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官令仪
辛弃疾,我们并不陌生。在词坛,他被誉为“词中之龙”,与前辈苏轼合称苏辛,与老乡李清照并称济南二安,“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的词很多人都能哼上两句,但这就是辛弃疾的全部了吗?不,写词,只是他壮志未酬的愤慨之言,当过武将的他,毕生理想是杀敌报国,恢复大宋江山。
辛弃疾是和前辈岳飞一样的民族英雄。康熙皇帝曾高度赞扬辛弃疾:君子观弃疾之事,不可谓宋无人矣,特患高宗不能驾驭之耳。使其得周宣王、汉光武,其功业悉止是哉!要是辛弃疾得遇像周宣王、光武帝这样的明主,他的成就岂止是称霸词坛!可惜,南宋羸弱,英雄无用武之地。
近日,电影《辛弃疾1162》在网上热播,反响不错。看过后,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看来终于要轮到辛弃疾火了!电影围绕1162年辛弃疾的热血传奇展开,场面激动人心,也催人泪下。那么,1162年,辛弃疾究竟干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辛弃疾1162》里意气风发的辛弃疾
意气风发莽少年,起义投军,杀敌报国
“杀贼,杀贼,杀贼!”
1207年秋,在弥留之际,已经六十八岁的辛弃疾躺在病床上大声疾呼。喊完杀贼,他满怀遗憾和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南宋朝廷闻讯后,赐对衣、金带,封四品龙图阁侍制官职,数年后,又追赠光禄大夫、少师。但这一切对辛弃疾来说,已毫无意义。
他志在杀敌报国,报国无望,饮恨而亡,纵然赢得生前身后名又如何?
辛弃疾报国无门,饮恨而终
五年前,辛弃疾还满怀希望。那年,主张“开禧北伐”的权相韩侂胄起用主战派人士,已六十四岁的辛弃疾被任为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年迈的辛弃疾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南宋朝廷中主战派与主和派勾心斗角,北伐金国终是雷声大雨点小。终于在辛弃疾去世的同年稍晚,北伐大计随着韩侂胄被谋杀而作罢!廉颇老矣,纵使辛弃疾当时有杀贼之力,也已无力回天了!
但,谁还没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想当年,那可真是气吞万里如虎!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时间回到1140年,也就是岳飞去世前两年,辛弃疾在山东济南出生了,此时济南已是金国领土。“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岳飞的《满江红》,想必晚辈辛弃疾也读过,怒发冲冠,恢复河山,岳飞的志向就是他的志向。
到了1161年,二十一岁的辛弃疾已经长成了具有侠义之气的少年,他文韬武略,仗剑以待,等待着施展抱负的机会。
很快,机会就来了。这年,已经迁都燕京(今北京)近十年的金国君主完颜亮,意图统一华夏,复兴百业,发大军南征南宋。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此时中原大部分国土已被金军攻占,金军在侵占区横征暴敛,激起了民愤,百姓纷纷奋起抗金。“此生不复宋土,我辛弃疾誓不为人”,义愤填膺的辛弃疾很快组织起两千人的义军队伍,开始了他热血的戎马生涯!
别看辛弃疾是一介书生,其实他胸有大略,带兵打仗也非常厉害。他带领义军所向披靡,接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名气渐渐在金国传开了。
傲慢的金国的郡主完颜成袂
但是孤军不成势,要想一举击溃金军,收复济南故土,就得找到组织,壮大势力。于是,辛弃疾带领他的两千多义军加入了耿京的部队。耿京虽出身农民,但嫉恶如仇,爱护百姓,所以身边聚拢了近十万声势浩大的抗金义军,对金人形成了很大威胁。
本以为加入耿京的队伍后,就能如虎添翼,奋勇杀敌,但现实很快给年轻的辛弃疾上了一课。
金国王爷和郡主眼里的辛弃疾
嫉恶如仇,擒杀叛徒,五十骑勇闯敌营
辛弃疾虽然出生于金国,祖父辛赞也在金国任职,但他们一刻也没有忘记故国大宋,辛弃疾小的时候,爷爷就常带着他“登高望远,指画河山”(出自辛弃疾的军事论著《美芹十论》),告诉他大宋江山有多美!
在电影《辛弃疾1162》里,辛弃疾青梅竹马的恋人李霜花问道:你说大宋到底什么模样?
