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官正年轻 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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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兵听了唱东方这一番话,知道她已经油盐不进了,说什么都没用,她不想回答这么小儿科、这么幼稚的问题。唱东方追着问:“你怎么不说话了?”许兵瞪着她答道:“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唱东方又笑了,笑得都有点嬉皮笑脸了:“只要不是反对我跟孟勇敢恋爱的话,你说什么都行。”
许兵抱着脑袋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拉开房门,有气无力地下达逐客令:“请你离开,马上给我滚蛋!”
许兵从窗户上看见了无精打采的徐晓斌。现在是下午四点,是体育活动时间,楼前空地上热热闹闹的,孤孤单单的徐晓斌显得格外可怜。
许兵推开窗户,冲外边大喊:“哎,徐晓斌技师,请您过来一下!”运动着的人们都笑了起来,正在踢毽子的王技师笑着说:“徐技师,还不赶快过去,你看连长对你多客气。”
人们更笑了,笑声中,无精打采的徐技师踢踢踏踏地过去了。徐晓斌进门就问:“干什么,有什么事?”许兵笑着说:“哟,你现在了不起呀,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徐晓斌说:“没事叫我干吗,还当着全连人的面。”许兵说:“你是我老公!是我丈夫!就是当着全国人的面,我也可以叫你呀!”
徐晓斌说:“你叫我干吗?”
许兵说:“我想陪你聊聊天。我看你在外边也没人玩,怪可怜的。”徐晓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唉,没劲!干什么都没劲!”许兵说他:“你至于这样吗?是人家失恋,又不是你失恋。人家孟勇敢还一天到晚雄赳赳、气昂昂的呢,你怎么倒像个失魂落魄的人了呢?”
徐晓斌说:“他雄赳赳、气昂昂的?你没看见他一夜一夜睡不着觉的时候。唉,可怜哪!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了,还从没见他这样过呢!看来这次是伤筋动骨了。”
许兵说:“你就不能好好劝劝他,开导开导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好好做做工作?”
徐晓斌白了她一眼,说:“看你说的这个轻巧劲,一点阶级感情也没有。这种事是劝劝就能行的吗?你这么能,你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
许兵笑着说:“咱俩不是有分工吗?你哨红脸,我唱黑脸,你忘了?”
徐晓斌说:“我算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搅在你们中间,猪八戒照镜子,我他妈里外都不是人!”
许兵更笑了,说他:“徐技师,毛主席说过,骂人不是好同志。其实你这个位置才好呢,才可以大有作为呢!你想啊,你跟个中立国似的,两边都能说上话,两边都不好轻易得罪你。事情尘埃落定以后,你起码还是一方的功臣。你说你这个位置好不好?关键就看你怎么做了,徐技师,好好动动脑子吧!”
徐晓斌说:“许连长,你也听我一句劝,这事不要介入得太深了!
你毕竟只是个当姐姐的,还不是人家的亲姐姐,还只是个表姐。现在连明智的父母都不去干涉儿女的婚事了,你干吗还这么起劲呢?你就不怕将来落埋怨吗?将来弄不好他俩都会恨你的!你才真是猪八戒照镜子呢,里外都不是人!到时候,有你后悔那一天!”
许兵说:“什么时候都是大公才能无私,大爱才能无私。我就是大公无私、大爱无私的好人!我相信,他们将来不但不会恨我,还会感激我的。他俩的的确确不合适,这点连你也不得不同意,是不是?与其让他们结了婚、有了孩子再离婚,还不如现在就不让他们结婚呢!长痛不如短痛,这个道理你总该懂吧?”
徐晓斌说:“道理大家谁都懂,可感情有时候是不讲道理的。我看还是让他们随缘吧,有缘分他俩就结婚,哪怕过上个三年五载地再离婚呢?那也是人家俩三年五载的缘分呢!你这样像王母娘娘一样,硬要插在他们中间,搞得人家像牛郎织女一样可怜,这恐怕也不好吧?再说了,我们跟孟勇敢是这么好的朋友,你硬要反对自己的表妹嫁给他,这好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所以,综上所述,连长同志,请你三思啊!”
许兵笑了,说:“徐晓斌同志,我主意巳定,你说什么也没用了,你还是冋去多安抚安抚你那同性恋的好朋友吧。你告诉他,天涯何处无芳草,好姑娘多得是,唱东方不适合他!”
徐晓斌站起身来就走,许兵在他身后喊:“拜托了,徐技师。”徐晓斌决定同孟勇敢好好谈一谈,很认真地、很严肃地、很郑重其事地谈谈心,敞开心扉、将心比心地谈谈心。他要这样做,倒不是因为老婆的拜托,而是作为朋友,作为战友,他实在看不下去孟勇敢的痛苦了。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助他尽快走出感情的沼泽地。
最近,孟勇敢一直都在躲着他,不愿单独面对他。每天很晚很晚,他才像一只流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宿舍。连队执行严格的作息时间,到点所有的灯都被熄灭,电视也不能开,他能去的地方,只有楼顶的平台。秋天的夜晚有多凉,徐晓斌是知道的。听着他在床上压抑的咳嗽声,徐晓斌知道他受凉了,感冒了。
看完《新闻联播》,孟勇敢又没影了。徐晓斌直奔楼上平台,平台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在孟勇敢经常待的一个角落里,徐晓斌看到了满地的烟头,这无疑是孟勇敢抽的,徐晓斌这才恍然大悟。他从来都没怀疑过孟勇敢,因为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死于肺癌,这让他对尼古丁深恶痛绝。现在,看着这一地的烟头,想着孟勇敢曾经的豪言壮语,徐晓斌都有点心痛了。他站在那儿也发了个誓:今晚就是不睡觉,也要把他等回来!
