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那个叫王浩的少年牵着小绵瓜的手,走进了肯德基。小绵瓜有些怯懦的紧紧靠着王浩,眼巴巴地看着他。
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七年前的自己。第一次来肯德基,也是这种微微怯懦的眼神,当时我的身边,是那个叫凉生的少年,他是我的哥哥。
王浩不会讲话,就掏出一张卡片,对着服务员咿咿呀呀的比划着,很焦急的模样。最后,他看了看旁边人点的可乐,就在别人的可乐上敲了敲,意思是他想要这个。那个可乐的主人端走餐品的时候,狠狠瞪了王浩一眼,小绵瓜就躲在他的身边,咬着手指,看着自己的小脚尖。
这个时候,我悄悄走了上去。
这是,我才发现,王浩手里拿的卡片,是一张麦当劳的优惠券,很脏了的样子,很显然是从地上捡来的。
当时我的心突然很酸。
我明白了,这个少年,应该是带着小绵瓜无数次流连在肯德基和麦当劳的橱窗外,小绵瓜也应该无数次跟他说过,浩哥哥,我想吃……
这张小小的优惠券,不仅脏,而且有磨损过的那种旧,应该是放在裤袋里很久了的原因。他之所以当宝贝一样珍藏,就是一直梦想着能带小绵瓜去吃一次洋快餐。
而今天,这个男孩手里的钱可能恰好够了某个可以“优惠”的价格,所以,他就兴冲冲地带着自己的妹妹来到了这里。
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张优惠券是麦当劳的,他所在的地方却是肯德基。或者,他根本就分不清楚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他只是知道,他的小妹妹,想吃别的小孩都吃腻了的汉堡和可乐。
未央曾经说过,姜生,我突然很理解你和凉生。两个从社会最底层一起长大的小孩,彼此是彼此的命,谁又能替代呢?这种感情,是没有经历过辛酸和坎坷的人,理解不了的。
小绵瓜一看到我,就很紧张地往王浩怀里躲。
王浩的眼神闪烁,似乎上一次抢了我的包,让他在我面前,极端无地自容似的。
服务员说,你的优惠券!您所要的东西得到隔壁麦记点餐。
王浩慌忙地转身,去拿那张又脏又旧的优惠券,很小心地揣进口袋里。那神情和动作,让人心酸。
他冲我比划了些手势,似乎在辩解着什么,然后拿出一张二十的人民币放到地上,又捡起。
小绵瓜怯怯地说,小姐姐,这钱不是浩哥哥抢的,这钱是我们捡到的……
王浩就在旁边狠命地点头,脸红得跟胡萝卜一样。
那一刻,我的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很怪异的念头,我居然想,就算是“抢”又能怎样?很多年前,我为了凉生,不是也曾偷过十元钱么?
我笑笑,为自己变态的想法,然后,拉过小绵瓜,王浩似乎很迟疑地看着我。不难看出,这个少年,总是竭力想保护好小绵瓜,所以,对周围的任何人都充满了戒备之心。
我给他们买了一份全家桶和两个汉堡,将他们带到一个桌子前。
七年前,宁信也曾这样做过,就在这家肯德基,我们相遇,她因为像极了天佑的凉生,给我们买了全家桶。
世事,确实是一场轮回。
小绵瓜整个人几乎都趴到桌子上了,而王浩却沉默着看着我。似乎我的所作所为有所预谋有所企图一般,或者,他从心里根本不愿意接受我的“施舍”,似乎我的行为,让这个敏感的少年有些蒙羞的感觉。
我离开的时候,王浩突然拉住我,执意要将手里仅有的那二十块钱给我,他倔强的眼睛里闪烁着坚持的光芒。
我看了看这个敏感而固执的男孩子,默默收下了他手里的钱,唯恐自己一再拒绝,伤害了他的自尊。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八宝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喂,姜生姐,你怎么和这个小弟认识的?
小弟?我奇怪地看着八宝。
八宝点点头,说,是啊,我前天陪柯小柔去“宁信,别来无恙”PUB借酒消愁,看到过他的,还差点将我撞死呢。毛毛躁躁的。那里看场子的波哥,跟我说的,让我谅解,这是刚来的小弟。
啊?你是说王浩去看场子?打手?我看着八宝问。
八宝晃了晃可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金陵,她说,那,姜生姐,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上他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也并不是每个人都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比如我吧,我曾经做过妓女。其实,当我做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知道,自己该活下去,我不能饿死。就这样。呐,你看,王浩有个小妹妹,他不做看场子的小弟,他能做什么呢?
说完,八宝似乎很伤心的样子,她说,我本来以为自己底子太烂,北小武才不喜欢我,可是现在看来,他宁肯喜欢一个底子比我还烂的小九,都不肯喜欢我,我真不如学柯小柔,同性恋算了。
我和金陵面面相觑,不说话。
三十五 献血弥漫了她那张稚嫩的脸,一条深深的伤口张着狰狞的笑容亲吻着她的面颊
八宝走了之后,我跟金陵说,北小武暂时不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小九的事情呢。
金陵说,我们先找到小九再说吧。我不敢相信,北小武知道自己等待和寻找了多年的女孩,居然以这样颓废的姿态或在这个世界上,会怎么想。
我说,北小武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肯定会心痛疯掉的。反正,当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就感觉整个人被吓傻了。
我离开的时候,想起八宝说过,王浩以后每个下午都会去看场子。我就走过去,我跟他说,下午,我来陪小绵瓜吧,如果你工作的话。
王浩就很不信任地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瞳孔中闪烁着,将小绵瓜护在身后。金陵悄悄地对我说,姜生,我知道你喜欢小孩子,但是这两个小孩,你最好还是别招惹。你没发现,他根本就不把你当好人吗?
