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冲樽俎
序
刘邦赶赴鸿门,把全部责任推给了子婴;项羽则抛出曹无伤做替罪羊,洗脱自己。范增孤注一掷,指使项庄借舞剑之机刺杀刘邦,被项伯阻拦。刘邦在樊哙等人的保护下由厕所逃出军营,返回霸上。范增仰天长叹,“竖子不足与谋!”
1、天地英雄
霸上,黎明时分。大帐外,一百名百里挑一的骑士列队完毕,等待刘邦出发的号令。这支队伍由樊哙、夏侯婴和刘邦另外两名亲信干将纪信、靳强率领。这一行凶多吉少,险象环生,所以每个人都神色凝重,深感肩负的责任重大,大帐前弥漫着一片肃杀的气氛。
刘邦手下的文臣武将纷纷赶来为他送行,在大帐门前排成长长的两行。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刘邦在吕公、吕雉、刘交、卢绾、张良的陪同下出现了。让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刘邦自己却表现得很轻松,似乎就是去赴一场普通的宴会,面带笑容,与身边的刘交、卢绾说笑着。
看到大家都在等候自己,刘邦一拱手,道:“烦劳各位了!大家不必为我担心,我岳父已经为我卜过一卦,此行会有贵人相助,有惊无险,一定能平安归来。等我回来之后,再摆下酒宴,与诸位不醉不归!”刘邦声如洪钟,豪情满怀,伫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俨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众人都被他的勇气和临危不乱的从容气魄所感染,异口同声地说:“恭候大王归来!”
吕公倒是真的给刘邦卜过一卦,但刘邦并不是因为卦象大吉大利才这么有底气。他很清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关头,自己必须保持最大限度的镇定,作为霸上十万之众的灵魂,如果他乱了方寸,这支大军就会不战自溃。而且,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能考虑的问题都考虑了,能采取的措施都采取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人力所不能及了,只能交给上天。刘邦异于常人的心理素质此刻表现得淋漓尽致。
刘邦的英雄气概让吕雉的好感油然而生,过去种种的不愉快暂且抛在了脑后,她走到刘邦面前,温柔地为他抚平胸前的衣襟,低声说:“凡事小心,我会为你祈祷的!”
平时泼辣、强悍的吕雉突然变得柔情似水,让刘邦很不适应,诧异地问道:“娥姁……”他其实是想问:“你这是怎么了?”但面对吕雉爱意盈盈的眼神,又觉得这种时候问这种话有点不合时宜,索性将吕雉一把搂在怀里,在她的脸蛋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在场的人发出一阵哄笑声。吕雉脸颊绯红,连忙推开刘邦,跑到了一边。
刘邦哈哈大笑着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他和张良同乘一车,樊哙、夏侯婴、纪信、靳强带领一百名骑士前后保护,将马车夹在中间。为了安全,车的四周安装了坚固的护板和车顶,构成了一个封闭的车厢,和吕雉引诱虞姬乘坐的牛车外形相似。坐进车里的那一刹那,刘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其他人看不见,只有车中的张良看到了,笑问道:“大王,您不是不紧张吗?”
刘邦瞪了他一眼,说:“我又不是猪,能不紧张吗?”
吕雉躲在角落里目送着刘邦的车队离开,眼看着一行人已经没有了踪影,正要转身回寝帐陪伴虞姬,忽然看到吕公躲在一个帐篷的后面,跟一名军官低声交谈着。吕雉心中起疑,径直走了过去,军官发现吕雉朝自己走来,连忙行礼,吕公不慌不忙,泰然地对吕雉说:“这位是我江湖上的老朋友了,刘季起兵反秦后不久就投靠了他,现在已经是军中的将领了!”
吕雉向军官点点头,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吕公向军官摆摆手,示意他离开,回头对吕雉道:“你不要担心刘季的安危,我都安排好了,不说有十分的把握,起码有个七八分。”吕雉见父亲不愿意细说,也就不再追问,返回了自己的寝帐。
虞姬正在帐中等候吕雉。她一早醒来,发现吕雉已经出去了,帐中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穿戴好之后,虞姬想出去寻找吕雉,向她告辞,返回鸿门。自己连招呼都没跟项羽打,就彻夜未归,“大王不知道该有多担心?”但门口的侍女将虞姬拦了回来,说她身体虚弱,外面天气寒冷,担心她着凉,让她在帐中内心等候吕雉。
看到吕雉走进寝帐,虞姬连忙迎了上去,“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大王该发脾气了!”
吕雉强作笑容,说:“妹妹,再歇息一下,你本来身子骨就弱,昨天又受了惊吓,折腾那么久,肯定很疲惫。早晨天冷,等中午暖和了我就送你回去。”
“可是……”虞姬还是有些犹豫。
“你不要担心项王那里,你姐夫一早就去鸿门了,他自然会向项王报平安的!”
“因为我的事情,还麻烦姐夫跑上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虞姬反倒觉得有些愧疚了。
吕雉尴尬地一笑,说:“他们男人有军国大事要商量,我们女人不懂。来,姐姐刚学了一个军中饮酒时玩的游戏,我来教你!”
“好啊!”虞姬又像一个小孩子一样高兴起来。她知道刘邦去鸿门向项羽报信了,心完全放了下来,全神贯注地跟吕雉玩起了游戏。外面形势的风起云涌她毫不知情,身在暴风眼中的她反倒最逍遥,不知这是一种幸福,还是悲哀!
曹无伤知道刘邦要去鸿门与项羽消除误会的时候,脑袋立刻就大了。如果刘、项之间弥合了嫌隙,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他从眼前的种种迹象判断,刘邦应该是知道了项羽要出兵攻打霸上的消息,但对自己告密和做内应的事情还不知情。
“现在该怎么办?”那名一直参与谋划的亲信问道。
曹无伤的眼睛里露出两道凶光,“你确定刘季只带一百人去鸿门?”
“我亲耳听到的,他交代樊哙说人数不能太多,一百人左右。”
“好!你去把军中最可靠的兄弟召集起来,组成一支五百人的奇兵,全部换上便装。由你亲自带队,在霸上到鸿门的路上埋伏起来,截杀刘季。刘季一死,刘、项两家的仇怨就解不开了,到时候难免一战,我们的计划就算成功了!刘季,项羽那个匹夫杀不了你,那就只能由我出手了。”
“那我去办事了。主公,您要小心!”亲信掉头出去,留下曹无伤独自待在帐中。他不自觉地握紧了佩剑的剑柄,成败就在一线之间,赢了,就是锦绣前程;输了,就是万劫不复。
刘邦的车队在白雪皑皑的大地上驰骋,天高地远、大雪茫茫,这支人马成了寥廓天地间的一道风景。起初,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后来车轮碾过一块石头,车厢颠簸了一下,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了一起,彼此揉着额头,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车厢里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刘邦道:“子房,当初我们在投靠楚王景驹的路上相识,景驹被项梁击败,我们又一起转投项梁。那时,你还是我的厩将(军马科科长),后来,你追随韩王成,做了他的司徒,去复兴韩国。我西征途中,你说服韩王成支持我进军关中,又到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这次要不是你在项羽身边有项伯这条生死攸关的人脉,我恐怕要在睡梦中被项羽砍下脑袋了。这真是缘分啊!是上天要你来帮助我。如果这次我能躲过一劫,你就留在我的身边吧!我们共创大业,同享富贵!”
