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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

第四章 波诡云谲

    序

    刘邦到鸿门劳军,抛出曹无伤做替罪羊。曹无伤怀恨在心,寻机报复。子婴到霸上晋见刘邦,拥戴刘邦称王,企图以此来激化刘、项之间的矛盾。刘邦在酒宴上宣布称王后拜子婴为丞相,又调戏、侮辱子婴的王后。子婴王后不堪受辱,被迫自杀。

    1、鸿门劳军

    众人散去之后,樊哙单独留了下来,与吕雉议事。樊哙问道:“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了?”

    吕雉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回忆起当初刘邦在沛县起兵的故事。“当初大王私放服役的刑徒,与几百个投靠他的人流亡山泽之中。陈胜、吴广起事后,沛县县令打算响应。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萧何、曹参,这两个人拿不定主意,又找你商量,你把消息告诉了我。在我的安排下,萧何、曹参向县令建议,说‘你是秦国官吏,号召沛县子弟起事,恐怕大家不会相信。不如把沛县流亡在外的人召回来,赦免之后为己所用。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没人敢不服从您的号令了。’”

    “县令同意后,你去找大王,让他统领自己的部属返回沛县。不想这个县令出尔反尔,担心大王回来之后夺他的权,所以关闭城门、全城戒严,让城中的父老带领子弟登上城头,对抗大王。他还下令搜捕萧何、曹参,好在这两个人越过城墙,逃了出来。后来,大王是怎么拿下县城的,你还记得吗?”

    樊哙回忆道:“当然记得,那可是我们举兵反秦的第一役啊!当时,大王写了一份‘告沛县父老书’,大致内容我还记得,‘我们在暴秦的统治下已经痛苦很久了。现在父老们协助沛县县令守城,等到反秦的群雄们群起而攻之,一定会发生屠城的惨剧。如果大家一起杀了县令,从子弟中选一个人出来当首领,与群雄响应的话,我们的家园和亲人可以得到保全。否则的话,就要生灵涂炭。’父老们看了这封信,都觉得很有道理,就杀了县令,迎接大王入城。”

    吕雉笑着摇摇头,说:“沛令是我父亲的老朋友,我与大王的婚姻就是在沛令为父亲举办的接风宴会上订下来的。这个你是知道的。那日,沛令把大王挡在城外,形势岌岌可危。我父亲以朋友的身份把沛令约到家中来,为他们调解,劝他打开城门,迎接大王入城。沛令不肯,父亲果断地命人将他杀死,把尸体丢在大街上,声称是父老们响应大王,杀死了沛令。这样一来,父老们就没有了退路,只能开城门迎接你们入城。后来,大家推举首领,也是我父亲主持占卜,选中了大王。”

    听吕雉这么一说,樊哙恍然大悟,“大王将来做了关中王,你们父女才是第一功臣啊!”

    “我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成大事不要管什么仁义道德,只要能达到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合理的。为了让大王顺利起事,我父亲可以杀掉自己的恩人和朋友。成王败寇,你胜利了,没有人会计较你当初是怎么做的。就算有人背后说三道四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还不是要服从你的号令,听从你的摆布。”

    樊哙赞许地说:“二姐的见识远在我之上,我自愧不如。”

    做好了前面的这些铺垫,吕雉转入正题,“现在我们要对付项羽,同样要有这样的决心。面对一个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要想打败他,就要找准他的软肋,一击致命,让他没有翻身的余地。你觉得项羽的软肋在哪里?”

    樊哙摇摇头,猜测说:“是不是他这个人自视为贵族,比较好面子,在乎别人的看法?”

    吕雉也摇摇头,停顿了一下,终于吐出两个字来——“虞姬!”

    次日,刘邦带领着萧何、张良、樊哙、夏侯婴几个人,携带着犒劳项羽大军的酒食、钱帛,前往鸿门项羽军营。当然,队伍中还有一个双手被反绑着、如同死人一般的曹无伤。他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一方面是因为恐惧,他不知道项羽会如何处置自己,自己的脑袋还能否保住;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所受的屈辱和愤怒,被人抛出来当替罪羊的滋味果真不好受,虽然刘邦一再向他承诺,会设法保证他的安全,等事情解决之后,再好好补偿他。但这一切都无法安抚曹无伤那颗受伤的心,再多的赏赐,再大的官职,如果自己没命消受,又有什么意义呢?

    樊哙不时地回头看看曹无伤,怕他有什么异动。刘邦却自认为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万无一失,大大咧咧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神情得意,嘴里还哼着楚地的小曲。

    项伯和项庄已经在军营门口等候,他们将这支劳军兼赔罪的队伍迎进军营,领着刘邦等人直奔大帐。项羽在大帐门口迎接刘邦,彼此拱手见礼,一口一个“兄长”,一口一个“贤弟”,“好久不见”,“近来安好吧?”气氛倒还算融洽。

    进入大帐,诸侯联军的各路首领都在,很多人与刘邦都认识,过去在项梁和楚怀王麾下打过交道,刘邦这个人处事灵活,热情豪爽,擅长拉关系,所以在众人的印象中是个好相处的忠厚长者,公众形象不错。所以,他一走进来,很多人就上前打招呼,把气氛烘托得更加热烈了。

    刘邦的这种人缘和公众印象从一件事上可以得到印证。当初,楚怀王命刘邦西征,项羽随宋义北上救赵。项羽曾要求随刘邦一起西征,为项梁报仇雪恨。但是,一些人在楚怀王面前说:“项羽为人非常残暴,坑杀降卒。楚军几次失败,都是因为倚仗武力,不得人心。所以,西征要派一个忠厚长者前去安抚秦国百姓,严格约束军队,不能侵害秦人,就可以赢得民心。所以,一定不能让项羽参加西征,沛公是个忠厚长者,是担当这一重任的最佳人选。”结果,楚怀王最终还是没有满足项羽的心愿,而是让刘邦独自领兵西征。刘、项二人在诸侯中的印象由此可见一斑。

