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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铁块

54.
床上。
火山哥只剩下一口虚弱的气,用来回忆不算长的人生。
两个小时前,在火山哥与她在床上翻云覆雨后,便换小恩在他家翻箱倒柜。
好死不死,终於在工具箱里找到了很多可以拿来整人致死的好道具。
包括一把电动钉枪。
小恩坐在浴缸里,将身上乱七八糟的血污清洗乾净。
直到现在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人有很多面,有很多可能性。居然也包括了自己。
一个小时前的对话,好像是场滥用血浆的恐怖电影。
首先是膝盖。
然后是手肘。
骨头里被硬生生钻进钢钉,那种极酸的痛苦让药效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关我的事,真的!真的不关我的事!」火山哥脸色煞白。
「不关你的事?那,是谁把钉子一根根敲在铁块身上?」小恩淡淡地说。
唧——高速的金属旋转声。任谁听了都会屁滚尿流。
小恩拿著电动钉枪,一边轻率地朝火山哥右手食指与中指间的缝钻钉子进去。
啾!喀搭!
一边,慢条斯理地问问题。
鬼道盟实力坚强,与金牌老大带领的黑湖帮、冷面佛麾下的情义门、军系大老幕后操纵的洪门,号称江湖四大黑帮。
台湾黑社会生态,大抵可以从这四大帮派的合作与斗争中解剖出大概。
鬼道盟的历史长久,仅次从大陆那一脉相承过来的洪门,各种势力盘根错节,众堂主各据山头,并没有像金牌老大或冷面佛那样,单一个人强势领导整个帮会。
谁也不让谁,没大没小的,让鬼道盟的武力最杂也最强。
琅铛大仔顶著立委身分,在鬼道盟里混得很好,可望问鼎两个月后的盟内即将选举出来的第十七代盟主。盟主虽只是个精神象徵,也很容易成为警方扫黑的箭靶——但在江湖上,没有什麼比面子还重要的了。
「到底是谁想暗杀琅铛大仔?」小恩有点累。
「饶了我吧,我真的不知道……像我这种小人物怎麼会知道谁买了杀手要做掉我们老大?」火山哥一想到自己再也别想走路的膝盖,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不知道,就用猜的。」
「猜的?」
「黄鸡就是连猜都不肯猜,所以才会死得那麼惨。」小恩冷冷地说:「如果你好好给我猜,说不定我会考虑一下,让你活著帮我传话。」
「……」
用猜的话,黑名单可多著。
同样参与盟主选举的还有超神经质的白吊子、专门包庇职业绑匪的薛哥、手下有两间大酒店的肥佬张、搞毒品生意的凌少。
他们当然有最直接的理由干掉呼声最高的琅铛大仔。
如果说是关系更紧绷的仇人,大概就是跟琅铛大仔在围标工程时彼此搞烂对方的另一个黑道立委王胡子。对了,这样数就不只了,还有八位黑道立委都蛮不爽琅铛大仔劫过他们的工程标,少赚了好几个亿。
但以上那些嫌疑人到底有没有不爽到要冒险宰了黑白两道通吃的琅铛大仔,就不得而知了。毕竟若没办法真的杀掉琅铛大仔,却漏了底细,可以想见琅铛大仔的手段。
「……这麼说起来,铁块真的是最好的杀手。」小恩喃喃自语。
别说铁块只认邮政信箱里的牛皮纸袋里的资料跟钱,根本就不知道委托人是谁。就算铁块知道指使他的人是何方神圣,他那麼硬气,也绝对不可能透露半个字。
跟这个只被钉了七针,就痛到什麼都说出来的火山哥完全两样。
表面上,如果可以找到向铁块下单杀死琅铛大仔的背后黑手,就有可能找到更多替铁块报仇的资源。但小恩可不是这麼想。
可能的话,她想连委托铁块的人也一起杀掉。
要不是他下了这张单,铁块也不会死。
千万别小看女人的恨。
「我猜了我猜了……一定要饶我一命,要我传什麼话给我大仔都可以……」
火山哥剧烈喘气,从伤口不断冒出的鲜血不是很多,却够了。
够让他濒临崩溃了。
「铁块的尸体呢?」小恩很紧张。
「跟以前的做法一样,被送到福德殡仪馆烧了,烧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葬了吗?」这不是小恩要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逼近眼珠子的钉枪,火山哥连眼睛都吓出冷汗。
「猜!快猜!」小恩快发疯了。
「我猜!我猜是被河水冲走了!因为大仔很怕被鬼跟,所以常常那些骨灰冲到河里,说要冲他个魂飞魄散!」火山哥第三度失禁,完全来不及编谎。
小恩尖叫,钉枪用力压著火山哥的心口。用力压著,压著!
