的人,也常常要想起他们的。所以生命便可以分解成这样:一些被你所爱的人分去了,一些被你恨的人分去了,一些被你无所谓爱或恨的人分去了。
你的生命被这三种人分解了,你在漫长的岁月里想念他们,因此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实在而丰足。
悠悠的想念,不为人知,带着往昔的感情色彩,或爱或恨,或浓或淡,或长或短,当你想念着一个人时,便觉在极深极深的心底,有一些莫名的颤动,若隐若现,欲升还沉,你想紧紧地抓住它们,但它们稍纵即逝。
经过大悲大喜,在苦水里浸三次,被罪恶的火烧伤又烧伤,你便可以泰然地来对待自己的生命了。当你想念划过你生命的那些人时,所有的爱憎都蒙上一层淡淡的晕光,透过晕光你再看他们,爱和憎都化作一种体验生命的深广的欣慰了。
向芨芨草道歉

滴水的书卷
蓝蓝
如果你不小心踩倒了一根芨芨草,你应该弯下腰来向它道歉;如果你碰翻了一辆自行车,你要把它扶好,并向它的主人请求原谅。
每天吃饭时,你会不会充满歉意地在心中向豆芽菜、胡萝卜和小葱致谢呢?你呼吸、走路、穿着暖和,会不会想到应该对天空、大地、羊、农民和工人表示感激呢?
没有这一切就没有你——你是世界一个爱的结果。蝴蝶、花使你的眼睛感到愉快,这愉快传递到你的胸间;溪水潺潺的流动声也从你的耳朵直达你的心灵。
你生活在一个处处向你表达着关切与爱意的世界上,倘若你对这些伟大而默默无语的爱视而不见,你这种行为就是野蛮粗暴的——尊敬任何一种生命,尊敬每一件充满柔情的事物,就是尊重你自己,尊重自己纯洁的心灵。
如果踩倒了一根芨芨草而若无其事;如果你指责那为你端来水杯的人没有为你在杯中放糖……你就不能算是一个人,因为你蔑视生命,你伤害着人性,你使那众多爱你的事物因你遭受苦痛。
野蛮和暴力,就是从你享用别人的礼物、轻慢他人的善意而觉得理所当然时开始的。奥地利诗人傅立特曾这样说:“暴力不是开始于一个人卡住另一个人的脖子。它开始于当一个人说:‘我爱你:你属于我!’”□
向前走莫回头

柳荫
《红高粱》给我印象最深的似乎就是这句。我和朋友聊天时这么说。可怜不丁方忽然冒出一句:“莫回头,行吗?”我不禁哑然!
当我们有幸在这块土地上降生,有幸选择了一条道路,有幸在河上成为一名水手,有幸在海上执一片风帆,有幸被希望招引着抛洒一大把日子,我们回头过吗?
我们回头过。我们有时在回头中胆颤心惊:因为我们看见过道路上依然彷徨着白发的长者;我们看见过因为河的汹涌而不敢向前的水手;还有回首时觉得希望的虚无缥缈。但我想说:人活着,不能太现实,不能老回头!
在我少年的心中,始终有一片极地,那是幻想中的桃源和海市蜃楼。我愿意这样想象并为之匍匐前行,已经忘却了来路与去路的所有不幸,但只要这块极地神奇地为我照耀。那么,过去或者今天的挫折又算得上什么呢?何必还要有过多的踌躇张望呢?
走啊,永远不要停下来!夸父虽渴死求索之途,但太阳在东方微笑;普罗米修斯虽悬吊于崖峭,但火种已经点亮人间!走呵,向前走,莫回头!
消殒

陈秀燕
铅字,也许是有生命的罢。
“4月14日晚10时许,在西兰公路54km+370m处发生一起翻车事故……”这则总共一百六十个铅字,短得不能再短的消息,登在省报一版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位置,真是太平淡、太客观了。
但是,她死了。卢颖死于这次车祸。和她一起逝去的,还有另一位青年。
她是那样年轻,仅二十三岁,是省电视台分来不久的大学生。
我头一次见到她,是在一次开大会的时候,别人都在听会,或窃窃私语,她却捧了书在看。我无意中瞥见她——一个陌生的姑娘,就被她宁静的气质吸引了,盯住她看了半天。从她身上,使人想到,我们也曾有过的大学时代,一般的无牵无挂,一般的纯真任性,一般的充满种种切实和不切实的幻想,以为将来的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
“一个文静的女孩。”我想。但她却不总是文静。那天中午,一个女孩子忽而爆发的大笑搅扰着我的安宁。我不无烦恼地寻到门口,推门一看,竟是她,和几个男孩子正兴致地说着什么,梳着披肩长发,穿着合体、修长的牛仔裤。我悄悄地退了回来,对她原有的好感打消了心理的烦恼。心想,这女孩子,也会大笑呢,笑起来长长的眼睛月牙似的弯着,也相当甜呢。她们毕竟洒脱、奔放得多。
但是她死了。连同她的宁静,连同她的笑。她如果不死,还会看很多的书吧?她是学日语的,学得挺不错。她还会跑很多地方,去陪外宾,去拍片子吧?将来,她也许会有一番大作为,也许会成为许多勤恳、默默工作的人们中的一个。
她会结婚,和一个相当不错的青年,对这一点,我是很以为是的。我曾动过想把她介绍给自己认识的什么人的念头。因为她的洒脱、她的文静和甜甜的笑,还有她那令人羡慕的职业,都是男孩子们喜欢的。
她会成为好妻子好母亲。她会用女性的手安排他们的小窝,会有彩色的窗帘,“吱呀”的童车,还会有一个精致的小书架,书架上不但有日语书,还会有烹调、缝纫、卫生、旅游的书,还会有文学名著。
她会有漂亮的小宝宝。她会尽心尽意地照顾他(她),把孩子带得结结实实,打扮得可心可意。
以后,她也会成熟起来。会尝到生活给予的一切,她会为甜美而微笑,会为伤心而流泪,会为烦恼而烦恼,会为不屑而不屑,会为应得的利益而争吵,会为值得奉献的去奉献……只是她却死了。就在那一瞬间,一切都在她二十三岁凝固了。火化那天,是星期六,也正是她第二十三个生日。正是最美好的年龄,正是在一切都向她展示着眩目光彩的年龄,她跨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失去的太多太多。每念及此,心里总有些怅然。
在她失去的一切面前,每个人生活的缺憾也都是能够忍耐的了。而只有更珍惜生活,更努力工作,也才能拭去心里那份怅然的吧——我想。
小白桦