    大家坐定之后,刘邦道:“此次我率队前来,一方面是为了犒劳上将军和各路诸侯的人马,敦厚我们友军的情谊;另一方面是按照大王的要求,将在函谷关阻挡诸侯联军的罪魁祸首交给上将军处置……”

    刘邦的话还没说完,范增就打断了他,挑起刘邦的语病来,“沛公这么说,好像是在尽地主之谊啊!你约法三章,安抚百姓,封存府库,派兵把守函谷关,俨然是关中王的做派”。

    刘邦被他说得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倒是项羽做起和事佬来,“怀王有约在先,先入关中者为王,他这么做也没有什么不妥”。项羽的话一出口,让范增噎了一口气,闷哼了一声,不再开口。

    刘邦连忙道:“刘季德才浅薄,实在无法承担这一重任,恐怕辜负怀王、各路诸侯和天下人的厚望,对不起关中父老。所以,派谁来治理关中、安抚秦人,全凭大王和各路诸侯定夺,刘季不过是替诸位打个前站。能够先行入关,不过是运气好而已。没有大王和各路诸侯在关东浴血奋战,打垮秦军主力,我又如何能够轻而易举地进入咸阳呢?大王实在是反秦第一功臣,刘季愿意服从大王的号令。”

    刘邦谦恭自抑,对项羽大加吹捧,让自负的项羽非常受用,哈哈大笑起来,“沛公也太客气了!你我是兄弟,不必这样拘礼。你先入关,按照怀王之约,就是关中王,这一点我们大家都没有异议。不过,秦将章邯顺应时势,率领二十万秦军向义军投诚,对于推翻暴秦功劳很大。他是秦人,理应在关中给他一块地盘。我已加封他为雍王,届时你们两个分治关中就可以了。沛公意下如何?”

    章邯也在大帐内,刘邦看了他一眼,心里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房子和地平白无故地被人夺走了一半一样,别提有多窝火了。可是,面对项羽,依然要作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连声道:“全凭大王定夺!”

    此时,范增又开口了,“那就请沛公将阻挡诸侯联军的罪魁祸首带上来吧!”

    刘邦向外面喊了一声,“把罪人曹无伤带进来!”樊哙和夏侯婴押着曹无伤走进了大帐,刘邦转向项羽,道:“此人名叫曹无伤,是我军中的左司马,把守函谷关的军队就是他的部下。他自作主张,阻拦大王和各路诸侯入关,请大王处置。”

    没等项羽开口,范增抢先说道:“此人险些激起义军内讧,如果不是沛公明智,项王宽宏大量,后果不堪设想。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来人,拉出去砍了!”

    范增被项羽尊为亚夫,在项羽阵营中说话非常有分量,地位仅次于项羽。他一声令下,外面的武士就冲了进来,要斩杀曹无伤。曹无伤见自己就要人头落地,吓得挣扎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刘邦,希望他能救自己一命。分立在曹无伤两侧的樊哙和夏侯婴也不知所措,看着项羽的武士上来拿人,不知道该不该阻拦。

    刘邦脑子转得快,随机应变的本领无人能及。他霍然站起身来,佩剑“唰”的一声出鞘。这样的举动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项羽、范增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邦身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那些冲进来拿人的武士也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刘邦大步走到大帐中央,手握利剑,朗声道:“斩杀这个罪人,何劳项王的手下。他是我的部将,犯下如此大罪,是我治军不严之过,理应由我处置。”说罢,几步走到曹无伤身边,把剑横在了他的脖子上,问项羽:“大王,我就在这里将他斩首示众如何?”

    项羽也没想到刘邦会来这么一出,一时没了主意。在场的诸侯都不愿意看见这种血淋淋的场面,纷纷道:“算了,沛公,他虽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况且也没有酿成大祸,就饶他一命吧!”

    刘邦没有理会诸侯的话,而是直视着项羽,等待他的决断。项羽见诸侯都在替曹无伤说情,不能不给这些人面子,如果执意要杀曹无伤,一来诸侯们的脸面没处放,二来也显得自己睚眦必报、心胸狭隘,索性送个顺水人情,道:“算了,他那么做也是一心护主,忠诚可嘉,就饶过他吧!”

    刘邦听项羽这么说,终于松了一口气,狠狠地踢了曹无伤一脚,骂道:“还不谢过项王不杀之恩!”曹无伤不住地叩头谢恩。刘邦向樊哙和夏侯婴使了个眼色,两人将曹无伤押了出去。

    事情终于过去了,项羽也觉得颇为轻松,下令说:“摆上酒宴,我要与兄长和各路诸侯畅饮,今天,各位要不醉不归。”刚才杀气腾腾的场面立即被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所取代,气氛变化之快,令人唏嘘感叹:人生如戏,你方唱罢我登场。

    在场的人皆大欢喜,只有范增闷闷不乐,绷着个脸一言不发。还有一个人很不开心,那就是曹无伤。虽然侥幸捡回一条命,但当众受辱的感觉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并不感谢刘邦的救命之恩,脑子里满是对刘邦推卸责任、把自己当替罪羊的仇恨。经过这么一折腾,长期以来积蓄的不满和怨气开始发酵、膨胀。他觉得自己的胸膛都快要被胀破了。