我没听金陵的话,对王浩说,这样吧,我送你去工作吧,时间不早了,如果不坐公车的话,你肯定会迟到的。如果你迟到了,就会被扣薪水,那么小绵瓜就又要饿肚子了。
王浩迟疑了一下,最终担心迟到会被扣薪水,答应了我的要求。
我看了看金陵,我说,我会努力的,让这两个兄妹开心地生活,至少,让他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温暖的。所以,我得慢慢改变他们的看法。
金陵笑,说,你这么有爱心,还是早点和程天佑多生几个宝宝吧。
我脸一红,说,你去死!
这是,陆文隽的电话居然打了过来,他问我,姜生,你这些天身体好吗?睡眠怎样?
我说,谢谢你关心呢,我最近很好的。
他就笑了笑,说,好的。那记得吃药,然后,不要太劳累。有时间,我就去看你,好么?
我点点头,说,好的。
挂断电话的时候,金陵正在看着我,说,如果程天佑知道,这个男人还对你这么关心备至的话,肯定会暴怒的。
我白了金陵一眼,说,你说什么呢。他只是我的医生。
我和金陵带着王浩和小绵瓜上了公交车,小绵瓜就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话,眉开眼笑的模样。这个小女孩,一顿肯德基就将她收买了,枉费了我以前给她做的水煮面。
而王浩,依旧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不肯说话。
突然,小绵瓜抓了抓我的胳膊,她指着前面一个蓝衣服的男子说,小姐姐,你看,他在做坏人。
我抬头一看,蓝衣服男人正在掏一个中年妇女的包。但是,我低头看了看小绵瓜那惊恐的模样,突然想,或者,我该让她像正常小孩一样敢于说话,我必须教会她很多东西,包括正义和坚强。所以,我就跟小绵瓜说,小绵瓜乖,将你看到的不好行为大声告诉受侵害的人。
小绵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王浩。王浩拼命地冲小绵瓜摇头,甚至想走过来,把小绵瓜拉到他身边。我轻轻挡开了他的手,我说,你要相信我,我们会保护好小绵瓜的。
王浩就楞楞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小绵瓜。
小绵瓜在我的鼓励之下,终于走了上前,拉了拉那个中年女人的手,说,阿姨,他偷你东西!
这是,那个小偷狠狠瞪了小绵瓜一眼,慌忙向车门走去。这是中年妇女和周围人发现自己丢了东西,全部将小偷给堵在了车上。
最终,那个小偷被迫无奈把东西全部换给了乘客,然后匆忙下了车。那中年妇女低头笑着夸奖了小绵瓜,其他的乘客也夸赞了小绵瓜。
小绵瓜回头看着我,甜甜地笑了,童言甜蜜,孤单自闭的小女孩面对表扬,特有的羞怯。
我看了看王浩,说,你得让小绵瓜正常地生活的,她不应该是这么怯弱的。
王浩看着我,脸上堆满奇怪的表情,不说话。
金陵说,姜生,你太冒险了,幸亏这个小偷没有同伴。
隔了一站,我们四人下了车。
回头的时候,却见一个胖男子笑眯眯地轻轻摸了摸小绵瓜的脸,似乎在夸奖小绵瓜刚才的勇敢,然后抬头看了看我们,匆忙离开。
我很得意地看着金陵说,你看,还有什么能比鼓励,能让小绵瓜不自闭呢。
可是,我的话刚说完,小绵瓜号啕大哭的声音却击碎了我的耳膜,王浩一听小绵瓜的哭声,飞快跑了上前,拉过小绵瓜。
在小绵瓜转脸的一瞬间,我的整个心脏都停止了跳动——一条深深的伤口张着狰狞的笑容亲吻着她的面颊,划过了她的左眼,殷红的鲜血弥漫了她那张稚嫩的脸。
这是,我才知道,刚才那个胖男子是前一站下车的贼的同伙,他刚才轻轻摩梭小绵瓜的脸的时候,指缝之间,夹了锋利的刀片——这本是他们割包行窃的工具,此时却成了伤害小绵瓜的利器。
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的好心给小绵瓜带来了伤害。当我低头看着抱着小绵瓜痛苦的王浩,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我哆哆嗦嗦着说,咱们把她送医院吧。
王浩一把把我推开,我重重地跌到地上。他一边用襟前的衣裳给哭泣的小绵瓜擦拭鲜血,一边痛苦地嚎叫,可是他却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只能听到断断续续“啊啊”的嘶叫。
那个时候,看着蓝天之下,这对以最卑微姿态拥抱在一起的兄妹,我知道,我伤害了这个少年的小绵瓜,就等于伤了他的命。
三十六 原来,你是哥哥的
小绵瓜被送入医院之后,进入了急救室。
王浩始终是用那种杀人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蹲在地上不停地扯头发。我和金陵在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我始终低着头,担心着小绵瓜的眼睛会不会划伤。其实,我真的是出于好心的,我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在我泪眼婆娑的时候,却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从我身边经过,他的脸微微的苍白,眼神中阴郁着淡淡的伤,完全不似往日与我相遇是冷漠淡然的表情。
我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心里一个细微的声音悄悄在呼唤:凉生。
虽然我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就在他撕裂了我的衣服那一刻,将我的心我的固执我的自以为是的坚强,全部给撕裂了。当他看到我的时候,微微迟疑了一下,眉心之间是淡淡的疑惑,但是,这种细微的表情最终被他冰冷的眼神给凝结了。
就在这个时候,急救室的门开了,手术的医生们走了出来,身后的护士们,托着盛有斑斑血迹手术刀的托盘,紧随其后。
我飞快地奔了过去,想要问医生,小绵瓜的伤势如何,眼睛有没有大碍,却被王浩一把给推开了。他焦急地拉过医生,枯瘦的双手,不停地比划着,嘴巴里却只能有单调的音节,发出“啊啊”的声音。
那个医生看了看这个执拗而焦灼的少年,又转向我,说,病人脸颊伤口创伤严重,刀锋割断了腮部咀嚼肌;左眼的玻璃体已经遭到了破坏,失明了……
我楞楞地站在了原地。
仿佛晴天霹雳。
我只记得,就在不久,车上,小绵瓜曾回头,对着我,甜甜的笑了。
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那个少年似懂非懂地听着医生的宣判,当他听到他唯一所能理解的“失明”两个字时,整个人的脸色已经憋得青紫。他大口喘着粗气,似乎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最后,这种剧烈的心痛变成了对我极度的憎恨,他发疯一样从护士的托盘里抓起一堆手术刀,疯狂地向我刺来。
在他的眼里,我是多么地该死!让一个那么甜美的女童变得面目全非。
当时的我,已经被医生的诊断给吓懵了,根本没有留意,这夺命而来的利器,正从这个少年的手里直扑我而来。
就在那些利器落下的一瞬间,那个熟悉的人影稳稳地挡向了我眼前扑面而来的利刃。
一个妹妹欠另一个妹妹的债,一个哥哥向另一个哥哥偿。
凉生,是你吗?
