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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

第五章 风云突变

    序

    吕公让吕雉出面请虞姬疏通,消除因刘邦用子婴为相与项羽产生的误会。吕雉则酝酿着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她把虞姬劫持到霸上,企图以虞姬来要挟项羽退出关中。吕公当头棒喝,骂醒吕雉,派人送还虞姬。孰料,中途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劫走了虞姬。吕公赶往咸阳,召集部下,救出了被子婴手下劫持的虞姬。与此同时,项羽接到曹无伤密报,得知刘邦要拜子婴为丞相并劫持虞姬,要挟自己退出关中,暴怒之下,项羽决定次日出兵,消灭刘邦,救回虞姬。

    1、风生水起

    子婴直到东方天色泛白的时候才回来。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自己的卧室,昨夜先是在霸上饮酒,而后一路奔波,回到咸阳城,接着是与大臣们彻夜谋划,子婴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快要垮了,到了精力枯竭的边缘。他推开房门,耷拉着脑袋走了进去,在几案边坐了下来,想找点水喝。在他伸手去拿水壶的时候,看到了对面翻倒在地上的几案。子婴抬头向上看去,王后一丝不挂的身体悬在空中,一动不动。

    不管一个人生前多么美丽,死于非命的样子都会显得狰狞恐怖。子婴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吓得瘫坐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从地上一跃而起,扑了过去。王后已经冰冷僵硬的身体被子婴放了下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是想用自己的体温让这具已经没有了生命的躯体回暖,让心爱的妻子起死回生。

    子婴的样子和王后自缢前一模一样,精神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悲痛,脑袋里只有让王后活过来一个念头。就这样足足坐了半个时辰,黎明的钟声在咸阳城的上空回荡,子婴的心动了一下,恢复了意识,但紧随而至的就是钻心的疼痛。一声凄厉的呐喊从卧室中传出。

    嬴福和两个王子被喊声惊动,冲了进来。看到躺在子婴怀中的赤裸的王后,嬴福扭过脸去,老泪纵横。两个王子哭喊着扑向自己的母亲。孩子的出现让陷入疯狂、不顾一切的子婴恢复了理智,他看到了落在地上的血衣,一把抓了起来,“保重、复国、报仇”,几个用血写成的殷红的字映入眼帘。

    紧攥着血衣,子婴低沉的声音响起,“不许哭!”那声音虽然不高,但有种泰山压顶般的力量,让两个王子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哭声。嬴福紧张地看着子婴,担心主子因为突如其来的打击发生意外、精神失常。但子婴的表情阴森、坚定,像钢铁一样冰冷、坚不可摧,王后的遗书唤醒了他内心潜伏的一种力量,大得无法想象,复仇的欲望爆炸式地增长。

    子婴转向嬴福,“王后去世的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关乎王后的声誉,也关乎复国的大业”。几个人都意识到王后的死一定跟刘邦有关,消息一旦走漏,玷污的不仅仅是王后的声誉,还会引起刘邦的警惕,甚至是杀人灭口。

    “你们到后院去挖个坑,我们先安葬你们的母亲,对外就说王后生病了,不能见客!”子婴向两个儿子下达命令,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异乎寻常地平静。

    两个儿子和嬴福离开后,子婴把王后抱到了床上,找出一套她生前最喜欢的衣服,为她穿上。他把王后的血书揣进怀里,坐在王后身边,为她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轻轻地说道:“你安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两个孩子,照顾好自己,你的愿望我一定要替你实现。那个畜生,我会抓住他,用尽所有的酷刑折磨他,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将他砍成肉酱、剉骨扬灰。”这些本应该咬牙切齿说出来的话,子婴在王后耳边说得很温柔。

    由于没有棺椁,王后的遗体就用一条锦被裹着下葬了。安顿好两个王子,嬴福回到子婴的卧室,问端坐在几案前的子婴,“大王,我们怎么办?要为王后报仇啊!叫韩将军反攻关中吧!”

    子婴摇摇头,“时机不成熟,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关外按兵不动;把刘邦要拜我为丞相的消息散布出去,看看项羽的反应;叫城中的死士们做好准备,随时待命”。嬴福觉得王后的死让子婴的性情骤变,变得更加决绝、冷酷无情,更有忍耐力。

    不止子婴彻夜未眠。霸上军营,刘邦的寝帐内,吕雉在灯下坐了一夜。刘邦从宴会结束时就消失了,一直没回来。吕雉很清楚刘邦干什么去了,但她不是在等刘邦,而是在考虑自己的战略。现在,她和刘邦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一切都要重新定位了。但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刘邦关中王的位置落实。现在看来,项羽是不会自愿把关中给刘邦了,最多是刘邦和章邯一人一半,那么只有逼项羽退出关中。吕雉预感到刘邦拜子婴为相的消息传出后,一定会在项羽那里引起连锁反应,导致刚刚平静下来的局势迅速恶化,刘邦会再次陷入险境。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吕雉心中酝酿多时,“先下手为强!”

    吕公趁昨夜众人聚在刘邦的大帐内饮宴的时候悄悄离开了军营,来到咸阳城中的小酒肆。一见面,吕公就追问酒肆老板:“那日与张良会面的人,身份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是项羽的叔叔项伯!”

    吕公的眉头皱了起来,难道张良与项羽勾结,是项羽安插在刘邦身边的内奸?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危险了。酒肆老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这么看来张良身份可疑啊!是不是项羽派来监视刘季的?”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要小心提防,派人盯住他,一旦发现他与项羽阵营勾结,马上除掉,要做得干净利索。他是韩王的司徒,身份特殊,绝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主公放心!”

    “另外,你叫我们的武士做好准备,子婴拜访刘季,背后一定有鬼。他肯定是想激化刘季与项羽的矛盾,我预感到形势会发生突变,所以要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遵命!”

    吕公离开的时候,老板提醒道:“主公,您再出门的时候带几个侍卫吧!现在局势动荡,世道不太平,万一您出了意外,我们就群龙无首了。”

    吕公笑道:“我一个老头子,身上又没几个钱,没人会打我的主意。带上侍卫太惹眼了,容易引起他人注意,反倒不方便行动。”

    “您公开的身份是刘季的岳父。单凭这一点,那些想对付刘季的人就可能盯上您,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吕公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回身很认真地对老板说:“万一我真的发生意外,你去找吕雉。我这个二女儿在几个孩子里是最出色的,志向远大,颇有心机和手段。有她带领你们,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你们的前途也有保障了。”

    “主公……”

    吕公摆摆手,没让老板说下去,掉头走进了夜色当中。

    霸上军营,曹无伤的营帐中,虽然他没有参加宴会,但打探消息的亲信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件不落地汇报给了他,包括刘邦公开宣称要任命子婴为丞相以及调戏子婴王后的事情。曹无伤听了之后,阴险地一笑,“这个刘季,做事就是出人意料,竟然要用子婴为相!”