《行为科学研究》
王启良
每当秋天来临时,大家开始谈论说,大自然中许多事物安排得不尽如人意,我们的严冬太长,太久,夏天比冬天短得太多,而春天又一闪而过。
一个15岁的小男孩,护林人的孙子瓦尼亚·玛丽亚文很喜欢我们的谈话。他常到我们村中来,有时带一筐白蘑菇,有时跑来就是做客,听听谈话,谈谈《环球》杂志。
有一天,瓦尼亚带来一棵连根挖出来的小白桦。
“这是送给您的礼品,”他说着验红了,“把它栽到木箱里,放在暖和房间里,它一冬天都是绿的。”
“你为什么挖它呢?怪人!”鲁维姆问道。
“您不是说,您惋惜夏天短嘛,现在您在冬天里也可以年见夏天了。”瓦尼亚回答说。
我们从板棚里找出一只木箱,把它装满了土,把小白桦移了进去。箱子放在最暖、最亮的房间里靠近窗户的地方。过了一天,小白桦耷拉下的枝条又挺了起来,显得欢快无比,甚至它那些叶子当风儿吹进屋里时也欢快地喧嚣起来。
园中秋天已经到来,然而我们的小白桦的叶子仍然是绿的、艳的,我们没有看到它有什么枯萎的迹象。
夜晚,不知不觉初寒降临,清晨5点左右我醒来。
我穿上衣服,走进园中,没有风,但是什么都掉了,叶也落了,一夜之间白桦树叶已黄到顶尖,落叶纷纷。
我走进房间,突然发现,小白桦一夜之间也发黄了,而且有几片落叶正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房间里的温度拯救不了小白桦,过了一天它整个凋零了。
大家都很伤心,对夏天的唯一留念也消失了。当我们给林务员讲起,我们怎样试图挽救小白桦的绿叶时,他笑了。他说:“这是规律,是大自然的规律。如果树不把身上的叶子在冬天抖掉,那它们也会死于其他许多原因:死于雪的重压,死于冬季严寒,死于干旱,死于入秋时树叶里积满的对于树木有害的盐份。”
我们把小白桦栽到园中篱笆下,将它的黄叶夹到《环球》杂志的各页中间风干。
我们就这样结束了这场在冬天里想保留夏天的尝试。
小品七则

青年月刊
吴素琴
水果和美丽一块儿上街,阳子问:“你知道世界出售什么?”我看看满街光彩夺目的女人,说:“出售女人。”
阳子笑笑:“女人是种用美丽做表,善良做核,名誉做标签的水果。”
“怎么可以买到她?”我问。
“用男人这种酒,”阳子接着说,“但不是简单交换,用男人做诱饵,再用勇敢和真诚把女人买回来。”
“然后呢?”“把女人放在盘子里,把男人盛进酒杯里开始进餐。”
“结果呢?”“一个叫‘岁月’的大嘴汉子,吞噬了水果,饮下了美酒,只留下水果的核埋在地里,美酒的味儿消散在空中。”
“那埋核的地方来年长相思树。”我抢着说。
“天空的美味儿来年化杜鹃,在树上啼血不止。”
我们大笑。
生命的标价从小到大,没有亲手给过乞丐钞票。
不是害怕,只能说是不敢。
不敢给生命标价。
一个人伸出的一只手值多少钱?一个生命又值多少钱?哪怕是乞丐,都是生命。
是生命就无法标价。
活着的选择17岁,第一次读《伤逝》,彻心彻肺地同情子君,咬牙切齿地恨涓生。
后来,离开学校,交男朋友,恋爱,长大。
开始喜欢涓生,对他,活在懊悔里比活在虚伪里更真实。
对子君,死在绝望里比活在欺骗中更有价值。
上帝的天平祖母讲的故事。
上帝面前有一架天平,上帝用大手把女人放在一个托盘里,把男人放在另一个托盘里,最终相伴的两个人,天平就能摆平。
——半斤对八两,所以世上有“美女配英雄”的说法。
我今天读一本《弗洛伊德》,使我的砝码加重一百克;明天去展览馆看罗中立的《父亲》,又使我的砝码加重五十克。
为的是将来上帝把我放上天平时,另一个托盘里是一份最重的生命。
忠诚家里养了一只狼狗,脖子上系两条铁链。
一日朋友来,狼狗呼啸跳跃,凶猛地扑上扑下,但铁链牢牢把它拴在它应在的那个范围内。
于是,它用尖细、锋利的牙齿回头猛咬系着它的铁链,“咯咯”的声音异常刺耳。
朋友依然进了屋,铁链依然安然无恙。
但我却潸然泪下,我看见鲜红的血从狼狗嘴角一滴一滴掉下来,异常醒目,慢慢地融入黑灰的土地。
我知道了,什么叫忠诚。
一条大口袋上小学时,老师讲《小猴子下山》。
小猴子下山,扔了玉米摘桃子,丢下桃子抱西瓜,抛下西瓜追兔子,最后垂头丧气,两手空空。
老师问:“小猴子给你留下什么印象?”我答:“它贪婪得可爱,只是为什么不用一条口袋,把玉米、桃子、西瓜和兔子一块儿装上呢?”这一生,我要修炼的就只是一条大口袋。
(黄宇摘自《青年月刊》1996年第1期)泥土的芳香●(台湾)邱铭笙一个流浪者捡到一块泥土,这块泥土发出非常浓郁的芬芳。流浪者问泥土:“你是撒玛尔汗的宝玉吗?或是假冒的娜达香膏?还是高贵的异香?”“都不是,我只是一块泥土。”
“那你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样的芳香呢?”“朋友,如果你要我说出这个秘密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和玫瑰花在一起。”
笑对人生