是不是只有在这样伤及我性命的时刻,你才肯走到我的面前,为我挡住这尖锐的刀?
——可是,那些落下的刀锋依旧划过他的胳膊狠狠地穿透了我的肩胛……
当鲜血从我赢弱的肩膀崩流出的那一刻,他痛楚的疾呼声刺破了我的耳膜,他翻身抱住我,喊道——姜生!
身体的剧烈疼痛之下,他这声“姜生”令我肝肠寸断。
我看着眼前的男子,看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我的手缓缓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下,嘴角是惨白的一片,泪水如血崩落。我喃喃,到,我知道……你……是凉生……你是,哥哥的。
哥哥……
原来一切都不是梦啊。原来你千真万确的在我的身边啊,原来,那一次惨烈的车祸,你确实是从车上飞奔下来,抱着我哭过啊。
可是,为什么,他们骗了我。
而你,也和他们一起来骗我?
就在这一刻,我的眼前变成了雪白一片,雪白的医院,雪白的金陵,雪白的凉生,雪白的世界……
雪白的世界里隐隐约约地听到两个男子的对白。
一个激烈如雷。
一个情冷如冰
——一个说,四年前,你亲口答应过我的,绝不再从法国回来的!四年都过去了,可为什么偏偏姜生回到这个城市以后,你却食言?
——另一个沉默了良久,才说,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妹妹,她过得……快乐不快乐。
——她快不快乐?这辈子,你都注定无法让她快乐!你无法给她幸福!你的失忆和走失,对于她这个痛苦了这么长时间的女孩子来说,就是让她安生的最好结局!
——我根本就没有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我答应过外祖父,不会为程家蒙羞,我也答应过你,不再见姜生。可是,我只是想远远的看看她,然后再离开。而且,这次在医院遇见她,是我来看病的原因,不是尾随她,跟踪她,如果不是有人要伤害她,我根本不会和她相认的。
——既然你说的,远远看看她,在离开,你为什么不离开?
——我的身体……有了点儿……小问题,陆医生让我多留一段时间,再回法国。
——小问题?小的毛病,又不是绝症!是你的一生在小题大做,还是你的借口!
——就算是我的借口又如何?我只是看看她,不想也不会打扰你喜欢她!你爱她!你娶她!
——(冷笑)我爱她,我娶她,呵呵,凉生,这是你的痛处吗?这就是你俩一辈子的痛处,你们也改变不了!
——请你不要再用这样的话题来侮辱我的妹妹!
——我侮辱她?是你们两个侮辱我吧!可是,你明明知道,只要你的一个影子,都可以让她纠结很久,她满心满脑都是你,怎么可能察觉不到你的身影呢?你的出现,害得她追逐着你的车奔跑,被吃醋的未央开车给撞伤在!你口口声声关心你的妹妹,你有没有想到过,不过是一个酷似你的影子,都可以让她如此连命都不要!
——她当时车祸入院的时候,我不必你好过,程天佑!可是,你根本不容许我在她身边!
——我不管你好不好过,我只想让姜生好过!
——我难以同你讲条件,是的,四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能给姜生幸福的人。所以,我才会同意外祖父的要求,去法国,一边学习,一边帮周慕打理法国的生意。可是,当我从我以前的医生陆文隽那里得知姜生回到这个城市之后,我根本说服不了自己想要看看姜生的念头,看看她会不会幸福!
——陆文隽?周慕的大公子对你们兄妹俩可真是热心哪!他是不是心理阴影,嫉妒他老爹对你这种无缘无故的赏识和好啊?我不跟你说这些,我要告诉你,要让你知道的是,如果你不回到这个城市,她现在比谁都幸福!我必须将她从对你这种畸形的喜欢中拯救出来!你如果还要留在这个城市里,姜生这辈子只会对你越陷越深!四年前,你就知道的!
——……你不必说了,我会很快就离开的,只是,你如果对不起姜生,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不需要“我很快就会离开”这样的话,我要你立刻离开!马上离开!否则,姜生醒来,谁来收场?你能劝说住她对你万劫不复的喜欢吗?
——程天佑!她是我妹妹!你不能在她每次离开病重的时候,都剥夺我守在她身边的权利。我对她的爱不比你的少。
——那么,凉生,你到底是要说“姜生是你妹妹”,还是要说“你爱姜生呢”?你爱她?你凭什么爱?凭你是她的亲哥哥还是凭你能娶她,然后给她幸福,然后陪她一辈子呢?