辛弃疾说:大宋,夜市直至三更至,才过五更复开张,如要闹去处,通宵不绝。一本东京梦华录,一幅清明上河图,大宋,很美。
是的,有三千桂子、十里荷花的大宋,真的很美。但如今,南宋积贫积弱,国土沦丧,战乱频繁,哪里还有什么美可言?但即便这样,心怀家国天下的辛弃疾,也一心想要报国为民,回归大宋。
南宋的都城临安,在当时是数一数二的国际大都市,确实很美
后来主编《宋史》的元末著名军事家脱脱也忍不住赞叹:古之君子,出处不齐,同归于是而已。辛弃疾知大义而归宋。
加入耿京队伍的辛弃疾,并没有得到重用,他只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文官掌书记,掌管文书和帅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才让耿京对辛弃疾刮目相看。
话说当初和辛弃疾一块儿来投奔义军的,还有一个叫义端的和尚,曾是辛弃疾的拜把子兄弟,也是一股义军的小头领,就是在辛弃疾的劝说下,义端同来投奔了耿京。
辛弃疾加入耿京义军,出任掌书记
但这个义端,却是个守不了清规戒律的花和尚,因为受不了在义军里当差的苦头,他乘机偷走了辛弃疾保管的帅印,准备去投奔金军。耿京知道这事后非常生气,打算拿辛弃疾是问。
辛弃疾知道自己交友不慎,也羞愧难当,他当即立下军令状,策马扬鞭去追回帅印。终于,他追上了义端,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知道义端卖友求荣一心想投奔金国时,辛弃疾手起刀落,一刀斩了义端,拿回了帅印。
辛弃疾斩杀义端,追回帅印
就这样,辛弃疾总算在耿京军中有了威望。《辛弃疾1162》里,他和自己的恋人李霜花、发小榔头,还有好友贾瑞一起在月下饮酒舞剑,赋词助兴,“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多么快意!
辛弃疾赋的一首《念奴娇》,道尽他心中志向:
少年横槊,气凭陵、酒圣诗豪馀事。袖手旁观初未识,两两三三而已。变化须臾,鸥翻石镜,鹊抵星桥外。捣残秋练,玉砧犹想纤指。
堪笑千古争心,等闲一胜,拼了光阴费。老子忘机浑谩与,鸿鹄飞来天际。武媚宫中,韦娘局上,休把兴亡记。布衣百万,看君一笑沈醉。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有鸿鹄之志的辛弃疾,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能率领几十万农民义军收复旧山河,这才是他心之所向。
同僚和部下眼里的辛弃疾
1162年,在辛弃疾、贾瑞的辅佐与谋划下,耿京大军连克数城,山东的莱芜、泰安、东平等许多失地尽被收复。恰逢这时,金主完颜亮由于残暴荒淫,被前线部将杀死,金军慌忙向北撤退。
此时,虽然耿京势力已经壮大,但毕竟不是正规军,而且还是多路起义军混杂而成,所以想要一举北上击溃金军,胜算并不大。再者,就像《辛弃疾1162》里耿京说的,兄弟们跟着我打仗就是为了有吃有穿,能娶上一个媳妇儿,别的宏图大业他没想过。
电影里辛弃疾的恋人霜花
辛弃疾和耿京不一样,一个是农民起义者,一个是有侠义之气的爱国志士,他想做的是继承岳飞之志,恢复旧山河。于是,辛弃疾向耿京提议,他愿意前往临安(今杭州)和南宋朝廷联络,说服朝廷让宋军北上联合起义军一起抗金,收复中原故土。耿京同意了,命他和贾瑞前往南宋都城。
辛弃疾用他的浩然正气和出色口才说服了朝廷,完成了使命。宋高宗嘉其忠义,朝廷任命耿京为天平军节度使,知东平府兼节制京东、河北路忠义兵马,准备北伐。
辛弃疾加入耿京义军后,连克数城
可是,辛弃疾完成使命回到山东的时候,才得知他离开期间,耿京被叛将张安国杀害后献给了金军,义军也都纷纷四散。张安国投奔金国后,被封官于济州。
辛弃疾听到这个消息后,义愤填膺,痛心疾首。他苦苦追求和经营的抗金大业,竟然被叛徒张安国毁于一旦,不杀此人,怎慰耿京在天之灵,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义军兄弟们?
就这样,骁勇异常的辛弃疾带领五十骑人马,杀向一万人驻守的济州金军敌营。辛弃疾用他的智慧与谋略,更是用他的勇武,把张安国从敌营擒拿回了南宋朝廷处斩。敢以五十骑闯敌营且全身而退,辛弃疾不愧是醉里挑灯看剑的高手!