见张良低头不说话,刘邦大方地摆摆手,说:“你是韩国贵族,一心复国。人各有志,我不会勉强你的!但你的大恩大德我会永远铭记在心,一定要设法报答!”
张良道:“大王是天授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子房一生的愿望就是辅佐帝王,成就一番名垂青史的功业,如何不想留在大王身边呢?只是复兴韩国的使命还没有完成,等我助韩王重建韩国之后,一定会回到大王身边,听凭差遣。”
张良还有一层心思,只是没有说出来。同患难未必能共富贵,面对刘邦,他有一种感觉:一旦刘邦坐稳了江山,开国功臣未必会有好结果!但这是一种莫名的知觉,说不出什么理由来,却又让人笃信不疑。这也是让张良犹豫着不肯归附刘邦的原因之一,虽然刘邦的人格魅力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尽管韩王成看上去没有刘邦这样的帝王气魄,但他让人感到安全,没有威胁。
刘邦忽然问道:“你总说我是‘天授之人’,有什么根据啊?不会又是什么面相大富大贵、头顶有帝王气之类故弄玄虚的话吧?”
张良笑道:“当然不是,大王既然是天授之人,我哪敢用这种蛊惑山野村夫的话来敷衍大王呢?我熟读无名老人传授的《太公兵法》。这本书总结古往今来的成败得失,教给人们避祸求福、夺取和治理天下的道理。书中的要义是要人们抛弃仁义道德这些没用的东西,‘独任清虚’、以卑弱取胜。掌握了这套‘君人南面之术’,就可以做帝王师。我曾跟不同的人谈起其中的奥义,但能够领悟个中真谛的人却寥寥无几。包括韩王成在内,都是不得要领,只有大王,一听就懂,而且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我说大王是天授之人,正是基于此。传授《太公兵法》的人如果是帝王师,那大王不正是天赋异禀的帝王吗?”
刘邦感慨地说:“你我都有‘任侠’之风,在江湖中混迹多年,有着相同的人生阅历,所以你我才心有灵犀,不言自明。《太公兵法》这部奇书看来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能读懂啊!不管是锦衣玉食的贵族,还是老实本分的良家子弟,都领悟不了书中的真谛,掌握不了这套‘君人南面之术’。在这群雄并起、豪杰角力、权谋取胜、武夫当道的乱世之中,仁义道德有什么用?当年始皇帝夺取天下,靠的也是百万雄师,而非仁义道德。所以,我最看不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夸夸其谈的迂腐儒生,谦谦君子是夺取不了天下的。像项羽那样一味逞强,凌驾于群雄之上,迟早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败亡是早晚的事。大家最终还是要归附到我这个‘忠厚长者’的麾下。当年决定由谁领兵西征的时候,不正是因为项羽残暴,而我是‘忠厚长者’,大家才决定由我来安抚关中百姓的吗?”
“这就是以‘清虚、卑弱’取胜的道理。仁义道德可以用来号召天下,却不能夺取和治理天下;帝王可以教他人信守仁义道德,臣服和顺从自己,但自己却不能被仁义道德拘束手脚,弃‘君人南面之术’而不用。”
张良的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片马嘶人喊的嘈杂声。刘邦和张良不约而同地撩起门帘,探身向外观看。道路两边,一个个浑身披雪的蒙面人腾空而起,向车队扑来。有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有的用手中的弓弩射杀刘邦的卫队。樊哙和夏侯婴等人正在大声呼喊着,指挥卫士们迎战。
刘邦的脑袋在飞速地旋转着,究竟是什么人要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刺杀自己?“是子婴的人吗?子婴不是被曹参抓到了吗?他埋伏在咸阳的人也全军覆没了!难道还有余党?要么是项羽?项羽要杀自己,为什么不等自己到了鸿门再动手?难道是要嫁祸于人?可是虞姬还在自己的手里,以项羽的为人,定然不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来对付自己的。难道还有第三种力量要除掉自己,趁机挑起刘、项两个阵营的争端?”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来,外面的形势突变。道路两边的树林里又杀出一支人马来,用弓弩从背后攻击那些冲向刘邦车队的刺客。这些刺客显然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很快被射杀了一批。稍微犹豫了一下,刺客们纷纷掉转头,与袭击自己的人在雪地上展开了搏杀。
看到这个局面,刘邦更晕了,不知道这些在暗中保护自己的人是谁派来的。他把目光投向了张良,张良做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手势。樊哙纵马冲到刘邦的车前,“大王,怎么办?要不要过去帮忙,消灭了这些刺客再去鸿门?”
刘邦果断地说:“不要耽搁,加速前进!”他不知道的是,这支人马是吕公派来的,由他加入刘邦军中的老部下带领,沿路保护刘邦,以防不测。
2、各怀鬼胎
项羽手下的谋臣、将领和各路诸侯及其属下的主要文武官员一大早就来到了大帐中。一座大帐容纳了不下上百人。项羽有意把场面搞得很大,目的就是要当着天下诸侯的面澄清事实,如果刘邦能够解释清楚,那就把酒言欢;说不清楚,有这么多人作证,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将其处死,以免他死得不明不白,让自己背上一个冤杀反秦功臣的罪名。刚刚推翻暴秦,就开始了为了争权夺利而互相残杀,这样的恶名项羽想想都害怕。正如张良所说,他是个被仁义道德束缚住手脚的人,缺乏帝王必须具备的魄力和手段。这样的人就掌握不了《太公兵法》中的“君人南面之术”。
范增见项羽招呼来这么多人,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有这么多人在场,要除掉刘邦难度就更大了,不给大家一个交代,如何动手?但项羽已经把和刘邦的会面搞成了一个盛大的宴会,既成事实无法改变了,总不能把这些来赴宴的客人都赶回去吧!那不是简单的失礼,而是弄巧成拙,摆明了心中有鬼,嫌疑更大了。让爱惜名声的项羽这么做,他是断然不肯的。“见机行事吧!”范增也做了和项羽相同的打算。
不过,范增已经从军中选拔了一批勇猛的武士,布置在大帐周围,把大帐围得如同铁桶一般,从营门到大帐的这段路两边也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只要刘邦走进大帐,就是钻进笼子里的鸟,插翅难逃了!