——你怎么跟她解释,我的再次离开?还是要像上次一样,强迫她相信,我的存在,我的出现,是她的幻觉吗?是一种假象?
——那我还能怎样?我能眼睁睁看着我心爱的女人,一辈子爱着那个她永远也得不到永远也不该爱的男子,在世俗的眼光之下,痛苦一辈子吗?**一辈子吗?
——程天佑!我走!不过,请你收起你最后的字眼,我求你!永远都不要用这个字眼伤害我妹妹!
——你若是走了,对于姜生来说,自然永远不会有这个字眼了!
——好!我走!
这时,一个如同春风一样的声音荡起,阻挡开了这两个男子的纠结,他说,程先生,请你不要在我的病人的房间,和我的另一个病人争吵!
程天佑冷笑看了看陆文隽,说,凉生……生病了?你在陪着他演戏吧?为他的留下找借口?
陆文隽漠然地看了程天佑一眼,我没有这种天赋的爱好。你的表弟,确实……生病了,这件事情,程老先生还不知道……因为我们还在观察……而且,不管是程先生你还是你的表弟,都不愿意这件事情被程老先生知道的,免得他老人家伤心。
程天佑微微一愕,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的病……很严重……
陆文隽看了看凉生,看了看程天佑,说,我不习惯在检查和观察都不充分的情况下,在我的病人面前下结论,会有专业的医生来解答的。
程天佑冷冷一笑,说,哦,我给忘记了。陆公子您是院长啊,不是小小的医生……
陆文隽说,那么,你可以放我的病人一马,让他暂时留在国内,等待结果出来……
程天佑的眼眸如星,寒冷逼人,他紧紧盯着陆文隽,又看了看凉生,一字一顿地说,不!可!以!
陆文隽不可思议地看着程天佑,他耳闻过这个男子的冷酷,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如此冷酷,近乎无情。
程天佑没有看他,眼神灼灼地看着凉生,他说,我不是命令你,也不是求你,我只是告诉你,你必须离开!
你,必须离开!
……
三十七 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的交换
当我醒来的时候,肩胛已被严实地包裹。
程天佑立在窗前,寂寞而孤单的背影,重重地投在我窗前桌子的水果上,和桌上的水果刀一样锋利异常。他见我醒来,忙回头,纯黑色的瞳孔里,有种温柔的心疼。他上前扶我,姜生,你醒了?
凉生呢?我哥哥呢?我几乎没有在意他的关切,只是焦急地寻找着。
在那些昏迷之中所听到的破碎对白中,我突然懂了,突然懂了,为什么这么多次,凉生一直对我冷漠得可怕,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伤痛让我绝望。
因为,他根本就不愿意也不能跟我相认。所以,他只有一边伤害着我,一边伤害着自己。
没有人能知晓,当他为了让我死心那一刻,撕裂我衣裳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和绝望,就像撕裂了他的人一样!
当那些吻落下的那一刻,或者,他当时杀掉自己的心都有。只是,为了我不继续痛苦在对他的纠结中,他不得不逼我相信,他不是凉生!
程天佑看着我苍白的脸,瞳孔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神情,他或者想到了,我醒来肯定会问凉生在哪里,但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猜得这么准,也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焦躁这么狠。
他沉默,不说话。
我焦急地拉住他,我说,我知道他是凉生的!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我要见他啊!
他拉开我的手,隐忍着痛楚,说,姜生,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带你回家。你的伤口没有太多大碍。
我没有看他,径直奔向床下,向门外走去,打算寻找凉生。
不想,程天佑却紧紧地挡在我的面前,他说,姜生,不要徒劳了。凉生已经走了。
走了?我疑惑地看着程天佑。
他点点头,一步一步将我逼会病床边,说,是的,走了,我让他立刻回法国,不要再打扰你的生活!我说过,我会让你一辈子都快乐的!
我重重地坐到床上,不敢相信地看着程天佑,我说,你把他逼走了?
程天佑脸上铁青,显然,他被我这句话激怒了。
在他沉下脸那一刻,我的感情,由愤怒痛恨,突然妥协了起来。
我知道,就是我对他有千万的愤怒和埋怨,如果我像以前那样,和他硬碰硬的话,他只会更加冷酷地阻止我见到凉生。
他的残酷,我不是没有领教。
所以,在那一刻,为了凉生,我忍住了所有对他的愤怒,我近乎卑微地哀求他,我说,程天佑,你让我见见凉生,在他离开前,见他最后一面吧,就一面。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开始流淌。我说,其实,就算是他留在这个城市里,我也会和你一起的,我会给你做个好妻子。我不会再深陷在你所说的感情漩涡里了的,我求求你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情绪的骤然转变,他本来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冷漠和残酷来无视我对他隐瞒了凉生一切事情的责问,准备好了漠视我伤心控诉他的欺骗以及他逼凉生离开,甚至准备好了我会因此而愤然离开。
但当他发现自己错了,发现我居然可以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收起了自己身上所有凌厉的刺,这么低眉顺眼地哀求与他的时候,瞳孔里闪过了支离破碎的绝望。
支离破碎的绝望。
他脸色青白,俊美异常的眼角重重垂下,他长长吸了一口气,抬头,仅仅盯着我,目光清冷如水,他缓缓地问,声调沉重,姜生,你……是说,你答应嫁给我,在我没有向你求婚的情况下,在我没有任何承诺的情况下,你愿意……嫁给我?
我愣了一下,才缓过神来,原来,刚刚,自己为了能见到凉生,情急之下说过什么。但是,愣过之后,我依旧重重地点头。
程天佑长叹了一声,嘴角弯起一个凄美的弧度,他说,好的,姜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什么呢?