《工人日报》
韩春旭
微笑,这该是人间一幅多么令人心悦神驰的图画。
如果微笑能够真正地伴随着你生命的整个过程,这会使你超越多少自身的局限,获得多少人生真正的含意,使你的生命由始至终生机勃发,辉煌粲然。
微笑是最好的财富一对我所熟悉的中年夫妇。他们同在一个化工厂上班,一位是电工,一位是仪表员。家庭也还算简单:一个8岁的儿子,一位近70岁的老母,他俩每月的工资加奖金不足400元。在90年代的今天,穿要讲究些,吃要可口些,家里的摆设要高档些,这点钱的确像一条不够尺寸崦又不能不系的鞋带。他们皱眉头了吗?他们怨天、骂地了吗?这是一个生活过得很有质量的小家。每当步入他们的居室,你都会寻到没有贪欲的淳朴安宁,感受到一种特殊的天然美好的真气。他们吃得虽然简单,但很会调配。今天煮小米粥,明天熬玉米糊;今天蒸一屉暄腾腾的肉包子,明天做一碗浓香的肉丁干炸酱。在别人看来最不好吃的咸菜疙瘩,经他们处理——切得精细,点上适量的香油、醋,吃起来却也格外爽口。
他们穿得虽然简朴,但并不比时髦人逊色。尤其春秋冬三季,一家四口穿的毛衣时常让你感到惊奇。什么乐谱线、双色线、长毛绒线……价格不贵但绝对新潮,夫人照着书,看着电视,几天就打出一件毛衣,图案古色古香。丈夫时常夸口说:“我老婆织的毛衣,拿出去卖肯定是抢手货。”
他家墙上挂着用碎布拼贴的活泼之极的怪娃装饰画,还有用碎鸡蛋皮粘贴出静物图案的装饰画。让人一看就像小溪缓缓淌过,身心立即感到静谧。
两口子极热心帮邻居安灯,安抽油烟机,心甘情愿,尽心尽力。夫唱妇随,这不仅仅是两双巧手的结合。他们说:“有钱多花,没钱少花,人不能让钱愁死,钱不多不可怕,只要日子过得实在,过得舒心。”望着孩子胖嘟嘟的小脸,望着老人心满意足的神态,望着他俩你撞撞我我碰碰你的亲昵举动,一种可以看得到和触摸到的幸福,一种真切而朴实的美,满满地洋溢在这个家庭里。
你说他们不富有吗?微笑是最好的奖赏北京一家大商场的经理,将我领到他们的高档化妆品柜台,指给我一位售货小姐,风趣地说:“笑,有冷笑、假笑、麻木的笑。瞧这位小姐笑得不温不火、不媚不俗、亲切自然,是你要找的那种笑吧!”映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长得十分清秀、端庄而又显得极朴实的姑娘,她微笑着,冲我点点头,热情而又适度。经理说:“她在这里已站了近10年的柜台,从没与人红过脸,吵过架,是多年的服务质量标兵。”
商店确是让人感到噪乱的地方,尤其热门货柜台,人拥着就像一堵墙,什么气味都向你无情地扑来,再加上喊你,拽你,没有一根千锤百炼的神经,很难预料在何分何秒,就会冲动起来爆炸一下。只见我身边这位小姐,仿佛骨子里就是一团温柔,面对着再叫再嚷的顾客,她不慌不乱,总是轻声细语地收钱递货,含着一脸甜润的微笑。一位打扮十分娇艳而满脸挂着尖刻的女士,怪声怪调地说:“这化妆品都是骗人的东西,大家还愿上这个当?!”售货小姐和善地对她说:“眼下一些化妆品不过关,用后皮肤起反应,您对哪种化妆品有意见,我们可以替你向厂家反映。”
是微笑,还是真情?女士脸上的尖刻换上了谦恭的笑容:“我是说,我是说,眼下的化妆品换个包装就涨价,我们还买得起呀!”她仍是微笑着,拿出一种化妆品建议着:“这个产品人们都反映不错,价格也不贵,你不妨用用看。”
本是甩下几句牢骚就走的女士,此时不仅买了商品,心里还装着几分愧意:“我这人说话直,别在意。”
她仍是笑着:“没关系,欢迎下次再来。”
“面对着各种各样的顾客,你真的不烦吗?”我恳切地问。她平静地说:“售货员要对自己的情感负责,其实往往是自己给自己带来了愤怒。当你有着微笑的时候,你就会换来微笑。”
再望眼前这位小姐,她确像一株美丽的百合,纯洁、安宁、动人。我以为她还没结婚,其实她已有了一个5岁的儿子。我打趣地说:“你是卖化妆品的,是否时常更换最高级的化妆品?”她安静地笑着:“说你不会信,我一直就用儿童擦的宝贝蜜。”
还用多说吗?望着她舒展、光泽、细嫩的脸,我想到多少女人因为怨恨而在脸上缀下僵硬的神情,增添了过多的皱纹。在这里我寻到了,微笑该是最好的美容,它就像一种无形而神奇的“能量”,当你充满宽容、祥和之气,真挚地依偎着它,它就会使你永远地美丽、迷人。
微笑是最美的童话北京的一个寒冷的冬日。刀子似的风刮着,公共汽车站已经站满了人,已有20分钟没车来,人人都在瑟缩中渴望地等待。
一位老大娘焦灼地踱来踱去。有位小伙子握着女友的手,同老大娘搭了腔:“老人家,冷不冷?”“冷倒没什么,可让人起急呀!”并不相识,但小伙子却安慰她:“老人家,您别急,再耐心等一等。”他顽皮而幽默,“瞧您脸蛋冻得红扑扑的,年轻时一定很漂亮。”
他的话把周围等车的人逗笑了,老人家也笑了:“小伙子,你可真会讲话。”
笑,顿时冲淡了等车人的寒冷和烦躁。
车终于来了,小伙子热情地搀扶着老人上了车,又给找了座。“小伙子,把书包给我拿。”老人坐在那里,心还不安。小伙子笑着:“您老就安心地坐着吧!”老人满眼的感激:“你很善良,将来一定会有好报。”小伙子风趣地回答:“谢谢您,我也祝您万寿无疆。”
拥挤的车厢里,一片爽心、开心的笑声漾起。这难道仅仅是瞬间的微笑吗?当你骑车跑在街上,一个陌生人赶过来,微笑着对你说:“小心,后边夹的东西要掉呀!”或者说:“慢骑,你的孩子可在后边睡着了。”留下一个微笑,留下一句叮咛,他转眼消失在人海中。如果刚才你还怅然觉着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孤零零,此刻,你却真实地感到,天是那么晴朗,树叶是那么浓绿,眼前一切都是那么悦目。这时你会在一种平和甜蜜中,校正自己看世界有些挑剔的眼睛。
当你走进办公大楼,面对着正在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你微笑着,亲切地说声“你好”,你收获的,绝不仅仅是同样的“你好”。在他回报给你的目光里,凝结着微妙的、滋润人心的神奇。
真的感情,真心的微笑,那该是社会多么难能可贵的真正的希望。也许,这仅仅是一个人心灵显露的小小部分,但是这微笑,不论怎样的微弱,它都会产生极远的波纹,它像山涧里的一股细水,会吸引、会凝聚、会勃发,它会让这笑孕育成无边无际的海洋,它会创造出温慈的、仁爱的、人类最美好的新世界。
微笑是生命的真诚在一个普通的街心公园,活跃着一批特殊生命的人。他们的灵魂都曾经在死亡线上煎熬过。今天仍顽强地在天地间伸展着自己的生命。
这里有老年、中年甚至青年,这里是个抗癌俱乐部欢乐活泼的集体。再没有比懂得死亡的真实更能强化生命的了。每当太阳仁爱地从天边冉冉升起,他们就从四面八方聚到了一起,说笑着,锻炼着,呼吸着清新的气息,伸展着生命的欢乐。
一位行动极不方便的青年,他患的是骨癌,一条腿已经截去,大家对他格外热情,搀他走路,搀他起来坐下。在这里,生活无情地展现着残酷,但是人更为坚强。大家介绍说,这个青年酷爱文学,正在着手写一本书,而且他还正在恋爱,也是一位身患癌症的女青年,不久他们就将结婚。
望着他,眼光深沉而坚毅,清澈而明朗,神态不浮躁,不张扬,有着一种虚怀空阔无所不容的清凉。他很随便地说:“能活上一天,能活上一分钟,也该创造新天新地,也该让生命辉煌。”
这是一位超越了死亡的新人。面对这位青年,或者面对着迎面走来的盲人,难道我们还不实在地感到我们是多么的富有!设想,给你一百万,甚至一千万,你肯卖掉自己的双腿、双手,或者听觉、视觉吗?!望着他们,我们不能不问自己,我们有什么理由还在那里无病呻吟,有什么理由对生活不充满自信,有什么理由不通达包容,有什么理由不去为这社会奉献、创造?生命本身就该是光彩、壮丽和永恒,只要你在微笑中获得对生命的真诚。
笑口常开