但这个场面还没吓倒刘邦,就先把赴宴的各路诸侯吓了一跳,大家看到这种杀气腾腾的场面,个个胆战心惊,虽然知道这个架势是摆给来赴宴的刘邦看的,但谁也不敢担保矛头不会指向自己,万一项羽要把各路诸侯和刘邦一勺烩了,兼并各路人马,一统天下,做第二个秦始皇,还不是轻而易举!这种可能性被内心的恐惧不断放大,诸侯们本就倾向于刘邦的心理天平这回一边倒了,全都不自觉地站到了刘邦的战线上,把自己当成了和刘邦一样的受害者。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诸侯在项羽的麾下已经压抑很久了。虽然项羽是各路诸侯公推的上将军,联军总司令,但这些诸侯都有自己的山头,不是项羽的属下,被项羽呼来喝去,心中自然不满。只是慑于项羽的声威,不敢公开地表现出来而已。所以,他们在刘、项之争中很自然地倾向于刘邦。设想,如果刘邦这一路被项羽消灭了,那么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呢?与其被各个击破,还不如现在就抱成团,与实力最强的霸主项羽抗衡。
其实,项羽很冤枉,他也不愿意这么做,只是昨天他已经答应了范增,不好再反悔,让范增把人撤走。
项伯看到帐外布置了这么多的武士,心头火起,大步走进帐内,把正在与赶到的诸侯说笑的项羽拉到了后面,气冲冲地问道:“大王,你摆出这个架势来做什么?”
“什么架势?”项羽不知道他指的是大帐中的诸侯还是帐外的武士。项伯误认为项羽中途又变卦了,要对付刘邦,急切地说:“事情不是基本搞清楚了吗?今天你和沛公是兄弟见面,消除误会,为什么要布置这么多武士?难道你又想杀沛公了?”
项羽一脸的无辜,苦笑着把昨天项伯走后,范增来劝说自己的事情讲了一遍。“亚父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那你究竟打算怎么做?”
“见机行事吧!亚父虽然做了这样的布置,但动不动手还是要听我的号令。如果刘季确实没有过错,我不会枉杀无辜的!叔叔请放心!”项羽安慰项伯道。
项伯点点头,心想:你如此反复无常、优柔寡断,我怎么可能放心?他只好提醒自己打起精神,盯住项羽和范增,保护好刘邦,千万不能有个闪失,不然就愧对了恩人张良和亲家刘邦。他倒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辜负亲侄子项羽。项伯决定再给项羽打一次预防针,“刘季率先入关,逼降子婴,拿下咸阳,又安抚关中百姓,维持治安,看守府库宫室。如果没有他,你能如此顺利地入关吗?他有这样的功劳,你若再擅自加害他,那可是不义啊!”
项伯深知对于看重名声的项羽来说,“不义”两个字有多大的分量。他放下这样的狠话,就是给项羽增加一种道义负担,让他在对付刘邦时多一层障碍。项羽点点头,回到了大帐之中。
卫士进来通报:“沛公的车队已经离营门不远了!”
项羽闻报,起身离席,向外面走去。诸侯和在场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纷纷起身,随同项羽往外走。项羽的这个举动在项伯和范增看来,反应完全不同。
项伯很了解自己这个侄子,他心高气傲,目空一切,别人来见他,很少主动出去迎接。现在他出帐迎接刘邦,实在是很高的礼遇,说明他是在向刘邦释放善意,或者说是觉得自己误会刘邦,感到愧疚。既然这样,项羽应该不会再加害刘邦。
而范增见项羽如此礼遇刘邦,分明是对刘邦没有了恶意,项羽是个不擅长掩饰内心情感的人,好恶全都会表现出来。那么,让他对刘邦痛下杀手,似乎不太可能了。范增预感到自己的计划可能要破产,可现在箭在弦上,只能伺机而动了。“这个孩子耳根子太软,有妇人之仁,容易被人左右。你下不了决心,我就只能越俎代庖了!”
流传千古的鸿门盛宴还没有开席,吃饭的人就已经各怀心思,各打自己的算盘了。史上最牛的一顿饭从一开始局面就非常微妙,瞬息万变。不同的力量在桌面下悄悄地展开了博弈。在这种情况下,事态的发展就越发不可预料。一个细节上的变化就可能改变整个事件的走向。
走到大帐外,项伯对项羽道:“大王,你与各路诸侯就在这里等候吧!我到营门口去迎接沛公!”项羽点头应允,诸侯们也没有异议,都停住了脚步。项伯是项羽的叔叔,身份尊贵,由他出面迎接刘邦,并不失礼。
项伯赶到营门前的时候,刘邦的车队也恰好到了。刘邦从车里钻出来,看到项伯分外亲热,上前拉住项伯的手说:“兄长,亲家……”项伯示意他小声一些,他和刘邦的这层关系别人还不知道。刘邦低声问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上将军是怎么说的?”
“沛公放心,我已经跟项王把事情说清楚了,项王对你已经没有了恶意。”他不敢把范增从中作梗的事情告诉刘邦,害怕吓住他,掉头就跑。与张良打过招呼之后,项伯向他们身后张望了一下,问道:“虞姬在哪里?”
刘邦停顿了一下,说道:“虞姬身体略有不适,等她好些了,马上就把她送回来。”
项伯怀疑地看了刘邦一眼,旋即发怒道:“沛公,你糊涂啊!你不把虞姬送回来,项王能放过你吗?这不是拿虞姬来要挟他吗?他一怒之下,就算不杀你,也会把你扣下来当人质,交换虞姬。到时候两家交恶,还是免不了一场火并。昨天我们不都说好了吗,你怎么能不守信用呢?”
面对项伯的连声质问,刘邦无言以对。张良连忙将项伯拉到一边,解释说:“项兄,沛公这么做情有可原。你看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形势,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鸿门的,为的就是平息双方的纷争,以免引发流血冲突。让虞姬暂留片刻,他的生命安全就多了一分保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这件事还请项兄在项王面前代为周旋。”
项伯连连摆手,说:“看来你们还是不清楚这场误会的根源所在。对于项王来说,虞姬就是一切,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唯独不能没有虞姬,更不允许任何人打虞姬的主意。你们现在扣着虞姬不放回来,项王绝对不会善罢甘休。这件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要想解除误会,让沛公全身而退,必须送还虞姬。”
看项伯态度这么坚决,张良也没了主意,进退两难。看恩公这么为难,项伯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有个办法。”刘邦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问道:“项兄,什么办法?快讲!”
项伯道:“你现在赶快派人回去接虞姬。霸上、鸿门不过四十里路程,快马加鞭应该还来得及。待会见了上将军项王,你就说虞姬身体弱,车马只能缓缓而行,而你们急于赶到这里,所以就把虞姬落到了后面,稍后便到。虞姬的身体情况上将军很清楚,应该不会生疑。必须把虞姬安全地送回来,否则这盘棋就成了死棋了!”