    2、亡国之君

    宴会结束后,刘邦一行返回霸上。进入军营后,刘邦亲手为曹无伤松绑,安慰道:“曹将军受惊了,你代我受过,这份大恩我会记得,来日一定厚报。”曹无伤挤出一丝笑意,什么也没说,掉头返回自己的营帐。刘邦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内心有些不安。

    樊哙靠近刘邦说:“要不我派人盯住他,免得他一时想不开,干出傻事来。”

    刘邦摇摇头,说:“算了,他心里不痛快,情理之中的事,过段时间气消了就好了,我会提升他的职务,再给他一些赏赐,事情也就过去了。”

    曹无伤回到自己的营帐,先前从函谷关逃回,劝曹无伤投靠项羽的亲信正在营帐前等候。曹无伤黑着面孔从他面前走过,一句话都没说,直接进入帐内,亲信见状也跟了进来。曹无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面目狰狞,非常恐怖。那名亲信看他这副样子,有些不敢靠近,在营帐门口远远地看着他,心想:一旦他发起狂来,我得赶紧逃跑,免得被误伤。

    过了许久,曹无伤忽然仰面朝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把自己的亲信和外面的卫士都吓得一哆嗦。啸声散去之后,他望着呆立在门口的心腹,道:“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之言,投靠项羽。我还傻乎乎地忠于刘季这个禽兽,结果反倒被他出卖,当了替罪羊,命都差点送掉。今天的奇耻大辱,我一定要他偿还!”

    那亲信连忙跑过来,提醒他:“主公,小声点,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一不小心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曹无伤凄凉地一笑,“我替他背了黑锅,他反倒派人来监视我。还说什么要报答我,不定哪天就会斩草除根,将我杀掉”。

    亲信听他这么说,顺势道:“主公明鉴,这个刘季根本就不值得你追随,现在做决断还不晚!”

    曹无伤看了看他,“你是说……”

    亲信会意地点点头。曹无伤眼睛望着虚空,内心里在盘算、计划着。他已经决定要背叛刘邦,投靠项羽了,借项羽之手来铲除刘邦,以泄私愤。问题是,自己要能够给项羽提供一份有分量的情报,足够激怒项羽并付诸行动。他现在的想法和子婴一样,让刘邦和项羽二虎相争,自己渔翁得利。

    刘邦刚刚回到自己的大帐,就有卫士进来通报,“大王,子婴的使者求见”。刘邦看了看帐内的属下,不知道子婴派人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大家也感到困惑,见没人说话,刘邦道:“让他进来吧!”

    子婴身边的老太监嬴福走了进来,面向刘邦跪拜。

    “子婴派你来为何事?”

    “蒙大王恩典,子婴全家和亡秦宗室、大臣都得以保全,不但性命无虞,也没有遭到乱兵的欺辱,安全保卫、饮食供应都非常周到。所以,子婴希望面见大王,代表宗室和大臣当面致谢,并向大王进献国宝,以表秦国宗室拥戴大王久居关中的诚心。”

    “哈哈”,刘邦听嬴福这么一讲,颇为得意,“这个子婴倒还比较识时务,看到我做关中王是大势所趋。好,既然他有这样的诚意,那就让他来吧!”

    张良起身道:“大王,子婴的好意心领就是了,可以请嬴福转告他,大王称王关中,会保证秦国宗室的安全,让他不要担心。至于让他来军营面见一事,大可不必这样麻烦。”

    靠近刘邦的卢绾在刘邦耳边低声道:“现在正是敏感的时期,项羽那边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呢!接见子婴,不是在告诉项羽:大王笼络亡秦势力,有独霸关中之心吗!这时候引起项羽的疑心,不是明智的做法。”

    刘邦面带不悦地说:“犯不着这么小心翼翼吧!我与他的误会已经解除,我们都是怀王麾下的大臣,他还要叫我一声‘兄长’,有必要这么畏惧他吗?我在他面前委曲求全,是为大局着想,但事事看他的脸色,束手束脚,那我这个关中王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上有怀王的信任,中有诸侯的支持,下有关中百姓、亡秦宗室大臣的拥戴,与他是战友和兄弟,他还能为了接见子婴这么一件小事跟我翻脸,兵戎相见?”

    看刘邦发火了,大家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了。嬴福退了出去,回子婴那里复命。刘邦命人准备酒菜,与众人饮宴,庆祝与项羽的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下来。他派人去请曹无伤,曹无伤以身体不舒服为由,没有参加宴会。

    宴会结束后,刘邦回到自己的寝帐,发现吕公和吕雉正在帐中等自己。刘邦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与吕公打了个招呼,也不讲什么礼节了,“噗通”一声躺在铺在地上的席子上,打着饱嗝。看到刘邦又露出了市井无赖的本性,吕公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这样一个市井之徒,完全没有贵族风度,他能成为一个优秀的领袖吗?让这样的人治理关中,乃至君临天下,他驾驭得了吗?

    吕雉看到父亲失望的表情,连忙走过去,扶起刘邦,道:“父亲等你很久了,有话对你说。”

    刘邦嘴里“喔……喔……”地答应着,醉眼朦胧地四处张望。吕雉连忙将一碗水捧到他面前,刘邦把手伸进去,掬起水来洗了一把脸,接着又从吕雉手中拿过水碗,举到嘴边,一饮而尽。

    吕公厌恶地把脸扭了过去,心里觉得有点恶心。吕雉站在那里,尴尬地苦笑,她很清楚自己的丈夫就是这个德性,能有什么办法呢?几十年都是这样的作风,让他改变,学习贵族的做派,谈何容易。

    刘邦觉得清醒一些了,在席子上坐好,问道:“岳父有什么事吗?”