辛弃疾率50骑突袭1万金军敌营,擒叛将后全身而退
辛弃疾,这位被称为大宋最强古惑仔的男人,无疑是文人里面武艺最强,武将里面词写得最好的了。
没想到,1162这一年,竟然成了辛弃疾武将生涯里最辉煌的时刻!此后生涯,他虽有报国杀敌之心,却受尽排挤,苦于报国无门。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花甲之年犹仗剑
电影《辛弃疾1162》里,他的发小榔头还有青梅竹马的恋人霜花,在最后突围敌营的时候,为了救他而牺牲了,当然这两人是虚构的人物。
现实中,辛弃疾虽然一生不得志,无法再像年少时那样奔赴前线,奋勇杀敌,但爱情方面还算不错,这也算是对他梦里金戈铁马生活的一种温柔抚摸。
辛弃疾的妻子叫范如玉,是抗战派复国人士范邦彦的女儿。范如玉是一位知书通文艺的女子,和辛弃疾伉俪情深。辛弃疾留下了600多首词,其中有400多首是在上饶和妻子生活在一起时写的。同岁的两人在五十岁的时候一起过寿,辛弃疾给妻子写了一首词《浣溪沙·寿内子》:
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髭须。两人百岁恰乘除。
婚嫁剩添儿女拜,平安频拆外家书。年年堂上寿星图。
儿孙绕膝,寿星高照,这于普通人来说,是最美好的晚年生活了,但对于一心想着让九州归一,山河一统的辛弃疾来说,未免是遗憾的。
1162年,辛弃疾从山东回到南宋都城临安府,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由于在起义军中的优秀表现,以及他惊人的勇敢和果断,辛弃疾在南宋朝廷名重一时,宋高宗任命他为江阴签判。
初来乍到,辛弃疾对南宋朝廷的情况并不了解,加上宋高宗对他的赞赏,以及继任皇帝宋孝宗对北伐表现出的积极态度,让辛弃疾天真的以为他还有机会去前线征战杀敌,恢复失地,报仇雪耻。
于是,辛弃疾写了很多北伐抗金的战略论文,著名的有《美芹十论》《九议》等,都是很好的军事论著,有着很高的研究价值。
心怀家国天下的辛弃疾始终相信,能够恢复大宋江山
在《九议》开篇的序言里,辛弃疾就指出:“某窃惟方今之势,恢复岂难为哉。上之人持之坚,下之人应之同,君子曰‘不事仇雠’,小人曰‘脱有富贵’,如是而恢复之功立矣。”只要上下同心,朝臣君子们放下嫌隙争斗,平民百姓们不求升官发财,同仇敌忾共御外敌,那么恢复大宋河山的事就能成。
在《美芹十论》的《察情》篇中,辛弃疾说:“两敌相持,无以得其情则疑,疑故易骇,骇而应之必不能详;有以得其情则定,定故不可惑,不可惑而听彼之自扰,则权常在我而敌实受其弊矣。”这可以说是兵家虚实理论的精华了,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空城计的妙处,也不外如此。
可是,南宋朝廷始终处于怯懦和畏缩的状态,虽然他的军事论著和才华得到了皇帝和民众的交口称赞,广为传颂,但作为主战派的他并没有得到重用。后来,他在湖湘任上创建飞虎军,加以训练,但也只能用于对付强盗和反贼。
辛弃疾终于苍然而笑了,笑天下苍生,笑自己愚痴。1169年,二十九岁的辛弃疾写下一首《满江红·鹏翼垂空》,寄托他的未酬之志:
鹏翼垂空,笑人世、苍然无物。还又向、九重深处,玉阶山立。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且归来、谈笑护长江,波澄碧。
佳丽地,文章伯。金缕唱,红牙拍。看尊前飞下,日边消息。料想宝香黄阁梦,依然画舫青溪笛。待如今、端的约钟山,长相识。
纵然有鲲鹏之志,有女娲炼石补天之心,奈何没有施展的舞台。从此以后,诗酒度年华,写词寄壮志,了却残生吧。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纵然白发苍苍,只要一听到有机会冲锋陷阵,恢复失地,辛弃疾就精神抖擞,挑灯看剑。1205年,已经六十六的辛弃疾被筹划北伐的韩侂胄重新启用,心情无比激动的他写下了著名的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两年后,随着北伐大计的失败,曾经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辛弃疾,忧患成疾,溘然长逝。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辛弃疾死后,南宋末著名的爱国诗人谢枋得在《宋辛稼轩先生墓记》上写到:公精忠大义,不在张忠献、岳武穆下。一少年书生,不忘本朝,痛二圣之不归,闵八陵之不祀,哀中原子民之不行王化,结豪杰,志斩虏馘,挈中原还君父,公之志亦大矣。耿京死,公家比者无位,犹能擒张安国,归之京师,有人心天理者,闻此事莫不流涕。使公生于艺祖、太宗时,必旬日取宰相。入仕五十年,在朝不过老从官,在外不过江南一连帅。公没,西北忠义始绝望,大雠必不复,大耻必不雪,国势远在东晋下。
辛弃疾死后,西北抗金的忠义之士彻底绝望了,他们的精神支柱倒了,南宋已独木难支。从此以后,世人只闻词中之龙辛稼轩《稼轩长短句》,不知英雄辛幼安。
驰骋疆场,才是最真实的辛弃疾
和辛弃疾一样志在复国的陆游,在《送辛幼安殿撰造朝》中这样评价朋友:大材小用古所叹,管仲萧何实流亚。
大材小用,壮志未酬,这就是辛弃疾的一生。在《辛弃疾1162》里,他说:“其实我也不想打仗,一点都不想打仗。”“若能看到九州归一,山河一统,自己死不足惜。”
只是,辛弃疾和陆游,都再也无法看到陆游《示儿》中“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那一天了。
1234年,南宋联合蒙古灭金国,1278年,南宋全境被元朝纳入版图,1279年,崖山海战失败后,南宋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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