熄灯了,徐晓斌在床上上网,考着孟勇敢回来。门被推开了,他以为是孟勇敢回来了,正纳闷今天怎么这么早,抬头一看,却是自己查铺的老婆大人。
许兵用手电照着徐晓斌的脸,训他:“谁让你上网的?怎么还不睡?”
徐晓斌用手遮住眼睛,气急败坏地小声喊:“关上关上!快关上!”许兵走了过去,坐到了徐晓斌的床边。
徐晓斌说她:“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查铺的时候不要进男宿舍。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许兵学着小沈阳的声音问:“这是为什么呢?”徐晓斌说:“这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人家指导员和副连长查铺的时候,怎么不进女宿舍?”
许兵笑着说:“那是因为他们心怀鬼胎,不光明磊落!行啦行啦,别说废话了,我没进别的男宿舍。我这不是看你屋里有光亮,又知道你同屋的人不在,我才进来的嘛。”
徐晓斌说:“我不是在等他吗?我要好好跟他谈一谈,要不我早睡了。”
许兵的手电光照着孟勇敢的空床,问:“他能到哪呢?”徐晓斌摇头:“连里都找遍了,也没找到。”许兵说:“你没到平台上去找找吗?”
徐晓斌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找?除了找到一地的烟头,连个人影也没有。”
许兵吃了一惊:“什么?他抽烟了?”
徐晓斌说:“想不到吧?可见他痛苦到什么程度了。也难怪呀,原来那么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男人,一旦对女人动起感情来,那可是真感情啊!”
手电光又刺到了徐晓斌的脸上,许兵不高兴地问:“难道你对我不是真感情吗?”
徐晓斌用手遮着眼睛说:“说着别人的事,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许兵关了手电说:“这点你就应该向人家孟勇敢学习!你看人家对待女人的态度,要么就不动声色,一旦动起来了,就这样不能拔,还怪感动人的呢!”
徐晓斌说:“说不定你表妹命中注定就是人家孟勇敢的女人呢!孟勇敢大概前世就在等她了,没有等到,今世又在等。好不容易等到了,又被你们给涮了,你说他会是什么心情啊!”
许兵站了起来,说:“别说了,说得我心里还挺难受的。你等他吧,好好跟他谈一谈,别让他再钻牛角尖了。”
徐晓斌说:“我以为你会心软呢,会让步呢,闹了半天还是这德行。”
许兵走到门口又站住了,用手电照着自己的脸说:“这大概也是命啊!我命中注定就是他们之间的王母娘娘。我这道天河,他们注定是过不去的!”
徐晓斌说:“你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许兵问:“像什么?”
徐晓斌说:“像个坏女人!恶毒的坏女人!”许兵又用手电去照他:“我是坏女人,你是什么?你不就是坏女人的丈夫了吗?鱼找鱼,虾找虾,你能好到哪去?真是的!”
许兵查完铺,准备下楼的时候,突然又站住了。她用手电照了照楼顶平台的铁门,想了想,就“噔噔噔”地上去了。
推开平台的门,一地的月光,平台上的一切都清清楚楚的。东北角晒鞋的铁架子上,有个人坐在那儿抽烟。红红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在夜色中格外地触目。
许兵心中一惊,不禁暗暗叫苦:好好的,我跑上来干吗?本来是想上来看那一地烟头的,这下好了,连抽烟的人也一起看到了。现在该怎么办呢?是转身离开,还是硬着头皮过去?许兵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孟勇敢的身子动了动,箅是对一连之长的礼遇了。许兵用手电照了照地下,果然是一地的烟头。许兵心中有些不忍,也有些心痛。正不知说什么好呢,孟勇敢好像被呛着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月光下,孟勇敢像个老人,头勾在胸前,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一声接一声的咳嗽声。
孟勇敢突然站了起来,扔掉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捂着咳嗽不止的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月光下,许兵望着他有些佝偻的后背,突然发现,他身上定做的、原来很合体的军装,一下子显得晃荡起来了。许兵心中一紧,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流出来。
门开了,徐晓斌以为又是自己那操蛋的老婆,刚要说她几句,抬头一看,原来是他熬夜不睡苦苦等候的人。
孟勇敢脸上湿淋淋的,一看就是在水房里洗了把脸。徐晓斌心想,他这就箅洗漱过了吗?
孟勇敢面对着床上坐着的徐晓斌,像屋里根本就没这个人一样。他脱下军装外套,扯开被子,准备睡觉了。
徐晓斌说:“孟勇敢,我们谈谈。”口气很平和,但听起来却没有商量的余地。
孟勇敢一屁股坐到床边上,弯下腰来,身子前倾,双手交叉在一起,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徐晓斌开始晓之以理:“我知道你很痛苦……”
孟勇敢打断了他,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说这些没用的,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事吧。”
徐晓斌像被釜底抽薪了一般,熊熊燃烧的火,一下子熄灭了不少。
奶奶的!这种事,能就事论事地直接说吗?不晓之以理地开导你,你能从那牛角尖里爬出来吗?可惜,这场谈话的主动权现在掌握在这个小子手中,他不愿听你这些没用的废话,他让你有事直接说事,其潜台同就是:没事拉倒,大家睡觉!都等了大半夜了,哪能就这么只说一句没用的废话,就睡了呢?这肯定不行!还得硬着头皮往下说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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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晓斌说:“事情是明摆着的,现在说谁对谁错都没什么意义了。我这么说,绝不是为了袒护我老婆。说实在的,这件事她做得的确很过分。坦白地说,我的确事先就知道,我也阻止过,但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上来一股劲头,我的话管用吗?她能听吗?其实,说实话我也是提醒过你的,而且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也试图把这事告诉你。你记不记得我多次问过你和东方的事?也暗示过你,可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每次说到你们的事,&都给我打哈哈,打马虎眼,是不是?当然了,现在说这些都是废话了,说了也没什么意思了。勇敢,我就直截了当地说说我对这件事的看法吧。本来,我是打箅劝劝你的,劝你箅了吧,说点天涯何处无芳草的废话。但现在我改主意了,我有新的看法了。我看这唱东方大概就是你孟勇敢一直在等待的那个女人,她大概就是你命中的爱人。既然是这样,你就服从命运的安排,去追求吧!追求你自己命中的爱人,追求你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吧!其实,追求的本身,也是一种幸福,是一种很幸福的体验,这是我自己的体会。谁说过程不重要?谈恋爱谈恋爱嘛,谈的就是一个过程嘛!依我看,在感情问题上,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体味过程的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连追求过程中的痛苦,也值得将来去回忆,你说对小对?至于说那个玩笑,你就不要往心里去了。她俩的确没有任何恶意,这点,我以我的人格和我们之间的友谊做保证!许兵那个人,你也了解,你说她是那种别有用心、不怀好意的人吗?东方那个人,相信你也了解,否则你也不会喜欢她。你说她可能是故意伤害你的人吗?她俩就是那种没心没肺的人,觉得好玩,觉得有意思,就那么干了。而且,她俩也的确没把你当外人,才开那种玩笑的。许兵她如果不是跟你熟成这样,她是不会随便开这种玩笑的!这点你是应该清楚的。勇敢,我们是好朋友,好战友,我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也不愿看到你如此痛苦。我支持你!支持你去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很愿意看到你美梦成真,那样的话,咱俩不但是战友和朋友,还成了亲戚呢!成了你们老家说的那种一担挑了呢!”