    吕公干咳了两声,说:“我听说你要让子婴到霸上来。”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关中的局势非常微妙,你与项羽虽然暂时和解了,但目前的平衡是非常脆弱的,很容易因为一些意外的因素就打破目前的平衡,引发新的冲突。怀王想借你来制衡项羽,他的计划既成功了,也没有成功,说他成功是因为你率先入关,接受子婴的献降,为称王关中抢占了先机;说他没有成功是因为他小看了项羽,被项羽夺走了兵权,成了诸侯实际上的盟主,把怀王这个名义上的盟主给架空了。项羽现在就是想遏制住你,砍掉怀王的一只臂膀,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唯我独尊,成为灭秦之后的天下霸主。你和他的矛盾短时间内是无法消除的。所以,现在一定要事事谨慎,不能让他抓住把柄,否则就会激起事端,自找麻烦。你不去招惹他,他还要找理由打压你呢,更何况你公然接见子婴,以关中主人自居,那不是向他挑衅吗?所以,我建议你还是回绝子婴,不要刺激项羽。”

    吕公说这番话的时候,刘邦的眼睛有意无意地半睁半闭,既是因为醉酒而昏昏欲睡,也是在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吕公所言的不以为然,压根就没听进去。等吕公说完了,刘邦打了个哈欠,说:“怎么叫以关中主人自居呢?我本来就是关中王,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项羽今天当着各路诸侯的面都承认这一点了,您老的话怎么听起来和范增是一个腔调呢?”

    刘邦这句话把吕公气得半死,一甩袖子,起身就离开了,吕雉拦都拦不住。送走了吕公,吕雉回到帐中,对刘邦骂道:“你个糊涂虫,父亲说的话都是为你着想,你怎么能对他如此无礼?且不说他对你有多大的恩惠,单说他是个长辈,你也不能这样说话……”

    吕雉站在那里滔滔不绝地数落刘邦,刘邦又躺了下去,不一会儿就鼾声如雷了。吕雉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一跺脚,也出去了。等吕雉离开后,刘邦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确认帐篷里没有人了,“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冲到帐篷边上,撩开一角篷布,钻了出去,直奔从咸阳城中接来的宫女所在的帐篷。

    第二天,子婴和王后、两个儿子、丞相、御史、太尉等大臣和重要的宗室成员在刘邦部下士卒的护送下来到霸上军营。进入大帐,一群人纷纷跪倒,向刘邦叩拜。

    刘邦坐在大帐的西面(楚人以东为尊,坐时最尊贵的人面向东方),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些秦国最显赫的人物,内心的得意溢于言表。过去,自己只是一个最基层的官吏,小小的亭长与秦王隔着十万八千里,现在风水轮流转,天地颠倒过来,秦王跪在了自己的脚下,感觉就如同做梦一样。“我刘季真的有这一天啊!”刘邦在心中感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溜向了子婴的王后,一看到这个女人,刘邦心里就抓痒,蠢蠢欲动,“这个国色天香的美人,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他的目光从王后的乌黑的秀发上掠过,依次扫描她洁白的脖颈、曼妙的腰身、丰满浑圆的臀部。为了看清楚从她胸前衣襟里露出的一抹酥胸,刘邦往前伸了伸头。他的全部动作都落在陪坐一旁的吕雉眼中,见自己的丈夫当着自己的面就对别的女人垂涎欲滴,吕雉觉得这是对自己极大的羞辱,不禁怒火中烧。她悄悄伸过手去,在刘邦的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即便是隔着冬衣,刘邦还是疼得一咧嘴,强忍着没有叫出声来。

    他瞪了吕雉一眼,故作平静地对子婴等人道:“起来吧,入座。”

    子婴坐定后,对刘邦道:“大王,子婴这次来一是谢恩,二是代表嬴氏一族恳请大王尽快称王,举行登基大典。我的族人和关中百姓日夜盼望大王能够久居关中,抚育黔首,此乃关中百姓之福,我嬴氏族人之福。我带来了国宝若干,敬请大王笑纳,以示拥戴大王的一片赤诚之心。”

    帐中摆着一个大箱子,嬴福上前开启箱盖,顿时间珠光宝气充盈大帐之内,增色不少。子婴送来的都是稀世之宝,莫说刘邦、樊哙这样的乡巴佬,就是张良这样的韩国贵族出身的人,也是大开眼界。包括刘邦、吕雉在内,很多人都离开自己的座位,上前围观,口中“啧啧”赞叹。

    子婴冷眼旁观,心里充满了鄙夷,“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这些宝贝落到这些粗人手里,真是暴殄天物!今天你们收下的东西,以后要一件不少地给我吐出来”。

    看过这些宝物之后,刘邦兴奋得红光满面,笑盈盈地对子婴说:“好,今天我要设宴款待各位,以后你们就是我的子民了,我不会亏待你们的。你们的安全不要担心,过去的荣华富贵照样享受,我会让你们这些贵族活得体体面面的……”一边说,眼睛的余光一边扫向旁边的王后,笑容里渗透着淫秽的意味。子婴看在眼里,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与刘邦周旋。

    子婴离席再拜,“谢大王!”声音非常宏亮,帐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似乎那感激之情是发自肺腑、心悦诚服。

    3、流氓本性

    酒食摆了上来,宴会开始后,子婴和随行的人频频向刘邦祝酒,“大王实乃仁义之君,英明神武!”“恭祝大王万寿无疆!”这些阿谀之词包围了刘邦,不一会儿,刘邦就有了三分醉意。他站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走向子婴和王后一席。子婴慌忙站了起来,王后也紧跟着起身。