他知道了一个叫做姜生的女子,对他承诺,可以嫁给他,只为了换取,见一个叫凉生的男子一面。
仅仅一面。
赌上她的心她的身体她的一声。
他什么也没说,缓缓地走向门口。
回头,累累伤痕的目光。他说,姜生,我告诉你!我的爱容不得半分的交换!你不需要同我交换,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而且,对于凉生,你还是死心好了!说完,门重重关上。
我疯一样跑上前,捶打着门,我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啊,你让我见他一面吧。就一面!天佑啊!我什么都不同你计较了,不计较关于凉生的事情你欺骗了我这么久。你还同我计较什么啊?你这是囚禁我吗?
门上的玻璃窗上,是天佑伤心绝望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想看你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是囚禁你!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从此,你的生活和这个叫凉生的男人永无关系!然后,他看看腕上的手表,说,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还有小绵瓜的事情,你不需要担心,我会处理还这对兄妹的!
他说,还有一个小时,等凉生的飞机起飞了,我就放你出来!
那一刻,似乎全世界时钟的滴答声都响在我的耳边,令我的耳蜗疼痛欲裂!时钟,永远理解不了世界上,离人的肠断;所以,它们跑的依旧那么欢畅。
是的,欢畅。
我一遍一遍地拍打着门,焦躁而无助地哀求着程天佑,我说,求求你,让我见见凉生吧。求求你求求你了。
而这个男子却不再有往昔的温柔,他看着我,眼神清冷,如冰如铁,嘴角紧紧抿起,那么倔强,那么坚硬。
当时的他,该有一颗多么坚硬的心脏啊。
原本的哀求变成了低泣。
低泣渐渐变成了绝望。
最终,我的眼泪干涸,干涸在我的眼角,变成了微笑的模样。
我对着玻璃窗前的天佑傻傻地笑,眼眉如花,我说,好的,我不去看凉生了,我不去看了。我答应你还不成?
说完,我就悄声无息地将锁反锁。
天佑迟疑地看着我的转变。他喊,姜生,你想干什么?
我没有看他,径直走到病床前的桌子边上,拿起水果刀,凌厉的刀锋,就像是天佑的冷酷,割断了我和凉生所有的奢望。
刀锋冰凉。
脉搏之上,血液温热。
轻轻一划。
艳红的鲜血在我的手腕上,开出了红色的花朵,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天佑几乎疯狂的瞳孔里。他疯狂地撞门,他说,姜生,我求求你,不要啊!不要啊!
疼痛在我的眉心,我还是很努力地对着天佑笑,是的,你不就期望我幸福吗?不久期望我开心吗?那么,在割腕的巨疼之下,我也开心给你看,我也幸福给你看!
一刀。
深深地落下。
另一刀。
再深深地落下……
门被撞开那一瞬间,很多人涌进了病房,医生,护士,陆文隽,还有程天佑。我几近涣散的瞳孔,看着这个酷似凉生的冷漠男子,嘴巴微微开合,只有唇形,却无声息。
我喃喃,一个妹妹……想要……见……自己的哥哥……真的……这么难吗……
……
三十八 如果无法语言,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
当我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
病房中,苏打水浓烈的味道,让人伤心,那么多的累累伤痕,让我几乎成了一个碎裂的娃娃。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牢牢地将我的手圈在他的掌心,那是一种来自童年,遥远已久的温暖。
我涣散的瞳孔开始聚焦。
聚焦。
聚焦在眼前这双手的主人脸上。然后,整个人开始颤抖,话未出口,泪已蜿蜒。
凉生柔长的手,轻轻抬起,给我抹去眼泪,他的眼睛里闪起了大片的雾霭,弥散着浓浓的心疼,他轻轻地说,姜生,不哭,哥哥在这里了,哥哥,再也不会离开了。
我干裂的嘴唇抖动着,可是,依旧不说话。
或者,我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它们疯狂地涌出,堵塞了我的喉咙,让我难以出声。
凉生的手反复地给我拭去眼泪,而我的眼泪,也反反复复地流啊,流啊。
如果无法语言,就让我用眼泪来告诉你,我的心事,我的话语;告诉你,我对你的思念,辗转过的四年多,辗转过着一千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凉生一直看着我,苍白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阴郁。我一直一直沉默着流泪,他就一直一直的握着我的手,掌心的温暖散落在我冰冷的指尖。
突然,我发现,这个病房有些空旷,这是,我才发现,原来,程天佑不在我的身边。
而且,我还发现,凉生身上,穿着和我一样的,蓝白格子的病人衣服,我吃惊地看着他,我说,凉生,你怎么了?
凉生刚要开口,陆文隽走了进来,他看着我们,嘴角弯起关切之色,他说,姜生,你终于醒了,凉生担心了好久。
说完,他又看看凉生,说,你该去好好休息一下了。等你们兄妹都康复了,有更多的时间的,而且,凉生,你的女朋友未央在病房外等你呢。
女朋友。未央。
我的眼睛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嘴角酸涩。
凉生看了看我,说,姜生,哥哥没大病的,你放心,我只是在这里留院观察一下。没事的。
说完,他深深看了陆文隽一眼,别有深意的模样。
陆文隽说,你放心好了,回去好好休息,我有分寸的。
凉生听到这样的话,才安心地离开了我的病房。
凉生走后,陆文隽看着我,说,姜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这件事情,其实,我确实是知道,你哥哥已经回到了这个城市,而且,我承认,是我将你回来的消息告诉他的,因为他一直是我的病人,我一直了解他的心理……他很牵挂你。而且,你也知道,他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虽然我和父亲多年失和,但是,我还是不愿意他的得力助手就这样常年地牵挂着自己的妹妹却不能看到。后来,你也成了我的病人……当时,考虑到对程天佑的承诺,对凉生的承诺,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告诉你,两省在这个城市里。
我看着他,不说话。其实,我能理解的,更不想去责备谁,也没有力气去责备谁。
他坐到我的床边,说,姜生,后来,我做你的医生……很多事情是难以自禁的,比如对你的心疼,比如渐渐了解了你,最终,我忍不住用试探的口气暗示了你,凉生没有走失而且没有失忆……如果,我所隐藏过的事情,让你担当了这么长时间的难过,我确实是无心的……
我点点头,问他,凉生生病了?