孟勇敢坐正了身子,在月色中望着对面床上的徐晓斌,嗓子嘶哑地说: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没有命中注定的爱人!我这种人,压根就不应该异想天开地追求什么爱情!爱情那玩意儿,哪是为我们这种人准备的呢?”
徐晓斌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了,或者干脆就是说不出任何话来了。月光下,他定定地望着对面有些模糊的孟勇敢,不相信这么没自尊、这么没自信的话,竟然会出自如此自尊、如此自信的孟勇敢之口。这一刻徐晓斌明白了,这次打击,对孟勇敢不仅仅是伤筋动骨了,简直就是毁灭性的了!要不然,他也不会是这种万念俱灰的,子。徐晓斌小心试探着问:“你是去东方那儿了‘?”孟勇敢说:“是,我是去了她那一趟,我们把话都说开了。”徐晓斌又小心地问:“怎么叫说开了?怎么说开的?”孟勇敢说:“说开了就是说开了呗,怎么说开的有什么重要的?她明夭就要回上海了,不会再来这里了。”
徐晓斌大吃一惊,声音都高了:“明天就走?这怎么可能呢?”孟勇敢说:“这怎么不可能呢?她票都买好了,明天早晨头班的飞机。而且,她人巳经走了,住到外边的旅馆去了。”
徐晓斌说:“真是胡闹!她怎么能连个招呼也不跟我们打呢?”孟勇敢还在护着她:“她大概给你们留了封信,你们会看到的。”徐晓斌还是很不髙兴:“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办事呢?真是不懂道理!”
孟勇敢还是替她说话:“你别责怪她,她也很难过,她是哭着走的。”
徐晓斌说他:“你为什么不拦着她呢?为什么不给我们打个电话呢?”
孟勇敢不说话了,身子又探了出去,头又低了下来,双手又交叉了起来,半天没有动静。
月光下,孟勇敢像一幅剪影,孤单而单薄。他突然又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止都止不住。突然,他“呕呕”地吐了起来,胃里什么也没有,吐的全是水。水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像关不住的水龙头。
徐晓斌被吓住了,他愣了片刻,光着脚从床上蹦下来,踩着孟勇敢吐出来的水,声音都有点变了:“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吗?我们上医院吧?去看看吧?”
孟勇敢抬起头来,徐晓斌看见他脸上有两行眼泪。徐晓斌知道,这两行泪水,绝不是呕吐带出来的,是它们自己流出来的,它们来自孟勇敢敏感而内尊的内心深处。因而,这两行热泪,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澈,格外触目惊心。
出租车上,坐在后排座匕的唱东方热泪长流。外边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里边是泪流满面的痛苦。司机从后视镜中同情地看了后边一眼,体贴地关上了收音机,让她在后边安静地哭泣。
唱东方的脑子是麻木的,她似乎并没有想什么,眼睛里这止不住的泪水,是从哪来的呢?而且她的心明明也是麻木的,好像也没有什么痛苦和难过的感觉,可这长流不息的泪水,又是为谁而流的呢?
唱东方觉得自己的尊严扫地了,被孟勇敢像垃圾一样,不知踢到哪里去了。唱东方还在心里笑话自己:你哭什么呢?你一个没有自尊心的人,有什么可哭的呢?
自从那次分手,她再也没有见到过孟勇敢。不,还是见到过的,而且不止一次,是五次,她记得清清楚楚,她趴在窗台上,整整见了他五次。
每天清晨出早操的时候,她都会肌在窗台上朝下边看,连队出操的队伍会从她的窗前经过。她就是这样,见到过他五次。虽然都没有看清楚,因为跑步的队伍总是一晃而过。即便是这样,她也感到很满足。因为她从来都没有认错过他,总是一眼就能把他从队伍中认出来,这令她有幸福的感觉。
唱东方箅是领教了孟勇敢的自尊和倔犟了。他再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她的短信。再后来,他的手机干脆就不开了。宿舍电话好像永远都占线,因为永远都是忙音。喝东方猜想,宿舍电话没有放好,不想让别人打进来。唱东方还试图在门前堵他,她知道这里是他去食堂吃饭的必经之路。怛奇怪的是,她却一次也没有堵到过他。她心里好生奇怪:难道他成神仙了,还能不吃饭了不成?