    刘邦手里捏着玉卮,身体微微有些打晃,口齿倒还清楚,“子婴,我敬你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你能除掉赵高这个奸臣,也算是个刚毅果断的好汉,干了!”不等子婴回答,他就一饮而尽。子婴只好跟着喝光了玉卮中的酒。

    本以为敬酒到此为止,没想到刘邦还有下文,他朝侍女一招手,侍女连忙碎步小跑过来,为他的玉卮中添满了酒。刘邦转向子婴的王后,一脸猥琐的笑容,说:“王后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上次在轵道亭前相见时,本王就惊为天人。今日再见,更觉光彩照人。这样的美人,本王平生第一次见到,与你饱饮卮中酒,三生有幸!”说罢,就把酒喝干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子婴的王后,等她的反应。

    王后没想到刘邦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得这么露骨,但作为阶下囚,她没有权利表达自己的反感和厌恶之情,只能强颜欢笑,虚与委蛇。“大王,小女子不擅饮酒,请大王饶过我吧!”

    一个“饶”字让刘邦顿时兴奋起来,脑海中浮现出眼前的美人在床榻上欲仙欲死,向自己求饶的画面,耳边是她不住的娇喘和呻吟。刘邦故意板起面孔,有些严厉地说:“怎么?本王敬酒,你也敢不喝?”

    子婴的王后被刘邦的样子吓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她用恐惧的眼神向子婴求助,样子楚楚可怜,更加激起了刘邦的兴致。子婴看到自己的妻子被刘邦当众调戏,头皮发麻,脸上像着了火一样,屈辱和愤怒在压迫着他脆弱的神经。子婴在心里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要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但声音还是有些发颤。昔日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秦王沦落到这步田地,子婴的感受可想而知。“大王的美意你就接受了吧。”

    听了子婴的话,王后委屈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她知道丈夫现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为了复国大业,他只能忍耐,甚至是牺牲自己的妻子。作为妻子,她要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这样的耻辱必须忍受。王后用宽大的衣袖遮住自己的脸,泪水涌了出来,滚落在酒里,她咬着牙,把掺着眼泪的酒喝了下去。放下衣袖时,顺势抹了一下脸颊,拭去泪痕,向面前的刘邦挤出一丝笑容来,但笑得非常凄苦。

    刘邦嘴里连声说“好”,眼睛在王后的脸上转来转去,过了片刻,终于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了。子婴和王后还有随行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本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没想到才刚刚开始。

    吕雉眼看着刘邦戏辱子婴的王后,既觉得很是丢人,又同情这位昔日的王后,同为女人,兔死狐悲。她无法出面阻止,那样只会让本已难堪的局面更加难堪,只能想办法不让刘邦作出更过分的举动来。

    孰料,刘邦尝到甜头之后,欲罢不能,隔一会儿就到子婴与王后的席上与他们痛饮,逼着可怜的王后连连吞下不能不喝的苦酒。子婴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刘邦灌醉,却无能为力。在场的亡秦宗室贵族和大臣们都难过地低下了头,不忍看这一幕。子婴两个年轻气盛的儿子本想发作,被站在他们身后的嬴福硬是拉住了。

    又被灌了一次酒之后,王后觉得天晕地旋,摇摇欲坠。她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手中的玉卮脱落在地,摔了个粉碎,身体晃了晃,眼看就要摔倒。没等子婴反应过来,刘邦抢先一步扶住了王后,嘴中絮叨着:“都是本王不好,不懂得怜香惜玉,让美人喝多了!”他不理睬在旁边怒目而视的子婴,向侍女招招手,“快把美人扶到我的帐中休息!”

    子婴刚想阻止,刘邦不容分说地拉住他,“不要担心,喝酒,喝酒!”根本不给子婴说话的机会。子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搀往刘邦的寝帐,却毫无办法,他心存一丝侥幸,只要自己看住刘邦,等宴会结束后赶紧把妻子接出来,就不会有事了。

    吕雉看到这一幕,马上明白了刘邦打的什么主意。她没想到刘邦胆子竟然这么大,要对子婴的王后下手,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看紧刘邦,免得他一时冲动,坏了大事。如果刘邦真的奸淫了子婴的王后,那就会在一夜之间激起秦人同仇敌忾的决心,成为秦国宗室和关中百姓的公敌。

    把子婴的王后送走之后,刘邦一刻也不想留在酒宴上了,就像屁股上长了刺一样,坐卧不安。但子婴和吕雉都在死死地盯着自己,刘邦绞尽脑汁地想着脱身之计。忽然,刘邦觉得自己脑子里火花闪动,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在酒精的作用下,膨胀起来的欲望埋没了他的理智和判断力,只要能从众目睽睽之下溜出去,一亲芳泽,刘邦现在什么都敢做。他根本来不及细想,就猛地站起身来,刚才还一片喧哗的大帐因为刘邦异常的举动而迅速安静下来,众人停止了饮酒和谈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邦的身上。

    刘邦举起手中的玉卮,高声说:“我有一件事要在这里宣布。”随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子婴,“子婴铲除权臣赵高,将这个大权独揽、贪赃枉法、残害忠良、荼毒百姓、贻害天下的败类及其党羽一网打尽,有功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关中父老和四海之内都感激子婴的义举,铭记他的功德。有功不赏,于理不合。如果我做了关中王,将任命子婴为丞相,协助我治理秦地。大家一起畅饮,庆祝国家得一良相,我有了得力的左膀右臂”。

    刘邦的决定太过突然,在场的人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大家愣着不动,刘邦再次招呼,“一起喝啊!愣着干什么?”这时,众人才迟疑地端起面前的玉卮,一饮而尽。

    吕雉悄声责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要让子婴做丞相?萧何不是丞相的最佳人选吗?”