刘邦连忙招呼随从,派人回霸上接虞姬。项伯见事已至此,只好静观其变了,将刘邦和张良引入军营。樊哙等人想跟着进入,被守卫营门的士兵阻拦下来,“大王有令:携带武器者禁止入内!”这实际上是范增交代的。
刘邦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掉头就往回走,樊哙等人见状,作势就要往里闯,想把刘邦再抢回来。项伯一把拖住刘邦,说:“都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往回跑呢?本来一场大战迫在眉睫,军营加强戒备也属正常,沛公不必多心。就让卫士们留在外面吧!我来给你当卫士!”说罢,项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佩剑。
项伯都这样说了,刘邦也不好再争辩,硬着头皮跟项伯往里走。道路两边那些全副武装、满脸肃杀的士兵让刘邦的心很快又提了起来。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也只能往里闯了。
不过,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刘邦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有各路诸侯在场,众目睽睽之下,项羽就是想动自己,也得给大家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再看项羽,没有了平时的狂妄、暴戾之气,笑容看上去很和善,而且亲自到外面来迎接自己,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就算是在彭城,两个人约为兄弟,相处甚欢的时候,自己都没有接受过这样的礼遇。刘邦的心更踏实了。
他疾走几步,上前与项羽见礼,又与各路诸侯的老熟人打了招呼,转而对项羽道:“我与大王并肩作战,讨伐暴秦。大王征战河南,我游兵河北。我没想到居然能率先入关,更加想不到能够在咸阳城下活着迎接大王到来,更出乎意料的是有小人挑拨离间,在我们兄弟之间制造矛盾……”
刘邦这番话语气虽然谦恭,但把自己的功劳、苦劳全都表了,目的就是争取各路诸侯的同情和支持。他说“有小人挑拨离间”这句话,完全是自己瞎猜的,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在项羽听来,却感觉刘邦已经知道了曹无伤告密的事情。加之刘邦的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冠冕堂皇,项羽唯恐刘邦的大义凛然反衬得自己心胸狭隘、容不下兄弟,情急之下,连忙道:“这都是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造谣生事,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这么冲动!”
项羽的本意是为自己洗脱,把责任推给了曹无伤,也间接地推给了刘邦,言外之意:你约束不好自己的部下,跑到我这里来告密,怎么能怪我无事生非呢?连你自己的人都这么说,我没有道理不信啊!可是,他随口一说,就把个曹无伤害惨了!
范增听到项羽的话,一咬牙、一闭眼,心说:“一条内线就这么被你自己给掐断了!”项伯也很是不以为然,自己在霸上军营的时候,面对张良和刘邦,都没有把曹无伤给供出来,没想到项羽偏偏当众揭穿了,这么一来,以后还有谁敢向你提供情报啊?
张良和在场的各路诸侯、项羽的谋臣将领听项羽这么一说,同样感到意外和不屑。张良暗道:“看来这个项羽果然只有匹夫之勇,竟然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来!成大事者既要有胆识和魄力,也不能缺少谋略和手段,这样的人天生就不是块帝王的材料!”
最高兴的应该是刘邦了。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曹无伤这个内奸在捣鬼。尽管心里恨不得马上冲回霸上,将曹无伤碎尸万段,但表面上还要不动声色,“大王英明,没有听信那个小人的谗言,伤了我们兄弟的和气!”
众人的反应项羽一点察觉都没有。他为人自负,生性粗犷,所以不善于察言观色,很少注意周围人的想法和态度的微妙变化。所以,出卖了曹无伤之后,项羽并没感到有什么不妥,他向刘邦身后看了看,问道:“虞姬呢?”
刘邦尽管心里怦怦直跳,表面上仍然非常从容地说:“虞姬身体柔弱,马车走得慢,我们是快马加鞭,所以她落在了后面,随后就到了!”看刘邦没有一点心虚的表现,项伯不由得佩服他的演技,果然是个好演员!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可能是与吕雉昨天玩得太疯了,有些疲惫!”项伯在旁边帮腔说,他怕项羽担心虞姬的身体,继续追问下去,刘邦一不小心露了馅,那可就麻烦了!
项羽“喔”了一声,信以为真,完全没有怀疑。倒是范增感觉有些不对,正想质问刘邦,被项伯抢在前头,“大王,赶快入帐吧!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项羽闻言,连忙把刘邦让进大帐,其他人也纷纷入座。
3、替罪羔羊
坐定之后,刘邦对项羽道:“我能活着在此与大王相见,实在是侥幸!我来这里的路上,曾被一群人伏击,幸好被我的卫士击退,否则的话,我们兄弟现在就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刘邦一边说话,一边叹息,不胜感慨的样子。不过,在场的其他人听了这番话,都把目光投向了项羽,在当前形势下,项羽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刺杀刘邦的嫌疑。
项羽急了,他实在忍受不了众人这种怀疑的眼神。背后放冷箭的行为他所不耻,又怎么甘心背上这种暗杀盟友和兄弟的罪名。项羽按剑挺身,厉声道:“谁这么大胆,敢加害我的兄弟,反秦的功臣!”
刘邦知道伏击自己的幕后主谋不太可能是项羽,他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增加诸侯们对自己的同情,逼项羽表态而已。项羽已经当众表了决心,不会加害自己,刘邦这才接着道:“本来我怀疑是子婴做的……”
“子婴……”项羽和在场的人都有些诧异。
“对。大王和各路诸侯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子婴很不简单,他虽然表面上献城投降,暗地里却一直在谋划复国,将我们反秦联军逐出关中。传说他在关外召集了十万秦军,随时准备反攻关中。”
刘邦的话一出口,大帐中响起了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项羽吃惊地问:“果真有这样的事?”
“我也是道听途说,还没经过核实。不过,子婴在咸阳城埋伏了一批死士,伺机而动,挑起你我之间的纷争却是证据确凿。”刘邦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看着项羽的反应,他要一点点地爆料,一步步地激怒项羽,让他把攻击的方向转向子婴。
“有什么证据?”项羽的胃口被吊了起来,由刘邦牵着鼻子走了。范增看刘邦掌控了局面,心里干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刘邦并不急于抛出最有分量的证据,而是继续做铺垫:“大王应该听说过子婴到霸上求见我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看出他心怀鬼胎,明摆着就是想引起大王和各路诸侯对我的误会,让你们误解我与他勾结,对抗大王和各路诸侯。所以我玩了一招欲擒故纵,答应接见他,看他都耍些什么花招。不出我所料,他在宴会上公然劝我称王,我虚与委蛇,说我做了关中王,就拜他为丞相。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迷惑他,让他误以为自己的奸计得逞。不想,这件事传到大王这里,还是造成了我们兄弟之间的误会。”
刘邦把责任都推给了子婴,在洗脱自己的同时,把项羽讨伐自己的一个重要理由完全否定了,反而显得他深谋远虑,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捍卫反秦大业,不惜冒被大家误会的风险,与敌人周旋。
听他这么一说,项羽不好意思起来,摆摆手说:“这件事不要再提了,都是曹无伤那个小人因为此前你惩罚他而心怀怨恨,故意诬告陷害,也怪我太冲动了!你把曹无伤交给我,我一定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还有这个子婴,暴秦已灭,他还贼心不死,妄图复国,想挑起我们义军内讧,让你我兄弟之间自相残杀,我要杀光他全家、全族,斩草除根。否则,暴秦还有可能死灰复燃。”
刘邦心中冷笑,暗说:“我怎么会把曹无伤交给你,再给他一个出卖我的机会?”不过,项羽对子婴的仇恨之火已经被点燃,秦国与项羽有深仇大恨,对这个亡国之君本就耿耿于怀,现在经刘邦煽风点火,更加急不可待地要报仇雪恨。
在对付刘邦的问题上,诸侯和项羽之间立场并不一致,但子婴是大家共同的敌人,消灭亡秦的残余势力,巩固革命成果,是各路诸侯共同的愿望。所以,诸侯们个个表现得大义凛然,慷慨激昂,纷纷呼应项羽的表态,要把子婴和他的族人杀个精光。
看火候已经到了,刘邦决定抛出子婴最重要的罪证,最后宣判这个亡国之君的死刑。唯一的一点不忍是子婴那个国色天香的王后,但现在自保要紧,已经不顾上那个美人了。刘邦还不知道子婴王后已经香消玉殒。
“昨天,贱内将虞姬接过去叙旧。我担心虞姬彻夜不归,会让大王担心,所以就派人护送虞姬返回鸿门。孰料,车队半路上竟然遭到袭击,幸好卫士们拼死力战,才保护虞姬安全地返回霸上。虞姬受到惊扰,需要休息,我也担心她的安全,夜间出行恐再遭不测,所以就把她留在了军营。不料这一耽搁,就给了小人乘虚而入,搬弄是非的机会。让大王误会我劫持虞姬,胁迫上将军,稍不留意,就险些铸成大错!”