陆文隽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然后,笑了笑,说,可能是太劳累了。而且,那天被天佑逼去机场,不能陪伴到你醒来,让他太过伤神。不过,姜生,你也不要恨程天佑,你将自己弄伤之后,他是飞车去机场将凉生追回来的,而且路上,还出了一点小车祸,擦伤了脸。
那他伤得很重吗?话一出口,我都被自己对他的紧张给吓坏了。
陆文隽笑笑,说,他没事的,而且,他让我转告你,你醒来的时候,也不要担心小绵瓜和王浩,他已经将小绵瓜给转到专业的眼科医院了。
我低头,想起王浩和小绵瓜,眼底隐隐泪光。我说,陆文隽,我真该杀了我自己,以后小绵瓜怎么办啊?她那么小,那么甜美,就因我的自以为是给毁掉了……
陆文隽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姜生,你就安心养病吧!别想多了,程天佑会给你安排一切的。
他说“安排”两字的时候,不知道是讽刺天佑的独断,还是陈述天佑的周到。
说完,他就吩咐了自己的助理,让她给我送来食物,自己则出门接电话,隔着门,我只隐隐约约听到他说,柯小柔,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接完电话回来之后,就折回病房,坐在一边,安静地看我吃饭,他说,姜生,是不是凉生回来之后,你就安心多了?
我迟疑了一下,默默地点点头。
这种幸福的回味还没多久,我的脸上就挨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陆文隽慌忙地扯开那个女孩,我才发现,那个女子,居然是未央。
她指着我的鼻子,恨恨地说,这么多年了!姜生!整整七年!接近八年!你难道要一辈子将凉生这么霸占吗?好,现在他不同我一起去法国了!不同我如期举行承诺的婚礼!他留下了,陪着你!你是不是就开心了?我和宁信,姐姐输给了你一个天佑,妹妹输给了你一个凉生!这一耳光,我不为自己我为我姐姐,我为你这个混蛋不珍惜天佑!你不珍惜,你为什么要缠住他不放,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姐姐的全部啊?
陆文隽说,你有完没完,她是病人!
未央冷冷看着陆文隽,怎么,你想从天佑和凉生鹬蚌相争之中,在这个混蛋的左右为难之后,坐收美人吗?
说完,她恨恨地回头,说,姜生!我恨我自己!当时没能撞死你!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一次,将我撞伤的人,居然是未央,居然是她!
我震惊地看着她,我震惊于她对我的恨,我震惊这种恨居然让她都有毁灭了我的心。
她指着我说,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你爱过吗?我从十六岁认识凉生,到现在,已经七年,你等过一个人,七年吗?永远等待,永远不能修成正果!终于,要修成正果了,却被你给毁灭了!
你等过一个人,七年吗?
永远等待!
永远不能修成正果!
未央的话,如同密密麻麻的针,刺入我的肺腑。她的话,让我想起了天佑,想起了他永远不曾言语过的等待。
等待着我长大。
等待着我忘记。
等待着我说,我愿意。
我也想起了凉生,想起了他多年的辛苦,因为我的固执,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因为我不应该的爱。
最终,那些往日充满向往的少年,变得抑郁而悲伤。
如今,他应该去幸福的,而不是埋葬在我无边无际的悲伤之中,成为我那份永远无法企及的幸福的陪葬品。
他应该和未央快乐的在一起。
做一个明媚的男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着我,再次陷入这种纠结之中。
……
就在这一刻,我的心颤抖了一下,而未央从陆文隽的牵制中挣脱了出来,她说,姜生,你活该是RH阴性血!但是,你不该害得程天佑和凉生跟着你受苦!你要自杀,你要割腕,你死好了!你为什么还要让这么多人,都因为你而一辈子不幸福!
在未央激动而激烈的话语中,我才知道,我割腕自残昏迷之后,血流满地。抢救的时刻,因为失血过多,急需输血;可是,偏偏,我竟然是RH阴性血,血库之中没有储备此类稀少的血液。而当时的凉生刚刚被天佑从机场带到医院,听到这个噩耗,他不顾自己的身体有恙,也不顾当时未央的苦苦劝说和感受,要求医生验他的血,如果血型相符的话,就抽他的血延续我的性命……但是,遗憾的是,凉生的血样抽出来之后,才发现,和我的血型不符。
未央狠狠地看着我,说,姜生,凉生他明明身体不好!他明明很严重的!他却可以不顾我的担心,我的感受,去这样做……既然,你们两个可以为了彼此连命都不要,那么你们就一起吧!你们爱**就**吧!不要将我们卷入其中,跟着你们痛苦!
哦,一记耳光,如刀言语。
终于,我懂得了,程天佑最初不肯让我同凉生相间的决绝,并不是残酷绝情。
他是对的。
只是我,太固执了。
太固执地骗自己,我对凉生的喜欢,是妹妹对哥哥的;而正是这种自欺欺人的固执,让我们所有的人,都不得幸福。
不得幸福。
包括凉生。
可是,凉生,你知道吗?