    刘邦被吕雉这么一问,马上急中生智,道:“你还是一介女流,头发长,见识短。要知道,秦国虽然亡了,但残存的势力仍然盘根错节,毕竟关中是秦国经营了几百年的故土。这些势力肯定是以子婴为号召,我用子婴为相,就是想安抚这些势力,收为己用,这样我这个关中王才能做得安稳。有了这些人的支持,我们就有了与项羽对抗的资本,将来借子婴之手把章邯赶出去,关中就全是我们的了。”

    刘邦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吕雉一时也想不起来该如何反驳他,反而觉得刘邦这一招非常高明。别说吕雉,就连明眼人张良这时也糊涂了,他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的萧何,被大家公认为未来丞相不二人选的萧何也是满脸困惑。张良小声问道:“大王的用意何在啊?他跟你商量过吗?”

    萧何苦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根本不知道内情。所有的人都被刘邦的意外之举给唬住了,内心里胡乱猜测着这位喝得半醉的关中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人们很自然地想到,刘邦这么做一定是深思熟虑,有着深远的用意。他们只记得刘邦现在的身份——未来的关中王,却忘了他的真面目——市井无赖。

    身为诸侯,行事自然是反复权衡,高瞻远瞩,但一个市井无赖就可以随性而为,肆无忌惮,根本不考虑后果,完全凭一时冲动,做事没有任何章法。刘邦在酒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为了赶紧脱身而信口开河,大家却还蒙在鼓里,绞尽脑汁地分析这位大王的用意。

    最晕的就是子婴了,一脸的茫然。一个亡国之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对手捧到了丞相的高位上,子婴有点找不着方向了,感觉就像在云里雾里浮着。他不知道这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还是刘邦卖力的吹捧,也不知道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高帽子究竟是福还是祸。喝完酒,子婴坐了下来,手扶着几案,脑子里紧张地盘算着,想搞清楚刘邦的真实意图。由于多年的贵族生活习惯,他还保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势,腰杆挺得笔直。

    很快,子婴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刘邦这么做就是想安抚秦国仍然忠于自己的势力,稳固他的统治基础,以便牢固地占据关中。这个想法让子婴觉得心里踏实了很多,既然刘邦打的是这个主意,他在短时间内就不会加害自己,因为自己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是拉拢的对象。

    刘邦可不管子婴心里那些胡思乱想,只要能转移子婴和大家的注意力,让自己有机会溜出去消受那个躺在寝帐床榻上的美人就行。他没给子婴更多的时间去理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马上又招呼道:“你们,你们,还不向未来的丞相祝酒,坐着干什么?”听刘邦这么一说,众人一哄而上,把子婴包围了起来,纷纷祝酒。刘邦就是要把子婴拖住,让他无暇他顾。见子婴成了众矢之的,刘邦暗自为自己的小聪明得意,脱身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现在该对付身边的这只母老虎了。

    刘邦转向吕雉,举起玉卮,道:“娥姁,我能有今天,你的功劳最大,我们干了!”说罢,自己先干为敬。吕雉嫁给刘邦这么多年,除了新婚那段时间,刘邦很少这么体贴过自己。她心里涌过一阵暖流,也喝干了卮中酒。

    刘邦马上招呼侍女,“满上,满上,上次是敬你的功劳,这次是敬你的苦劳,我常年在外奔波,南征北战,家里的事全靠你一个人,既要抚养一双年幼的儿女,又要照顾两家年迈的老人,实在是辛苦”。说罢,自己又喝光了。吕雉全当是丈夫今天心情好,顺带着想起了自己的种种好处,没有怀疑刘邦的动机,所以安心享受着难得的夫妻之间的脉脉温情,又喝了满满一卮。

    在她喝酒的时候,刘邦已经想好了第三卮酒的理由。“这次我祝你将要成为王后,与我共治天下,这也算是苦尽甘来,过去所承受的一切终于都有了回报!”

    这个理由最能打动吕雉了。她从小就在父亲的教育下自命不凡、雄心勃勃,觉得自己会成为普天之下最显贵的人,现在美梦成真,如何能不高兴。过去所有的辛苦看来都是值得的,嫁给刘邦之后操持家务、下田劳作、抚育儿女、赡养老人;刘邦逃亡后,她冒着生命危险,带领乡人为躲藏在山中的刘邦一伙运送给养,后来自己还受到牵连入狱,险些被审讯的官吏侮辱;刘邦起兵反秦,她在家中天天祈祷,担惊受怕……

    过去的一幕幕都浮现在脑海中,让吕雉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含热泪,在刘邦殷切的目光下又喝了满满一卮酒。

    这时,吕雉觉得自己的肚子有些装不下了,向刘邦打了个招呼,起身更衣(古代对如厕的雅称)。见吕雉离开,刘邦心里乐开了花,再看看大家还在一波波地给子婴祝酒,焦点集中在子婴身上,没人注意到自己,刘邦连忙起身离席,三步并作两步,溜到帐篷边上,掀开篷布,钻了出去。他根本不从大门走,以免人多眼杂,被人察觉。

    4、香消玉殒

    出了大帐,刘邦直奔自己的寝帐,一路疾跑,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寝帐门口。卫士见他这副慌慌张张的样子,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大王,怎么了?”刘邦一边往里钻一边说:“看好门,别放任何人进来。”这名卫士跟随刘邦多年,对这位主子的脾性再了解不过。刚才有一位醉酒的佳人被侍女扶了进去,现在刘邦心急火燎地跑回来,卫士马上反应了过来,“遵命!”