火山哥全身紧绷,深怕一闭上眼睛就会在瞬间死去。
一分钟后,小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火山哥的心跳还在激烈猛跳。
「……阿敖跟洨鳖哪一个比较好杀?」小恩将电动钉枪压向火山哥的生殖器。
「洨鳖!洨鳖最好色了!他一定会……会跟我一样!」火山哥大急。
洨鳖会叫洨鳖,一定不是什麼正经男人。
除了帮忙收帐,洨鳖交了好几个傻傻的女朋友,为了讨好他通通都在出卖肉体帮他赚钱。如果有反悔的,洨鳖就会用毒品控制,让女人彻底变成性交的工具。
赚到了钱,全部都被洨鳖拿去孝敬帮里的大哥,算是一种地位上的投资。
「全部都是垃圾。」小恩扣下钉枪板机,将钉子压射进火山哥的大腿骨。
火山哥没有惨叫,而是全身紧绷弓起,快要痉挛的扭曲表情。
因为他记得这个疯女人说过的话。若是大叫的话,她一紧张,就会毫不犹豫朝他的喉咙钉上一枪,保证他再也叫不出来。
许久,许久,下一个倒楣鬼洨鳖的出没习惯、平日厮混的地点都被问个一乾二净后,火山哥止不住的酸泪:「姊姊……可以饶了我吧?可以吧?我都那麼配合……求求…….」
小恩将电动钉枪压在火山哥的额头上。
火山哥剧烈喘息,好像胸口里有颗超级定时炸弹。
「铁块有没有开口半个字?」她漠然。
「没……没有!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我真的很崇拜他!真的!」
「他求过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吗?」
「一点也没有!像他那种男人是绝对不会屈服的!跟我这种烂咖不一样!」
她点点头。
但是。
「铁块绝对不会说半个字的原因,除了他是真正的男人以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小恩用冷酷到连手都颤抖不已的声音,说道:「说出来会死,不说也会死!求什麼也不会有用!」
喀搭!
喀搭!
喀搭!
喀搭!
喀搭!
一瞬间,火山哥的下颚被快速钉了五枪……钉到没有本事惨叫后,全身上下一共又被钉了二十八枪。每一枪都打在四肢上,避开了柔软的内脏。
痛苦得以如烈火继续蔓延。
隔天,据警方发给媒体的新闻稿中知道,这个涉嫌暴力讨债的黑道份子足足在床上煎熬了至少半小时才咽气。死前受尽种种非人的痛楚。
浴缸里残留著凶手的血手印,一大堆指纹,毛发,垃圾桶里卫生纸沾黏的体液,一切全跟两天前在汽车旅馆内发生的虐杀命案留下的证据一模一样。
但凶手,仍是个谜。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55)
抱著剪贴簿。
小恩坐在床上,看著房门,已经好几个小时。
没有蝉堡吗?
不是杀了人,就可以领到蝉堡吗?
怎麼门缝底下一点影子也没有?
「铁块,你看到了吗?」
没有烟硝味。
小恩呆呆地贴著墙壁,失神地说:「我在说什麼啊……你一定看到了,对,你一定在旁边保护著我,不然我怎麼可能办到那种事……好贴心喔,要是我一个人做的话,一定什麼也做不好的……」
没有烟硝味。
「虽然你没有一下子就死掉,但是……你一定不怎麼痛,对不对?因为你就是那样啊,什麼都难不倒你的,好厉害喔!那些坏人一定都吓呆了,一定!」
没有烟硝味。
「……对不起。」
没有烟硝味。
「对不起你被水冲走了,可是灵魂没有那麼容易就不见的,对不对?」
没有烟硝味。
「对不起小恩好笨,太晚才发现你已经死掉了……还到处去卖,不懂得珍惜自己……你说要养我的,我却还是跑去卖了,还变得比以前还要烂……你一定很不开心对不对?」
没有烟硝味。
「对不起小恩真的好笨,你说了会养我,就不会无缘无故丢下我,我还在那里……怀疑你不好……真的好笨,笨死了……」
没有烟硝味。
「电视上都说,人死了以后,第七天会回家看看,你也有回来对不对?那天晚上我在做什麼呢?你有没有摸摸我的头,说我乖?那天我有没有刚好在看蝉堡?对了,我等一下就念一次以前的蝉堡给你听喔!」
没有烟硝味。
「铁块。」
她的脸埋在膝盖里,身体晃著,晃著:「你有一点点高兴吗?小恩很努力了喔。小恩用了所有的力气在帮你报仇了喔!拼了命呢!」
还是没有。
烟硝味。
56.