项羽一听有人劫持虞姬,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喝问道:“什么人胆敢对我的爱妻下手?难道是子婴?”声如霹雳,在场的人都打了一个哆嗦。一座火山就要爆发了。
“这个鲁莽匹夫还真上路!不用我说,自动把矛头指向子婴了。”刘邦心头暗喜,点点头说:“正是子婴。他想通过劫走虞姬,制造我与大王的矛盾,虞姬在我的手上不见了,我就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有一万颗脑袋也不够大王砍啊!不过,幸好虞姬吉人天相,安然无恙,否则的话,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兄弟自相残杀,几十万人血流成河,想想都后怕啊!”刘邦这番话倒是肺腑之言,动了感情,所以说得声情并茂,让人无法怀疑他的真诚。
“子婴,子婴……”项羽念着子婴的名字,就好像把子婴塞进了他的血盆大口之中,嚼个粉碎一样。
“子婴见自己的阴谋破产,狗急跳墙,发动埋伏在咸阳城的死士,袭击我派驻咸阳的守军,企图带着他的家眷和王公贵族们逃往关外,与秦军残部汇合。不过我早有准备,派出援兵,将其同党一网打尽,现在子婴等人都被关在咸阳大牢之中,等候大王处置。”说到这里,刘邦有些得意了,感觉自己棋高一着,力挽狂澜,接连挫败了亡秦残余势力的复辟阴谋,又为反秦大业立下不世之功。
项羽举起手中的玉卮,“各位,我们一起敬沛公,如果不是他洞察秋毫,处置得当,反秦大业可能要遭受严重的挫折,亡秦就有复辟的危险。沛公功高盖世,做关中王当之无愧!”范增听项羽公开表态支持刘邦做关中王,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当着众人的面,项羽的话已经说出口,收不回来了。
刘邦连忙捧起玉卮,向项羽和各位诸侯致意,一饮而尽。项伯和张良对刘邦的表现都非常满意,一番话可以说是环环相扣、恰到好处,既把矛盾的焦点成功地转移到了子婴身上,又消除了与项羽之间的误会,一箭双雕。
项伯问道:“既然子婴的势力已经被沛公一网打尽,那么半路伏击你的人是谁呢?”
刘邦故作沉思状,最后说:“现在我断定是曹无伤所为,他看自己的离间计没有得逞,担心自己暴露,所以派人中途截杀我,嫁祸给大王,企图借此激起两边的冲突。他自己好浑水摸鱼!”
项伯连忙提醒道:“那你赶快派人回霸上报信,通知留守的人看住曹无伤,提防他狗急跳墙。”
张良插话道:“我方才已经安排人回去报信了。项兄不必担心!”
刘邦向张良会心地一笑。刚才听项羽主动爆料,知道曹无伤是内鬼之后,刘邦在背后向张良打了一个手势,张良心领神会,马上到营门外安排人回霸上军营报信。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了。
看到这种局面,范增知道项羽不会再对刘邦下手了。但他仍然不愿意放弃,在做着最后的努力。“沛公,虞姬什么时候能到啊?霸上和鸿门这么近,应该要不了太久吧?”
还没等刘邦回答,项羽不耐烦地说:“亚父!我兄长不是说了吗,随后就到!您真是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唠叨了!”范增被项羽这么一说,噎了一口气,憋闷得够呛,只好喝了一大口酒顺气,不再说话了。
项羽招呼道:“各位今日放开酒量,不醉不归,庆祝我和沛公消除误会,兄弟和好如初,也避免了一场生灵涂炭的兵祸。”众人闻言,纷纷举杯,皆大欢喜。
看着眼前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宴会气氛热烈,不时掀起高xdx潮,宾客们一阵阵叫喊,范增的心情更加郁闷。“我的计划就这么破产了?刘邦这个危险的对手,已经是送到嘴边的鸭子,就这么让他飞了?杀一儆百,傲视群雄,称霸天下的最佳时机就这么错过了?”范增在心中不停地问着自己。因为喝了很多闷酒,范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起来,目光在刘邦和项羽两个人身上流连。
大帐内的烛光将刘邦和项羽的背影投射在篷布上,范增依稀看到,刘邦的背影仿佛一条蜿蜒的盘龙,项羽的背影则像一头威风凛凛的猛虎。“刘季是一条蛰伏的卧龙,项羽是一头锋芒毕露的虎。龙是帝王的象征,虎是猛将的代表。猛虎当道,卧龙韬光养晦,这不正是二人力量此消彼长的显现吗?可是帝王最终是要拥有天下的,猛虎不是臣服于蛟龙,就是被蛟龙吞噬。莫非这是项羽亡于刘季的征兆,是天意使然?”
“不!就算这是天命,我也要与天抗争!一定要扼杀刘季这条龙,不能让他吃掉项羽这头虎!”酒劲让范增的胆气骤然高涨起来。他取下身上的玉玦,向项羽举了起来。项羽只顾着与大家饮酒,没有看到范增的动作。范增把玉玦越举越高,手臂不断地往前伸,他的坐席离项羽很近,恨不得把玉玦举到项羽的脸上。项羽终于察觉到了范增发出的信号,他厌恶地看了一眼“亚父”,见他醉醺醺的样子,心说:“你喝多了吧!现在还要我杀刘季,我有什么理由杀他?”他故意扭过脸去,不看范增。见项羽这种态度,范增颓然地坐在了席子上,玉玦落在泥土中。
范增的动作和项羽的反应都被张良收入眼中。他暗自发笑,“范增这个谋臣留在项羽的身边真是可惜了!也怪他自己择主不当,如果是转而辅佐沛公,倒还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张良端起酒来,走到范增的席前,摆出一副要给他敬酒的样子,借机故作惊奇地弯腰拾起地上的玉玦,问道:“大将军,这可是你的?好精美的一块古玉啊!”