今天晚饭前,唱东方又站在楼门口等他,手里还拿了一封信,写给他的信。结果还是没堵上他的人,好在信是派上了用场。她让他们连的文书,务必把这封信交给孟分队长,而且一定要在看《新闻联播》前交到他手上。
信是这样写的:孟分队长,我明天一早的飞机,我要走了。我找你有事,请务必来一趟。否则,八点以后我去连里找你。
门被轻轻地敲响了,唱东方的心跳加快了,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又照了一下镜子,见镜中的人儿除了有些消瘦,依然美丽动人。她又抿了抿嘴唇,让口红更均匀些,这才放心地跑去开门了。门外站着军容严整的孟勇敢。
唱东方一见到他,心脏马上收缩起来,竟然隐隐作痛起来。唱东方原来从不相信心会痛,这一刻,她不得不信了。
唱东方多想扑上去,拥抱他瘦成这样的身子,好好问问他: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瘦成这样了?!
唱东方克制着自己,后退了一步,客气地说:“请进吧。”孟勇敢进来了,站在门后,也不看唱东方,一双眼睛是游移的,像一只迷途的羔羊,这又令唱东方心痛不巳。唱东方轻卢地说:“进来坐吧。“孟勇敢生硬地说:“不必了,有什么事快说吧。”唱东方诧异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好半天,唱东方才不相信地问他:“你难道真不进来坐吗?”
孟勇敢坚决地摇了摇头,坚决地说:“不进去!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眼泪马上盈满了唱东方清澈的眼睛,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流眼泪,想把泪水忍回去,可是不行,眼里的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怎么可能忍回去呢?
最近,她的眼睛好像进入了雨季,泪水特别多。有一次,竟然在睡梦中哭醒了。她抹着脸上的泪水,回忆着梦中的情形,好像也没做什么让她难过的梦呀,可这眼泪又是从哪来的呢?
现在,此刻,眼泪又一次不请自到。泪眼模糊中,孟勇敢像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她想看清楚一点,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这样冷漠。她的眼睛一动,泪水更是滚滚而下,孟勇敢愈发模糊了,越来越肴不清楚了。
两个相爱的年轻人,就这样面对面地站在门后,一个泪流不止,一个痛彻心肺。
真是心痛啊!活了这么大,孟勇敢才知道心痛是怎么回事。心上像被什么人拴了根很细很细的绳子,那人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一下一下地拉扯那根绳子,孟勇敢的心,被扯得生痛生痛!孟勇敢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抖了,继而身子也开始发抖。甚至,他都听见了自己牙齿碰撞的声音。他开始发冷,而且越来越冷,因为他牙齿碰撞得越来越厉害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还不知会出什么洋相呢。于是,他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转身就要走。
唱东方从后边一下子抱住了他,拦腰抱住。唱东方把泪脸紧紧地贴在他宽宽的后背上,哽咽地说:“你别走!我不让你走!”
孟勇敢像被雷击了一般,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感到天旋地转,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他伸出手去,扶在门上,稳定了一下情绪,他又不相信地低下头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唱东方藕一样白皙细嫩的手!
这双手,柔若无骨地环绕在他身上,身后是唱东力柔软丰·满的身体,她的脸就贴在他的后背上,泪水透过军装,打湿了他依然疼痛的心。从来没有女人这样亲近地贴近他,而且是他梦中都在焦虑地寻觅的女人。孟勇敢的心都抖了,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唱东方感到孟勇敢在发抖,她吃惊地问他:“你怎么了?你冷吗?你是不是发烧呀?”
孟勇敢的上下牙齿磕碰得更厉害了,以至于他都无法开口说话了。他摇了摇头,表示他没有发烧。
唱东方还是不放心,她又伸出藕一样的手来,轻轻地放到孟勇敢的额头上。她摸到的是冰凉的额头,还有一头的冷汗!
当唱东方的手抚摸着孟勇敢的额头时,孟勇敢觉得自己像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马上就要飘到半空上去了!他觉得自己的双脚正在腾空,离地面越来越远。他有点紧张,也有些慌乱,不知怎么了,竟然很粗暴地扒拉开唱东方的手,口气很不好地说:“你别这样!你不要这样!”唱东方的两只手遭到惊吓一般,一下子缩了回来。她的脸还贴在人家后背上,身子还紧紧地靠在人家身上,这让她非常难堪。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离开了他,眼泪在这一刻:像突然干枯的泉水,全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她竟然能非常理智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你走吧。“孟勇敢的身子震了一下,立在那儿没动。
唱东方在他身后说:“孟分队长,对不起,如果我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你,伤害了你,请你原谅我。我明天七点一刻的飞机,我回上海了,我不在这儿打扰你了,你恢复正常的生活吧,请你按时吃饭。我给我姐他们留了一封信,请你转告他们一声。这是房门钥匙,请转交给他们。我一会就走了,我到机场附近找个宾馆住。谢谢你对我在北京期间的关照,也请你以后多多保重身体,再见吧。”
孟勇敢不想走,想留下来,他想转过身来,抱着她,告诉她自己爱她!多么多么爱她!可是不行,他不能说这种话,这种话都是废话,是有害而无用的废话。既然是废话,还说它干什么?再说3也现在巳经不能回头了,因为他已经热泪盈眶了!他不能让她看见他流眼泪。这像什么样子?走吧!快走吧!打开房门马上就走!
孟勇敢去开门,却怎么也开不开。是因为手抖得厉害,还是这门锁有问题?唱东方走过来,伸手将门打开。孟勇敢仓促地说了声“谢谢”,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唱东方把那只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看着手背上那一滴水珠,水珠是热的,不可能是他头上的冷汗。那么会是什么呢?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急促地流进嘴里。唱东方品了品,依然是咸的。她又伸出舌尖,仔细地将手背上的水珠舔净,果然都是咸的。这是眼泪呀!是孟勇敢的眼泪!
