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还有……
上上个月,这附近另一间便利商店跟加油站接连两个晚上都被抢,一到晚上就有点揣揣。男工读生下班后,整夜都坐在店里附设的简食座上看书,一直看到天亮换班。她向他说谢谢,想请他吃早餐,男工读生却只是说:「没啊,我本来就要看书了。」连不必客气都没说。
还记得,他看的那本书非常冷门,好像叫「只要十分钟,你也可以开火车」……她隔天在网路书店里输入关键字都找不到,想要多话题都无能为力。
不过这些都没办法跟小恩说,女工读生心想。毕竟这些举动大概都没有什麼多余的意义,就算有一点点,也真的不算什麼。
小恩帮她旁敲侧击问出的答案,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著默不作声的女工读生脸上的浅笑,小恩有点羡慕,慢慢说:「虽然他有女朋友了,不过你还是很幸福啊,有个男生可以喜欢。像我,就不知道该喜欢谁比较好。」
小恩则拿著啤酒,几乎一口也没再喝。
「你好怪。喜欢就喜欢了啊,没有喜欢的人就没有喜欢的人,都是自己做不了主的事。」女工读生将海尼根凑近。
只是闻到生涩的铁味,混著一股啤酒发酵的气味,舌根的苦味就跑出来。
「苦,那就别喝了吧。」小恩率先将啤酒倒转,倒了一地的白色泡沫。
女工读生笑了,跟著将啤酒倒光光。
「对,反正是气氛,拿著空酒罐也一样。」她说。
「喝酒都是喝给别人看的。」小恩有感而发,抱著双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著,打发破晓前的混沌时光。
一台老旧的计程车缓缓停在店门口,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早起吃虫的司机伸懒腰下车,朝这里走来。
女工读生赶紧起身进店,顺手将空罐子收走。
只剩下小恩,跟持续呼呼大睡的长飞丸。
「真希望能一直聊下去。」小恩揉揉眼睛,自言自语。
只要不孤单,她愿意拿一切交换。
不过她起身走了,不等那司机离去。
这一年她学到了不可以缠人,不然,迟早会被抛弃。
踩著困倦又有点不满足的步伐,就保持一点不被讨厌的距离吧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13)
隔天小恩睡到下午四点。
醒来后,继续躺在床上看电视,一直到五点半才出门。
西门町短期内是不敢再去的了,那就敦南诚品吧?
那里越晚越high,藏著许多秘而不宣的情色交易。
小恩先是在书店里,找了一个角落盘腿坐下看书;虽然穿著裙子,但小恩不是挺介意走来往去的男人伺机窥探她裙底的目光。
说起来有点好笑,出了学校才起了看书的念头,不过再怎麼说,小恩看的都是那些有水准的大人们不屑一顾的言情小说。近几年那些言情小说在台湾租书店氾滥过头,这股粉红势力日渐衰颓后转进了大陆与香港,很多香港人到台湾旅游时会到诚品带上几本,重要的采购行程似的。
饿了就在书店里的咖啡店点东西吃,吃完了又进去看小说。
十一点过后。
一个穿著高级皮衣、嚼著口香糖的男人蹲在小恩面前,摘下自以为是的墨镜。
「想不想一起去玩?」年约三十的墨镜男笑得很灿烂。
「我要钱。」小恩直截了当。
墨镜男一点也不吃惊,点点头:「没问题,走吧。」
成交。
小恩跟著墨镜男下楼,坐上他停在安和路上的红色跑车。
一路上墨镜男没怎麼说话,手倒是不安分地在小恩大腿上探索。
音响刻意开得很大。黑眼豆豆活泼热闹的嘻哈,用力压制陌生冷淡的气氛。
这种有钱装痞的男人小恩碰过不少,共同的特色是说话还算话。
为了避免惹上麻烦,做的时候也不会有太多古怪的要求。
上的都是高级汽车旅馆,买过夜的机率比买休息大的多,付的钱自然也多。
大概都是怕寂寞的人吧。
要不,就是有了正牌女友,老二却有自己的想法。
小恩在网路里看过两句话:「女人贱了就容易有钱,男人有钱就容易很贱。」
很不幸,这两句话小恩都得同意。
「这间可以吗?」
墨镜男用菸头指著左边一间高档的汽旅。
「都好。」
「忘了问你,要不要买点东西进去吃?我们会待很久喔。」
「没关系,我刚吃过。」
墨镜男点点头,将菸扔出窗外。
方向盘往左一偏,车子立刻转进对面车道,滑向那汽旅的柜台等位。
前面已有两辆候著,最前面是一辆老旧的喜美,再来是一辆黑色的宾士。
管你M型社会的缩影,在干炮前还是得照先后轮。
「对了,你几岁了?」墨镜男百般聊赖,瞎抬杠:「应该没有二十吧?」
「十八。」
「这种事习惯吗?」
「不去想就好了。」小恩实在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但不回答,又更尴尬。
摆架子完全没有意义,等一下任人搞弄的可是自己。
「放心,我是个好客人。」墨镜男友善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下巴。
第一辆喜美总算登记完,往里开了进去。
第二辆宾士往前,红色跑车也跟著往前。
就在宾士拉下车窗、从里递出证件跟钞票的同时,一道坚硬的影像在红色跑车的后视镜中越来越大。
那坚硬的影像大步走向黑色宾士。
每一步都平凡无奇,只是跨得比任何人都要大。
单单是看,没有什麼。
认真计算,这坚硬步伐的速度跟一般人快跑起来毫无二帜。
那宾士驾驶从柜台取了车库钥匙伸回窗里,玻璃缓缓升了起来。
「……」小恩的呼吸停止。
是他!