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幸福,多么多么的希望啊。
所以,我仰着脸,看着未央,长久的失神。最终,我艰难而认真地说,你误会了,我很快就要……嫁给天佑了。等婚礼上,凉生把我交给天佑之后,他会和你去法国结婚的。他是爱你的,你们会幸福的。
我喃喃地说,未央,你们会幸福的。凉生会幸福的,你也会幸福的……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会幸福的。
未央迟疑地看着我,水雾一样的眼睛,迷离而恍惚,不敢相信我所说的话。
我苍白着唇色,说,我没有骗你。我已经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喜欢死钻牛角尖的小女孩了。只是,耽误了你和凉生的婚期,我很抱歉……不过,我出院之后,就会和天佑结婚的,你不要和我哥哥怄气了,他也只是被我的自残给吓坏了……所以,才会没有兑现对你的诺言。不过,他会很快补偿你的……
未央看了看我,沉默。
未央走后,整个病房成了坟墓。
坟墓里有个女子,她叫姜生。她要将自己所有的痴想和奢望埋葬掉,才能让自己和周围的人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不幸福?
如果可以,可不可以一辈子将你埋在心上?
我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陆文隽嚎啕大哭。
陆文隽叹气,满眼温柔的心疼,他说,姜生,你要嫁给程天佑,是不是并不是因为多爱他,而是,你再也看不下凉生不幸福了?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流着眼泪,喃喃,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的,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的!
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注意,病房的门,微微开着。门外,一个男子,手里端着亲自做好的粥,愣在原地,听着我的宣判。
姜生,你要嫁给程天佑,是不是并不是因为多爱他,而是,你再也看不下凉生不幸福了?
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的,我一定要让凉生幸福的!
哦。
宣判。
她要嫁给我,是为了让那个叫凉生的男子幸福。
原来,嫁给我,是为了让另一个男子,安心地,幸福。
他重重地闭上眼睛,嘴角痛苦地抿着,雕塑一般,站在医院长长地走廊上。孤单的身影,寂寞的容颜。
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傻。
她只知道,凉生为了她,不顾身体有恙,急于为她鲜血挽救她的性命;她又知道不知道,还有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为了给她在有限的时间内,求得罕见的血液,奔走过各大医院、血站……最后,终于,得来了这来之不易的血……
在没有找到合适的血液的时候,这个叫做程天佑的傻瓜男人甚至还想过,如果,如果姜生……姜生因此而抢救无效,不治身亡的话,他该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爱她爱到没有办法,哪怕她辜负他的好,漠视他的感受。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放弃爱她的理由。
他对她的爱,不比凉生少,不比凉生的薄。
可是,他该怎么办呢?
她却如此不肯去好好看一眼,他是如此地爱她,爱到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他为了给她筹备血液,精神恍惚地想事情分神的时候,出了车祸,只是,车祸很小,所以,他只擦伤了脸。
当时的他,甚至想,如果可以找到适合她的血,自己就是死于这场车祸又如何呢?
姜生,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如何不肯看看,一个叫天佑的男子,他爱着你时的浓烈而无望。
哦。
我不会让你知道,我脸上的伤,是为你追找血液时而伤的;我只会让别人告诉你,它是在去机场追凉生时而伤的,这是我要付出的代价,这是我的罪有应得。
我怕告诉了你真实的原因,你又会难过和不安。
姜生,你这个女孩,总喜欢内疚、难过、不安。
可我,却是这样的不舍得。
三十九 如果,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
那么,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份身体的施舍!
那天,天佑走进病房,将熬好的粥放到我的面前时,正在陆文隽肩上哭泣的我,愣了。
他没有像往日那样为此而怒不可遏,只是淡淡,声音微微的疲惫,说,你醒来了,我就放心了。
陆文隽一见他来了,就从我身边站起来,对他说,姜生恢复得很好,只要加营养,身上的伤口没有太多的问题的。
程天佑说,哦。
我突然抓住程天佑的手,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说,天佑,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鱼山。
程天佑吃惊地看着我,说,你的身体……
我紧紧地看着他,我说,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了!陆医生不是说了吗?我的身体没有问题的!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
陆文隽皱着眉头,说,虽然你的身体没有问题了,但是还是得注意一些的好!
程天佑默默地看着我,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说,姜生,听话,要不,明天,你身体状况稳定一下,咱们再回家?
可是,可是,我却依旧抱着他哭泣,我不说原因,不听劝阻,只是说,我要回家,我要回小鱼山。
陆文隽最终叹气,对天佑说,你带她回家吧。如果她再这么哭下去,我觉得医院也无法保证她的健康。
天佑看着我,眼神最终黯淡了下去。
聪明如他,似乎隐约之间,已有所感觉。
回到小鱼山,天佑一直很沉默,脸颊上是三天前小小车祸留下的小小擦伤,让他看上去更加冷漠更加淡然。
他扶我上床,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眼底又荡起心疼的歉疚,问我,姜生,你想吃什么?我去试着做。
他一直在试图给我最大的温柔最大的暖,他总是图亲自来为我做一些琐碎的事情,比如他极其不擅长的做饭。我看着他,眼睛微微垂下,心里翻滚着痛苦的绝望,手脚微微的冰凉,最终,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我从床上走下,走到他身边,他直直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说,姜生,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我已经轻轻踮起脚尖,细长的胳膊挽住他的颈项,吻住了他的唇,温柔的舌尖,将他的话堵在了唇边……他的身体瞬间僵直,一切不在他的预料,他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读过很多的书,书里都告诉我们,初吻是多么美好,可是,我却只感觉到苦涩,感觉到无限的绝望,我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很多年前的清水河边,当我将未央救上河岸,少年时的凉生,为了给她做人工呼吸,也曾如此吻过她的唇。当时的他,可曾如我一样,想起了对方?
我们的唇给了谁?