指导员要回来了。
高副连长跟闭里要了车,准备随车到火车站接他。许兵考虑再三,对高副连长说:“还是我去吧,我去接他。”
高副连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用吧,不用这么高的规格吧?”许兵说:“我正好没什么事,想出去散散心。”许兵给徐晓斌打电话,让他陪自己一起去接站。徐晓斌一听,就知道她的用心了,马上满口答应,并表扬她做得对,做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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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兵并不领情,还把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这还不是你教育得好嘛!教育我要跟指导员搞好关系,教會得我都要跑到火车站去拍他的马屁了。这叫什么事呀!”
徐晓斌笑了,说:“谁让你给人家捅了那么大的娄子呢?你去车站接他是对的,一是你的姿态要髙一点,礼贤下士嘛;二是怎么也要赶在那个么蛾子之前见到他吧?你要知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许兵问:“你的意思是,让我赶在么蛾子之前,告诉指导员事实真相?”
徐晓斌说:“一切都要见机行事。我相信你有这种智慧和能力,切不可再莽撞行事了。你最近惹的乱子还少吗?不要再添乱了,把好事再变成了坏事。”
许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终于没说出来。她扫兴地放下电话,叹了口气,心想:最近怎么搞的?冒犯了哪尊神了?怎么老是麻烦不断呢?是要小心点了,免得再大大咧咧地惹是生非得罪人了。
“猎豹”越野车里,坐在前排的许兵回过头来问徐晓斌:“哎,如果有机会,我能跟指导员说吗?”
徐晓斌在后头指了指前边司机的脑袋:“你看能说吗?”许兵笑了,说:“奶奶的,我都有点傻了。”
徐晓斌点头说:“是,你是有点傻了。傻子,见了人家的面,不要再犯傻了!”
许兵虚心地点头说:“放心吧,不是还有你吗?”徐晓斌马上就飘飘然了:“对!你也放心吧,一切有我给把关呢,你用不着紧张!”
许兵笑了,扭头去问司机:“现在是往南走吧?”司机认真地告诉她:“许连长,现在是往东走。”许兵“咯咯”地笑了起来,说:“噢,闹了半天是往东啊,我都不知东南西北了!”
徐晓斌在后边说她:“你又活过来了。对你这种人,真是该痛打落水狗哇!”
许兵笑着说:“我是只会游泳的狗,我会狗刨。哎,你说,那个幺蛾子会不会也跑来接站呢?”
徐晓斌急得又指司机的头,许兵看了他一眼,说:“他哪知道说的是谁呀。”
徐晓斌心想:完了完了,看来这家伙真有点变傻了!人家虽然是团里的司机,不知道么蛾子是谁,人家还不知道你去接谁吗?
许兵又说:“她好像还没回来。你说,她到底去哪里了呢?那事以后,她好像就不见了,她回老家去了吧?”
“这谁知道哇!”徐晓斌说。
“哎!”许兵大叫了一声,不但吓了徐晓斌一跳,也把司机吓了一跳,司机扭过头来看她。许兵也不管,只管说她自己的:“你说,她会不会跑到南京去,恶人先告恶状呢?”
徐晓斌说:“这怎么可能呢?院校管得都很严,这种短期班,是不准家属去的。”
许兵说:“人家不住学校呗,人家住到外边呗,难道也不行吗?学校还管那么多吗?”
徐晓斌不耐烦了,没好气地说她:“好好坐你的车吧,哪来这么多废话!”
司机笑了,扭头又看了许兵一眼。许兵问他:“上等兵,你看我干吗?”
司机笑而不答,许兵又替他回答:“你是敢怒不敢言吧。觉得一个技师训一个连长,特别不合适?”
司机更笑了,说:“许连长,您可真逗。”
许连长坐正了身子,目视着前方,自言自语:“快到了,但愿一会我还能这么逗。”
火车快进站了,莫小娥愈发紧张不安,连丛容都察觉出了她的不安。
丛容问她:“你好像很紧张,你害怕什么呢?”莫小娥心中一惊,掩饰地理了理头发,笑了笑说:“我紧张什么呀,我有什么怕的呀?”过了一会,见丛容不接她的话,又补充道:“我只是有点心烦。一想到回去又要见那厉害的女人,我就心烦。”
丛容说:“你有什么町心烦的?以后不要理她就娃了,井水不犯河水,她能怎么着你?”
莫小娥叹了门气说:“唉,要是不住在一起就好了。楼上楼下的住着,很难井水不犯河水。就算我不去惹她,谁能保证她不来惹我呀!“丛容说:“你别心烦了,我回去找她谈谈吧。”莫小娥吓得急忙摆手:“箅了算了。你还是别去找她的好,省得添麻烦!”
丛容盯着她问:“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去找她呢?”莫小娥说:“我哪是害怕呀,我是担心你会跟她谈崩的。她那么强词夺理,又那么能说,你哪是她的对手呀,哪说得过她呀!你俩要是闹翻了,以后就没法在一起共事了,我该多内疚呀!我又帮不上你什么忙,还给你添麻烦,拖后腿,你说我能心安吗?”