    亲信一直怂恿曹无伤投靠项羽,现在趁机进言:“项羽与秦国有深仇大恨,现在刘季公然宣称用子婴为丞相,明显是想借助亡秦的势力巩固自己在关中的地位,排斥项羽和他扶植的傀儡章邯。这个消息如果报告给项羽,项羽一定饶不了刘季这个反秦大业的叛徒。”

    曹无伤闷哼了一声,“刘季现在不光是跟项羽为敌,还调戏子婴的王后,这是打秦国所有贵族百姓的脸,这样下去,关中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秦国上下都是他的敌人”。

    “那我们是不是现在就与项羽联系,把这些情报传递过去,早点表明自己的立场?”

    “不,还要等一等。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彻底激怒项羽,我们还需要更有分量的东西。刘季拜子婴为相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项羽耳中,等他对刘季产生怀疑和不满的时候,我再去火上浇油,就有足够的把握了!”曹无伤踱到营帐门口,仰头望着漫天星斗,幻想着自己前途无量的未来和刘邦垮台后,自己痛打落水狗的畅意。

    吕公回到霸上军营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他叫醒随从,让他给自己准备一碗热羊汤,驱驱寒气。刘邦军营中有很多吕公的部下,在他的安排下追随刘邦征战。吕公来后,与这些人建立了秘密的联系,他身边的随从和卫士都是由这些人组成,在他们的掩护下,吕公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军营中出入,不被任何人察觉。

    喝下热羊汤,吕公正准备宽衣休息一会儿,吕雉匆匆走进他的营帐。“有什么事吗?看你慌慌张张的样子!”吕公问道。

    “父亲,不好了,刘季又闯祸了。”

    “发生了什么事?”吕公对刘邦也越来越觉得头疼了,接见子婴已经错了一步,现在他又捅出什么漏子来了?

    “子婴这次来是要拥戴刘季称王关中的……”

    “这点我已经想到了,他就是在刘季和项羽之间挑起争斗,我已经让我的手下做好应变的准备了。项羽固然会因此不满,但单凭这件事,就兴师动众,恐怕也不足以让诸侯们信服啊!”

    “不光是这样,那个刘季还当众宣布,要用子婴为相!”

    “什么?这个混蛋,这么做不是公然与项羽和反秦的诸侯为敌吗?他活得不耐烦了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吕公发起怒来,情绪失控了。

    吕雉现在已经明白刘邦这一举动的真实用意,但面对自己的父亲,她没脸说出丈夫的丑事。刘邦调戏和奸淫子婴王后的事情,吕雉也对父亲隐瞒了。

    “刘季是想借此来笼络亡秦的各种势力,为己所用,帮助他抗衡项羽。”吕雉把刘邦在宴会上用来搪塞自己的理由讲了出来,应付吕公的质问。

    “糊涂!子婴和忠于他的人想的是复国,怎么会帮助刘季对抗项羽?他们巴不得这两个人斗得两败俱伤……”

    “子婴想复国?”吕公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被吕雉抓住了话柄。

    吕公一愣,察觉到自己失言了,连忙搪塞道:“我是这样猜想的,从子婴铲除赵高的表现上看,此人性格刚毅,行事果断,不肯受制于人。所以,我猜想他绝不甘心就此当个亡国之君,一定会设法复国。”不等吕雉追问,吕公马上转移话题,“就算子婴和亡秦的势力被刘季笼络住了,这些人加起来也未必是项羽的对手。大秦帝国已经土崩瓦解,关中大地虽然是秦国故土,但受此致命一击,忠于秦王的力量也被极大地削弱了,子婴和他的人能帮得上刘季的忙吗?靠这些人去抗衡项羽的四十万大军,简直是痴心妄想!”

    “父亲所言极是,当时局面混乱,事发突然,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反倒被这个刘季唬住了,还以为他用的是一个高招。那么,该如何补救呢?”

    吕公沉思了一会儿,说:“拜子婴为丞相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项羽的耳朵里,必须抢在这之前向项羽作出解释,以免引起他的误会。此前为了函谷关冲突的事情,刘季已经出面向项羽解释过一次;这次再由刘季出面,恐怕项羽不会相信了。所以,由你出面比较妥当。”

    “我去向项羽解释?”

    “不,刘季和项羽是兄弟,你与项羽的爱妻虞姬过去不是也相处得非常融洽吗?你可以去找虞姬,请虞姬帮忙,消除这次的误会。虞姬是项羽心中的至爱,项羽平生最看重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抚养他长大、已经阵亡的叔父项梁,另一个便是虞姬。如果虞姬肯出面斡旋的话,这件事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虞姬”,听到这个名字,吕雉的心头一动,那个已经酝酿成熟的大胆计划浮现在脑海中,她想征求一下父亲的意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计划太过冒险,她担心遭到父亲的反对,导致计划搁浅。所以,吕雉决定瞒着吕公,独自操作。“好,那我马上去找虞姬。在盱眙(xūyí,项梁在此立熊心为楚怀王)和彭城(项梁牺牲后,楚怀王和项羽、刘邦等人退保彭城)的时候,我和虞姬见过几次面,情同姐妹,相信她会给我这个面子的。”

    吕公道:“你性格刚烈,有丈夫气,虞姬品性温婉,小鸟依人,正因为这种禀性上的截然相反,互为补充,你们才能相处甚欢。如果都是你这样强悍的性格,恐怕就难免会发生摩擦了!”吕公虽然没有见过虞姬,但听吕雉讲过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难道父亲认为我是一个悍妇?”吕雉有些不满地说。

    “不”,吕公道:“你有大丈夫的心胸和气概,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名垂史册的功业。我吕家要仰赖你的荫庇而显达。只是……”

    “只是什么?”吕雉有些好奇。

    “任何事情都有正反两面。你这种性格也是一柄双刃剑,既能带来功名利禄,也会招来滔天大祸。娥姁,以后你行事一定要谨慎,凡事留有余地,不要把事情做绝,要学会韬光养晦。这才是积福避祸之道。”

    “我明白了。多谢父亲教诲!”