范增气冲冲地一把夺过来,挂在了腰上。张良不以为意,举起玉卮道:“久闻大将军博学多才,满腹经纶,高瞻远瞩,定策安邦。良虽然与先生有幸相识,但未及深交,今后有机会,还希望大将军多多赐教!沛公对先生也非常仰慕,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抽身到霸上走一趟,与沛公畅谈。”
范增知道自己的意图都被张良识破了,恼羞成怒,愤然起身离席,走出大帐。
4、刀光剑影
范增走到大帐外面,被冷风一吹,酒气上涌,险些呕吐出来。他把腹内翻涌着的东西硬是压了下去,长长出了一口气,头脑也冷静了很多。一手扶着旗杆,一手掐着额头,范增设法让自己的脑袋重新运转起来,寻找打破僵局的办法。就在他绞尽脑汁地搜寻铲除刘邦的妙计的时候,在帐外带领卫士戒备的项庄走了过来,“亚父,您没事吧?是不是喝得太多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看到项庄,范增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他一把拉住项庄,说:“大王心肠太软,不忍心铲除刘季这个日后的劲敌。你应该替自己的兄长分忧啊!”
“那是当然。亚父您说,我该怎么做呢?”项庄非常痛快地说。他是剑客,不像谋士那么有城府。
“你现在借给大王敬酒的名义进帐。敬完酒,请求舞剑助兴。你是楚国第一剑客,剑术高超,大王一定会应允,好让你在各路诸侯面前为楚国勇士争光。届时,你寻机将刘季刺死在座位上。否则的话,刘季一旦逃脱,将来我们都要成为他的阶下囚。”
项庄犹豫着问:“虞姬不是还在他们手上吗?如果我们杀了刘季,虞姬有个三长两短,大王肯定要怪罪我们。”
范增横下一条心来,信口胡诌说:“我已经派人把虞姬接回来了,你不要担心。放手去做吧!事情成功了,你就是为大王奠定帝王基业的第一功臣!”
项庄历来敬重和信任范增,听范增这么一说,马上打消了顾虑,果敢地说:“亚父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说罢,便昂首阔步地走进大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范增不顾一切了。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地除掉刘邦,即便是要牺牲虞姬。酒劲驱逐了他的恐惧,也没有了任何顾忌。“如果项羽要降罪的话,我一力承担,刘季一定要死!”在内心深处,范增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有力,枯朽的身躯又焕发了活力。他的头脑非常清楚,这不是一时冲动,因为自己的计划破产而恼羞成怒,丧心病狂,而是为了一个长远的目标,为了自己的信念而献身。年逾古稀的范增拔直了自己佝偻的身躯,跟随在项庄的后面走进了大帐。
项庄走到项羽的席前,躬身施礼,举起玉卮,道:“大王,您身先士卒、披坚执锐,带领我们推翻暴秦,复兴六国,功高盖世。我代表将士们向您敬酒!”
看着这个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弟,项羽心头一热,端起玉卮,一饮而尽。项庄趁机提议:“大王宴请沛公和各路诸侯,可惜美中不足……”
“哦!不足是什么?”项羽饶有兴味地问道。
“军中没有什么娱乐,不能为各位助酒兴!”
项羽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可惜虞姬不在,等她回来了,让她在大帐中舞上一曲,虞姬的舞姿天下无双,管教各位拍手叫绝!”
项庄连忙阻止道:“大嫂往返奔波,一定非常劳累,还是不要烦扰她了。如果大王允许,我愿意舞剑助兴!”
项羽用力地以拳击掌,恍然大悟地说:“对啊!我怎么忘了你这个楚国第一剑客。好,快来,快来!”
得到了项羽的允许,项庄转身走到大帐中央,眼睛向刘邦的座位上瞟了一下。就这一眼,把刘邦看得心惊肉跳,预感到项庄没打什么好主意。他求救似地望向张良,张良也有同感,又看项伯。项伯会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自己的佩剑,示意张良放心,自己既然承诺给刘邦当卫士,就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项羽带头击掌,为项庄打节拍,帐中的人也随他一起击掌。项庄屏气凝神,随着节拍声的整齐划一,利剑破空而出,迅疾有力,收放自如,身随剑动,腾挪跳跃。一把剑在他的手中获得了生命,或劈、或扫、或刺、或扛,没有固定的套路,但环环相扣,浑然一体,凌厉的杀气被优美矫健的舞姿所掩盖。大帐中的观众看得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也渐渐忘记了击打节拍。
所有的人中,只有刘邦、张良、项伯、范增几个人没有被这难得一见的剑舞所迷惑。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项庄,不放过他的一举一动。刘邦等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随时准备应变;范增则在祈祷项庄手中的那柄剑准确无误地刺中刘邦的心脏,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不会又一次功亏一篑吧!
项庄惊心动魄的剑舞让项伯实在按捺不住了,再这么看下去,他担心自己的心脏会突然停止跳动。“不能让这个侄子一个人表演了!迟早要出事,到时候再采取行动可就什么都晚了。”项伯下定决心,站起身来,对项羽道:“大王,我看得兴起,心里发痒,独舞不如对舞,让我与项庄一起舞剑助兴,如何?”
项羽还沉浸在雄壮的剑舞中,没有看出任何异常来,听项庄这么一说,情绪更加高涨,拍手道:“好啊!你们叔侄对舞,我这个侄子当裁判,各位一起来评个优劣,胜者重赏!”
项伯拔剑在手,走到了大帐中央,站在项庄的对面。项庄并不知道项伯与刘邦的关系,但在自己步步逼近刘邦的时候,突然跳出这么一个拦路虎,心中非常懊恼。他一个劲儿地朝项伯使眼色,项伯假装没看见。再看范增,范增只能干瞪眼,无可奈何。
见项庄愣在那里不动,项伯也不客气,挺剑进攻,项庄没有办法,只好招架。项伯尽量背朝刘邦,用自己的身体把亲家公挡住,不给项庄行刺的机会。张良见刘邦暂时没有危险,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走出大帐,向营门走去。
营门外,樊哙、夏侯婴等人急得团团转,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看到张良走出来,大家连忙围了上去。张良开口便问:“虞姬什么时候到?”
樊哙答道:“刚刚接到消息,很快就到了!”
