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汉超
离恨做成春夜雨。添得春江,剗地东流去。弱柳系船都不住。为君愁绝听鸣艣。 君到南徐芳草渡。想得寻春,依旧当年路。后夜独怜回首处。乱山遮隔无重数。
夜雨对床,是兄弟、挚友之间,久别重逢,或即将离别时常有的亲密情景。如白居易《招张司业宿》诗:“能来同宿否,听雨对床眠。”苏轼《东府雨中别子由》诗:“对床空悠悠,夜雨今萧瑟。”便是这种情景的意境再现。“离恨做成春夜雨。添得春江,剗地东流去。”这里把“夜雨对床”的情感又增添了新的内容,不但写出了夜雨灯前的意境,而且从夜雨联想到春江水涨,又从春江水涨联想到明朝行舟就要趁着水涨解缆而去。想到这里又未免报怨这春雨促成了离恨,挚友就要随着东流的江水乘船离去了。不待明朝江上送别,今宵夜雨已使人觉得愁情满怀。以上是通过开头三句写出离别前夕的惜别心情。“弱柳系船都不住。为君愁绝听鸣艣。”这二句却是预写江上送别的留恋感情:江岸上柔软的柳枝更增添了依依惜别之情;纵然惜别还是不能把好友留住,就象这弱柳不能把行舟系住一样。接下去笔锋一转,替好友写惜别。“为君愁绝听鸣艣。”这一句写得千回百转,回肠荡气,把真挚的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为君愁绝”就是替你愁极的意思。这是转过一层去写那就要登舟离去的好友别后的心境。此去水程,一路上听着声声柔橹(“鸣艣”即鸣橹,指摇橹时发出的吱呦声),渐行渐远,会更加感到离别之苦,一定是愁不自胜的。词的上片从别前夜雨对床写起,已觉伤情;次写江上送别欲留不住;再写想象中的朋友一路之上的愁情,更加细腻入微。如此层层叙出,一层比一层挚婉,一层比一层感人。那真挚的友谊就象潺潺的溪水一样,从内心深处自然地流淌出来了。
词转下片“君到南徐芳草渡。想得寻春,依旧当年路。”这是在话别时又回忆起当年的南徐旧事。南徐即南徐州。东晋南渡侨置南徐州于京口,后遂称京口(今江苏镇江)为南徐。芳草渡大概是当时京口冶游之地。赵嘏诗:“马嘶芳草渡,门掩百花塘。”诗中种种意象颇能唤起这一类的联想。特别是“想得寻春,依旧当年路”这一句中的“寻春”二字是暗指狎妓,那么“芳草渡”自然是群妓聚居的地方了。词人与范南伯当年同游南徐,在这里曾留下他们放荡不羁的青年时代的足迹。作者在《满江红》词中,也曾写过“麴尘香雾,西湖南陌”这些类似的回忆。作者青年时代的此种狂放行径,从另一侧面,却能反映出他那不拘小节的豪放气概,所以不能把这句词的含意理解得过于拘滞。这里不过是借“芳草渡”当年狎妓,来回顾南徐旧事而已。“后夜独怜回首处。乱山遮隔无重数。”江上执手话别之后,挚友就要登舟离去了。当行舟转过遮断视线的丛山时,他频频回首不忍离别,抑回首之处也正是自己日后孤独地回忆今日离别的伤情之地。但那重重无情的高山还是会把视线遮断,“乱山只碍离人目”,从今以后再也望不见好友的身影了。词的下片从执手话别中叙出往日旧事与别后的相思,表现手法非常巧妙。作者打破过去、现在、未来的时间分界,把万千思绪展现在同一空间之内,如此集中地表现出离别时的复杂心理,着实令人赞叹不已。
杨炎正词的风格步武稼轩,并能得其神髓。这首《蝶恋花•别范南伯》讽诵数过之后,确有辛词风味,那就是能寓浑厚的情感于雄健的笔力之中,在辛派词人中是不多见的。文如其人,词品取决于人品;人品磊落,词品方能浑厚雄健。尽管这首词中写了“君到南徐芳草渡。想得寻春,依旧当年路”这些文字片断,但从中仍然能使人体会到作者当年的英发之气。这使我们联想起苏轼《念奴娇》中的“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那段精采的描写。如果没有“小乔初嫁”的衬托,也就显示不出公瑾当年的“雄姿英发”的神采。我们正应该通过这一艺术法则,来理解这首《蝶恋花》词以曲笔传情的特点,从中探寻出杨炎正词能神似稼轩的关键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