    吕雉离开后,吕公独自在帐前默立很久,饱经沧桑、沟壑纵横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子凝视着远方。吕公自言自语道:“尽人事,安天命吧!是福是祸,冥冥中自有定数。”

    侍立在一旁的随从情不自禁地问道:“主公是在为大王的事情担心吗?”

    吕公苦笑着说:“我是在为我们吕家的安危担心!”

    吕公正想回到帐篷里眯一觉,忽听背后有人叫他:“老人家,起得这么早啊!”

    吕公回头一看,来的是张良。“是子房啊!实不相瞒,我昨夜根本没睡。”

    “是不是大王接见子婴,拜他为相的事情让您担心了?”

    吕公点点头,把张良让进帐篷里。侍从端上热茶,张良不客气地饮了几大口,搓着双手说:“这关中的天气,就是比关东要寒冷一些,冻得人手脚冰凉。”

    “子房找我有什么事吗?”吕公对交往不多的张良突然来访有些意外,再加上有些疲倦了,所以急于搞清楚他的意图。

    张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老人家一晚上都没睡,本来不该打扰您休息。但子房心中有些困惑,所以也没睡好,一大早上起来散步,不知不觉就走到您的营帐附近了,所以想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吕公奇怪地说:“我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头子,怎么能为行刺过秦始皇、熟读《太公兵法》、胆识谋略天下闻名的子房指点迷津呢?子房,你真是太抬举老朽了!”

    张良晃了晃脑袋,说:“我与老人家虽然没有深交,但您的阅历和智慧张良是看得出来的,冒昧地说一句,老人家的身世绝对不同凡响。在这十万大军中,如果张良有什么疑问需要向人请教的话,老人家是不二人选。”

    吕公笑而不答。张良也不再兜圈子了,“昨夜,大王在宴会上宣布要用子婴为相,我思来想去,也搞不清楚主公为什么要这么做,是谁给他出的高招”。说着话,张良扫了吕公一眼,言外之意是这招是不是你给他支的。

    吕公被张良的一套说辞给逗乐了。“子房,你一会儿说我高明,一会儿又怀疑这种蠢招是我交给刘季的,这不是自相矛盾吗?莫非你是在嘲笑老朽?”

    “不敢,不敢!”

    “刘季这么做的确非常不明智,以你的头脑即便当时看不出来,事后也能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放心,我已经让吕雉去找虞姬通融,希望把一场风波消灭在萌芽状态。”

    “老人家果然是先知先觉,那我就放心了,不再打扰,告辞!”张良起身离席,忽然又停住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貌似不经意地问道:“老人家前两天是不是去过咸阳城中的小酒肆?我隐约看到过您老人家,但不敢确定。”

    吕公平静地回答说:“我无聊的时候去咸阳城闲逛过,也曾在店中小酌,不过倒没注意子房也去过。你见到的可能是我吧!”

    张良不再追问,起身离开了。吕公端起几案上的茶盏,嘬了一口,“这个子房不简单啊!”

    2、人质计划

    一辆用锦帐遮挡的牛车驶入鸿门军营。虞姬正在寝帐中练习歌舞,侍女进来禀报,“沛公夫人吕雉来访”。虞姬眼睛一亮,她和吕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连忙迎了出去。

    “姐姐”、“妹妹”,两个人见面后格外亲热。虞姬拉着吕雉的手问道:“你怎么到关中来了?”

    吕雉亲昵地捏了一下虞姬小巧的鼻子,说:“你能陪着你的大英雄来,我就不能来看看我的老头子吗?我也是刚到,刘季这个老家伙你是知道的,见了漂亮女人就像猫闻到鱼腥味一样,他现在发迹了,我怕他趁机把我休了,再娶个像你这样的倾国倾城的二八佳人,所以就赶紧跟了过来,把他看住了。”一边调侃刘邦,一边又把虞姬夸奖了一番。

    虞姬比较单纯,没有吕雉这样的城府,只是笑得合不拢嘴,把吕雉拉进了寝帐。吕雉打量了一下帐篷里的陈设,虽然是临时搭建的帐篷,但里面摆放了贵族女子闺房里应有的一切东西,而且镶金嵌玉、做工精良,一看就是匠人精心打造的,价值不菲。华美的陈设显示出主人身份的高贵,也能从中看出项羽对虞姬是何等珍爱,即便是在行军打仗的途中,也不会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委屈。

    吕雉盯着虞姬身上的那件锦衣,衣服的花色和款式与虞姬的气质非常般配,衬托出虞姬婀娜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再加上她那如碧水般清新可人的容貌,置身于装饰得富丽堂皇、宛如仙宫的寝帐中,就像九天之上的仙女一样。吕雉的妒忌心蠢蠢欲动,虞姬的青春美貌和她拥有的丈夫专一的爱,都是吕雉所没有的。不过,她没有忘记眼前的形势和自己承担的使命,只能把妒忌埋在心底,绝不能在脸上有丝毫的表现。

    虞姬和吕雉同坐一席,亲昵得就像真正的姐妹一样,彼此诉说当年的往事和别后各自的经历。吕雉满怀深情地回忆着旧事,“你记不记得,这对忘年交在一块喝酒,我们一起下厨为他们做菜的事情”。

    “当然记得。我什么都不会做,姐姐要手把手地教我,可我还是做不好。”虞姬说着就“咯咯”地笑起来。吕雉心中一阵厌恶,她最讨厌别人在她面前作出一副单纯小女孩的样子。这种模样最讨男人喜欢,但以她自己的年龄,再模仿这样的做派,就令人作呕了,所以她也无法容忍别人这么做。

    “一晃几年过去了,现在这对兄弟都飞黄腾达了,成了普天之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群雄的领袖。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有福气啊!一人逮了一个。”

    “前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闹了一些误会,不过现在好了,都过去了。我希望他们今后永远和睦相处,我们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做姐妹,开开心心的。你教我厨艺和女红……”

    “你教我音律和歌舞。”又是一阵笑声从寝帐中传出,其乐融融。

    聊了一会儿,吕雉一拍自己的额头,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妹妹,我都忘了,我今天尝试了一个新鲜玩意,很舒服,你要不要也试试?”

    “什么玩意?”