凶案现场不时闪起相机的搜证声。
惨不忍睹是所有在场警察想到的第一个成语。
第二个成语是怵目惊心。
「谁第一个发现的?」川哥弯腰,检视死者开始发黑的尸体。
「死者的姊姊,她说连续两天打了电话都没接。」丞闵的声音被口罩蒙得有点含糊:「她早就约好要跟死者拿欠款,乾脆自己找来了。」
川哥顺著丞闵的手指,看见死者姊姊站在封锁线外不住啜泣。
嗯。
真想过去揉揉她的肩膀。川哥叹气。
「川哥。」
「知道了。」
川哥将视线压回惨死的尸体。
全身上下没有真正致命的一处伤口。
但零零碎碎、穿肉没骨的伤口加起来……
「被神经病盯上,就会死得拖拖拉拉的啊。」川哥皱眉。好臭。
凶器再明显不过,是扔在地上的电动钉枪。
尸体的手腕上有手铐摩擦破皮的刻痕,脚上还缠著拆下来被当作绑绳用的被单跟衣服。
手铐不在现场。
「对凶手来说,可能手铐还会继续使用,但电动钉枪却不会——电动钉枪应该是死者自己所有的吧?」川哥喃喃。
「对,这个工具箱是死者的。」
心照不宣,眼前所见的尸体,跟前几天惨死在苹果日报头版的那具尸体,一定大有关系。同样都是被这样动弹不得地铐著,然后被慢条斯理地宰掉。
「药物反应呢?」
「报告还没出来。」
「这个死者叫张曜华,也是鬼道盟的。」
川哥不意外:「他跟谁?」
「跟义雄。更上头的老大是琅铛大仔。」
「嗯。」川哥近距离细看死者的脸:「他们帮里的人知道了吗?」
至少有五枚钢钉钻进死者的脸骨、下颚、上下排齿槽。
全都围著嘴巴乱钉一通。啧啧啧,真的是太恐怖。
「不知道的话也快了吧?这里总有几个警察专给琅铛大仔通风报信的。」
「嗯。」
川哥顺著稳定的血脚印走到浴室。
浴室里留下很多血手印,明显是女人的大小。
跟汽车旅馆的惨案如出一辙。
「指纹比对,初步认为是同一个凶手。」丞闵听著无线电对讲机里的最新回报,说:「只是指纹资料库里没有建档,根本不知道是谁干的。」
「等到有嫌疑犯的时候就用得上了。」
川哥看著浴室,想像著女凶手犯案后在这里清洗血污的画面。
只有报仇,才会干得这麼绝吧?
据说鬼道盟里有个著名的酷刑,叫钉刑,跟这个被「处死」的死者状态有点相像。不过鬼道盟的钉刑讲究展现行刑者的男子气忾,用的不是电动钉枪,而是传统的榔头跟钉子。
行刑者不顾被刑者的苦苦哀求,用榔头将钉子硬是敲进对方的骨头里,如果能敲足十钉,就会被帮内视为正港的男子汉。只有正港的男子汉,才有资格协助帮里管理赚钱的事业。
钉刑……看起来不是,但也不能说绝对没有关系。
下手的是女人,会不会她没有足够的力气敲钉子,所以才用电动钉枪?
如果是,那她为什麼要用钉刑?是想回敬死者?还是想对鬼道盟说什麼?
还是说,电动钉枪是死者的,所以拿来用也只是巧合?不,用电动钉枪在太阳穴钉两枪也可以杀死对方,为什麼要花那麼多力气把人家钉成蜂窝?
一定有关系。
果然还是复仇。
「川哥,鬼道盟的盟主选举好像快要举行了吧?」
「嗯。」
「那,要不要查查看这件命案跟选举有没有关系?」
「没事做的话,去查一下也好啊。」川哥随便说说。
「川哥,川哥,会不会是鬼道盟里自己干的呢?处死叛徒那种?」
「……」
当差的没有人不知道,鬼道盟养了一间很大的殡仪馆,除了赚死人钱外,偶而也替帮里烧几个人。如果这具尸体是鬼道盟自己荣誉出品的,绝不会傻傻摆在这里等警察验收。
丞闵有种天将降大任於斯人矣的感觉,握拳:「说不定,这两个命案只是暴风雨前的追魂曲,背后的势力已经蠢蠢欲动,或许,这会是鬼道盟史上最惨烈自相残杀的开始!」
「那真的很严重喔。」川哥拉开褐斑点点的浴帘。
死者的皮包被扔在浴缸里,各式各样的卡片黏在缸底,就是没有提款卡。
一定是跟上次一样,存款被盗领出来。
若调出提款机的监视器画面,一定又是戴著帽子什麼也看不清楚的女孩。
「对了,死者的手机呢?」
川哥突然想到,在汽车旅馆那案子里,死者黄鸡的手机也被凶手拿走了。
「不知道,没看见耶。」丞闵皱眉说:「难道川哥你怀疑是……鬼来电杀人!」
「……」川哥没有干丞闵。
连一个白眼也没给。
一个菜鸟看了这种番茄酱乱撒不用钱的场面,还可以说得出冷笑话,意味这份鸟工作他可以干得很久。
这样,也不错。
「川哥,我觉得凶手……会把杀人搞得那麼复杂,动机一定不只是报仇。」丞闵若有所思:「说不定,她有可能是想逼问死者一些秘密,例如……例如鬼道盟有份流传已久的神秘藏宝图之类的,会不会……」
丞闵边说边走出一片狼藉的浴室。
不知何时川哥正站在封锁线外,搂著火山哥哭到不行的姊姊,细心安慰著。
「我就这麼一个弟弟,他走了……他这样死掉,我要怎麼跟家里的人说……」那颇有姿色的女人哭得肝肠寸断,随时都会晕倒似的。
「哭吧,什麼也别想,就哭吧!」川哥用力拍著她的背。拍拍,拍拍。
丞闵一向很羡慕川哥的好兴致,不,应该说是悲天悯人的性能力。
摸摸鼻子,丞闵看著地上的电动钉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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