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人这样一直吃的,我已经饱了,感觉也好多了。」
「没关系,我再叫汤。」
小恩不敢说不好,便看著铁块再叫来一大碗竹笋汤,跟新的一碟小菜。
当老板端来热汤时,一辆警车正好停在对面的便利商店门口。
小恩下意识地将视线飘了过去。
两个警察下车,一胖一瘦。
胖的拿起门口的巡逻签到簿签名,瘦子走进便利商店买饮料。
她开始发抖。
无法遏止的恐惧令她几乎拿不住白色的塑胶汤匙。
嘴里的热汤好像变得很腥,却又不敢吐出来。
胖警察签完名,开始讲起手机。瘦警察走出便利商店后,则点了根菸。
小恩的头垂得很低很低,低到鼻子都快碰到了汤。
她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的肩膀往里缩,缩到整个身体都快陷下去了。
发抖。
还是在发抖著。
铁块没有说话。
只是站了起来,走到了对街。
小恩并不知觉这一切,只是忙著发抖,有种快失禁的崩溃。
是一声不正常的巨响。
让她不由自主,像给轻轻托住下巴那般,慢慢抬起头来。
胖警察摔跪在地上,一脸看见地狱的惊吓。
瘦警察呆呆看著铁块,呆呆看著……双手紧抱右脚却无法叫出声来的胖警察。
完全看不出来刚刚那声巨响,究竟发生了什麼事?
但很快,铁块就用一样的语言,让小恩看了个清楚。
「你干嘛!」瘦警察慌乱地想抄起腰际的佩枪,却怎麼也捞不起来。
只见铁块低著身,左一踏步,右拳毫无掩饰,高高举起。
劈柴似直直落下。
!
又是一声怪异至极的巨响。
瘦警察眼睁睁看著自己的膝盖完全粉碎,身体斜斜歪倒。
连痛都来不及从神经传递到中枢大脑,瘦警察就明确知道,从这一秒开始,自己这一辈子是没有指望再用双腿同时站起来了。
而对街的小恩,则是完全呆掉。
「这是……」面摊老板也傻眼了。
「靠……」几个正在吃宵夜的客人也无法置信他们所看到的画面。
铁块站在两个倒地不起的警察中间,漠然看著小恩,像是想确认什麼。
但小恩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觉一股刺鼻的烟硝味猛烈灌进鼻腔。
心跳得好快好快。
於是铁块蹲下,高高举起左拳。
落下时,铁块的表情跟他正在做的事好像完全不相干。
倒是胖警察的尖叫声划破了僵硬的空间,将亿万痛苦带回现实。
他几乎吐出了自己的内脏。
「你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杀警察可是……可……别杀我!别杀我!」
瘦警察狂唉狂叫,却没有一点逃的可能。
铁块轻轻转向他,高高举起右拳。
「喂……喂!」
!
冒著烟硝的拳落下时,这警察倒是百分之百吐出了自己的内脏。
瘦有瘦的好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间急诊室,有能力为他们延续一个小时以上的性命。
在那之前,他们还有大约八到十分钟的时间可以好好感受——痛。
铁块将拳头往他们的身上抹了抹,既不慢,也不快地站了起来,走回面摊。
奇异的举止招致奇异的反应。
没有人打手机报警。
没有人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他们只是看著铁块将三叠小菜吃完,就连老板在找钱时也分毫不差。
不知道是真的很冷静还是都市人过度的冷漠。一切都保持原先的运作。
铁块牵著小恩,慢慢地走在街上。
小恩不再发抖,感冒高烧的不适也在刚刚激烈的心跳中消失无踪。
夜风变得很暖。
不知不觉,从铁块牵著小恩变成了小恩牵著铁块,而他们并没有往特定的方向前进,只是胡乱游荡。小恩的脸早已爬满泪水。
行经第十六个十字路口时,她终於大哭了起来。
铁块很沈默,就这样站著看她哭,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可不可以……不要再给我钱了……」
小恩哭得,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力量。
她的手,握得铁块好痛。
「好。」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28)死了两个警察。
却没有想像中喧嚣了十几条街的警笛声,这城市迟钝得可怕。
或者,冷酷到变成一种持续性的异常。
两人慢慢回到租屋。一进门,立刻像动物一样交配。
结束后,两人像用看电视一样的神态看著门板,等待蝉堡从缝底出现。
半个小时后,一个小时后,一个半小时后,两人的眼皮越来越重。
但除了隔壁住户分分秒秒传来的「蓝雨」歌声,什麼也没渗透进这房。
看样子,临时起意的杀人行为并无法召唤蝉堡的出现。
铁块竟等到睡著。
小恩静静看了他好一会。
这个男人,用一种她摸不著头绪的方式表达了他的体贴。
即使无法确实理解这男人的行止,但她想像不出,如果那种极端的残暴不能称为浪漫……那,什麼是呢?