    “去了就知道了。”吕雉拖着虞姬来到帐外,指着停在外面的牛车说:“就是它,坐着可舒服呢,比马车强多了,你也来坐坐,我们出去兜上一圈。”当时的贵族都乘马车,马车车厢小,被称为“小车”,由于行进的速度过,比较颠簸,会扬起很多尘土,而且车厢没有遮挡,乘坐的人必须正襟危坐,所以不够舒适。牛车车厢较马车大,被称为“大车”,速度慢、平稳、尘土少,有车篷和四壁,可以封闭起来,里面的人自由坐卧,不受拘束,远比马车舒服自在。但当时的牛车主要用来运送货物,普通百姓偶尔会乘坐,贵族是绝不会坐的,有失身份。所以,吕雉才把牛车当成一个新鲜玩意介绍给虞姬。她自己在沛县的老家坐过牛车,了解牛车的好处,而虞姬从来没有乘坐过。

    看虞姬有些迟疑,吕雉不由分说,拉她进了车厢,放下了锦帐。车厢里面铺有席子和褥子,坐上去软绵绵的。虞姬还习惯性地保持端坐的姿势,吕雉笑道:“妹妹,外边人看不见我们,你想怎么坐就怎么坐,想躺着就躺着,舒服就行,不必拘束。”

    虞姬掩口一笑,说:“也是啊!这牛车就是舒服。”她靠在车厢上,将两条腿伸展开来,伸出两只玉臂去够车顶,一脸的惬意。看着虞姬开心的样子,吕雉有一种怜爱的冲动,既像是对妹妹,也像是对女儿,她年长虞姬一倍,从年龄上说是一对母女,只是吕雉晚婚,嫁给刘邦的时候已经三十岁了,所以女儿年幼。但这种怜爱之情只是一闪而过,她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

    吕雉撩开车箱前面的帘子,向车夫使了一个眼色,牛车缓缓驱动起来,向军营外面驶去。虞姬丝毫没有怀疑,反而任性地躺了下来,将一绺秀发咬在洁白、整齐的牙齿间,问吕雉:“姐姐,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去咸阳城转转,看看热闹。”

    “我是不是跟大王说一声,免得他担心?”虞姬习惯于凡事都让项羽替她拿主意。

    吕雉嗔怪道:“妹妹,跟姐姐一块出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必麻烦项王了。姐姐带了几个侍卫,咸阳城里驻扎的是你姐夫的部下,谁敢动我们?那不是老虎嘴边拔毛吗!”

    吕雉的俏皮话逗得虞姬又笑了起来,把跟项羽打招呼的事情抛在了一边。她撩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牛车两侧有十几个便装的骑士,佩刀挎箭,看上去非常精悍,护卫着牛车驶向军营外面。这些卫士都是樊哙为吕雉精心挑选的。虞姬完全放心了,在车厢里与吕雉说笑,不时掀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景。

    牛车出了军营之后,拐上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路面狭窄,坎坷不平,牛车也有些颠簸。虞姬有些迷惑地问吕雉:“姐姐,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和大王去过咸阳,走的不是这条路啊!”

    “放心吧,不会的。车夫知道一条小路,比大路近很多,逛完咸阳城,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否则,大王就真的要挂念你了。”听吕雉这么一说,虞姬也不再追问。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牛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禀报:“夫人,属下该死,走错了路,前方是霸上军营。”

    吕雉撩开锦帘,怒气冲冲地训斥道:“没用的东西,还说你知道近路,怎么走回霸上来了?”

    虞姬往远处眺望了一下,果然是浩浩荡荡的军营。她劝解道:“姐姐,算了,车夫也是好心,本想让我们快点到咸阳,才走错了路,不要责怪他了。”

    吕雉怒气未平,“看在我妹妹的份上,就饶过你”。转而对虞姬抱歉地说:“妹妹,看来咸阳城是去不成了,既然到了你姐夫的地盘,就进去歇息一下吧!我父亲也在这里,你见见他们。”

    “好啊!”虞姬不疑有诈,反而非常开心。牛车和卫队进入了刘邦的军营。

    吕雉将虞姬领到寝帐当中,有些酸溜溜地说:“妹妹,我这里可不比你那逍遥自在,简陋、寒酸,将就一下吧!”

    “姐姐说哪里话?行军打仗,就是这个样子,只是大王太宠溺我了,我都有些不忍,将士们住的地方那么简陋,我自己却住得却那么奢华。”

    虞姬说的是真心话,但吕雉听来却格外刺耳,觉得她炫耀丈夫的宠爱,又故作姿态,体恤将士,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妹妹不嫌弃就好!”吕雉的语气冷冰冰的,充满了反感。虞姬却丝毫没有察觉。

    吕雉向侍女使了一个眼色,侍女连忙端上一碗热乎乎的羊奶,“妹妹,喝点羊奶,暖暖身子”。

    虞姬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我从来不喝羊奶,太腥气了!”

    吕雉心里骂道:“真难伺候,到这了还拿自己当大小姐!”嘴上说:“这是姐姐的一番心意,妹妹就勉强喝上一点吧!你身子弱,万一着了凉,我就没法给项王交代了。别让姐姐为难!”吕雉说着就从侍女手中接过碗来,递到了虞姬面前,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虞姬迟疑地看了吕雉一眼,接过了羊奶,勉强地喝了小半碗。

    看着虞姬喝下羊奶,吕雉终于轻松下来,有种大功告成的感觉。她缓和了脸色,对虞姬说:“你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去叫刘季,把我父亲也请过来,大家一块吃顿饭。”说罢,抛下虞姬一个人,掉头离去。出了帐门,吕雉看了一眼外面的卫士,恶狠狠地道:“不许她离开寝帐半步!”

    刘邦不在大帐中,吕雉直奔吕公的营帐,恰好遇到刘邦。有人进献给刘邦一件熊皮外套,刘邦拿来孝敬自己的岳父。吕公抚摸着光滑厚密的熊皮,啧啧赞叹:“果然是上品啊!穿上它,在大雪中行走,不会觉得寒冷,反而非常惬意。试想天地间一黑一白,相映成趣,意境多么深远!”

    刘邦没文化,不理解吕公描绘的美景中的诗意,只是坐在那里傻笑。吕公道:“刘季,你给刘老太公也准备一件了吗?有这样的宝贝,别忘了他老人家啊!”

    刘邦撇了撇嘴,本想说点什么,但张了张口,没说出来,“以后再说吧!”

    这时,吕雉闯了进来。吕公连忙招呼道:“娥姁,快来看看,这时刘季送给我的。我这个女婿没选错啊,有好事情都想着我这个岳父。”

    吕雉鄙夷地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讨好我父亲!”