张良点点头,说:“虞姬到之前,必须想办法让大王脱身。”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樊哙焦急地问。
“形势紧迫。项庄拔剑起舞,想寻机刺杀大王。幸好项伯挺身而出,与他对舞,保护大王,所以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这样下去,时间一长就不好说了。”
樊哙一听,马上就急了,“太危险了!我现在就冲进去,如果他们敢对大王下手,那就同归于尽!”说罢,荷剑执盾,就往营门里面冲。张良想出手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向夏侯婴几个人交代了几句,便紧跟在樊哙后面返回军营。
把守营门的士兵见有人闯入,马上过来阻拦。樊哙把盾牌竖在前面,抵挡住刺向自己的兵器,然后用身体抗住盾牌,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前冲撞,将那些阻挡自己的士兵纷纷撞翻在地。他力大如牛,又豁出了性命去,一时间竟然无人能挡,硬是冲进了营门。从营门到大帐的路上,早就布置了精锐的武士,见有人突破营门,马上围了上来,将樊哙和跟在他后面的张良困在中间。
眼看自己和樊哙就要被乱刀砍死,张良情急之下高声喊道:“此乃沛公的贴身卫士樊哙,项王听说他在阵前动辄斩首数十级,敬佩他勇猛过人,所以召见。大家快快给他让路,不要伤了自己人。”仓促间,张良竟然想到冒用项羽的名义来命令这些武士,同时又以樊哙的勇猛吓唬他们,堪称急中生智。负责指挥武士的项庄正在大帐内舞剑,一时间群龙无首,这些武士大眼瞪小眼,都没了主意。樊哙不是鲁莽武夫,反应很快,马上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向大帐走去。武士们被他和张良的配合给唬住了,纷纷让路。
来到大帐前,这里的武士都是项羽的贴身卫士,就没有那么好打发了,端起长戟,拦住樊哙。张良知道再用刚才的办法肯定无效了,没有项羽的命令,他们不会放任何人进入大帐。他在樊哙耳边低语道:“这次只能硬来了!”樊哙二话不说,手持盾牌就向前冲。
大帐外的嘈杂声引起了项羽和众人的注意,项羽刚想喝问怎么回事儿,就见门帘一挑,一个威风凛凛的壮汉出现在门口。樊哙一手执剑,一手持盾,门帘还披在肩上,直视坐在正位的项羽,头发一根根立了起来,眼睛瞪得仿佛要撑破眼眶,真正的怒发冲冠,目眦欲裂。樊哙的这副容貌把大家都吓了一跳,正在舞剑的项伯和项庄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项羽警觉地挺身按剑,喝问道:“什么人?”
跟着进来的张良连忙代樊哙回答说:“这是沛公的侍卫樊哙。”
范增怒斥:“违抗军令,擅自携带武器闯入军营,拉出去砍了!”
刘邦刚想出面说情,项羽先开口了,他并没有下达过“携带武器者禁止入内”的命令,所以也不觉得非常恼火。“罢了!既然是沛公的卫士,担心主公安危,一时莽撞,也不是什么大错。好一个壮士啊!来,赐他饮酒!”
门口的卫士没有拦住樊哙,也跟进了大帐,被他一番冲撞,心中非常气恼,听项羽下令,抢先捧过来一斗酒,递到樊哙的面前。樊哙见卫士有意要为难自己,轻蔑地一笑,放下手中的兵器,把酒接了过来,仰面朝天,“咕咚咕咚”地倒进嘴里,一口气把一斗酒全都喝光了。如此豪放的喝法让包括项羽在内的各路诸侯目瞪口呆。见樊哙喝完了酒,项羽忙道:“赐他吃肉!”
卫士存心跟樊哙作对,竟然拿来一整只生猪腿,丢在樊哙的面前。樊哙见状,放声大笑起来。他本就是屠夫出身,给他出这样的难题可谓正中下怀。樊哙把盾牌倒扣在地上,将生猪腿搁在上面,以剑代替屠刀,技艺娴熟地把猪腿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来,一边削一边往嘴里塞,嚼巴嚼巴就咽了下去,生吞活剥,不一会儿就把整只猪腿吃得干干净净。宾客中一些胆小、肠胃功能脆弱的人看着都觉得恶心,禁不住呕吐起来。樊哙却神态自若,连吃带喝之后照旧持盾执剑,盯着项羽。
项羽非但不生气,反而很欣赏樊哙的猛兽作风,问道:“壮士还能再喝吗?”
樊哙朗声道:“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项羽赞许地点点头。
刘邦本想起身代樊哙谢罪,孰料樊哙意犹未尽,当众教训起项羽来。“大王,我是个粗人,不会咬文嚼字,附庸风雅,不过有些心里话不吐不快,如果言语之间冒犯了大王,还请见谅。如果大王要怪罪的话,樊哙一力承担,不要连累我家主公。”
“壮士请讲,不必有什么顾虑!”项羽非常痛快。
“暴秦有虎狼之心,滥施刑罚,杀人不计其数,所以天下豪杰才起兵反秦。怀王与大家有约在先:先入关者王之。沛公率先入关,兵临咸阳,逼降子婴,可他封存府库、宫室,珠宝财物一无所取,驻军霸上,等候大王前来处置。先前派兵把守函谷关,不过是为了缉拿强盗,防止发生意外。沛公劳苦功高,大王没有封侯之赏,反而听信小人谗言,要杀害功臣。这么做与暴秦有什么两样?我站在大王的立场上考虑,认为这种做法实在欠妥啊!”
樊哙虽然翻的都是旧账,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但分寸把握得非常好,可谓一石三鸟,恰到好处。既当众戳穿了项羽企图消灭刘邦的阴谋,又把责任推给了进谗言的小人,给项羽留了面子,同时为刘邦主张“封侯之赏”,向项羽表明刘邦并没有擅自称王,独霸关中的野心。
被樊哙当众教育了一通,项羽沉默片刻,挥挥手说:“壮士坐,我知道了!”樊哙在刘邦身后坐下来,就近保护。有项伯和樊哙两个人在场,项庄想刺杀刘邦,已经没有可能了,只得怏怏告退。项羽本就没有了杀害刘邦的念头,经樊哙这么一闹,甚至为自己当初的冒失、险些酿成大错而感到愧疚起来。宴会的气氛一时陷入了沉闷当中。
张良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凑到刘邦身边,低声道:“沛公,虞姬就快到了,赶紧走吧!”刘邦闻言,马上起身离席,往大帐外面走去。项羽正在喝闷酒,其他人也自顾自地饮酒聊天,谁都没有注意到刘邦离开。张良向项伯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和樊哙一起跟着刘邦走出了大帐。但是,有一个人始终没有走神,一直在盯着刘邦——范增。
刘邦、张良、樊哙三个人刚出帐门,就听背后有人叫道:“沛公,匆匆忙忙地去哪里啊?”刘邦吓得身子一抖,心就像突然被人揪了一把,额头上瞬间就浸出了冷汗。张良回过身来,见是范增,讪讪地笑道:“沛公要更衣,我们陪他去去就回!”
刘邦稳住心神,转过身来,强作镇定地说:“原来是大将军啊!是啊,我酒喝得太多了,尿急,去趟茅厕就回来!”