    寝帐内宽大的床榻上,子婴的王后还在昏睡中。刘邦靠近床榻,看着这位醉酒后脸颊绯红的美人,觉得她睡觉的样子更加诱人,两眼微闭,粉里透红的嘴唇微张,酥胸随着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两只纤纤玉手,一只横在腰间,一只靠在脸侧。刘邦俯下身,端详着那张瓜子脸,长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细腻光滑的皮肤。他把倚在脸边的那只小手攥在自己的掌心里,不住地揉捏着,又低下头贪婪地吮吸着睡美人润泽的双唇。

    刘邦觉得自己体内的那只猛兽苏醒了,在自己的血液里奔腾跳跃,已经失去了控制。他脱掉厚重的冬衣,跳到了床上,扯掉了子婴王后腰间的玉带,剥开外面的冬衣,雪白的贴身亵衣露了出来。刘邦觉得嘴唇发干,胸膛发闷,紧张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担心自己还没有消受佳人就一泻千里。

    就在他发疯似地撕扯睡美人亵衣的时候,突然觉得脑后挨了重重的一击,酒意马上散去,刘邦的第一反应就是“刺客”。他动作敏捷地翻滚到床下,伸手去摸自己的佩剑,突然看到吕雉站在面前,对自己怒目而视,那眼神就像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一样,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那就是刚才招呼自己脑袋的东西。

    刘邦松了一口气,光着膀子站了起来,好在自己的亵裤还没有脱掉。吕雉如厕后回到宴席上,发现刘邦消失了,立即反应了过来,就直奔寝帐,搅了刘邦的好事。

    吕雉看了一眼已经被刘邦剥光了衣服,赤裸裸地躺在床榻上的子婴王后,控制不住地破口大骂:“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跟猪狗有什么两样。你长脑子了吗?谁的女人都敢碰。她是子婴的妻子,你这么做,是在羞辱秦国上下的所有人,成为他们的死敌。你在关中还待得下去吗?你还想不想做关中王了?喝点酒就兽性大发,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们的大业要毁在你的手里!”

    被吕雉劈头盖脸的一阵痛骂,刘邦的酒完全醒了,恢复了理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冲动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开始想办法补救。刘邦苦着脸向吕雉哀求,“都怪我一时糊涂,娥姁,帮帮我吧,想想办法”。

    吕雉羞愤交加,刚才自己完全被刘邦的伎俩欺骗了,还满怀温情地与这个人畅饮,结果被他钻了空子。对刘邦拈花惹草的行为,吕雉已经没有感觉了,听之任之,她知道这是刘邦的本性,自己的嫉妒、愤怒都是徒劳的,改变不了任何东西,只能是自己折磨自己。

    现在,让她感到屈辱的是刘邦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愚弄了,自己甚至以为刘邦胜利之后性情有了变化,感念起夫妻情分和自己的功劳,所以开始珍惜自己、尊重自己。结果,这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编织的美梦,很快就在冷酷的现实面前破灭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刘邦还是那个市井无赖,无药可救。即便他做了关中王、做了皇帝,还是那副德性。

    吕雉看着眼前可怜兮兮、形容猥琐的刘邦,压抑着内心的鄙夷和厌恶。对于这个人,她已经没有了妻子对丈夫的那种感觉,如果说以前还有一些夫妻情分的话,已经被刘邦今天的所作所为彻底摧毁了。她是在看一个与自己利害相关的人,自己将来的荣华富贵都和这个人的权位联系在一起,所以,她必须和这个人站在一条战线上,珍惜和捍卫他的前途,因为他们是有着共同利益的盟友。

    深吸了一口气,吕雉让自己冷静下来,用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对刘邦说:“你穿好衣服,赶紧回到宴会上去,不要被人发现你来过这里。这个烂摊子我会替你收拾的。”

    刘邦忙不迭地答应着,穿上衣服,溜了出去。吕雉走到床边,看着被刘邦蹂躏了一番,还没有苏醒过来的子婴王后,叹了一口气,轻轻地说:“可怜啊!谁让我们是女人呢,谁让你是子婴的王后,又长得这么漂亮呢,谁让你遇到了这个好色的畜生呢!命该如此,什么都不要埋怨了!”她的话像是在对沉醉中的子婴王后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吕雉帮子婴王后把衣服重新穿上,就在她系上腰带的时候,子婴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惊讶地望着眼前的吕雉。见子婴王后突然醒来,吕雉有些慌了,不知该如何解释。情急之下,她信口胡诌:“刚才你喝得太多了,睡梦中吐了一身的秽物,我帮你脱了衣服,清理干净了。现在没事了。”

    听了吕雉的话,子婴王后下意识地往自己的身上看了看,没有发现呕吐的痕迹。吕雉怕她看出破绽,连忙催促道:“快起来吧,我们回宴会上去,大王都等急了,让我来请你的。”

    无奈,子婴王后强撑着坐了起来,感觉头很疼,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挣扎着下了床,在吕雉的搀扶下回到大帐之中,坐到了子婴的身边。子婴看自己的妻子脸色很难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王后勉强地笑了笑,说:“我没事,不用担心。”

    刘邦没有得逞,有些沮丧,又被吕雉一番教训,担心自己刚才的行为真的引起什么严重的后果,所以内心惴惴不安。他偷着往子婴和王后的席上瞄了几眼,发现王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只是因为醉酒而显得很疲惫,好像对刚才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察觉。

    刘邦稍稍放心了一些,“还好,这个女人没有中途醒来,不然真的无法挽回了。虽然秀色可餐,却无福消受,真是郁闷啊!今天晚上一定要找个二八佳人来,把吕雉这只母老虎晾在一边”。

    吕雉坐在刘邦的旁边,同样在心里暗暗发誓:“刘季,你今天对我的愚弄和侮辱,将来我一定要你偿还。我不但要分享你的江山,还要把它据为己有,你欠我的,就算不能从你身上讨回来,我也要你的子孙来偿还!”

