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飞红雨欲漫天,不信东风此地偏。
才报春来曾几日,忽惊花落又今年。
半生每恨寻芳晚,万事都伤得气先。
寄语渔郎莫相过,早逃蜂蝶去游仙。
——《正月见桃花盛开且落矣》
在京师的日子,过得缓慢而悠长,只有季节的变幻提醒他,时间的流逝。看自己一点一点杀死时间,又一分一秒被时间杀死,同归于尽,没有任何快感。
他写桃花,并无灼灼之态,别有一番飘零之意。
京城的春风这样冷,冷得叫人遍体生寒。春风亦如秋风,将无数落花残叶,卷落在地,叫人无从怜惜。倒不如随了那流水去,犹可待桃源。可这俗世茫茫,到处是迷津,何处才是桃源呢?
他明写桃花零落,暗写自己的失意之心。感慨生不逢时,京师实非宜居的桃源。
一梦不须追往事,数杯犹可慰劳生。一颗心浮浮沉沉,难以安定。
偶尔也有值得高兴的事,比如受业于王昶(述庵)先生门下。王先生是京城名士,又是显宦,投入他门下,对仲则而言,多少亦有些安慰吧。再比如和友人去法源寺赏花,也是他难得的片刻欢愉。
京南法源寺,乃京城名刹,初名“悯忠寺”。贞观十九年(645年),唐太宗李世民为哀悼北征辽东的阵亡将士,诏令在此立寺纪念,惜未能如愿。直至武则天万岁通天元年(696年)才完工,赐名为“悯忠寺”。其后的千余年里,这座唐时古刹几经盛衰,犹如一颗若隐若现的星辰,闪现在历史中。
北宋靖康之难,宋钦宗赵桓被金兵俘虏北上,就曾囚居在这里。后来,南宋遗臣谢枋得抗元失败,遁隐建宁(今福建省建瓯县)唐石山中,后被元军所俘,押至大都(北京),谢在寺中绝食身亡。
法源寺在明正统年间重修,易名“崇福寺”。明末崇祯皇帝杀了袁崇焕。据说袁崇焕的部下冒死偷出其头颅,秘送至法源寺,恳请法师超度忠魂。
至清代,雍正帝将此寺更名为“法源寺”,乾隆帝书“法海真源”之匾额,道出法源寺寺名之含义。
法源寺广植丁香、海棠、菊花等,花开之时如梦似幻。其中尤以丁香著胜,寺中丁香雅称香雪海,与崇效寺牡丹、恭王府海棠并称“京畿三大花事”。每至春末夏初,繁花盛开之际,必有文人雅士云集,茹素礼佛访僧赏花品茗,蔚然成一时之风。
赏花之习尤以清代为盛,无论是纪晓岚、黄仲则,还是之后的龚自珍,都有不少诗文咏法源寺的花事,而龚自珍毕生钟爱丁香,最后暴卒成悬案,也还带着一丝丁香的迷离和惆怅。
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我未曾在《两当轩集》里找到仲则咏丁香的诗文,不知他是否目睹过香雪海的繁盛,只看见他写去法源寺访菊的诗,读来也是哀婉动人。
说穿了,黄仲则只是千百年来,万千个怀才不遇的寒士之一,只是乾隆盛世一个无足轻重的书生。幸运的是,他有天纵的诗才;不幸的是,这种天赋才情加重了挫败感,让他困缚其中,不吐不快。有人说,仲则的不合时宜处有三:一是牢骚太盛,二乃骄傲自满,三曰格调低沉。我认为很是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