人民文学
贾平凹
著作得以出版,殷切切送某人一册,扉页上恭正题写:“赠xxx先生存正。”一月过罢,偶尔去废旧书报收购店见到此册,遂折价买回,于扉页上那条题款下又恭正题写:“再赠xxx先生存正。”写毕邮走,踅进一家酒馆坐喝,不禁乐而开笑。
大学毕业,年届三十,婚姻难就,累得三朋四友八方搭线,但一次一次介绍终未能成就。忽一日,又有人送来游票,郑重讲明已物色着一位姑娘,同意明日去公园xx桥第三根栏杆下见面。黎明早起,赶去约会,等候的姑娘竟是两年前曾经别人介绍见过面的。姑娘说:“怎么又是你?!”掉身而去。木木在桥上立了半晌,不禁乐而开笑。
好友x君,编辑十五年杂志,清苦贫困,英年早逝。保存下那一枝笔和一副深度近视镜。租三轮车送亡友去火葬场火化,待化的队列冗长,忽见墙上张贴有“本场优待知识分子”,立即返回取来编辑证书,果然火化提前,免受尸体臭烂,不禁乐而开笑。
入厕所大便完毕,发现未带手纸,见旁边有被揩过的一片脏纸,应急欲用,却进来一个人蹲坑,只好等着那人便后先走。但那人也是没手纸,为难半天,也发现那片脏纸,企图我走后应急。如此相持许久,均心照不宣,后同时欲先下手为强,偏又进来一人,背一篓,拄一铁条,为拣废纸者,铁条一点,扎去脏纸入篓走了。
两人对视,不禁乐而开笑。
居住于A城的伯父,沉沦于二十年右派生涯,早妻离子散,平反后已垂垂暮老,多回忆早年英武及故友。我以他大学的一位女生名义去信慰藉,不想他立即复信,只好信来信往,谈当年的友情,谈数十年的思念,谈现在鳏寡人的处境,及至发展到黄昏恋。我半月一封,连续四年不断,且信中一再说要去见他,每次日期将至又以患病推延。伯父终老弱病倒,我去看他,临咽气说:“我等不及她来了。她来了,你把这个箱子交她。”又说一句“我总没白活。”安详瞑目。掩埋了伯父,打开箱子,竟是我写给他的近百封信,得意为他在爱的幸福中度过晚年,不禁乐而开笑。
陪领导去某地开会,讨论席上,领导突然脖子发痒,用手去摸,摸出一个肉肉的小东西,脸色微红旋又若无其事说:“我还以为是个虱子哩!”随手丢到地上。
我低头往地上瞅,说:“噢,我还以为不是个虱子哩!”会后领导去风景区旅游,而我被命令返回,列车上买一个鸡爪边嚼边想,不禁乐而开笑。
夜里正在床上半醒半睡,有人影推门闪进来,在立柜里翻,翻出一堆破衣服和书报,扔了;再往架板上翻,翻出各类米袋子、面袋子和书报,扔了;在桌斗里又翻,是一堆读书卡片,凑眼前看了看,扔了。咕嚷了一句顺门便走,我在床上说:“朋友,把门拉上,夜里有风的。”小偷把门拉上了。天明起来整理房间,一地乱书乱报,竟发现找了好久未找着的一份资料,不禁乐而开笑。
上大街回来,挤了一身臭汗,牢骚道:“用枪得在街十字路口扫一通!”回家一杯茶未喝尽,楼梯上步声杂乱,巷中有人呼:“大街上有人用枪打死几十人了!
“遂也往街上跑,街上人山人海,弯腰往里挤,问:“尸体在哪儿?”一熟人说:“不是你讲的吗?”忽记得那一句顺口的牢骚,不禁乐而开笑。
剧场里正巧和一位官太太邻座,太太把持不住放一屁,四周骚哗;骂问:“谁放的?不文明!”太太窘极不语,骂问声更甚。我站起说:“我放的!”众人骚哗”“即息,却以手作扇风状,太太也扇,畏我如臭物,回望她不禁乐而开笑。
出外突然有人迎面过来打招呼,立即停下,作疑惑状。“你不认识我了?”“怎么不认识!”于是握手,互问哪儿来,到哪儿去,互问老人康健孩子可乖,互说又胖了,又瘦了,半天的淡而无味的话。分手了,终想不起这是谁,不禁乐而开笑。
弄文学的穷朋友来家侃山,酒瘾发而酒瓶仅能空出一杯酒,取马鬃四根,各人蘸吮,却大声划拳:“三匹马,五魁手……你一盅(鬃)!我一盅(鬃)!”窗外卖茶蛋的老妪对老翁说:“怪不得咱出钱让人家写文章宣传咱不干,人家钱多酒量也大,喝了整晌也未醉!”听着不禁乐而开笑。
路过一条小巷,忽见有长队排出,以为又在出售紧俏物件了,急忙列入其中,排到跟前,方见是巷口唯一的厕所,居民等候出恭,不禁乐而开笑。
去给孩子买一双袜子,昨日看时价是一元,今日是一元二角,怏怏出店门,打响一个喷嚏,喷带出一口痰。正想是售货员在嘲笑我,我方有喷嚏打出,一位戴“卫管员”袖章的人却责斥我吐了痰要罚五角钱。掏出那一元钱,卫管员没零钱找,遂再当地吐一口,愤愤而走,走过十步,不禁乐而开笑。
出差去旅社住宿,服务员开发票“作协”写成“做鞋”,不禁乐而开笑。
夏月偏停电,爬十二屋楼梯去办公室,气喘吁吁到门口了,门钥匙却和自行车钥匙系在一起,遣忘在车子锁孔了,不禁乐而开笑。
路遇一女子,回望我嫣然一笑,极感幸福,即趋而前去搭话,女子闪进一家商店,尾随入店,玻璃上映出自己衣服钮扣错位,不禁乐而开笑。
名字是自己的,别人却用得最多,不禁乐而开笑。
写完《笑口常开》草稿,去吸一根烟,返身要誊写时,草稿不见了,妻说:“是不是一大页写过的纸,我上厕所用了。”惊呼:“那是一篇散文!”妻说:“白纸舍不得用,我只说写过的纸就没用了。”急奔厕所,幸而虽臭但未全湿,捂鼻子抄出一份,不禁乐而开笑。
写给《读者》

《人民权利报》
胡红
卷首语总是盼望着你,却总是记不清你来的日子,于是,那个书亭的窗口便常常掠过一个女孩匆匆的身影。
“姑娘,《读者》来了!”当慈祥的微笑照亮了卖书老人满面的沧桑,喜悦便绽开在女孩如花的脸颊。
《读者》—读者,是你,亦或是我,也许你我早已绾作了一个精神的结。
捧读你,如同捧着一份沉甸甸的生命的礼物。在你每一篇洋溢着真诚和智慧的文字里,我找到了心的伊甸园。
你秉持着生活的理念,教会我以平常心直面人生,尊重每一位成功或不成功的同行者,因为成功与否并非只能以金钱、权力做标志,美丽的生命不会遗弃任何一个热爱它的人。
珍视生命,便学会理解苦难,不论苦难的面目如何狰狞,它依然是苦寒之地结出的生命之花,从来需要的都只是真挚的情谊和包容一切的爱心。
不必炫耀你骄人的业绩,不必赞叹你每一篇优雅而平易的文章,在那份不与人”“言的至真至朴中,我体味到了宽怀与信任。
也许这正是人生最可宝贵的。
期待你,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
写给爱人的话