若这是小恩的一厢情愿,那麼,这笃定是她最满足的一厢情愿了。
为此,小恩小心翼翼将四肢脱离他的身体,穿好衣服离去。
她可以是这男人泄欲的充气娃娃,也可以是呆板的读书机器。
但绝对不能让这男人厌腻她。
就算是短暂而不明的依存关系,能尽量拉长保存期限就尽量吧。
只是第二天还不到晚上,小恩拎著两个便当,再度出现在门口。
门是开的,因为铁块听见了楼梯的震动声。
第三天中午,小恩拎著一大袋零食,迫不及待出现在门口。
门还是开的。杀手的耳朵可灵得很。
第四天晚上做完爱后,铁块一言不发出门,留下小恩一个人呆坐在房里。
就在小恩考虑是否应该离开时,铁块回来了。
手里,拿著一支未拆封的新牙刷。
「留下来。」铁块将牙刷放在小恩的掌心。
不是个问句。
这辈子,小恩第一次因为太幸福流出了眼泪。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29)小恩从此住在铁块那里。
第一个改变,就是房间多了很多件很多件衣服。
「对不起,我把衣服通通折在地上就好了。」她吐舌。
「没关系。」铁块眉头轻皱。
一个小时后,铁块在阳台绑上五条绳子,让小恩啼笑皆非地挂满衣服裙子。
铁块白天出去晃荡,小恩有时跟,有时努力克制自己别跟,免得被讨厌。
她发现铁块很喜欢看海,可以一个人静静坐在堤防上注视大海三个小时。
她不晓得大海有什么好看,但她很乐意缩在海风的斜纹里,陪着铁块发呆。
起初很无聊,小恩经常看到打瞌睡。
久了,皮肤黏了,鼻腔咸了,头发润了,心也平静了。
但还是常常睡着。
铁块杀人的时候,她也跟了几次。
远远的,看着铁块在停车场将一个上了年纪的管理员一拳打断脖子。
隔了半条街,看着铁块将一个正在吃便当的出租车司机拖出来,砸破太阳穴。
比起小恩所知道铁块以前杀掉的人,这两个看似无害的目标显得太过普通。
——普通得未免也太无辜。
小恩没说什么,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毕竟是她男人的工作。
就像她有时遇到了奥客,还是得硬着头皮、借着痲痹把两腿张开。
铁块也杀了几个狠角色。
但他们再狠,也从来不是赤手空拳就能爆裂一切的铁块的对手。
坐在麦当劳里,落地大玻璃,正对着「案发现场」的位置。
三个拿着开山刀逛大街的飚车族,在十字路口被铁块硬生生揍下摩托车,一刀都来不及砍,就被揍得比出连环车祸还恐怖。
「不戴安全帽,下场真的好恐怖。」小恩拿着快融化的甜筒,呆呆看着一切。
一个来台湾进行表演赛的西洋摔角选手,在大饭店电梯里与铁块近身扭打。他想对铁块施展致命的颈锁时,却被铁块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揍断了腰骨。等到电梯来到第十五层楼「登」一声打开时,摔角选手的脸整个血淋淋黏在墙上。
铁块一边擦去鼻血,一边走出电梯。
等到电梯降回大厅,引起一阵惊声尖叫时,一个女孩走到空无一人的柜台。
「对不起啰。」小恩一下子抽走电梯里的监视录像带。
这是她从电影里学到的,也是她唯一可以帮得上忙的。纵使铁块不以为意。
有时候铁块不让小恩跟,小恩就乖乖待在家里等。
如果铁块让小恩远远看着拳起拳落,她会开心上一整个礼拜。
铁块通常不会受伤,因为别人很难提防到一个没有掏枪动作的人。
但若铁块受伤了,小恩也会有一点点高兴,因为她很满足于拿着棉花棒沾着碘酒帮铁块处理伤口的感觉。只要她有用,她就更加安心。
为此,小恩还去小区大学学了紧急救护的课程,也上网了解了正确的伤口处理。急救箱里的宝贝越来越多。
在处理稍微严重一点的伤口的时候,小恩有时会胡思乱想,一个援交妹跟一个杀手同居,有什么明天可言?每一部电影每一本小说每一本漫画都不会为这种污垢组合设下好的终点,没理由也没资格。
但想着想着,小恩常笑了出来。
以前的自己,根本就不会去思考未来。
未来会不会来,根本不知道。
更何况就算是比当下还要再好一点的未来,还是不值得期待。
烂货唯一可以期待的,是下一世。
但现在呢,居然开始担心起明天,还真是够幸福的了。
或许所谓的下一世,就是指现在了吧。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30)