谁也想像不到这种巧合。
「那个他」走到黑色宾士旁,毫不犹豫,一拳就将半片玻璃击碎。
「操!」
车里的男人大骇,慌慌张张想从副座前的暗柜掏出什麼。
但「那个他」并没有给男人这个机会,两腿一弯,瞄准车里突出一拳。
一声惨叫,车里的男人的肩膀肯定是碎了。
但脚没事。
男人触电般踩下油门,宾士往前暴冲逃命,副座浓妆艳抹的女人惊声尖叫。
只见宾士轰地撞上前方的喷水池,安全气囊爆开,瞬间撞晕了那女人。
但倒楣的男人却没撞晕的份,给硬生生从车窗拖了出来。
原来「那个他」在击碎肩膀时,也顺势揪住了他的衬领。
「我给你钱!」男人尖叫,忘了手中正握著可以扳回局面的枪。
如愿换来沉闷的第三拳。
柜台小姐蹲缩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深怕看到凶手的模样会被灭口。
「那个他」转过身来,拳头鲜红欲滴,冒著奇异的血烟。
小恩哑口无言,只听见心脏剧烈撞击的声音。
但一旁的墨镜男却放声嚎了出来。不像杀猪,像一头正在被杀的猪。
「那个他」头一瞥。
视线穿过了隔热玻璃,像一块巨大的滚石直压在小恩身上。
然后在刺耳的宾士警鸣声中大步走了过来。
有了前车之鉴,墨镜男一动也不敢动,双手紧抓方向盘,僵硬的两腿间有股烧灼感不断往旁扩散开来。只能眼睁睁看著杀人凶手逼近自己。
「那个他」什麼也没做,只是用手轻轻敲了驾驶座的车窗。
墨镜男将车窗摇下,张开嘴想求饶,却只露出上下两排喀喀颤响的牙齿。
什麼话也说不出。
「我要她。」
他这麼说。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14)
从这里步行到职业杀手住的地方,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
小恩一路无语,越走越镇定。
一个半小时够她把状况想清楚了。
他没有当场杀了她,就不会在他家杀了她。
如果不想她把他的藏身之处告诉警方,他应该不会省下一拳的力气。
他要她做什麼呢?
要她还钱,不如直接抢劫汽车旅馆的柜台,近在咫尺,收银台的钞票绝对是一万六的数倍。而且保证没有抵抗。
要上她,大概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如果他习惯在每次杀了人之后就找女人,又在附近恰巧遇见自己,那这个色色的想法就说得过去。
但说得过去也仅仅是说得过去的程度。
就算上帝给她绝对不会被杀的保证,她还是很害怕。
刚刚那个行凶的画面正好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那种杀人的眼神不带仇恨,不带动机,完全就是电影里职业杀手的典范。
「我给你钱!」
然后拳头直接将这惊恐的表情打碎,眼珠子迸出窟窿。
现场看,跟看了报纸才知道自己跟职业杀手交媾的冲击,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究竟,那是什麼拳头啊?
根本就是大炮。
虽然这麼说完全没有根据,但她想,如果这男人走上拳击舞台,就连现任的重量级拳王也招架不住他这一拳吧?