《台港文学选刊》
●郭强生听说爱情已不再适合这个城市——不方便携带,不容易保存,不接受预约。那天店员小姐告诉我:先生抱歉,没有这样的尺码,你的爱情我们没法替你包装。所以请原谅,我只好把它挂在胸口,从办公室穿越下班颠峰的台北,一路走来。
冰冰凉凉的?——那就是了,你刚刚已经触摸到了我的灵魂,因为思念的汹涌,它被冲洗得如此清滑净透。然而,我的额我的颊,却在岁月的指尖轻抚后钝暗枯锈。
发现那段感情竟然被人放在“失物招领”的橱窗里。看清楚了才知道,其实是一个相似的背影,映在橱窗的玻璃上……想说一直没人好说,后来我常常在经过那样的窗口时不自觉停下步来。
●张曼娟因为爱你,也被你爱着,才逐渐苏醒,察觉了自己的美丽与丰盈;真确感受到无尽的需求——去爱其他更多的人。
●林文义跋涉过生命里最为幽暗的路,你像一盏灯,温暖而柔和地在路的尽处等我。我问道:“你是谁?”你只是微笑,美丽的双眼仿如秋天的湖水,那般深邃地将我溺于其间,我终于知道:“你是爱,是我最后的梦。”
我与你去遥远的他乡,为了一次爱的许诺。我们在向晚的冷雨中飞离冬天的岛屿,你说:“阳光在南中国海等待。”
机窗外是平静而亮丽的晚云。我想着那里的海水、椰树……偶一举目,是你温柔的笑容。
这一刻,我忽然全然地明白:什么是“一生一世”。
●杨明从不愿相信所谓的死生契阔,倒不是怀疑爱情,而是觉得在诡谲多变的现世,能真正相知相惜,即使短暂,也值得感激。
●张默请把你心的语言吐出,请把你眼的光芒射出,请把你手的节奏写出,在那无边无际的青丝中,风静止,树轻呼,让我们摇摇那灿烂的爱吧!
卸了妆的女人

《单身逃亡》
郑智化
卸了妆的女人,是平凡的女人;卸了妆的女人,是悲伤的女人;卸了妆的女人,是没有气度的女人;卸了妆的女人,是被美丽抛弃的女人;每一次让我看见你颓色的脸,总是在你卸妆之后,你唇角留下的残红,是尚未抚平的伤口。
每一次让我看见你脆弱的脸,也是在你卸妆之后,你瞳孔掩藏的激动,是尚未看破的红尘。
卸了妆的女人,挣开枷锁的女人,就这样依偎在我怀里痛快地哭。
卸了妆的女人,是失落的女人;卸了妆的女人,是健忘的女人;卸了妆的女人,是没有秘密的女人;卸了妆的女人,是被爱情迷惘的女人。
每一次让我看见你冷漠的脸,总是在你卸妆之后,你发梢散落的波浪,是依旧沉伏的思念。
每一次让我看见你空白的脸,也是在你卸妆之后,你表情强人的宁静,是依旧燃烧的热情。
卸了妆的女人,曾经最美的女人,就这样依偎在我怀里安详地睡。
谢了,朋友

三月风
程静媛
22岁那年,我带着对人性的悲悯,对自己的悲悯,茫然上路了。
过了黄河,穿越中原,又在烟雨迷清丽、高雅的忧伤。我站在堤上,久久不能逃脱这种情调。
我披着一头黑发,脸色苍白,离满湖的欢笑非常遥远。他走过来,看着我,带来一阵缓缓的湖风,同时对我的沉默做出宽容的浅笑。我依然对周遭活动的人们都感到麻木,不打算跳出固有的情绪。
“其实,跳下去也不一定不舒服。”他说。我转过头看了一眼,仍不想理会,只是心里很狂傲地笑了一下,我才不会犯傻呢!
“你跳下去,我还得救你,太戏剧化了。”他嬉笑着穷追不舍。我不得不认真地看看他了,一个不修边幅、脸色和我同样苍白的年轻人,不远处,摆着一副相当破旧的画架。
我勉强笑笑,问了句:“画什么?”
他耸耸肩:“3年了,我站在这儿感慨万端,却没画出橡样的东西。”听得出很深的自嘲。
“你想找什么?”
“不知道,所以注意到你。”
“怕我跳下去?”
“怕破坏了一幅有灵气的画。”
我感谢他的赞赏,笑笑说:“谢谢!”说得很由衷。
“也许你点化了我。”
我不理解地看看他。
“人才是这个生存空间真正的生灵,其实,你第一次转过头来时,我已经知道你‘水性’很好,不会被‘淹’的。”
“人们的相互关注并不值得庆幸。”
“你很孤独?”他关切地看着我。
“孤独与生俱来。”
“可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只有孤独。”
“我习惯了,或者说喜欢。”
“你可以喜欢,但不要习惯。”
我觉得他正一点一点地打倒我的孤傲,很想快点躲开,却又扔出一句:“你呢?是喜欢还是习惯了感慨万端?”
“我很空虚。世间万物没有属于我的东西。”他坦诚的语言射出一种逼人的沉闷。
唯剩沉默。
等他画完一张速写递给我,我大大地惊诧于他的画笔的穿透力:画上的女孩孤傲、忧伤而又飘逸得让人不可捉摸。
小心防守的堡垒突然被冲击,很是恐慌,我匆匆地就要告辞。他在那张速写上草草地写了几笔,折了两折给我,像阳光一样灿烂地笑了笑。
我就这样告别西湖,坐上了南下的火车。如画的杭州真的远去了,我才打开那张速写。画面边上写着:感到寒冷时,请来!
我骤然感到浓浓的暖意,又想起他说的:“与生俱来的东西并不只有孤独。”
我知道了还有人情的温馨。
谢了,朋友!
心的挣扎

台弯散文选萃
隐地
1寂静,你要设法让你的世界寂静。
当你拥有寂静,你总是自己的主人,而孤独也会成为你的朋友。
没有孤独这位朋友,你想提高自己作为人的品质,那就真的是缘木求鱼!
2人活着的意义应当是在过程,而不是结论。所以一个人不应以自己的经验和观念去影响另一个人,何况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每一个人的成长过程未必一样,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应当自己尝一尝。尝试,就是人生!
3人生没有十全十美,如果你发现做错了,重新再来,别人不原谅你,你可以自己原谅自己。
4生气,不如争气!
可惜,生气容易争气难。
而争气1天、1周、1月、1年、10年、30年、50年……都没有用,必须争气到最后1分钟。
5人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视一倒三饱的平安生活为理所当然。有人就是不能忍受日子的单调平凡,这种人身上可能多了一条欲线。不安的情绪,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在体内激荡不已,信佛魔性在他血液里奔腾。如果不能时刻清醒的成为一个驱魔者,他必然会向罪恶投降。
6有人骄傲,有人霸道,时间会教育我们,岁月的磨难,使蛮横的人也会有谦卑的一天。
7好的电影,好的文学作品,其实是我们的镜子。它让我们看到真正的自己。经过隐瞒,以及社会虚伪的影子,我们早已不认得自己,而电影与文学作品,用诚实的声音呼唤、呐喊,这时我们被蒙蔽了的一颗赤子之心,终于噗噗的跳动了起来,也活了过来。
8做一个现代人要精明,却不可刻薄。懂,却不要统统说出来。做一个现代人千万不可死心眼儿。对人温厚,起码自己会看得起看己。
9有人说,愈来愈爱钱,只是表示这个人已经老了,而我觉得,那些一天到晚对家人或对朋友再三强调自己多么重要的人,才是真的老了!
10活得有趣,年老的会变得年轻;活得无趣,年轻的会变得年老。
11要成名并不难,难的是成名之后,能再平凡的讨生活,仍然以一个平凡人自居。
12人性的悲剧之一是贪。每个人都想由小而大。其实保住小的局面,比起大而无当,反而懂得人生哲学。小得精致是一种美。小也是一种生存之道。
13人生里面总是有所缺少。你得到什么,也就失去什么。重要的,你应该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追两只兔子的人,难免会一无所获。
14你最痛苦的时候,窗外却有小鸟在快乐的歌唱。
你最快乐的时候,有人正受着病魔的折磨,和死亡搏斗、挣扎。
世界总是一样的,只是我们的心情和遭遇不一样而已!
15不求回报的爱有快乐的一面,也有辛酸的一面。
16爱情使人年轻;爱情也使人苍老。
17有因就有果,伪君子多的社会,必定有一股无形的形成力量。人性何其敏锐!
人,其实是另一种水,置于方,则方;置于圆,则圆。简单的说,什么样的社会,就会产生什么样的人心。
18阿谀者众,是因为大多数人都喜欢别人奉承我们。
19当清晨第一道光照亮大地,我们呼吸到的是新鲜的空气,清风吹到身上,任谁都禁不住要祈祷:愿和平宁静常在,愿幸福环绕人间。
而事实是,世界没有一天没有战争。
20偶一为之,总是令人难忘的!
21最困难和最容易的,其实只是一线之隔。
心花怒放