她看过铁块将邮局信箱打开,从里头拿出目标照片跟一迭钞票。
照片后面几乎会写上目标的作息、与可能出现的地点等辅助信息。
「你完全不知道是谁放照片跟钱进去的吗?」
「那不重要。」
也是。
铁块只需要知道这些就行了。
其余的知道太多,说不定只会对工作造成负担。
「如果你觉得钱太少了怎么办?还是要接吗?」
「没遇过这种情形。」
「你也太好讲话了吧。那你大概存了多少钱啊?」小恩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又说:「我不是要花你的钱喔,想说的话再告诉我就好了。」
「大概有两个袋子的钱。」铁块比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长度。
真是含糊的计算方式。不过,真适合铁块。
「你存钱有目标吗?比如说买房子还是……」
「我已经买下这里。」
「哇!」
「……」
「那其它呢?有想过吗?」
「妳想买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也没有特别想买的东西,我自己也有一点点存款可以买啊,我只是想问一问你的规划,不能说就算了。」小恩有点慌慌张张的,她可不想让铁块因为钱讨厌她。
「我想出海。」
「出海?」
「我想买一艘小游艇。」
小恩的眼睛都亮了。游艇啊,听起来好梦幻喔!
而且一定很贵吧,难怪铁块要一直杀人杀不停。
「好棒喔,那买了游艇以后我们就可以开着它到世界各地,一边接单杀人,一边四处旅行耶!好不好!好不好!」小恩兴奋地抱住铁块,像只吃了跳跳糖的兔子。
铁块露出极其难得的微笑。
他不特别喜欢杀人,或者,该说他对杀人没特殊的感觉。
但如果在航海时有个这样的伴,应该称得上是期待了。
「对了,我可以去打工,多少赚一点帮你存钱买游艇,不管是便利商店还是大卖场还是快餐店我都可以都没问题。」她用力吻着铁块的身体。
「……」
「不好吗?」小恩很认真地说:「如果你想要我再去援交、赚快一点,我也没关系喔,因为有你保护,我现在一点都不怕遇到不好的客人……反正遇上那种很坏的我就不做,好不好?」
铁块用看海的眼神看着小恩。
「我养妳。」
小恩又哭了。
这阵子她才想起来,原来她是个很爱哭的女孩。
闭上眼前,我不过是一朵被踩烂的花。
睁开眼,已遇见最温暖的阳光。
杀手铁块,流离寻岸的花(31)不知是巧合还是命运的恶意,幸福就像沙漏,一边满了,一边就空了。
便利商店门口,小恩蹲在地上,抚摸着明显胖了一圈的长飞丸。
长飞丸舔着她的鞋子,有点久别相逢的热络劲。
「妳很久没来了耶。」
女工读生弯腰,递给她一杯刚冲的热阿华田。
「谢谢。我搬家了,离这边有一段距离喔,如果用走的话……我刚刚算过,至少也要走一个小时耶。」她接过,轻轻吹散浮在杯面的热气。
「用走的?」女工读生也蹲了下来,捧着刚吃到一半的维力炸酱面。
「嗯啊,我现在还蛮喜欢慢慢走的。」
「走了这么久,那妳今天是特别过来看我的吗?」
「嗯啊,想知道妳跟那个啰唆鬼有什么进展啊,嘻嘻。」
提到这,即使女工读生早有心理准备,脸色还是一暗。
「怎么了?吵架了吗?」
「不是,两个礼拜前,他突然变了一个人。」
女工读生语气深重。她早就想找个人说说了,只是一直等不到小恩。
「他跟别人在一起了吗?」小恩停止吹气。
「不是……应该说不会吧?我也不知道。」女工读生慢慢搅拌着早就不须搅拌的泡面,又说:「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只在工作备忘录里涂圈圈,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圈圈,好像在闹脾气,又有点恐怖。我在本子里问他,他还是用一大推黑色的圈圈回答我……根本就没有迹象他发生什么事,我也不敢真的开口问他啊。」
小恩愣了愣。
杀手铁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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