「……」小恩勉强仰起头,看著他。
「快到了。」他微微点头。
两人穿过川流奔腾的霓红,钻进藏污纳垢的小巷。
前天才踏过的危楼铁梯,前天才听过的锁孔声,前天才闻过的潮湿味。
彷佛时光倒流。
「去洗澡。」他脱下衣服。
小恩听话地走进浴室,在热水的安抚下将皮肤烫红,暂时松了口气。
他没注意到,自己可是背著小包包走进浴室的。包包里有手机可以报警。
不。
是一点都不在意吧。
不管警察怎麼破门攻坚,他还是很有余裕扔来一拳。
一想到这里,小恩莫名其妙放了心。
处於绝对悲惨的劣势,反而不必想太多,要活命听话就是,或许有一线生机。
她走出浴室的时候用大浴巾将身体裹了一圈,而他如同上次,赤裸裸地坐在躺椅上,像看电视一样看著冒著热气的小恩。
小恩小心翼翼席地而坐,决不重蹈覆辙上次将浴巾卸下的窘境。
隔壁住户那头依旧传来那首康康翻唱自张学友的「蓝雨」。
茫茫的哦搭一班最早的列车
用最温柔的速度离开你身边
在我没有后悔以前当你的美梦正甜
我已带著破碎的心情走远
风中的雨点打痛我的脸爱你的话也只有风能听见
是我不能违背我的誓言
风中的雨点打痛我的脸深深埋藏这段未尽的情缘
想念每一个下雨天
无限回路重复的歌声,彷佛将时间缠绕、圈养在这个杀手空间里。
「对不起。」小恩的脚趾缩了起来。
「……不会。」他说,声音低沈。
两人对看,又是对看。
这个职业杀手似乎很习惯这样,一点也不难为情。
他没有生理反应。
她当然也不会有。
墙上时钟的刻动声又成了这空间唯一有知觉的存在。
不,还有那股略微呛鼻的气味。烟硝味。
从他杀人的拳头上发出来的。
小恩不知道将视线摆哪,只好将他身上的肌线瞧得更仔细。
用动物来比喻的话,狮子与老虎拥有雄浑爆发力,最强壮,但肌肉过剩。
这男人像一头铁铸的豹。
削瘦,精密,每一吋的肌肉都是为了攻击存在。
独行,挢捷,杀著一瞬而逝。
许久。
比许久再久一点。
「你想说话吗?」小恩吞了口水。
电影里的女人质,跟绑匪总是有话聊的。
至今还没看过任何一部电影,绑匪会真的杀掉跟他一直聊天的女人质。
职业杀手有点讶异,声音更低了:「说什麼?」
却不凶。
「你会杀我吗?」小恩鼓起勇气。
「我为什麼要杀你?」他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慢,好像没有上油的滚轮。
像是怕小恩听不懂,隔了五分钟,他又补充:「没人付我钱。」
这句话像直接灌进身体的氧气,小恩一下子放松。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关於你的事。」她感激得想哭。
这倒是小恩的肺腑之言。
他点点头,不过好像不怎麼在乎。
此时,门缝底下晃过一道黑影。
他像炮弹一样弹向门,飞快打开,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单位。
门外没人,倒是闷热的风灌了进来。
照例留下一只牛皮纸袋。
棕黄色的,在任何文具行都能轻易买到的、最普通的那种牛皮纸袋。
他慎重捡了起来,有点疑惑、有点期待地关上门。
……原来如此,小恩心里又更踏实了。
果然,他呼吸急促,手指的动作既仓促又竭力谨慎,像小孩子拆开礼物般打开牛皮纸袋。如果不知道他是职业杀手,小恩恐怕会觉得他有点可爱。
「请帮我念。」他拿出里面的纸张,用最恭谨的语气。
A4,平凡无奇的纸质,新细明体,字体大小12。
故事,蝉堡。
没有梦的小镇之章,章节十。
威金斯警长的颈椎受到的伤害,让他必须在医院躺上两个星期。
调查麦克医生月夜杀人案件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副警长的头上。全镇的人都很关注这案件的发展,关注到每户人家都不停地谈论。副警长自认力有未逮,於是请了牧师协助调查。
玛丽的阴道有精液反应,显然麦克医生在杀死玛丽前性侵害了她。麦克医生平日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为什麼会犯下这种毁掉自己清誉的事?只是一时的失心疯?还是图谋已久的犯罪?如果是后者,难道麦克医生真心认为自己可以不留下任何把柄、逃过法律的制裁?
小恩尽量用平缓的语气读著故事。
他闭著眼睛,像个睡著的孩子。
如果要说逼奸不遂,未免东窗事发,麦克医生决定掐死奋力挣扎的玛丽,不料用力过大,导致被害人的头颅整个被扭下,未免也太没有说服力。不过玛丽的断头处血肉模糊,不见工具切割的痕迹,而是一团团遭强力拉扯的组织。
简单说就是稀巴烂。
话说回来,麦克医生能徒手扭断自己的颈子,自然也能不用任何工具就摘掉一个十五岁女孩的脑袋,目击证人有三十四位,此事不须怀疑。
那晚阿雷先生被直接抓倒在地上,脚踝遭麦克医生一阵糟蹋扭折,他与威金斯警长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麦克医生狂暴地捏昏,也能作为麦克医生凶器般握力的证人。
问题是,这份怪力竟来自一个中年发福,未曾认真锻鍊过肌肉的男人,怎麼可能拥有这种可怕的「握力」?不,这种等级的「握力」已经不是「握力」,而是一种「超级破坏力」。
「这个故事跟上一次的故事根本接不起来。」小恩疑惑。
「只到这里吗?」他睁开眼睛,有点失落。
「不,还有。」
「没关系,往下念。在结束之前请不要停太久。」
再度闭上眼睛。
就这样,小恩再没有终止故事的节奏,一口气念到纸底。
故事到了此章尽头,他幽幽醒转。
这一章特别精彩,即使与上一次读的篇章不太搭嘎,但小恩也读得很过瘾。
「这究竟是什麼小说啊?」她问。
「谢谢,可以……」他恳切地问:「再读一次吗?」
小恩点点头,用更慢的语气再读了一次。
这是个奇幻的、黑暗的故事。
仅仅读过两章,就让那故事活在小恩的灵魂里。
念完了,不等他睁开充满浑沌的眼,小恩又念了第三次。
他的呼吸声充满感激。
当现实世界再度降临时,他站了起来,将她抱住。
兽性地要了一次。
杀手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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