散文
沉金口
心是一个,心是一绝。即使你将来会老,心却不会老。要不怎么会有那句: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心只会成熟,但永远不会老心字之所以有三点,是国为一个的心并非完全属于自己,他将一分为三。他有三分之一给工作,三分之一给大自然,剩下的留给友爱。
工作时你的心是把重锤,奋进时你的心是柄浆;玩乐时你的心是只彩蝶,索取时你的心是张网;憎时你的心是块石头,恨时你的心是支箭;爱时你的心是泓温泉,奉献时你的心是根燃烛,成功时你的心是朵怒放的花。
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只要你是有心人,一切都将生机勃勃。无心或心灰意懒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因而庄子说过:哀莫大于心死。有心就有境,好心境便构成一处人生的好风景。
心的诚直与赤裸裸是原始人性的舒坦,心的节制与约束是现代理性的舒坦。
心灵的宁静

(外一篇)
江西青年报筱卉生日那天,收到礼物数份,影集、日记本、胸花、头饰等等,精致、有趣。
一份礼物,一片爱心。我特别“钟情”于其中一张小小的卡片——清逸的构图并没什么非凡之处,但那道小诗,意味无穷:有一天您将发现什么爱啊、泪水、歌儿都不再重要您会发现宁静的力量将有多么的丰沛……小小卡片,道出心声,令我想起那疯狂地“织梦”的少年时代。
记得一位生活上、业务上的良师曾问我:你心目中的人生美事为何物?沉思片刻,我列出“清单”一张:健康、才能、美丽、爱情、名誉、财富……颇为得意地让老师过目。谁料老师不以为然:“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项。没有它,你得到上述种种都会给你带来可怕的痛苦。”
老师的笔在“清单”上掠过,我青春的梦幻就这样被一笔勾销了。不容分说,老师在纸上写下:心灵的宁静。
曾经怀疑这几个字是否真的如此雷霆万钧,可潜意识中,一直在用我年轻的心体味它的深刻含义。
终于,大大的问号消失了。可以作证的,是生活,是全然不蹈人旧辙、用自己的心灵去感受的生活。
心灵的宁静,一种超然的境界!高朋满座,不会昏眩;曲终人散,不会孤独;成功,不会欣喜若狂;失败,不会心灰意冷。迎接生活的鲜花美酒,我坦然;面对生活的刀风剑雨,我洒脱。平静地,找寻阳光,找寻希望。
哲人的话常在耳畔回响,在心底共鸣:“把尘世的礼物堆积到愚人的脚下吧,请赐给我不受烦扰的心灵!”
世上,有人才华横溢,有人美丽绝顶,有人富甲天下,有人一呼百应……可我宁愿拥有心灵的宁静,这是命运之神对他特别眷恋的人的最高奖赏!
与我同行“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结婚呢!”好友的话,吓我一跳,她度蜜月回来还不到3个月呀!
像所有憧憬“两人世界”温馨的姑娘一样,她缺乏足够的思想准备,便披上嫁衣。未来,多么诱人……可他,没有柔情,太不细心。
是啊,理想终究只是抽象的东西,各人有自己的工作、学习,彼此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别说整天缠绵厮守不可能,就是矛盾龃龉也在所难免。
我想起一位散文家笔下的话:我永远不能给你,你梦想中的世界。
你也永远不能给我,我梦想中的世界。
似乎很平凡,但又很有道理。
如果好友明白这点,就不会对婚姻如此失望了。
我想,能否到达梦想中的世界并不重要。只要在现实生活中,我鼓励你,与你并肩,你鼓励我,与我同行,那我俩便是在追求梦想的路上相依相伴的知己了。
只要你向我诉,不肯向别人诉的苦,只要你向我流,不肯向别人流的泪。
只要你告诉我,你不肯告诉别人的愿望,只要你向我吐露,你不好意思让别人知道的野心。
只要你暗示我支持你,去做你大多数人都会讪笑的事,只要你叫我给你勇气,去与那个全世界都认为比你强的人争个高下。……还要奢求什么吗?这,已经太美丽了!
这是更高层次的“两人世界”的温馨。
即使有一天,两人不得不“各奔前程”,我也不会抱怨命运不公平——我会高兴他已建立了半个梦想王国,而我,在与他同行的时候,也不是渐渐踏入我的梦想王国了吗?
我要谢谢他,谢谢那双与我同行的手!
欣赏生命

