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威廉,先后就读于中山大学人类学系、中文系,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收获》《十月》《作家》《花城》《读书》等刊发表大量作品,并入选多种选刊、选本。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首届《文学港》“储吉旺文学大奖”、广东省散文奖、《广州文艺》都市小说双年奖等,入选广东省青年文化英才。出版有长篇小说《获救者》,小说集《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北京一夜》(台湾)等。现任职于广东省作家协会,兼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中国语言文化学院创意写作专业导师。
一个人出生的地方
一个人面对他出生的地方
就像冬天暖房里的蔬菜
它不知道为什么
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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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想起了出生的地方
意味着他终于获得了适当的历史感
但一个人从不背叛出生的地方
就像触手可及的肉体取消了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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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频繁提起出生的地方
必是为了强调些什么
一个人对出生的地方闭口不谈
必是为了遮蔽些什么
但不管强调的和遮蔽的是什么
事实上都与这个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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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经历的风霜越多
距离出生的地方越近 而不是相反
哪怕他在地球的另一端
出生的地方也会尾随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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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既然已经出生
出生的地方就会把自己
隐藏在镜中的某处
然后戴着隐喻和神话的面具
在现代的巫术中一遍遍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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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就像旷野上漂浮的民歌
找不到那动情的歌手
一个人出生的地方 即使没有文字
也和墓志铭一样适宜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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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从未离开出生的地方
有的人永远告别了出生的地方
有的人经常回到出生的地方走走看看
有的人专门赶回来死在出生的地方
但是没有人会忘记出生的地方
它是我们生命中一块隐秘的胎记
一条看不见的尾巴
当我们要把脑海中所有混沌的记忆
变成秩序井然的个人历史
我们出生的地方将率先开口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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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无人
我感到地球的孤独
空中丢失了死者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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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的车站
只有神秘的想象力在停泊
红色终于长出了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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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像一名刚参加工作的
外科大夫,整形着记忆
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
直到看不清自己
直到鄙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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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遍遍的出生和死去
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我们在通往大海的
下水管道里发现彼此并且拥抱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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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远些
这个时代我们看不了太远
近视的不仅仅是眼睛
整个世界都需要一副眼镜——
我们在未来必须写出的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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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阅读的方式
仅仅一本好书就带来阅读的欢乐,
如今这种欢乐愈发稀少,像是
成年人的头发,脱落而不洁。
四面环书的房间,使阳光发酵,
闭上眼睛的黑暗凸凹不平——
阅读是其中的洼地,仿佛它的
职责就是让这片黑暗变得平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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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更像是一种等待,它使人
变得细小,甚至钻过针孔
和书中的文字比肩站立。
阅读将世界变成一本书的眼睑,我看到
它伸入未来的手提醒着生命中
那些难以融化的硬核,它们或许像
坚果一样富含果实,或许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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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一个人
你谈吐小心谨慎,注意字音的准确
以及腔调的醇厚,因此你几乎不苟言笑
在人群中你像影子般漂浮
有时戏弄一下过于严肃的色情
在沐浴的泡沫中
为了不把自己耗尽
你像走廊一样通向敞开的前厅
暂时超越了感官放肆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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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躺在床上即将入睡前
你经常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封
从未拆开的信,灵魂带着最初的折痕
寂寞地等待着那个
神秘的却并不存在的人
而在梦中你却记起冰层下沉睡的水
是多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