丛容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扭头看起了窗外。丛容是个心智都很正常的成年人,哪可能糊涂到犯傻的地步?其实,当天他就有点怀疑了。只是他把这怀疑掩饰得很好,没有让莫小娥看出来而已。
以他对许兵的了解,许兵抡着武装带,堵着他们家门口,那是完全可能的。但他相信许兵是不会胡来的哇,不可能像莫小娥说的那样,见了她乡下的表哥,就会发疯似的堵上门的。她把许兵说成什么人了?是个二百五吧?她也太不了解许兵了,也太不了解他了!他同许兵搭档了两年多,许兵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清楚?那天早晨,许兵到底在他家门口堵住了什么人?丛容心里头,不止是画上问号了,简直就是堵上了一块石头,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
凭理性,凭直觉,他相信自己的老婆肯定有问题。但凭感性,凭感情,他又不希望这是真的,甚至希望许兵真是个二百五,在他家门口犯浑,胡闹。
这些日子,丛容一直在反省自己的婚姻,反省自己的感情。通过反省,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婚姻是有问题的。首先,他这种闪电式的结婚,就说明了他的冲动和不理智。其次,他又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到底爱莫小娥什么?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结果,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对莫小娥其实并不了解。她的一切,其实都是她自己说的。他只是耳听,并没有眼见。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当时怎么就晕到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给忘了呢?说来说去,他到底爱这个女人什么呀?不就是长相吗?不就是着迷她的妩媚、她的美貌吗?作为一个政工干部,还成天教育别人要树立正确的恋爱观、婚姻观呢,怎么一到自己身上,那正确的这观那观,全跑得无影无踪了呢?唉!想不到哇,自己也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而且,还能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人家许兵给损了一顿。她肯定生气了,而且还气得不轻,否则的话,她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连一个电话也不打。
莫小娥望着丛容的后脑勺,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了。她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也知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说的是什么意思。
火车可不管莫小娥心里想的是什么,照样呼呼隆隆地跑得飞快。随着北京的临近,莫小娥的心狂跳不止。呼呼隆隆的车轮,像碾着她的心在跑,把她的心脏碾成了一张纸片,轻得在胸腔里都快待不住了,一个劲地往喉咙里飘,她都有点喘不上气来了。莫小娥绝望地想:早知今曰,何必当初呢!早知现在这么难受,还不如当初不往南京跑呢!在电话里告诉他实情,或者干脆就让许兵那个王八蛋告诉他得了!大家隔得千山万水的,怎么也有个缓冲的余地。现在可好了,定时炸弹已经滴滴答答地响起来了,到家肯定就会爆炸的。到那时,自己该躲到哪里、藏到哪去好呢?
其实,莫小娥早就看出丛容的怀疑了,莫小娥是谁呀?丛容那点小老练还能瞒得了她?他就是嘴上不说,晚上上了床,他在床上的表现,莫小娥还能看不出来?他们这些当兵的,就是这个样子!正如他们自己所标榜的那样,是表里如一的人!这大概是莫小娥当军属这么长时间感触最深的一点。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丛容就醒了,醒了再也没碰她,爬起来穿衣服,说是要凹去出早操。躺在床上的莫小娥,心又提起来了。她知道他这是借口,继而又猜想,他今晚上肯定不会出来过夜了。谁知他却跟她商歐,让她到周边几个城市玩一玩,转一转,还说他没有时间,陪不了她了。莫小娥坐了起来,裸着身子在那儿想了想。她想也行,反正自己也是有今天没明天了,还不如趁这个机会,把江南各地都游个遍呢!反正又不是花自己的钱,在离婚让别人打发走之前,把能花的钱都花了得了。
莫小娥带着表哥在南京玩了两天,就把表哥打发走了,然后,一个人把上海、苏州、无锡、杭州玩了个遍,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出站一见面,四个人同时愣住了。
丛容先是一愣,愣过之后又是一喜。他长出了一口气,认为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了。许兵到底还是许兵哪,自己这是以小人之心,度人家那君子之腹了。
莫小娥一愣之后,犹如五雷轰顶,轰得她头重脚轻,腿上一软,差点摔倒。她一把拽住丛容的胳膊,丛容都被她扯了一个趔趄。丛容看了她一眼,她冲丛容假笑,假装髙兴地说:“你看,人家还来接我们。”
这边的徐晓斌也是一愣,愣过之后又有些担心。他急忙扭头去看身边的老婆大人,只见她眼睛瞪得老大,还真有点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徐晓斌更担心了。
许兵一愣的时间比较长,好半天都没愣过神来。等她终于缓过神来,第一个动作就是伸出手去狠狠地掐徐晓斌的胳膊。徐晓斌“哎哟”叫了一声,甩着胳膊问她:“干什么你?”许兵气呼呼地反问他:“是谁让我来接站的?”徐晓斌说:“神经病!不是你自己吗?”
许兵说:“不是你教育的吗?”停了一下,又点头说:“嗯,我是有神经病,而且还病得不轻。”
徐晓斌担心地望着她,劝她:“既来之,则安之吧,麻烦你笑一笑吧。哪有你这样跌着脸来接人的?”
许兵说:“我就这样跌着脸接他们,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哼!想不到这个么蛾子还真跑到南京去了,她还真有点胆量呢!”
徐晓斌说:“我求你别这样!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指导员的面子上,你千万别这样!”
正说着,丛容两口子走过来了,徐晓斌抢着打招呼:“辛苦了!想不到这趟车还挺准点。”
丛容说:“是呀,一分钟都不差。谢谢,谢谢你们还来接我们。”徐晓斌说他:“谢什么呀,看你学了一个月高科技,怎么还学会虚伪了?”
丛容笑着说:“是吗,我连这么高的科技都学会了吗?连长,你怎么不说话呢?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许兵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玩的,来逛火车站的。快走吧,有话留着回去说吧。”说完,头也不回地一个人在前边走了。
徐晓斌抢过莫小娥手里的拉杆箱,陪着丛容走在中间,剩下莫小娥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后边。
许兵刚才那句“有话留着回去说”的话,无疑是一把利刃,直接插入莫小娥的心脏。虽然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只要那定时炸弹一刻不炸,她莫小娥的心里就存着一丝侥幸。莫小娥那颗担惊受怕的心,现在恐怕早就千疮百孔了吧?
走到车旁,许兵拉开前边车门,直接坐了上去。剩下那仨人,只有坐后边的分了。丛容坐中间,徐晓斌和莫小娥坐两边。
汽车上路了,车上鸦雀无声。连司机都纳闷:这是接的两个什么人呀?是俩哑巴吗?而且把接人的人也带得不会说话了。来的时候,俩人说了一路。回去的时候,怎么就一声不吭了呢?难道他们见面就吵过一架了吗?嗯,看这阵势,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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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这么无语下去,好像也太不像话了。这是来接人的,还是来得罪人的?徐晓斌清了清嗓子,准备打破沉默了。徐晓斌问:“指导员,我们南京不错吧?”指导员点头说:嗯,是不错,很大气,有六朝古都的气派。”徐晓斌听了是真高兴,而且也真上来了说话的情绪。他高兴地说:“那当然了!想当年,秦淮河上,那也是歌舞升平,一派盛世呢!”