    刘邦道:“岳父对我有大恩,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想办法来孝敬他。刚才岳父已经教训我了,说我不应该拜子婴为相,这是公然与项羽和各路诸侯为敌。不过,你不是去找虞姬了吗?有她出面疏通,应该没事了。我的本意也是好的,不过是想通过子婴拉拢亡秦残存的势力,占据关中嘛!只是考虑不周,也不是什么大错。”

    吕公也在旁边帮着刘邦说话:“是啊!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补救就是了,你就别不依不饶了。这样,就在我这里吃午饭吧!我命人准备酒食。”

    吕公刚要起身,吕雉阻止了他,道:“父亲,不用麻烦了,到我和刘季的寝帐去吧!有个人你们需要见一见。”

    刘邦和吕公对视了一眼,不知道吕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随着吕雉来到寝帐,侍女在门口等候,吕雉问:“她人怎么样了?”

    侍女躬身答道:“已经昏睡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吕雉放心地点点头,撩起门帘走了进去,刘邦和吕公紧随其后。吕雉向床榻上一指,“你们看这是谁?”

    吕公不认得虞姬,不知道吕雉从哪里弄来一个女孩子,他看了一眼刘邦,还以为是刘邦窝藏在外面的情妇,被吕雉发现了,捉了回来,当面对质。刘邦则睁大了眼睛,“这不是虞姬吗?她怎么会在这里?”吕公闻言,上前一步,仔细端详着床上的女子,“她就是虞姬?”

    吕雉得意地点点头,说:“没错,这就是项羽最珍爱的人,我相信项羽可以为她做任何事情。”

    吕公道:“我让你去找她疏通,你怎么把她弄到这里来了?她这是怎么了?不像是睡着了!”

    “我给她灌了迷药,她要睡上几个时辰。”

    “什么?”“啥?”吕公和刘邦同时惊叫起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吕公觉得自己的头都大了一圈。

    看到吕公和刘邦大惊失色的样子,吕雉对自己的胆识和手段更加自信了。她不慌不忙地坐到几案前,拿起玉卮来倒满酒,轻轻呷了一口,好整以暇地说:“您让我去找虞姬疏通,向项羽解释拜子婴为相的事情,但我觉得这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解释来解释去,最后总有解释不通的时候,项羽是容不下刘季的,迟早要对付刘季。所以,不如干净利落地一次性解决问题。项羽实力比我们强,但他有一个致命的软肋,就是太重感情,儿女情长,虞姬就是他的命门。他是一个好男人,但作为一个帝王来说,这就是缺陷了。”说到这,吕雉瞟了刘邦一眼,暗示刘邦:作为男人,你应该学学项羽。

    吕公和刘邦都眼巴巴地等着听他的下文,根本没理睬她意味深长的眼神。“所以,我把虞姬弄了过来,就是要项羽退出关中,履行怀王之约,让刘季做个真正的关中王。然后,我们再以关中为根据地,进取天下。”说出自己的计划之后,吕雉鼻孔朝天地看着吕公和刘邦,等待他们的反应。

    3、烫手山芋

    听了吕雉的一番话,刘邦倒是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让项羽退出关中,自己舒舒服服地做关中王,那不是无本买卖,赚大发了。可是,吕公却一眼就看出了这个计划中蕴藏的巨大风险。他重重地一跺脚,发急道:“娥姁啊!你真是闯了大祸了!你这是弄了一个烫手山芋来,说不定会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

    看到父亲着急上火的样子,吕雉没了自信,心里发毛,问道:“父亲,有什么不妥吗?”

    “你想想,且不说项羽能否被你要挟住,就算他退出了关中,你如何处置虞姬?放还给项羽,还是继续扣押她?”

    这个问题把吕雉问住了。放了虞姬,谁能保证项羽不会反攻关中;不放虞姬,一旦项羽恼羞成怒,照样是玉石俱焚。看吕雉不吭气,吕公接着道:“虞姬这种性格的女孩子外柔内刚,一旦发作起来,不是你能想象的。她与项羽感情甚笃,怎么肯让你拿她做筹码来要挟项羽,一旦她想不开,寻了短见,你又如何向项羽交代?这样一来,刘、项之间的矛盾不就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了吗?以项羽现在的声势,消灭我们并不难。本想让你帮个忙,你却自作主张,帮了个倒忙,简直是越帮越乱。而且,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就不跟我和刘季商量一下,就自己拿主意了呢?”

    受了父亲一顿劈头盖脸的责备,吕雉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刘邦紧张地问道:“岳父,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吕雉恼羞成怒,呵斥道:“事情都已经做了,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现在还能回头吗?”

    “糊涂!”吕公骂道:“你想拖着我们大家一起往火坑里跳吗?趁项羽还没察觉,赶紧把人送回去,找个借口遮掩一下,就算项羽有所怀疑,没有真凭实据,他也不能怎么样。”看女儿和女婿愣着不动,吕公发飙了,“还站在这干什么,等项羽的大军打过来抢人啊?”刘邦这才反应过来,马上对外面喊道:“来人,准备马车!”刘邦安排樊哙带领几十名卫士,护送着虞姬返回鸿门。

    吕公望着远去的车队,长叹一口气,“我们现在就是站在快要开裂的冰面上,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樊哙一行沿着吕雉和虞姬来时的小路快马加鞭,直奔鸿门军营。虞姬还在昏睡当中,没有苏醒过来。小路要穿越一片树林,这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车队靠近树林的时候,有几只鸟惊叫着从林中飞出来。樊哙担任刘邦的贴身侍卫多年,经验丰富,警惕性很高,看到眼前的情景,心里“咯噔”一下,但眼前形势十万火急,不容他耽搁,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他回头提醒其他卫士,“情形不对,大家小心!”卫士们一边策马疾驰,一边把武器抓在手里,随时应变。

    樊哙冲在最前面,队伍行进到树林中央的时候,利箭破空而来的“嗖、嗖”声响起,樊哙耳朵灵,喊道:“小心冷箭!”自己将身子贴在马背上,用盾牌盖住了头部。后面的惨叫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有几名卫士中箭落马。冷箭从四面八方飞过来,不断有人中箭,车队被迫停了下来,幸存的卫士围成了一个圆圈,在马上支起盾牌,将马车围在中间。

    刺客停止了放箭,树林中一片死寂,令人毛骨悚然。樊哙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撩开车帘看了看,虞姬还在昏睡,外面的生死搏杀对她丝毫没有影响。但就在离她额头不足一寸的地方,插着一枚锋利的箭簇。箭矢洞穿了马车的护板,力度之大,显然是硬弩射出来的。樊哙的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时间擦汗了。

