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几句至情至性的话，出自被称为东方莎士比亚的明代戏剧家汤显祖之口。在宋明理学倡导“存天理，灭人欲”的当时文坛，无疑于投了一颗深水炸弹。

和莎士比亚同时代的汤显祖，是明代文坛的一朵奇葩

汤显祖：二百年来，一人而已

汤显祖在明代文坛上可谓是一朵瑰丽的奇葩，他的一生刚正不阿、情趣盎然，他用“情”去创造，用情去生活，他的“至情”思想对当时的文人及后世都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他写梦的四部戏剧作品《还魂记》（即《牡丹亭》）、《紫钗记》、《南柯记》和《邯郸记》，被称“临川四梦”。 明代王骥德评价说：“可令前无作者，后鲜来哲，二百年来，一人而已。”

汤显祖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他的祖父好道，他的父亲好儒，家庭藏书很多，他最先接触的是对对子以及儒家经典“四书”、“五经”等，这形成了他初期最基本的文学素养，后他又师从当时威武不屈的文杰罗汝芳和徐良傅，跟两位老师接触了《左传》、《史记》、《文选》和唐宋八大家的古文，跳出了狭隘的圣贤经传的圈子，把视野扩大到了文学上来。

汤显祖的老师罗汝芳画像

汤显祖的这两位老师都是不依附权贵的主，曾因冒犯权贵而遭不幸，这对当时年轻气盛的汤显祖来说影响颇大，正因为如此，他年轻时的仕途非常不顺利，当时的权相张居正曾先后两次想让他给自己的两个儿子作陪考以壮声势，他都因拒绝而未得高中，直到张居正死后，他才考中进士，后来又因一篇《论辅臣科臣疏》弹劾内阁大学士申时行而被贬，被贬为官期间他做了很多善政，但终因不附权贵而遭罢斥，后在不惑之年弃官隐居家中，专事写作。

弃官后汤显祖与当时的左派大师李贽以及“名震东南”的达观禅师交往密切，李贽是封建卫道者们的洪水猛兽，而达观以禅宗反对程朱理学，李贽和达观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汤显祖在创造中表现出来的反抗和蔑视礼教、抨击权贵豪门、揭露腐败政治及要求个性解放的思想基调。

汤显祖的好友李贽

汤显祖很早就有文名，但四次考场失利，科场的弊端使他对八股文感到厌倦，转而醉心于词赋，这对他的戏曲创作有了很大的帮助。汤显祖所处的年代并不像清末那样是一个外来文化入侵、新思潮蒙发的年代，所以他作品中很多突破理学束缚及叛逆的思想，都源于他对自己人生经历的一种总结和超越。他对朱熹的正统理学表示出强烈的不满，因而形成了“至情”的思想，其代表作《牡丹亭》就是以“情”抗“理”的典型杰作。

一梦而死，再梦而生

《牡丹亭》创作于汤显祖从遂昌弃官回家之后，这时的汤显祖对社会生活和宦海风波已有了很深的阅历，但他对生活和政治的热情并未衰减，他的艺术创作此时正处于顶峰，无论是思想、阅历还是戏曲艺术，都为《牡丹亭》的创作提供了有利条件。

明代是我国封建社会的衰落时期，统治阶级顽固腐朽，他们竭力鼓吹程朱理学，高唱“女德”，表彰贞节。而汤显祖则把抽象的“情”作为封建“理”的对抗面提了出来，用以对抗那一时期的禁欲主义，并与当时一些进步的思想家反对程朱理学、争取个性解放的斗争一脉相通，因而《牡丹亭》就有了比其他爱情剧更高、更深刻、更广泛的意义。

杜丽娘与柳梦梅

汤显祖在《牡丹亭记题词》中说：“天下好有情，宁有如杜丽娘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在《牡丹亭》中杜丽娘是一个光辉的创造，她爱美、爱生命、爱自由，内心情烈似火，可以说是一个“至情”的典范。然而他在行动上却是一个被礼教紧紧束缚的少女。作为太守杜宝的爱女，他的培养目标早已明确，他本该被理所当然地培养为具有三从四德、知书达理的封建淑女，然后成为贤妻良母，然而她却因《诗经》中的一句话而伤春、怀春、惜春，最终因情郁结而死，这样杜丽娘就成了封建制度残酷压制下的一个牺牲者，情与理的矛盾初步显露，而后作者又以一出《回生》将这种情演绎到了极致。