今天
赵泽华
思考生命是从认识死亡开始的。
最初见到死亡,我还是个没有经历过痛苦的天真的小女孩。
一天,正在外祖父种满花草的院子里玩“扮家家酒”的游戏。我的小辫上插几杂蓝紫色的喇叭花,在忙着给自己准备午餐——将呢土裹在葡萄叶子里做“饺子”。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和悲怆的乐声传来,我愣了一下,飞快地跑出院子。一队长长的送葬队伍正缓缓从门前经过。小驴车嘎拉拉轧过石子路,车上停放着一口黑漆棺材,,还有一座精巧玲珑的纸房子和一架纺车。后面跟着一大群身穿白粗麻布孝袍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脚蹬白鞋,头戴孝帽,腰间系着宽宽的白带子,女人们用手帕蒙住脸,唱歌似的长一声短一声地哭泣。
我没有像其他小孩子那样追着队伍又喊又跳,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路边,头上还插着几某蓝紫色的喇叭花。这事过去很久,我都不能够忘记,那乐声里所诉说的生命的秘密和悲凉,是那么深那么痛地开启了我小小的心灵。
以后我长大。在20多年的生命里,先后亲眼目睹了外祖父、外祖母和母亲的死亡。他们三人是我最挚爱的亲人:母亲给了我生命,而外祖父、外祖母抚养了我。
他们都曾在病痛中挣扎良久,然后默默离去,没有留下一句话。但他们今生所给予我的呵护和爱是那么久远地深植在我的生命中。十几年过去了,留在我心底的依然是一份抹不去的痛楚。
19岁,在一场车祸中,我也经历了死亡,曾在生与死织成的暗夜里挣扎了7天7夜。当时医生告诉唯一守候在我身边的弟弟说我随时可能死去。17岁的弟弟不知如何准备后事,他只是哭只是不相信,不吃不睡一直守在我的床前。
活过来以后才明白:死亡就是对这个世界毫无感知,没有爱没有恨没有快乐,当然也没有痛苦。由此也才彻悟,那爱那欢乐,连同痛苦也都是如此珍贵,因为它标志生命的存在。
后来,我做了母亲。第一次在产院的育婴室门口看到那么多千姿百态的小生命。那些天使一样的婴儿,有的在安详地熟睡,有的挥舞粉嫩的小拳头大哭,好像在抗议没有经过他同意就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站在那里我禁不住泪水盈盈:这些生动可爱的小生命不同于死亡带给我的,他们在我的内心深处激起一种真正圣洁美丽的感觉。我又开始问自己那个久已困扰的问题:生命是什么?然后我对自己说:生命,就是从出生走向死亡的过程,这一过程有不同的量和质。
随着阅历和经历的增加,那种对于未知死亡的恐惧变得淡薄了,我已知道那是必然,死神同每一个人签约,没有人可以违约。但结局一样,过程却可以截然不同。我想要说的是,由于我对于生命的爱以及对生命越来越接近本质的认识,我的生命会变得单纯明净。在学会奋斗的同时,我也得到了享受和欣赏生命的自然和美丽,而这些,多半与利欲和物欲无关,没有利欲和物欲的参与,我也照样获得许多快乐。
我喜欢秋夜,静听窗外风旋落叶的声音和秋虫的低吟,似乎听一份幽怨,又听一份安然。喜欢雪后初晴洁白的路和屋顶,喜欢听屋檐下雪水融化,滴落在松软的泥土里。喜欢清晨一两声婉转悦耳的鸟鸣,好像整个世界都被唤醒并且变得清新。
喜欢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也同样喜欢《梁祝》小提琴协奏曲中那份美丽的忧伤。喜欢骑单车从高坡上飞快地下滑,让清爽的风柔柔掠过面颊将我黑发向后高高扬起。尤其喜欢在窗外无声无息飘落细雨的时候,那细致晶莹的雨帘给我一种可以遮避的宁静和安全感,只开一盏台灯,让金黄的光晕暖暖地罩着我。再放下白色纱窗帘,拥被读一本好书,那一刻真觉得做神仙的快乐也不过如此。
喜欢和爱人分饮一小杯红葡萄酒,喜欢把细长的手指插进他浓密的黑发,感受他的温柔和爱意,喜欢和他在寒冷的冬夜里静静相对,在卧室的书桌前,他读外文我读诗。夜深了,我会起身为自己也为爱人加衣,再端来一碟巧克力夹心饼,一杯清香的热茶。彼此相视一笑,那瞬间的美丽便是永恒了。
我并不在意世俗的名利和女人的虚荣,我只把握住实实在在的生活。
让我告诉你:拥有并懂得珍惜,这就是快乐美丽的人生了。
新娘

吴念真
蜜月旅行的最后一个夜晚,妻对即将到来的家庭生活似乎有些担忧,毕竟除了外;此后她必须和我的母亲、弟妹们一起过日子;而家人对她来说终究不像我这样早已自然且熟悉地相处着。
经过一番抚慰之后,她似乎宽心了些,最后她抬起头问:“我该怎么叫妈妈?
““我们都叫‘妈’,不过你可以依你熟悉的称呼叫。”
“傻蛋,我当然跟着你叫,”她捶了我一拳说:“不过,我可得先练习练习。
“于是从进浴室开始到入睡前,她便一直轻呼着“妈!”“妈!”……脸上闪耀着欣喜且满足的光采。
归程中游览车在高速公路上抛了锚,拖延了三四个小时,回到台北已过了晚饭时刻。我提议在外头随便吃些,但她坚持不肯。
“‘妈’一定会等我们,”她很肯定地说着又喃喃念道:“妈,妈……”一边朝我笑了笑。
进了门,果然如妻所料,妈和弟妹都围桌而静坐候我们吃饭,那时是晚上十点。
妈拉着妻的手,让出自己的位子,而要我坐在几年来一直空着的先父的椅子上,好一会儿妈才含着眼泪低声说:“此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俩了……”妻和妈彼此微笑相拥,盈盈的泪光在温暖的灯辉下闪烁着。
“我会好好顾着家……”妻轻轻地点头,突然叫了声:“娘……”那晚,妻在我怀中轻轻饮泣,好久之后才说:“对不起……我只是忘情……”“我只是突然间觉得,四个人的爱一下子都把我的心填满了,你,妈妈,我爹,还有……我娘……”她闭着眼睛任泪水流着,在我耳边低声说:“啊,傻蛋你不懂啦……”我懂。
妻五岁时便失去了母亲,二十三年来她是两个妹妹的好母亲,但就没有机会再叫一声娘。她曾告诉过我:“……那时母亲已经昏迷不醒了。父亲抱着我靠近病床时:‘叫娘,乖,叫娘……’,我依稀记得,我好大声好大声地叫了,娘──”
信鸽

《青年文学》
阿苇
二十多年年,信鸽一直是我的爱物。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些温顺美丽的小生灵,也和人一样,受不了“丑”的伤害!那天黄昏,邻居的小男孩活蹦乱跳地钻进阳台,来帮我喂食。当他踮起脚尖,把玉米送入鸽房时,惊讶得大叫起来:“阿姨,你看那只白鸽子,眼皮上那么多的疙瘩,多丑啊!不要给它喂食嘛!”“瞧你说的,白鸽子以前可美丽呢。都怪那该死的痘瘤长在它眼皮上,才弄成这又丑又瞎的模样。”
“正欲回话的我,却无意发现白鸽已退到鸽房的百旯里。耷拉着脑袋在瑟瑟发抖。其神态犹如《巴黎圣母院》里那个敲钟的卡西摩多一般猥琐、可怜。我不免滋生要把白鸽子抱在怀里轻轻抚摩的念头。这时,邻居在隔壁呼唤小男孩回去吃饭。然而,就在我送小男孩回家的一瞬,白鸽子失踪了!第三天,我喂养的另一只名叫’将军”的灰鸽子,在摘下“千鸽之冠”返家时,被一群无聊的气枪手当赌注给打成重伤,翅膀断了,头顶上闪着银光的皮毛全掀了起来,血淋淋地掉在草丛中。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它。当我把灰鸽子抱到医院时,医生看着小说冷冷地说:“我看你这人是有病还是咋的?抱着这个残兵败将来敷药。哼,趁它还没死,杀了当下酒菜吧,这么丑陋的鸽子即便治好,又能有啥用呢……”这阴阳怪气的话真叫我愤怒。我瞪了医生一眼,气得扭头就走。一口气跑到朋友那儿弄来万花油、伤痛止血膏和纱布,好不容易把鸽子的伤口包扎完毕。然而,我离开鸽房不到半小时,那灰鸽子又不见了!两只曾经很美丽、很有本领的信鸽,在不到三天的时间内先后出走,这难道是偶然?我犯什么错误了?鸽子犯什么错误了?医生和小男孩犯什么错误了?严格说,全没有错。思前想后,不就是一个“丑”字,无幸地压在它们头上么?我怦然心动,动物的自尊心竟也如此之敏感!几回回,我徒步到山野、林子里寻觅、呼唤,然而,并没有赢得它们受伤的心。回屋再看剩在鸽房的两只失去情侣的鸽子,更生伤感:它们总是不吃不喝地伫立在各自的鸽房顶上,对着空旷的苍天哀鸣着,等待着。那种凄凄惨惨的神情,叫人直想淌泪。
凝视天穹如絮的云彩,我的思维像刚点了油的转椅,旋动了起来。一叠叠的反诘在瞳孔放映。啊,难道人的审美天性与鸽子的灵气会产生同感?难道动物也和人一样惧怕戴上“丑”的镣铐?连梦中都企盼鸽子重返家园的我,失望中,开始诅咒一切制造“丑”的原因。
我甚至想,任何善良与灵性,一旦涂抹上“丑”的色彩,都可能酝酿出各种无辜的悲剧。
……落日,恰似一粒血红血红的安眠丸,缓缓地融解给了地平线。一个空落落的日子又过去了。呵,我心爱的鸽子,今晚,你在哪里安宿呢?没有视力、没有翅膀的你,除了葬身于野外荒郊,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呢?踩着月光的足迹,我跨进了黑夜的门槛。一阵寒风拂来,浑身凉丝丝的。原来,站在袅袅腾腾的夜雾中的我,此刻,已沉默得如同一尊流泪的雕像……
信仰

