赚过夜的钱,吃饭的钱,游荡乱花的钱。
这一收钱,小恩就再也没有寄宿过男人的家。
她自己在靠近旧圆环的小旅社租下一间小套房,省下打理的功夫。
这间小旅社懒得过问她的身分,更没有登记,警察临检都没她的事。
「你不会为我带来麻烦吧?」穿著白汗衫的老板只这麼问。
「我不会带任何人回来。」小恩保证。
一旦开始用这种方式赚钱,几乎,不可能再有别的方式工作。
麦当劳打工基本薪资才八十块,政府将基本薪资调到九十五块后,很多福利都取消了。一般便利商店的时薪更低。其实就算将基本薪资调到每小时两百块,一整天打工下来的钱还是吸引不了小恩。
未免也太累了,还会剥夺小恩做白日梦的时间。
小恩最喜欢做白日梦。
梦里有个男人,刚做完爱,坐在床边。
也许有一根烟,也许没有。
但轻轻拍著她的裸背,说她好。
说他今天晚上不会走。
就这麼简单。
「不过,我大概真的是烂货吧。」
小恩总是呆呆地结束梦境。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4)
那些花钱买干的男人五花八门,但没有一个在睡过她后,会留下来。
小恩不觉得跟陌生人做爱有什麼特别大不了,不过是一堆长短肥瘦的生殖器。
有的客人在完事后会多给一点,有的则会嫌东嫌西少给一点。
对於后者,由於小恩没有靠行,也只能闷著脸接受。
不过前者多一些,因为小恩知道怎麼在床上取悦男人。
但也仅限於床上。
她到底还是喜欢跟叔叔伯伯一起出去。
虽然有时候要让老伯伯「起来」需要多一点时间,但比起那些嚷嚷:「什麼啊?买你一个晚上当然要多干几次啊!」那种男人还要好应付。
只要小恩有耐心,那些好不容易才出来的老伯伯会很歉疚地,多给一些钱。
至於有些正直著脸孔、用慈祥语气说话的客人,最让小恩受不了。
「你多久没回家了?」
一个退休校长一边叹气:「不要让爸爸妈妈担心,等一下我多给你一些零用钱,今天晚上就回家吧。我们当父母的,看你这样子真的很难过……」
然后,一边将皱掉的生殖器塞在小恩的嘴巴里。
还有一个警察。
一个烂倒掉渣的警察。
不给钱是理所当然,要求却很多。
「你的身分证我已经抄下来了,如果你不乖,我随时把你送去中途之家。」
警察坐在沙发椅看A片,下半身赤裸,上半身还穿著制服。
一只手捺著小恩的头,压向洗都没洗的生殖器。
「……」小恩跪在地上,被迫张开嘴巴。
「说好吃。」
警察的眼睛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瞪著电视上的妖精打架。
「好吃。」
小恩的指甲深深刺进大腿皮肤。
被欺负的情况屡见不鲜。
有一次她被餵了东西,迷迷糊糊间被轮奸。醒来时不仅下体痛得连小便都感灼热,看到放在柜台上摆了几枚意味酬劳的硬币,更是羞愤交加。
还有一次,小恩莫名其妙挨了嫖客一顿揍,揍得连牙齿都掉了两颗。
理由是她长得太像抛弃他的前妻。
「你跟她是什麼关系!说!」那烂人喝得很醉,专打脸。
鼻青脸肿的,加上补牙,害她有一个月不能工作。
不过比起来,那警察还是最坏最坏的大坏蛋。
他对她做尽种种最丑恶的事。
其中一次,就是在做完后把她大字形铐在床上,然后走他的人。
呆呆等著警察回来解开手铐的小恩,就这样一丝不挂睡到著凉。
隔天中午柜台催促的电话响不停,小恩双手被铐,怎麼样也构不著。
打扫的阿姨只好把门打开。
那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小恩羞愤到想立刻跳出窗外自杀。
小恩再也不哭了。
这些坏男人让小恩见识到社会最黑暗的一面,让小恩觉得眼泪简直太珍贵。
只是小恩万万没想到,来自更底层、更黑暗的那个男人——
却让她看见了光。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5)
小旅馆附近有间便利商店,便利商店有条不太称职的流浪狗。
那流浪狗白天叫黄金梅利,晚上叫长飞丸,据说各有典故。