《牡丹亭》中的红娘春香是个大胆丫头

杜丽娘跟老师陈最良读书，《关雎》中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样的话，腐儒陈最良把它讲成是“后妃之德”，可聪慧的的杜丽娘却觉察到了这是一首热烈的恋歌，这首诗焕发了她沉睡的青春意识，于是她在丫鬟春香的怂恿下，偷偷离开长年拘禁自己的闺房，来到了自己家的后花园，她也是第一次看见了大自然中真正的春天，并且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和大自然一样美丽。她一句“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道出了她爱美的秉性。

其实现在看来，我们还是不免有点惊诧，现在的人们连小孩都知道爱美，但杜丽娘直到年已及笄时才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可见那时封建制度对女性的毒害委实不浅。面对大好春光，杜丽娘发出了深沉的感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巻，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杜丽娘跟老师陈最良读书

春光无限，正如自己的青春，然而处在深闺之中，又何以时常观赏到这美景呢？况且这美景也最终会成为断井颓垣的，又岂是自己所能奈何的了的？杜丽娘心中的情愫已经蒙发了，但现实却不给她伸展的机会，于是汤显祖就巧妙的设计了一个梦境。汤显祖很清楚的知道女子自由追求爱情这种事，在那个人性被压抑的时代是不被允许的，所以他就用一个梦巧妙地把这种情延伸了开来。

这个梦非同寻常，它既是对美好事物的一个愿望，同时又隐含着对无法让美好愿望实现的封建制度的一种反讽和嘲笑，同样之后的《惊梦》、《寻梦》几出戏既是故事中杜丽娘做的梦，同时又隐射出她对现实有了一种清醒的认识，就像大梦初醒一样，梦醒了，就应该大胆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这才是作者设计这个梦的珍贵之处。

柳梦梅赴考途中捡到了杜丽娘的自画像

虽然仅仅只是一个梦，但它却有现实的号召力，当《牡丹亭》出现在受到封建礼教压制女性面前时，当她们看到杜丽娘敢于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和生活时，她们最容易引起共鸣，因此才会有娄江女子读《牡丹亭》哀伤而死、杭州女伶商小玲演《牡丹亭》伤心而死、内江女因慕作者投江而死之事，可见《牡丹亭》虽是虚写，但它的现实意义却不可估量。

《牡丹亭》中作为杜丽娘恋人的柳梦梅是一个有才华、忠于爱情、不满现实、勇于进取的青年，但他的形象却不似杜丽娘那样有光彩，他虽忠于爱情，但又日夜盼望着“走马章台”，终于得了个“状元及第”。杜丽娘还魂后面对强大的封建礼教退缩了，这时柳梦梅才以一个强大的形象站了出来，最终在他的坚持下和杜丽娘私自成了婚，而且面对杜宝的反对，他以一出《闹宴》，对清规戒律和杜宝这类卫道者进行了无情嘲弄。柳梦梅的反抗精神给了杜丽娘勇气，使她勇敢地拒绝了父亲让她离开爱人的要求，最终和爱人走在了一起。

现实中阻碍重重，只能于梦中相会

《牡丹亭》中杜宝和陈最良是汤显祖刻画的典型反面人物，杜宝作为封建家长的代表，有着一切那一时代家长的特性：专横、势利、冷酷、自私的性格在他身上表露无遗，他束缚女儿的思想，耽搁女儿的青春，当女儿相思成疾时，她对女儿坐视不管，看着女儿因情死去。在女儿复活后，他又毒打柳梦梅，骂女儿“妖孽”，一心要拆散这门婚姻。不过杜宝既是封建社会的卫道者，又清廉正直为国忘家，我们只能说这种人是可悲的。

陈最良也是汤显祖重点刻画的封建道学者形象，作为杜丽娘的老师，年过六旬他自夸从未伤过春、游过园，他满脑子仁义道德，满口之乎者也，一门心思想把自己年轻美貌的女学生教成一个贤妻良母的典范，他迂顽腐朽，毫无生气。杜宝和陈最良可谓是无情之人，他们的精神生活乏味单调，活着就像行尸走肉，这与杜丽娘和柳梦梅两个充满青春活力富有情趣的年轻人相比，孰是孰非一目了然，情与理的对抗也就有了一个最终的结果。

杜丽娘的魂魄与柳梦梅幽会

汤显祖非凡的人生和丰富的经历让他的思想走在了时代的前沿，他以梦为线索写出了处处含情的传世之作《牡丹亭》，作为无法实现的梦与在当时不可能有的情，梦既是情，情就是梦，梦流露情，情构成梦，梦与情相互穿插将封建制度的弊端暴露无遗，同时将残酷的”理”推上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汤显祖不愧是一代戏曲大师，其思想更是中国思想启蒙的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