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上上智,无了了心
隔着这么多年,诗词依旧是我心中不可动摇的感动,是行走在梦的边缘,要小心进入的惊动和期待,是生命与生命狭路相逢时的屏息凝神,光华烂漫。
庆幸的是,我对它的热情从未消失。
我一直相信,成为一个真正的诗人,一个优秀乃至绝代的诗人,冥冥中,是有绵延的因缘的。
在提笔的最初,就已经在追寻前世的记忆,是在和内在的世界做沟通。
有些诗人,他们自己都没有准备,不能确信自己能写出那么好的诗篇——仿佛那一刻的灵犀,是上苍赐予的福泽,是天地间恒流不息的玄机,透过这个人,通过他的笔记录下来。
对一个以梦为食的诗人来说,诗歌是天空,是梦想、生活是大地、是现实,天空和大地缺一不可。
他们都曾经是一些充满理想抱负和激情的人。
即使后来,生活未必慈悲,让他们得偿所愿。他们也曾用心用力地活过,不负青春、不负沧桑。他们是一群独一无二的大唐少年。
称颂大唐,并不意味着低看其他时代。毫无疑问,大唐是个激昂向上的朝代。然而,它的人物风流、文化的辉煌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没有对其他朝代的继承和扬弃,缺少了它们的承托,大唐亦成不了大唐。
每个时代有独属于自己的气骨,每个阶段又有微妙的不同,不可以一概而论。就唐代来说,初、盛、中、晚,每个时期,亦有微妙的不同。
读初唐诗,是一种初临胜地的欢喜;盛唐诗,则是繁花似锦、 眼花缭乱的惊悦。读到中唐的诗,那种银碗盛雪的心境,又与晚唐的月照梨花不同了。
纵然心中万般留恋,亦不得不认,大唐的风流已成绝响。
固然也有史籍典章,可惜它们面目平实,总显得过于刻板。如果没有诗人,没有诗歌,这人间的风流、隔世的怀想,又从何说起?
可读可感的,是诗人的一念初心,和诗句之外悠悠不尽的情意和波澜起伏的世事。
以诗词点染时代,先秦、两汉、魏晋、隋唐、宋元、明清,乃至于民国,人事、政治、历史,拼接在一起,点线面俱全,才是一幅完整的构图。
一人、一事、一物;一朝、一代、一往、一复,笔笔写来,皆有人间情意。
有太多历史的细节,慢慢地渗透回放,无法忽略及回避,如看一株古老的植物经历四季轮回,生长绽放,亦如手持风月宝鉴,叹赏人间情事。
我所钟爱的宗萨钦哲仁波切说,人间是剧场。是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不可推却的戏份,在不同时刻,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从无量劫起,轮回的剧本就没有大改,演员却总以为自己这一出是独 一无二的。
辗转在娑婆人世的人们,无论怎样折转,皆逃不过“生、老、 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盛”这世间八苦。
伟大的、渺小的人,都在为贪嗔悲怨妒着迷。所谓的华美、浪 漫、高远、深刻,说破了,无非是一点痴心不息。
见多了古往今来的爱恨分合、人心波澜,我也慢慢隐了少时飞 扬跳脱、不谙世事的心,升起了悲悯和遗憾,对自己,对他人。
佛说的八苦,无人躲得过。拂去诗句华美绮丽的表象,内里是人生沉痛苍凉,偏激执着宽容释然,种种种种,皆因苦而生。触心处,总有些凄厉入心的力量,让人不能轻易遗忘。
那些细腻优雅的字句背后,隐藏着人生的波折动荡,悲喜重重。
好在还有温暖的底色在。
《菜根谭》里有八个字,我记忆犹 新——“非上上智,无了了心”,我想这适合用来形容那些写诗的, 和我们这些读诗的人,同时道出了更多人对这个并不完美的人世,不明所以的眷恋和担当。
“非上上智,无了了心”,诚然是凡夫情怀的局限,却也是人生在世立身处世之根本。
若都能一步登天,断了痴心,泯了尘心,一个个成了化外之人,固然是好,却也无趣得紧,没了十丈软红尘,也就少了许多好玩的人和事。
这世间万般皆是因缘幻化,终有定期,终有尽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