    卫士们听到头顶上的枝叶“沙沙”作响,正要抬头看的时候,从树上蹿下来一个个黑衣人,自上而下直扑马上的卫士。卫士们纷纷被扑落马下,在泥土中与刺客扭打起来。马车周围的防线瞬间崩溃,从暗处涌出了更多的黑衣人。樊哙在落马的瞬间就用利剑刺穿了袭击自己的刺客的身体,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他摔了个半死。他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尸体,背靠马车,仗剑持盾,少数几个杀死了刺客的卫士腾出手来,也冲到了马车边上,与樊哙一起组成步兵防线,做最后的殊死搏斗。从树林中冲出来的黑衣人足有上百人,他们先是帮助从天而降的刺客击杀了正在与之搏斗的卫士,然后将樊哙和剩下的少量卫士与马车团团围住。

    随着一声号令,黑衣人蜂拥而上。樊哙挥舞着利剑,接连砍翻了四五个黑衣人,回头再看其他卫士,都已经倒在了黑衣人的刀剑之下。樊哙知道自己一个人根本保不住马车和虞姬了,必须杀开一条血路,跑回去向刘邦和吕雉报信,好让他们有所准备。瞅准了不远处的一匹马,樊哙使出浑身力气,时而用盾牌撞,时而用利剑砍,终于靠近了那匹马。他回头砍倒两个逼近自己的黑衣人,翻身上马,用剑身在马屁股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由于剧痛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向前猛冲出去,将几名试图抓住马缰绳的黑衣人撞翻在地。樊哙手起剑落,砍断了一只拉住缰绳的手臂,终于冲出了包围圈,向着霸上飞奔而去。

    咸阳城内,子婴在自己的卧室中来回踱步,脸色阴沉,焦急地等待着消息。嬴福躬身陪侍在旁边,看着子婴心神不安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这是一次冒险的行动,如果成功了,很可能挑起刘、项的内讧;如果失败了,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子婴紧握着佩剑的剑柄,手心里全是汗水,这把剑是名贵的古剑,是始皇帝赐给他的,但从来没沾过血。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一旦计划失败,自己就用这把剑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即便是死,也要像个战士一样死去,这总比落在敌人手里,受尽耻辱和折磨好得多。两个儿子全副武装地守卫在门口,“如果上天真的抛弃了大秦,抛弃了我,那我们父子三人就一起慷慨赴死吧!”子婴在心里默默地说。

    窗棂上发出“砰”的一声,子婴心里一哆嗦,看了一眼嬴福。嬴福连忙跑了出去,从窗棂上去下一支箭来,箭杆上绑着一张帛书。嬴福取下帛书,送到子婴的手上。子婴连忙展开帛书,上下扫了几眼,拧成疙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意从嘴角扩散到整个脸上。围在身边的嬴福和两个王子看子婴的样子,就知道计划成功了,派出去的死士已经得手,高兴得拥抱在一起。

    子婴凑在灯火上烧掉了帛书,对嬴福和两个王子说:“人已经转移到了秘密的藏身之处。把消息散布出去,说刘季劫持了虞姬,然后我们就等着看刘、项两个人狗咬狗吧!有虞姬在手,我们的安全就多了一重保障,刘、项投鼠忌器,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

    嬴福道:“大王,我们要是以虞姬为要挟,让刘、项退出关中,那样不就可以复国了吗?”

    子婴摇摇头,“过早地暴露自己,会惹来杀身之祸。那样的话,刘、项就会把矛头对准我们,不择一切手段救出虞姬,然后再铲除我们。现在,他们根本不知道虞姬落在什么人的手里,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

    霸上军营,樊哙的战马直接冲进了营门,根本来不及停顿。好在守卫营门的将士认出是樊哙,才没有放箭将他射下马。来到刘邦的大帐前,樊哙翻身下马,闯了进去。大帐内有刘邦、吕雉、刘交、卢绾几个人。樊哙情急之下,顾不上回避还不知情的刘交和卢绾,向刘邦、吕雉告急:“大王,夫人,虞姬被人劫走了!”

    “什么?”“怎么回事?”刘邦和吕雉就像当头挨了一记闷棍。

    “我们护送马车到半路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群黑衣人,杀死了卫士,劫走了马车。”

    “什么人这么大胆?”刘邦觉得自己要发疯了。

    “身份不明,但从他们使用的武器和作战的手法上看,似乎是秦国人。”

    刘邦和吕雉对视了一眼,虞姬被秦国人劫走,局面就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了。吕雉掉头就走,刘邦和樊哙也跟了出去,刘交和卢绾被撂在那里,一头雾水。

    吕雉来到吕公的营帐,向父亲求救,刘邦和樊哙尾随而至。

    “秦国人劫走了虞姬?那可就坏了,如果他们杀害了虞姬,嫁祸给我们,项羽一定会找我们拼命的。”吕公也被局面的急转直下搞得没了主意。

    吕雉催促道:“父亲,您在关中不是有很多朋友吗?赶快想想办法,迟了就来不及了!”

    吕公责备地看了吕雉一眼,心想:这个麻烦还不是你惹出来的,现在还像小时候一样,你自己拉屎,却让我来揩屁股。不过,自己的女儿、女婿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能不管吗?

    “你们先回去,安排全军戒备,以防万一,但要外松内紧,不要引起鸿门那边的注意。我马上去趟咸阳,召集人手寻找和解救虞姬。我离开的时候,你们一定不要轻举妄动,要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明白吗?”

    已经乱了阵脚了吕雉和刘邦连连点头。刘邦本想让樊哙陪吕公一同前往,但吕公坚持只带自己的几个随从,让樊哙回去休息,养足精神,随时待命,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吕公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驰往咸阳,坐在马车内的吕公忍受着颠簸,浑身的骨头都像要散了架子一样。他心情很沉重,眼前的局势扑朔迷离,虽然他一生中经历过无数的风波,命运大起大落,但在这种紧张的形势下和关乎存亡的时刻,还是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

    吕公掀开窗帘,望了一眼外面的苍茫夜色,内心有些凄凉,“难道我的一生都要在奔波中度过,连晚年都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吗?这些年我带着家人隐姓埋名、东躲西藏,暗中积蓄力量,天天都在生死关头上。好不容易实现了推翻秦国的计划,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又卷入了刘、项之争的漩涡,为了女儿、女婿四处奔波、费尽心思。唉!我这条老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交代在路上了,苦心经营了一辈子,连在自家床榻上安静地离开都做不到,我这一生值吗?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