    宴会结束后,子婴和王后以及随行的人在士兵的押送下返回咸阳城。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深夜了。子婴将妻子扶进卧室,给她泡了一盏茶,说:“醒醒酒,然后就宽衣歇息吧!”

    “大王还要出去吗?”王后无力地问道,她靠在几案上,用一只手撑着额头,看上去很不舒服。

    子婴心疼地说:“那个无赖逼你喝了这么多酒,将来我要用酒淹死他。我真没用,眼睁睁地看着他欺负你,却什么也做不了。”

    听着丈夫自责,王后抬起头来,苦笑了一下,说:“没事,就是喝几杯酒,他也没做什么。我们现在是阶下囚,忍耐是唯一的办法,等大王复国成功,我们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子婴有些担心地说:“他把你送到寝帐后,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王后的心头一阵刺痛,丈夫在怀疑自己的清白了。她摇摇头,说:“没有,我一直昏睡着,后来那个无赖的妻子来叫我,我才醒过来。”

    子婴点点头,说:“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要去见‘三公’,和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今天折腾到这么晚,看守的士兵也非常疲惫,戒备是最松懈的时候,方便出入,以后恐怕没这个机会了。”

    王后张了张嘴,想让子婴留下来陪陪自己,她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脆弱和无助,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看丈夫急切的样子,有那么多大事要处理,怎么能让他为了自己而耽搁呢!“你去吧,小心点!”

    望着子婴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王后的心里有种突如其来的辛酸,感到莫名的留恋和不舍。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子婴这一离开,自己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两个儿子已经歇息,嬴福陪着子婴出去了,偌大的宅院里只剩下王后一个人。外面是无边的夜色,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凄凉和孤独的感觉向她袭来。

    子婴王后强打精神,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床榻走去,她想的是赶紧睡觉,在睡梦中就感觉不到这么多的痛苦和烦恼了。就在她脱掉冬衣,正准备钻进被子里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因为她看到自己的亵衣上有地方被撕裂了,吕雉在床榻前对自己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还有她说话时那种慌乱的神情,也浮现在王后的眼前。

    王后就像着了魔一样,抓过自己的冬衣,里里外外地翻看着,希望在上面找到一些呕吐的痕迹。但她来回检查了十几遍,没有看到一点痕迹,刚才那个念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王后颓然地坐在床上,整个人像泥塑木雕一样,没有了任何生气。刘邦调戏自己时的无赖嘴脸,吕雉那冷漠的眼神,丈夫心疼的表情,酒宴上大臣们眼见自己受辱时痛心疾首的样子,刘邦的那群手下放荡的狂笑……一个接一个地闪过。从刘邦把自己灌醉后送回寝帐到吕雉为自己穿衣,把种种线索综合起来,子婴王后确认自己的清白已经被刘邦玷污。

    不知在一片死寂中坐了多久,王后木然地下了床,行动就像一个被人操纵的木偶一样,如果有人从旁看到的话,一定认为是她中了邪,魂魄都被人摄走了。她走到几案旁边,看到子婴临走前为自己泡的那盏茶,机械地端起来倒进嘴里,茶水沿着嘴角洒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在桌边伫立了片刻,她脱下已经被人撕破的亵衣,赤裸着上身,将亵衣铺在几案上,用力咬破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用从伤口里渗出的鲜血在亵衣上写下了几个大字——“保重、复国、报仇”。

    写罢,她神情呆滞地盯着那件血衣,脑海里仍旧是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死”的念头在驱使着她。她没有力气去想自己该不该死?自己死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丈夫和孩子怎么办?“死”像一个无法抗拒的咒语在驱使着她,让她身不由己,一步步地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王后站起身,把自己的亵裤脱了下来,全身赤裸,站到了几案上,几案的上方是一根横梁,房子低矮,所以横梁距离地面并不远。她将亵裤的一只裤腿用力地向上抛去,绕过横梁,垂了下来,两只裤腿系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

    将头伸进那个用洁白的亵裤做成的绳套的时候,子婴王后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身心从里到外格外轻松,甚至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愉悦。此刻,一切负担都可以抛下了,生前的种种折磨和痛苦、恐惧和屈辱,都烟消云散了。

    蹬翻了脚下的几案,她赤裸的身体悬在空中,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最初的疼痛和窒息的感觉没有了,王后觉得自己身体的重量在渐渐消失,变得轻飘飘的,就像一根悬浮在空中的羽毛一样。

    这时,她从高处看到子婴进入了房间,扑向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放了下来,抱在怀里,哭喊着,嬴福和两个孩子也进来了。而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望着眼前的这一幕,没有悲伤,没有依恋,灵魂从来没有过的平静。她对子婴喊了几声,子婴却根本听不见,又呼唤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也没有反应,最后她将目光投向嬴福,可嬴福同样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存在。王后觉得自己很孤独,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自己的亲人隔离开了,他们身在两个不同的世界,再也无法亲近。

    一道明亮、温暖的光束从天而降,将她包围了起来。王后仰面向上看,发现光束的源头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渐渐清晰起来,“是始皇帝!”威严的秦始皇向子婴王后露出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和蔼笑容,与他生前一贯令人畏惧的表情截然不同,他向子婴王后伸出了一只手,召唤她过去。王后感觉自己在向上飞升,一直向着始皇帝的身边,向着另一个世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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