小恩在那里买饮料,有时候会顺手买个肉包子餵它,蹲在地上看它吃。
「长飞丸,你怎麼不吃呢?」小恩看著长飞丸。
长飞丸要吃不吃地戏弄著肉包,一下子咬,一下子抓,像在演戏。
小恩杵著下巴,拿著手机拍下长飞丸跟肉包要好的画面。
「它今天吃过了,而且吃得很饱。」
一个绑著俏丽马尾的女店员走出来倒垃圾。
「喔?」
「刚过期的国民便当,店长说让它吃没关系。」女店员用力将垃圾踏扁。
「原来如此。」小恩皱眉。
除了那些坏男人,这个年纪相仿的女店员是少数会主动跟她说话的人之一。
小恩有时候来买饮料,女店员都会藉著长飞丸打开话题,寒暄几句。
「今天的眼影画太浓了喔,你的眼睛本来就很大,这样一来效果就太过罗。」
「谢谢。」小恩微笑:「不过……反正也没人看。」
女店员从来没问过她是在做什麼的,而小恩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她可没勇气辩解自己这样的人生之道,也不想招惹同情。
倒完垃圾,女店员才刚踏进店,叮咚,又倒走出来。
「对了,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女店员像是想起了什麼。
「嗯。」
「我都还没开口,你就嗯。嗯什麼啊?」她失笑。
「反正不会是太难的事。」小恩笑,把「因为我们又不熟」吞进肚子。
「就是啊,上次你说你住附近,那你……白天也会来这里吗?」
「比较不常,我常睡到下午三、四点。」
「……那,你看过白天在这里打工的男生吗?」女店员深深吸气。
小恩想了想:「有两个,你在说哪一个啊?」
「头发常常梳得很整齐,但还是有一小撮从后面翘起来那个。」
「……」小恩抱歉:「你这样讲,我根本没印象。」
「就……比较矮,然后常常在看一些别人不想看的书的那个。」女店员想了想。
「反正就是比较矮的那一个。」小恩还是搞不清楚。
「对。」女店员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有些急促:「你帮我有技巧地问问看,看他有没有女朋友,好不好?要很有技巧喔。」
「这是我的任务吗?」小恩噗嗤笑了出来。
「可以吗?」女店员脸红,双手合十:「拜托你罗。」
女店员转身,一溜烟跑进去,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装了杯思乐冰。
这是店长也不会介意员工偷偷喝的饮料,反正那些小学生也常偷偷喝了又装。
「挪,请你喝。」女店员笑嘻嘻。
「谢谢喔。」小恩接过。
冰冰的,却很温暖。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6)
小恩坐在西门町人行步道旁,心情格外地好。
这个位置可以说专属於小恩,但如果被其他的女孩坐去了,小恩也不会赶人。
毕竟她还有别的地方可去,
虽然冰沙早就喝光光,但她还是将纸杯捧在手里。
「接到了任务,就代表自己被重视了。」小恩乐不可支,暗忖:「所以明天一定要好好把答案问出来。一定!一定!」
不用说,那个夜班的女店员,一定在偷偷喜欢白班的男店员。
好可爱喔,光是看见那女店员恳求自己帮忙的表情,就值回票价了吧!
不过,要怎麼「有、技、巧」问出答案呢?
万一弄不好,那个男生以为是自己喜欢他,不就很糗很糗吗?
「对不起,我好像闻到你身上有女生擦的香水?」……
怪怪的,好像太鸡婆了?
「对不起,我可以问一下你女朋友都送你什麼礼物吗?」
不,情人节还很久,这种问题好奇怪。
反覆模拟著,小恩不禁紧张起来。
总之小恩很开心,其中最乐的,莫过於自己正夹在刚刚才要发展的爱情中间。
有一份。
「有一份耶。」小恩咬著吸管,笑得东倒西歪。
今天晚上心情这麼好,还是不要工作了吧?小恩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
不过……今天是幸运日,说不定会遇到很好应付的客人喔!