    想到这里,吕公哑然失笑,“说到底,自己还是一个商人,永远摆脱不了商人的本性,衡量任何事物的标准都是赚不赚,至于为了理想信念,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这样的问题跟自己没有关系。商人唯利是图,我到死也是一个商人”。

    4、剑拔弩张

    吕公拿着刘邦的令牌,进入了咸阳城。来到小巷里的酒肆门口,随从上前叩门,急促的敲门声在夜空中回荡。酒肆老板打开门,见是吕公,知道他深夜前来一定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连忙将吕公和随从们让进店里。不等老板开口,吕公直言相告:“项羽的爱妻虞姬从刘季手中被人劫走了,你赶快动员所有的人,一定要把虞姬找出来,而且要完好无损。否则的话,关中大地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老板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掉头离开。吕公让随从给自己烫了酒,到厨房里弄来一点下酒的小菜,一边自斟自饮,一边等候老板的回音。随从们在四周戒备,个个神色凝重。

    酒肆老板走出小巷,来到附近的里坊门口,对守门人说了几句话,守门人从里坊中叫出十几个人来,大家分头行动。不到半个时辰,咸阳城的夜色中就有无数个人影无声无息地穿梭往来,寂静的街巷、里坊中暗流汹涌,剑拔弩张,一场恶斗随时都可能爆发。酒肆老板在一个院落里等候消息,各路人马陆续回来向他报告结果,其中有里坊中的社区领袖——“父老”,有江湖上的大亨——“豪杰”,也有秦国官吏、商贩、工匠、流浪汉……各色人等。不过,他们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让人失望的。

    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一个刚刚走进来的人吸引了。这名一身红衣的艳妆女子,面带狐媚的笑容,走到了老板面前,浅浅一揖,声音足以勾走男人的魂魄,“主公,我的一名客人告诉我,他晚上出门的时候,忽然听到隔壁院落里有响动,他扒墙头一看,院子里来了一辆豪华的马车,还有一些带着武器的黑衣人……”

    “人在哪里?”不等她说完,老板就打断了她的话,急切地问道。

    “我已经带来了!”一个被蒙着眼睛、双手反绑的人被两名壮汉一左一右地夹着,提了进来。看穿着打扮,应该是个家境殷实的商人。女子款款地走上前,揪出塞在他口中的麻布,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饶命,饶命,身上的钱你们都拿走,别杀我!”女子脸色骤变,妖媚气息全无,一脸冰霜,伸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恶狠狠地说:“老实点,带我们去,敢耍花招我就阉了你!”周围的人都不是寻常百姓,见惯了杀气腾腾的场面,但这女子的手段还是让他们大开眼界。

    女子摘掉了蒙在那人眼睛上的布,让他在前面带路。酒肆老板阻止道:“稍等一下,我去跟主公说一声。”他走出院子,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酒肆,通知吕公。吕公放下酒碗,想了想,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吕公和酒肆老板带着上百名武士在商人的引导下赶往那个可疑的院落。武士们从不同的方向将院落团团围住,红衣女子命令商人上前敲门,商人哆哆嗦嗦地叩响了院门,向里面喊道:“王大,在家吗?”连唤了几声,院子里终于有了回应,有人问道:“谁啊?”

    “我是隔壁的宋祥啊!回来晚了,老婆不给开门,想在你家里凑合一会儿,能否行个方便?”

    院门打开,一个壮汉出现在门口,正想与商人打招呼,忽然察觉院门两侧隐蔽着不下三四十个武士,连忙后退,想把门重新关上。武士冲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后面的人一拥而入。

    商人见两边动手了,掉头想跑,红衣女子抽出腰间的短刀,在他脖子上一抹,鲜血从喉咙下边汩汩地流了出来,尸体扑倒在地。吕公恰好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对女子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感到很诧异,女子嫣然一笑,带着自己的几个武士冲进了院落。

    吕公走进院门,站在台阶上观察院落里的情况。马车停在院子中间,正对院门的方向有几间正房,两边还有五六间厢房。他带来的武士有的破门而入,有的翻墙进来,不大的院子里一下子涌入几十个人,显得有些拥挤。酒肆老板检查了马车,向吕公摇摇头,示意马车是空的。这时,房顶上也出现了武士,张开弓弩,瞄准了紧闭的房门。

    院子里一片死寂,似乎可以听到人们紧张的心跳声。双方一明一暗地对峙着,谁都不敢贸然出手。酒肆老板有些沉不住气了,靠近吕公说:“主公,冲进去吧!这样耗着,怕生变故!”

    吕公摇摇头,“沉住气,关在笼子里的老虎是忍耐不了多久的!”

    果然,埋伏在房间里的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打开房门和窗户,纷纷跳到院子里。房顶上的弓弩手毫不留情地射杀这些露出头来的黑衣人,没等双方短兵相接,黑衣人就倒下了一半。占据院子的武士扑了上去,与躲过箭雨的黑衣人展开搏斗,不一会儿,就将这些幸存者消灭掉了。

    吕公的目光投向一直没有开启的正房中的一扇房门。武士们也都察觉到了那个房间的异样,杀光黑衣人之后,围了过去。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黑衣人挟持着虞姬走了出来,虞姬还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似乎朦朦胧胧地有点意识,但仍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黑衣人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将短刀抵在她的胸前。双方都没有说话,黑衣人把虞姬当成盾牌,一步步向外走。当他走到院落中间的时候,酒肆老板向正房房顶上的弓弩手举起了一个拳头,一名神箭手瞄准了黑衣人脑后,利箭准确无误地射进了他颈椎的关节处。黑衣人还没来得及哼出一声,就颓然倒地。虞姬失去了黑衣人的扶持,险些跌倒,被旁边的武士扶住了。

    看到行动成功,吕公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他让酒肆老板带一部分人清理现场,查明这些黑衣人的身份,其他人随他护送虞姬返回霸上。吕公和虞姬分乘两辆马车,在数十名武士的护送下向城外而去。快到城门的时候,酒肆老板追了上来,靠近吕公的马车,低声说道:“主公,那些人的身份查明了,是皇宫的禁卫军。”

    “子婴的人!”吕公的声音有些异样,过了一会儿,他叮嘱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子婴开始行动了,也就意味着他和刘邦、项羽的冲突在升级,一旦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吕公就必须作出自己的选择。

    与此同时,身在鸿门军营的项羽正为虞姬的失踪而暴跳如雷。他把虞姬的侍女抓到面前,揪着她的衣领问:“快说,虞姬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

    侍女吓得脸色苍白,被紧勒着脖子的衣领憋得喘不过气来。项羽松开了手,侍女连忙趴在地上,说:“禀报大王,中午的时候,沛公的妻子吕雉来找夫人,然后两个人就乘坐一辆牛车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项羽听说虞姬被吕雉接走了,稍稍放下心来,接着问道:“她们去哪里了?”