而我们的心,又给了谁?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蜿蜒而下,咸咸的,涩涩的。
程天佑的手轻轻捧起我的脸,代替了我的主导地位,轻轻地吻掉我眼底的泪,他什么也不说,眼底是沉沉的心碎和心痛。
我的心疼无以加复,冰凉的手拉过他的温暖的手,在惶惑中,颤动中,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我语无伦次,满脸通红地,细细碎碎地含泪呓语着,天佑,天佑,你明天就娶我吧,我把自己给你,我把我自己全部给你!你娶我吧……
程天佑整个人一震,在我掌心的手,瞬间由温暖变得冰冷,他用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眼睛里是冰冷沉默的光,一把将我推开。
在明亮的灯光之下,在他痛苦如死的冰冷目光之下,我突然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一样。
他说,姜生!你是想向我证明什么?还是向别人证明什么?你要嫁给我,是为了让凉生放心地离开?让他安心地幸福?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将我至于何地!!!如果,你这么做,是为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那么,我告诉你,我看不上你这份身体的施舍!!!你不要侮辱我,也不要让我看轻了你!!!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房子!
那天夜里,他是一个绝望的男子,而我是一个无助的女子。
他离开之后,我整个人都恍惚了,我恍惚地流泪,恍惚地哭泣。心的伤痕,身体上的伤痕,叠叠加加,让我无从呼吸,无从求救!
我不记得,他走后,我具体做了什么。
我只记得,我去了酒吧……找到了八宝……听她抱怨柯小柔最近变本加厉地折腾陆文隽……听她赞美我这个“病人装”造型不错……
然后,我喝了很多很多的酒……酒精潜伏在我的伤口上……微笑着……企图拉开出鲜艳的花朵……与伤口争艳……
后来,我就醉了。
身体的伤口疼痛不止,心更疼痛不止……
再后来,八宝不知给谁打了电话,然后一切便不再清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那天晚上……灯光惨败,似乎有人在我耳际低低地轻吻……低语……
然后,我的身体,就碎裂成巨大的伤口,凄厉明艳,盛开在床上……
四十 他忍住了巨大的愤怒,说,对不起,姜生
清晨的阳光晃到我的脸上时,我睁开了眼,却见程天佑正在我的身边,他的眼里藏着细碎的痛楚。
见我醒来,他淡淡一笑,有些艰难地说,姜生……昨晚……
昨晚?我迟疑看着他。
他小声说,嗯,昨晚……然后他说,姜生,对不起,昨晚我是情不自禁了。但是,我会负责的。而且,我希望你,能嫁给我。
啊?我吃惊地看着他,突然之间,身体莫名的痛疼,让我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慌忙地低头,却见一床薄薄的被子下,是光光的肩膀。
我艰难地张了张嘴巴,说,你的意思是……昨晚……我和你……在一起……
程天佑见我说得很艰难,唇角弯出一丝细小的弧,笑笑,是的,对不起,我面对自己喜欢了那么久的女孩,确实是情难自禁了。你喝醉了,我将你带回家……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J5 b. ] G8 F
哦。我的心重重落在地上,不再言语。
他心疼地看着我,手轻轻拔开我的发,说,姜生,我知道你恨我,会觉得我卑鄙……”
我摇摇头,突然,很冷静地说,本来就是我自己愿意的……然后,我说,天佑,就像你说的,我们结婚吧。
天佑微微一愣,虽然,这个话本来是他说的,但是,从我的嘴里出来,仍然让他感觉到了那个叫凉生的男子的影子,所以,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暗影,是痛苦,是心伤。
他说,你先歇着,我去给你做早餐。
我摇摇头,说,我没累着啊。说完这句很有深度的话,我自己也愣了,脸变得通红。
程天佑笑笑,离开。
我在床上发了一会呆,然后穿上衣服,然后看着零乱不堪的床单,我突然明白,那段纯美的年华,从此消逝,不再回还。
冬菇在床边,一脸幽怨地看着我。
我踹了它一脚,故作不在乎的表情,说,去你奶奶的,失身的是老娘!你在这里一副失身的表情干嘛?
当我拎起手机,却看到上面有一大串程天佑打来的号码,我心想,他明明在我身边的,干吗还在凌晨打我电话啊、?他难道是昨晚兴奋过度?
这个时候门铃突然响起,我下楼开门,却见陆文隽站在门口,他看见我,先是迟疑,然后说,姜生,昨天你出院了,我不放心你的伤势,所以过来看看。而且,凉生他的病情……说到这,他迟疑了一下。 p: o” N- P& k% J7 B
我焦虑的问,凉生怎么了?
他说,具体病况还没出来,但是,我的预感和经验告诉我,凉生的情况不好,非常不好!虽然,他不想告诉你,但是,我必须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陆文隽!这里,程天佑从楼上走下,他的语气冷硬异常,打断了陆文隽的话。
他看着站在我身边的陆文隽,眼睛里闪过狠狠的光芒,但是却又生生压抑住了这种仿佛要将对方撕裂的眼神,他说,我告诉你,不许你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不许出现在我的面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陆文隽看着程天佑,眼目中闪过一丝得意的神情,转瞬即逝。他说,你不是不开心我告诉姜生,凉生的事情吧?你就是再不希望他出现在姜生的面前,但是他们毕竟是兄妹!你不要这么冷酷好不好?
程天佑的拳头紧紧地握起,眼睛里是我所不可理解的仇恨。我轻轻报忧拉住他,埋怨道,陆文隽来这里,是为了看我的病情和告诉我凉生的病情,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要娶我,你也不要管治我如此之多好不好?而且……我停顿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我说,而且,我讨厌你无理的样子!
程天地佑精美的脸上,划过了一种疼痛欲裂的表情,他看了看不顾一切责备于他的我,又看了看对面表情冷漠轻闲的陆文隽,低头,仿佛经历了那般沉痛的思虑,最终,他忍住了巨大的愤怒,说,对不起,姜生。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他的声音里,我居然听出有种生不如死的苦楚和浓烈的绝望。
那一个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