许兵在前边不耐烦地说:“盛世什么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骂的不就是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南京人吗?”
许兵的话是有所指的,而且暗藏杀机,把徐晓斌的情绪一下子就给打击没了。徐晓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莫小娥又一次领教了许兵的厉害。这两口子简直像在演戏,表演许兵的厉害和绝对权威。莫小娥心中非常反感,她不禁微微一笑,嘴角情不自禁地挑了上去。这显然是在冷笑,是在蔑视许连长的绝对权威。不幸的是,许连长在前边的后视镜中,恰巧看到了这蔑视的一笑。本来就一肚子气的许连长,怎么可能看到了就这么轻易地箅了呢?
许兵转过身来,面朝后排,徐晓斌以为她终于想明白了,要跟人家指导员客气几句了,不然的话,你来这一趟干吗呀!
谁知,许兵却要跟莫小娥说话,而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明显是来者不善的。
许兵问:“莫小娥,你怎么好好的跑到南京去了呢?”莫小娥的确心中非常慌乱,她没有料到这该死的女人会来这么一手。真是太阴险,太可恶了!莫小娥就是莫小娥,她心中虽然翻江倒海,脸上也有些许的慌乱,但说出的话来,依然不寻常。
莫小娥不卑不亢地说:“我没去过六朝古都,正好趁这个机会,跑去长长见识、开开眼。”
许兵心中恨道:你倒挺沉着镇定的,看来果真是个老手。哼!我就不信扒不下你身上这层画皮来!
许兵笑了笑,笑得有些夸张。她又问丛容:“这倒挺不错的。你不是一直都遗憾没有出去旅游结婚吗?这下可补上了吧?你满意了吧?”
丛容能满意吗?可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他能说他不满意吗?丛容也看出了许兵的别有用心,他非常不满意,觉得她太过分了,也太过嚣张了。莫小娥现在毕竟还是他的妻子,给她难看,难道他这做丈夫的会好看吗?!
徐晓斌看出了丛容的不悦,马上制止许兵,训她说:“你快转过身去吧,这么扭着身子不累吗?”
许兵龇牙一笑,笑得有些得意,说:“这有什么累的?聊聊天嘛,要不一车人都不说话,人家还以为咱们是聋哑学校的呢!是不是,上等兵?”
司机笑笑,不好回答。
许兵又问,还是问的莫小娥:“你是自己去的吗?没找个人做伴吗?”
这话太险恶了,问得莫小娥一时都语塞了!能回答是自己去的吗?显然不能,因为她的确不是自己去的。当着对自己已经起了疑心的丈夫,她更不敢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是,能说是同表哥一起去的吗?虽然是事实,说了会是什么结果呢?许兵肯定会阴阳怪气地问:哪的表哥呀?我见过吗?莫小娥能说许兵没见过吗?这不是当着丛容的面打自己的嘴巴吗?说见过吗?许兵肯定要追着问:在哪儿见过?她该怎么说呢?说在自己家门口见过,就是被你堵在家里不敢出来的那个人?当着丛容的面,她应该这样说,因为这是她告诉丛容的版本。但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许兵,她敢这样说吗?她如果敢这样硬着头皮胡说,许兵就敢当场把那颗定时炸弹给引爆了!
莫小娥干脆不说话了,什么都不说,就那么仇恨地塱着许兵,一声不吭。
丛容扭头看了她一眼,看见了她眼中的仇恨。这仇恨的目光,基本上就是莫小娥的口供了,这是不打自招哇!丛容气得呼吸都重了。
事已至此,徐晓斌也懒得再管自己那操蛋的老婆了。管也没用,管她也不听,弄不好,还会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再让这个团里的司机传出去,传得全团都知道他怕老婆,何必呢?徐晓斌索性装聋作哑起来。许兵依然在笑,笑着面对莫小娥仇恨的目光。莫小娥看来是乱了方寸了,她竟然忘了许兵的软肋了,忘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此时此刻,莫小娥不这样仇恨地看着许兵,而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许兵很可能就会转过身去鸣金收兵了。
可惜,莫小娥被气昏了头,全然不顾了,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就那样仇恨地盯着许兵,眼睛里竟有了凶光!
莫小娥真的被气昏了,她忘记了许兵是干什么的了。许兵是个券兵的,是一连之长啊!一个不正经的女人眼中的凶光,岂能吓得了她?许兵收起笑容,表情严肃地质问莫小娥:“你为什么这样看我?!”莫小娥在许兵凛厉的目光下,败下阵来。她扭过头来,不再看她,而是看起了车外。望着外边明媚的阳光和阳光下自由自在的人们,莫小娥不禁悲从中来,一下子哭了起来,而且一哭就不可收拾,“呜呜”地一直停不下来。
许兵望着哭泣的莫小娥,眼中的凛厉不见了,眼神柔和了下来。她又看了一眼丛容,丛容正好也在看她,他们对视了片刻,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许兵转过身去,目视前方,一语不发。
莫小娥的哭声不绝于耳。也没人劝她,连她的丈夫都不管,就让她“呜呜”地哭了一路……
汽车进了院,许兵两口子先下了车,剩下那倒霉的两口子,留在车里各怀心思。
许兵望着远去的汽车,半天不动,也不说话。徐晓斌在一旁说她:“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这下你舒服了吧?惹得人家哭了一路。”许兵看了他一眼,说:“她应该哭!她应该好好反省反省!“徐晓斌说:“既然是这样,你还难过什么?”许兵马上咧开嘴笑了起来,说:“我干吗要难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终于让这个么蛾子知道了,这世界上还是有白有黑、有是有非的,也终于让她知道什么是难堪、什么是无地自容了!”