    “这个奴婢不知道。”

    卫士进来禀报,“大王,沛公的左司马曹无伤派人送来一封信!”项羽愣了一下,一时没想起曹无伤这个人来,卫士提醒道:“将军,就是在函谷关阻拦我们的那个人!”项羽这才恍然大悟,从卫士手中接过帛书,走到灯下观看。

    帐内的卫士和侍女只能看到项羽的背影,看不到他的表情。项羽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卫士和侍女不解地相互看了一眼,当项羽转过身来的时候,卫士被吓得张大了嘴巴,表情僵住了,胆小的侍女则惊叫了一声,吓得往帷帐后面躲去。项羽的样子就像一头发怒的老虎,眼睛血红,嘴里喘着粗气,吹动着嘴唇上边的胡须,额头上青筋暴起,血管好像要爆开了。

    他好像没有看见卫士和侍女,大踏步走出了寝帐,直奔自己聚众议事的大帐——诸侯联军的总指挥部。项羽进入大帐后,卫士们忙碌起来,风风火火地去通知军中的主要将领和各路诸侯。接到项羽的紧急通知,范增、项伯、项庄、英布、季布、桓楚、龙且、钟离昧等谋士和将领以及各路诸侯纷纷赶到大帐当中,大家在路上就议论着,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项羽如果笼中的猛虎一样转来转去,进来的人跟他打招呼,他也听不见。看项羽这副样子,诸侯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预感到大事不妙。一些心中有鬼的人更是提心吊胆,担心自己的秘密被项羽发现,大祸临头。最后,还是亚父范增第一个开了口,问道:“羽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项羽没有说话,而是将攥在手里的帛书用力地掷给了范增。项羽无礼的举动让范增有些不快,虽然项羽脾气暴躁,在人前非常傲慢,但对他一直是比较尊敬的。由此可见,事态的确很严重。范增展开曹无伤的密信,仔细看了一遍。

    在密信中,曹无伤告诉项羽:“刘季野心勃勃,一直想据有关中称王,所以他入关之后,把秦国的粮食、财宝、宫室全部据为己有。派兵把守函谷关也全是他的主意,我不过是临时被抛出来的替罪羊而已。现在,他还要拜子婴为相,拉拢亡秦的势力,对抗大王和各路诸侯,企图独霸关中。我收到密报,大王的爱妻虞姬被刘季和他的妻子吕雉劫持到了军中,我猜想他们是要以此来威胁上将军,逼您退出关中。”在信的最后,曹无伤建议项羽马上发兵剿灭刘邦,夺回虞姬,他自己愿意做内应。

    曹无伤提供的这些情报都是重磅炸弹,项羽的反应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这封密信正中范增的下怀,一进关中,他就劝项羽消灭刘邦,独霸天下。可是,项羽优柔寡断,没有采纳他的建议。现在,这封告密信为铲除刘邦提供了足够的理由,范增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等项羽发话,他就把告密信的内容当着各路诸侯的面高声朗读了一遍。诸侯们大眼瞪小眼,都傻了眼,没话说了。项羽盛怒之下,谁敢替刘邦辩解呢?

    范增趁机对项羽道:“羽儿,刘季这个人本来是贪财好色之徒,但他入关之后,封存府库宫室、安抚百姓、约法三章、秋毫无犯,说明他野心不小啊!我曾让术士观望过他头顶上的云气,状如盘龙,色呈五彩,这可是天子之气啊!如果不及时铲除此人,将来你和各路诸侯都可能成为他的阶下囚。这次不要再犹豫了,他勾结子婴,妄图称霸关中,就是背叛反秦大业,我们铲除这个叛徒,是替天行道,名正言顺。”

    随后,他走近项羽,低声道:“如果瞻前顾后,贻误了时机,恐怕虞姬的性命不保啊!现在有曹无伤做内应,我四十万大军打过去,一定可以一举消灭刘季这个叛徒!”

    范增的话戳中了项羽心中那个最敏感的部位,在他眼里,帝王之位也不及虞姬重要。如果虞姬当初说上一句话,他甚至可以为虞姬放弃复国大业,归隐田园,抚育子女,安享天伦之乐。不管是谁,敢动虞姬的话,项羽都会把他的脑袋活生生地拧下来。现在自己的兄弟背叛和欺骗自己不说,还偏偏朝自己的爱妻下了手,“你不仁,休怪我不义!”项羽在心里发誓道。他正要发话,却被项伯抢在了前面。

    项伯看在张良的情面上,想为刘邦说几句公道话,诸侯都不敢吭声,但他是项羽的叔叔,没有太多顾忌。“大将军(范增),你刚才说沛公入关之后秋毫无犯,曹无伤的密信中却说沛公把秦国积聚的财富都据为己有,这似乎有些矛盾啊!曹无伤擅自做主,阻挡诸侯联军入关,上次沛公严厉惩戒了他,所以他可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诬陷沛公,借机挑起刘、项两家冲突,以逞私欲。单凭他的一面之词就大动干戈,实在有些鲁莽。还望大王三思!”

    项羽阴沉着脸说:“虞姬的确是被吕雉接走了,至今未归。这又如何解释?”

    项伯耐心地提醒项羽:“大王与沛公是兄弟,吕雉和虞姬过去相处得很好,情同姐妹。吕雉来到关中,找虞姬叙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怎么能就此断定沛公劫持虞姬,要挟大王呢?”

    项伯的分析入情入理,诸侯们纷纷点头,项羽也有些犹豫了。范增见项羽开始动摇,马上说:“刘季拜子婴为相的事情,我也收到了消息,现在正好与曹无伤的信相印证。此事应该不假!”

    大将英布也道:“我也听说了。这个刘季也太嚣张了,根本不把大王和各路诸侯放在眼里。”

    大将季布道:“大王,发兵吧!我们兵临城下,先逼他送还虞姬。拜子婴为相的事情他要是能说清楚,我们就收兵;否则,就踏平霸上,灭了刘季。”

    范增再次提醒项羽:“羽儿,虞姬的安危要紧,当断则断,否则可能追悔莫及啊!”

    项羽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各位回去动员将士,明早我们进兵霸上,讨伐刘季这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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