好比上上上上次那个害羞的大学生,连保险套都不大会戴,只是在外面磨蹭几下就出来了,给钱的时候好像在逃难,还假装临时有急事……真的很好赚也很好笑。
唉,可是遇到烂人的话就完蛋了,好不容易碰上的好心情就要毁掉了。
就在小恩犹疑不定时,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烟硝味。
还没抬头,一个高大坚硬的影子将她罩住。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7)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好像听见女人的尖叫声。
台湾人是很勇敢的,周遭的人不约而同往尖叫处走去,然后带回更多的尖叫。
唯独小恩被这道坚硬的影子牢牢压制,呆呆看著影子的主人,动弹不得。
「等人?」那人看著她。
却更像只是将视线的轨道摆向她。
然后又心不在焉地穿过去。
「……没有……不算有。」小恩标准的回答,胸口却感到一阵巨大的沉闷。
那些尖叫开始翻滚,歇斯底里四窜。
这偶遇的两人像是声浪的绝缘体,丝毫不受正在发生的某事件的影响。
那人伸出手,像信手摘花一样,随意将小恩给轻轻拔了起来。
这次是什麼样的客人?
小恩的手像是握住一块铁,寒意像电流触进她的神经,撬开了百万个毛细孔。
这股寒意从来没有过。
如果是奥客,现在也来不及拒绝了。
精准形容的话,就是股不起勇气说不,那宽大厚实的手一点也没多用一寸力,却让小恩心生就算想挣脱也无济於事的感觉。
……大概只能闭著眼睛让时间过去了吧。
想到这里,小恩就稍稍放心。
在工作时保持漠然是她的小诀窍。
也是,唯一的诀窍。
那人牵著小恩,笔直地离开西门町的尖叫喧嚣,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
小恩不断分散每次呼吸里空气的重量,让自己不要紧张。
两人走了大约四十分钟,终於转了第一个弯。
这种不知道目的地的走法,让小恩在红绿灯前一停,双腿随即微微发抖。
「我们要去哪里?」小恩很吃力地说出这句话。
「……」那人肯定听见了,却只是照走他的。
幸好过了斑马线,那人就带著小恩穿进这繁华城市的缝隙,连阳光都难以钻入的矮窄小巷,沿著悬架在老旧公寓外的铁梯走上去。
脚步在铁梯上踩出让人心惊的喀喀筐响,小恩有些害怕这斑驳锈蚀的老东西会突然承受不住,一下子垮了下去。
没有挂饰的钥匙孤单地插入锁孔,敲转出任何人都熟悉的金属声。
这种为了省旅馆钱将女人带回家搞的人,小恩遇到得少,不需要经验法则就知道,小气的人要求特别多,好处是不至於太变态。
毕竟住的地方被知道了,山水会相逢。
那人打开门,是一间十五坪大小的套房。
由於除了浴室全无隔间,没有厨房,连遮挡视线的衣柜或电视也没有,看起来格外大。电灯外唯一的电器,就是阳台外的热水器。
里面的摆设没有丝毫特殊,一般单身男子出门在外的感觉。
有点刚下过雨后困在室内的湿气,有点汗臭,但不让人特别讨厌,因为「可以用来舒服过日子的东西」很少。
这样的状态即使不怎麼整理,看起来也挺乾净。
晾在阳台上的十几件衣服还没收,湿气大概就是从那里渗过来的吧。
「放轻松。」那人用字精简。
「好,我先去洗澡。」小恩说,提醒自己不要紧张。
那人点点头,看著小恩走进浴室。
小恩进浴室第一件事就是将门反锁,这才吐出一口压抑已久的气。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8)上
从莲蓬头撒下冲力十足的热水。
小恩坐在蓝色的塑胶浴缸边上冲脚,看著脚趾头慢慢舒活起来,深呼吸,将温驯的热气饱饱地从鼻腔灌进,想像肺部的气根像海草一样冉冉游动。
通常若客人没要求,小恩只在完事后洗澡,那时会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跟洁癖无关,而是热水从古至今的神效。
「真后悔今天晚上还要工作。」小恩埋怨自己。
但现在的状况实在很难放松,不这麼一个人独处的话连一分钟都撑下去。
有人说,这种事终究会习惯的。
——标准的冷眼旁观。
话说这男人连价钱都没有问,不是不打算付钱,就是个凯子。
希望是凯子。
杀手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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