徐晓斌说她:“你就别在这嘴硬了。听了她一路的哭声,我都有些不忍心了,何况你呢?”
许兵盯着他的眼睛,问他:“你不忍心了?你为什么要不忍心?”徐晓斌说:“听她哭成那样,铁石心肠也会让她给哭软的。”许兵冷笑一下说:“这就是你们这些六朝古都男人们的毛病!没有你们这些没出息的男人,哪来那些没有廉耻的商女?”
徐晓斌真的不高兴了,说:“我说许兵,你打击面也太广了吧?我们南京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说成这样!看你这没完没了的劲头,不把世界上的人都得罪光,你不会舒坦吧?”
许兵笑了,又上来挽他的胳膊。徐晓斌自然不干,极力挣脱她,怎么可能挣脱得开呢?
许兵说:“你就别装腔作势了。你要是觉得幸福,你就跺跺你的脚吧!咱们走吧,回连去吧!”
徐晓斌无可奈何地问她:“你又不怕影响了?”许兵说:“唉!面对着世上这么多面和心不和的夫妻,我也想通了,什么影响不影响的?难道咱们夫妻恩爱,手挽手地走在一起,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你说是吧?”
徐晓斌让她说得心服口服,马上就很幸福、很心安理得地让她挽着胳膊,昂首挺胸地走在大院里。
正幸福地走着,对面来了个人,还是个熟人,两口子像有人在喊一二三那样,马上就分开了。等那人走过之后,两人相视一笑。徐晓斌说:“不用再挽了吗?”
许兵说:“箅了,怪麻烦的,只要心里有就行了,不在于这种拉拉扯扯的形式。你看那么蛾子,天天像蛇一样缠在丛容身上,好像亲热得不得了,背后怎么样?还不是背叛加无耻嘛!”徐晓斌说:“你说,指导员该怎么办呢?”
许兵站住了,瞪起了眼睛:“这还用问吗?除了离婚,让那个女人滚蛋,还有别的可能吗?”
徐晓斌说:“她要是不离呢?她偏不离婚,指导员能拿她怎么办呢?”
许兵不解地问:“怎么会呢?她难道没有自尊心吗?她出生时难道忘了带肖尊心到世上来吗?”
徐晓斌说:“你不是说她无耻吗,无耻之徒哪还有那玩意儿呀?有自尊心,谁还会无耻?”
许兵直点头:“说的也是。哎呀,别说她了行不行?再说我就要恶心了,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就不信好人的路比坏人的路难走。哼!走着瞧吧!”
对面又过来一个人,竟然是低着脑袋走路的孟勇敢。许兵赶紧捅徐晓斌,徐晓斌不耐烦地说:“我看见了,我又不是没长眼。”许兵问:“哎,你说,他在想什么?”徐晓斌用眼斜她,说:“这还用问吗?难道你不知道?”许兵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唉,真可怜!我都想成全他们算了。”
徐晓斌的眼斜得更厉害了:“你想成全人家?你以为你想成全就成全得了?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无所不能的王母娘娘了?现在已经不是你们愿意不愿意的事了,现在成了人家孟勇敢干不干的事了!否则的话,你那个漂亮的表妹,还能不打一声招呼就跑了吗?你知道她那叫什么吗?”
许兵沉下脸来问:叫什么?”
徐晓斌幸灾乐祸地说:“叫落荒而逃!你说还能叫什么?”许兵站住不走了,徐晓斌去拉她,对她说:“你快点走吧。现在是非常时期,你的任何一点反常,他都会多心的。”
许兵不得不跟着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孟勇敢跟前,徐晓斌“哎”了一声,吓了他一跳。
孟勇敢抬起头来,眼睛里竟然空空荡荡的。他不认识他俩一般,望着他们半天没反应。
徐晓斌不得不问他:“你这是要到哪去?”
孟勇敢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反正是一声不吭,抬腿又要往前走。
许兵挡住了他的去路:“哎,孟分队长,连个招呼也不打吗?”孟勇敢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徐晓斌一眼,点了点头,箅是打过招呼了。
许兵不满意地问:“怎么,这就箅打招呼吗?”徐晓斌拉她:“你干什么,别没事找事。”
许兵盯着孟勇敢说:“怎么会没事呢?没事他会是这个样子吗?我说孟勇敢,你还是男子汉吗?你至于这个熊样子吗?不就是儿女情长那点事吗?你看看你现在这失魂落魄的鬼样子,还像个当兵的样吗?”
孟勇敢空荡的眼里有了神,竟然是火神。他冷冷地望着许兵,冷冷地说:“许连长,你好歹也是一连之长,跟自己的部下说这些不咸不淡、没有用的话,你觉得有意思吗?”
孟勇敢说完,绕开妯,扬长而去,把许兵晾在那儿,半天也没动一下。
徐晓斌在一旁解气地说:“该!活该!再让你自以为是!这下你知道孟大爷几斤几两了吧?”
许兵回过神来,竟然笑了起来。她笑着骂:“奶奶的!想不到都这德性了,嘴还这么硬!”
徐晓斌也笑了,他摇着头说:“许兵,你说你是个什么人哪!怎么遇硬就软、遇软就硬呢?你这不是软欺硬怕吗?这哪像你呀!”
许兵笑眯眯地说:“你懂什么呀,这是两类不同性质的矛盾。我同那幺蛾子之间,是敌我矛盾。对敌人,我怎么可能软呢?但是跟孟勇敢同志,我们是人民内部矛盾。对自己人,我怎么可能硬呢?真是的,连这个都不懂,什么水平啊!”
丛容一进家,就神经质地到处转,到处看,好像在找什么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完全是下意识的,犹如狮王检查自己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