范增阴笑了两声,说:“请便!军营很大,我怕沛公迷路,派几个卫士陪你们去吧!”说罢,不等刘邦推辞,就招呼过来几个武士,“沛公去更衣,你们负责带路,一定要保护好沛公。万一沛公走失了,唯你们是问!”
刘邦三个人只好在武士的监视下走向茅厕。樊哙悄悄地提起手中剑,准备在僻静无人的地方除掉这几个武士,帮助刘邦脱身。张良用眼神阻止了他,在千军万马的军营中这么做,太冒险了!
进入厕所后,张良让樊哙把门,急切地对刘邦道:“沛公,快走!虞姬一回来,项羽没有了顾忌,万一改变了主意,那就危险了!”
“怎么走啊?”刘邦茫然地问。
张良把刘邦拉到蹲位旁边,向下面一指:“您看!”
刘邦捂着鼻子向下面看了一眼,愣住了。夏侯婴、纪信、靳强三个人用毛巾裹住口鼻,正抬着一架梯子进到茅厕的下层。当时的厕所分上下两层,上层搭有跳板,供人方便,下层是粪坑。上层的门开在里面,供上厕所的人进出;下层的门朝外,供清理粪坑的人进出。项庄和项伯相对舞剑的时候,张良趁机到外面通知樊哙等人,交代夏侯婴、纪信、靳强三个人到大帐附近的茅厕下面接应,当时他就想好了由这里脱身的办法。
刘邦感慨道:“子房,你可真是神机妙算,这样的主意都能想出来!”
张良摆摆手,“委屈大王了,不要说了,快下去吧!”
刘邦迟疑道:“只是……”
“只是什么?”看刘邦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时候还在犹豫不决,张良按捺不住了。
“我还没跟项王告辞呢!就这样一走了之,将来项王怪罪起来,该怎么办啊!”
樊哙一听就火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行大礼者不辞小让。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告什么辞啊!”
正在刘邦犹豫不决的时候,外面有人高声道:“项王麾下陈平,代项王来探望沛公!”原来,项羽也发现刘邦从宴会上消失了,就叫侍从陈平出来寻找。陈平问过卫士之后,跟着来到了茅厕。
樊哙闪身到门背后,准备击杀陈平。门帘掀开,陈平走了进来,眼珠滴溜溜乱转,打量着刘邦和张良,没有料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杀手,随时准备砍下自己的脑袋。“沛公,您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走?”
听陈平说出这样的话,刘邦和张良都愣了,樊哙举起剑的手也连忙放了下去。陈平解释道:“项羽此人优柔寡断、反复无常,万一他忽然改变了主意,要加害沛公,那就插翅难逃了。趁现在还来得及,沛公还是走为上计吧!”
“你这是……”刘邦有点摸不着头脑。
陈平倒是非常坦然,“我早看出项羽只有匹夫之勇,不是成就帝王之业的材料,而沛公胸怀广阔、知人善任、志向远大,待时机成熟之时,陈平愿意投靠沛公,共建大业。只是现在形势不允许我这么做,恕陈平不能马上追随沛公”。
刘邦感激地抓住陈平的手,说:“先生的大恩刘季永志不忘,期待有一天与先生相聚,同心协力,夺取天下!”
陈平慷慨地回应:“我果然没有看错沛公,您不止是要做关中王,还要君临天下!陈平在这里恭送沛公!”
夏侯婴等人已经把梯子搭了上来,刘邦正要往下面钻,张良拉住他说:“沛公,您先行一步,我代您向项羽辞行吧!如果我们几个人都这样一走了之,的确太突兀了。万一项羽起疑,将来兴师问罪,又要惹起事端。”
“我担心子房你的安危啊!”刘邦道。
张良笑了笑,说:“没关系,我毕竟不是沛公的属下,有韩国司徒的身份,想必项羽也不会过分刁难我这个第三者。沛公,您带了什么礼品需要我代为进献吗?”
刘邦这才想起来,“我带了白璧一双,是呈献给项王的;还有玉斗一双,是献给大将军的。现在都在我的马车上,就麻烦你代我献给他们吧!我的马车和卫士都在营门前原地不动,以免引起怀疑,就带这几个人抄小路返回霸上。你估计我们到了霸上的时候,就进去向项羽辞行。”
“好!”张良满口答应。刘邦顺着梯子溜下了茅坑,带着樊哙几个人快马加鞭,直奔霸上而去。
大帐内,范增发现刘邦迟迟不回来,又派人去找。先前他派去跟踪刘邦的几个武士已经被陈平支开了,后来派去的人到营门看了看,发现刘邦的马车和卫队都待在原地不动,没有任何异常,于是回来向范增禀报说:“沛公的车驾和随从还在营门外,应该没有离开。”
范增毕竟年纪大了,酒意加上倦意让他快要支持不住了,头脑也变得迟钝,此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和敏锐的判断力。听了卫士的报告,范增无力地挥挥手,让他退下,靠在几案上,用手支撑着额头,昏昏欲睡。
项羽只顾着与大家饮酒,把刘邦的事忘在了脑后,对于陈平迟迟没来回报,也没在意。这时,卫士进来禀报:“大王,虞姬的马车已进入军营。”
项羽从自己的坐席上弹跳起来,根本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冲出大帐,直奔虞姬的马车。虞姬刚刚从马车上探出个头来,就被项羽一把揽住,从马车上抱了下来。看着神色疲惫、愈发显得憔悴和柔弱的虞姬,项羽心疼得皱紧了眉头,说:“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出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害得我担惊受怕,差点出了大事。”
虞姬不知道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一触即发的战争、惊心动魄的较量,对于她来说完全是不存在的。看着项羽担心的样子,虞姬内疚地说:“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考虑不周,让大王为我担心。”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我还在宴客,等宴会结束了再去陪你,有什么事情到时候再说。”安顿好了虞姬,项羽重新返回大帐。
张良在陈平的陪同下进入大帐。他径直走到项羽的席前,躬身施礼,道:“大王,沛公不胜酒力,担心自己醉酒失态,在大王和各路诸侯面前出丑,所以来不及告辞,先行一步,返回霸上了。临行前,他要我代为进献白璧一双,奉送给大王;玉斗一双,奉送给大将军。”
虞姬已经平安返回,项羽对其他事情都不再关心了,只想着尽快结束宴会,回去陪伴虞姬。
范增听说刘邦已经返回霸上,被酒精麻木的神经终于苏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精心安排的消灭刘邦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了。他两眼发直地瞪着摆放在自己面前几案上的那对晶莹剔透的玉斗。过了许久,范增一挥手,将玉斗扫落在地上,还觉得不解气,索性拔出佩剑,一剑一个,砍碎了两个玉斗,好像那玉斗就是刘邦的化身,借此发泄着心中的怒气。
“唉!”砍碎玉斗之后,范增仰天长叹,道:“竖子不足与谋!将来夺走羽儿天下的,一定是这个刘季。我们这些人啊,都会成为他的阶下囚!”
他的千古名言淹没在一片喧嚣声中。诸侯正与项羽畅饮最后一轮酒,鸿门宴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