武田泰淳
张晓光
将军回到故乡后和谁都没会过面。镇子上的人也不知道他回来。他是那样的憔悴,以致人们即使遇见他也认不出来。他登上了一个有着古城墙的小山丘。那上边建有他的铜像。铜像后面是条漂浮着水藻的黝黑的城壕。铜像手执军刀、盛气凌人地俯瞰全镇,昔日的将军一边偷觑着自己的铜像,一边默默地在那儿踱来踱去。现在,这铜像看上去仿佛变成了个陌生人,显得愚蠢可笑。尽管如此,他还是苦笑着,久”“久不愿离去。
一天,铜像被几个青年推倒了,在还没有搬到别处去以前,就这样遗弃在城壕边上。它那僵硬的泛着青色的铜脸仰面朝天,依然傲气十足。将军抚摸了一下横卧在地上的铜像,发现它比石头还冰冷。随意一瞥,他看见一个老太婆躬身蹲在铜像雪白的石座上。石座上放着一束鲜花。“这可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呵……”老太婆对他说,但没有留意对方是谁。她的儿子曾在将军指挥的师里服役。
“因为那些遗骨啦,阵亡通知啦,全是靠不住的,靠得住的只有这位大人。”
她告诉他说,每天她都来参拜铜像。
“假如这位大人还健在的话,我儿子也会活着的;如果这位大人去世了,那么我的儿子也就死了。”
昔日的将军大吃一惊,不由得两腿发软,随即从老太婆和铜像身边走开了。
自从那天起,他就怕遇见那老太婆。铜像尚未搬走,全身被泥水溅得肮脏不堪。将军看到自己的化身竟然落得这般凄惨、丑陋,心里非常难受。他觉得自己这样简直是赤身裸体地躺在地上遭众人嗤笑,心想还不如干脆掉到城壕里去。铜像下面的泥土被雨水泡得松软了,也许稍稍再把土刨开一些,铜像就会滑落下去。他背着人偷偷地这样去做了。一天傍晚,铜像倾斜了,顺着满是枯草的斜坡滑下去,随之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四周泛起白色的泡沫,铜像沉到了壕底。他直起酸痛的腰,茫然地俯视着又恢复了平静的水面。
猛然间,他被人从背后重重地推了一下,向前跌倒了。
“这可是你干的好事,天杀的!”暮色中站立着那老太婆,由于愤怒,她那瘦小的身躯不住地颤栗。
“你想对这位大人怎么样?对这位大人……”老太婆诅咒他,并朝他吐唾沫,然后哭喊着跑下了小山丘。

许达然
那时那颗星对我是女妖,浑身充满着诱惑。我要上去,去征服她。那时梦见自个英雄,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然后爬到天上,用一个筛子把那颗星筛下来,放在掌心,紧握着,紧握着,让它温暖我,也照亮我的前程。梦境是无垠的蓝,无垠的梦闪烁着无垠的喜悦。我就是这样在梦里扮演英雄耗掷童年的。
要不是那天邻家那个小女孩嚷着要那椰子;要不是我还喜欢她,我也不会爬上那棵椰子树,被那颗星迷住,还未把椰子摘下,醒来时发觉自己躺在床上,要不是那年为了怕别人笑我是矮子,而总是要当摘星的英雄,我也不会跌断了一条腿,也不会离开故乡,到陌生的地方流浪。
流浪到陌生的地方是为了遗忘,流浪到这里后,就爱上了夜。若说是在荒地上可以无阻碍地看星,不如说是在夜里你们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你们。爱看星,虽然星闪烁着我童年的悲衰,却是我生命的夜里的寄托。爱数星,越数越多,越数越多,数的也许是我的悲哀,我总是数不到一百就不再数下去了。而且我总是被远远的那颗星吸引住,却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它最远?因为它最小?因为它最孤单?因为它最冷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它。那就够了,如果它知道,也不会落下来的。
就这样凝望。即使风雨袭来,我也等待,默默地等待也许是空虚,却也是一种满足。我何必祈求太多呢?星光当然不会给我影子,但只要给我凝望,我已不需要我的影子。事实上,我也忘记我的影子是什么样子了。
就这样凝望。只想这样凝望。不再幻想。童年时,要到天庭散步,一如在海滩踯躅,拾很多很多发亮的贝壳,但只保存自己喜爱的那一颗,不因它最亮,只因我喜欢它。仍然是童年的梦,仍然是远远的那颗星,而我早已苍老。只这样远远地凝望。远远地凝望是我的欣赏,远远地欣赏是我的满足。
远远地欣赏也是我的冷漠。远远的那颗星闪烁的也许是冷漠,我也满足于它的冷漠。而且如果有云可上,摘下那颗星,摘下的虽是冷漠,又要跌断我的另一条腿,我还是肯上去摘的。但无云梯,只有虚空。在虚空中,星的闪烁依然是闪烁。不再为得不到而伤心,不再想得到。如果得到,我又怕失去,我将忍受不住失去的痛苦。而且我根本得不到,既然得不到,就让我只这样默默地凝望,默默地欣赏。
凝望之后仍是凝望,凝望的常是寂寞。一如那长长的椰子树习惯于它长长的孤独,我已习惯于寂寞,因为这样生活,就这样,我的热情自燃着烧掉了我的青春,烧短了我的生命,却依旧不了解生命。我认识的依旧只是童年里的英雄,依旧只是远天那颗星。
依旧只是那个要我摘椰子的小女孩。而且记得她结婚那天我黯然离开故乡。而且记得那年我为她摘椰子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出于爱。
或许别人忆起我的,是我的冷漠。我的冷漠已是我的墓碑。如果你们一定要为我再设墓碑,请不要刻上我的名字,只要简单地写下:他死了,那颗星依然闪烁。
幸福

上海青年报
韦子
我们不说我们现在正在热烈渴望着幸福,我们不说它……幸福,好像一个可爱的小鸟似的,容易将它一下子惊去了……我们静静地等待,我们不说它,甚至于也不想它。在我们心灵的安静角落,在我们心的深处,我们渴望着幸福;现在由于个人意愿而将这种热望隐藏起来。因为幸福好像是躲在乌云中的亮光,呈现一分钟,一闪便又迅速地隐去。
我们不召唤幸福,我们不拼命追寻,我们不为它而争斗,我们好像那梦见在圣诞节的夜晚,基督带着赠礼向他们跟前走近的孩子,他们颤栗着,静静地等待着,沉浸在等待幸福的不安里。是的,我们也在等待着。
如果应当来,它是要来的……我们静静地等待着幸福,我们不说它,它对于心,也就好像太阳对于生活一月的花朵一样。
如果应当来,它是要来的。
我们不说我们现在所热切渴慕着的幸福,我们将不说它……它胆怯得好像小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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