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赔罪
亚平在警察局,丽鹃在医院挺着肚子和爸爸一起陪着小中风的妈,亚平的妈一个人孤单地在太平间,失神地面对床上的尸体.”赶紧回去拿衣服来穿上,等下要硬了.现在身上都又是尿又是粪的,怎么上路啊!”太平间的人嘱咐.亚平妈跟没听见一样.
亚平家现在挤满了东北来的亲戚,家里给布置成灵堂的样子,亚平公司的领导前来看望,亚平爸单位派人来慰问,丽鹃单位也派人来送挽联.亚平双膝跪地,除了失声痛哭,并不能做些什么,亚平姐站在门口迎来送往.亚平妈躺在床上拒绝说话.
丽鹃妈醒来第一句话就是:”你赶紧回去.”丽鹃恹恹地说:”我不回.我厌恶透了.”
“不行!你一定要回!他妈已经在盘算要卖我们的房子了!你要不回,他们哪天把锁换掉,房契又在里面,房子说没就没了!要我说,你就连生孩子都不能出那个房门一步,叫医生到家来!等这个孩子一生完,你就丢给他家,跟他离婚!这些外地野鬼,真是不能沾!简直是流氓无赖!去呀!去呀!”丽鹃妈用惟一能动的胳膊还推丽鹃.
“哎呀!你操那么多心做啥啦?自己都成这样了,还想着房子.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才是真的,难道想跟亚平他老头儿一样啊?”丽鹃爸拍着丽鹃妈的胸口安慰.
“我咽不下这口气啊!难道叫我女儿以后带着孩子回家住?怎么也得把那些乡巴佬给赶出去!欺负老娘家没人了!你去!叫你儿子带上一帮人,带上家伙把他们都赶走!你去呀!”丽鹃妈坐床指挥.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嘛?毕竟还是一家人嘛!有话好好说.什么都比不过身体要紧,快躺下快躺下!丽鹃,你赶紧回去吧!你那里也一堆事情,你在这里,你妈看见你就急.走吧走吧!”丽鹃爸把她往外撵.临出门的时候带上门,在门口小声嘱咐:”别听你妈的.自己身体当心,其他以后再说.不要和人家硬顶,亚平爸刚死,你眼皮活络点.不要叫自己和孩子吃亏.有什么问题打电话叫你哥.快回去吧!我这里忙不过来,也没办法照顾你.”
丽鹃回到家.
整个家笼罩在愁云惨雾中,黑色的大相片,黑色的幕墙,花圈从楼下大铁门外就开始摆放,进进出出的每个人都戴着黑袖章,亲近些的男人披麻,女人头插一朵小白花.丽鹃在门口就听到亚平已经哭哑的嗓子,边哭边喊:”爸,爸,儿子不孝啊!”
丽鹃跨过门槛直奔楼梯.
“站住!”亚平姐站在门口低声呵斥.丽鹃连头也没回,根本没停脚步,直奔自己的卧室.
冠华将麻衣麻布交给亚平说:”去!叫你老婆穿上!她还套着红毛衣!”亚平继续哭泣,根本不理.冠华踢了亚平一脚说,”去呀!你还算是个男人吗?你那媳妇,你能管得住吗?气死咱爸不说,进门连头都不磕!要不是看她肚子里装我家的孩子,我一刀宰了她!”亚平继续扯着嗓子哭嚎.
冠华噔噔噔追上二楼,用力拍着门说:”穿上孝服!”
里面一点动静都没.”开门!你听见没有?穿上孝服!”冠华开始用脚踹门.
丽鹃打开门以后,冠华将麻布扔到丽鹃脸上,”你害死我爸!”
丽鹃毫不相让,将麻布扔回去说:”谁害死你爸?要不是你把大家的钱给弄丢了,你爸还多活两天.别想把屎盆子扣人家头上给自己找轻松.你不但害死你爸,还害我妈到现在都躺在医院里.我看你是亚平姐姐的分上还没说话呢!别以为你声音大点我就被你压着了.告诉你,我们俩的事没完呢!咱们法庭上见,我手里有你丈夫和你的亲笔签名借据,上面写的是欠款并付利息.看到底谁狠!这世界我还真是看不明白了,欠钱的这么嚣张!”
冠华站在门口张口结舌.丽鹃砰地关上卧室门,直摔在冠华脸上.冠华奔下楼去号啕大哭,边哭边将丽鹃要告她的事说给弟弟跟她妈听.
亚平妈叹口气说:”唉!家破人亡.屋漏逢雨呀!”沉思片刻,对亚平说:”找个机会,我要好好跟丽鹃谈谈.毕竟是一家人,不能为了点儿钱败了.”又转脸对女儿说:”都这时候了,你别老刺激她,”说完指指二楼,”你把柄在人手上攥着呢!说实话儿,钱的事儿到哪儿咱都理亏,她若真去告,能把几个家都搅散了.你爹的事儿,不是图出口气就快活了,还得为咱们活着的多考虑考虑.”
亚平父亲出殡前一天,亚平妈召开家庭会议.丽鹃这两天一直闭门不出,眼不见心不烦.那晚,是亚平妈站在门口一直敲门,低声软语央丽鹃出来的.
“丽鹃啊!家里遭遇了这么大的不幸,我这当妈的真是难过.首先呢,我要对你们家表示道歉.出面借钱的是我们家,现在还不出,害亲家母住院,我心里也不好受.你爸去世呢,是迟早的事情,不能怪在你头上.今天要把话说明白.以后冠华亚平都不能这么想.说到底,错在我们,欠债还钱是本分,那天你妈在这里,我要是不说那么过头的话,也不能害到你妈中风.丽鹃,欠的钱我们不赖.现在我们没钱还,辛苦攒几年,一定会还的.也许利息给不了那么多,但本金会给亲家.请你放心.你看,亚平现在工资也不低,我们一起艰苦个两三年吧!这笔钱就出来了.毕竟是一家人,以后还是要见面的.你给亲家捎个话儿,就说我在这里赔礼了.”亚平妈坐在沙发上,冲坚持靠墙站着不愿意落座的丽鹃深深地躬下腰.
冠华和亚平面对谦卑的母亲,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反应.亚平急切地看着丽鹃,他多么希望丽鹃立刻伸出友善的手,接过母亲的话,就此冰释前嫌.冠华也热切地期盼丽鹃收回告上法庭的话.
丽鹃冷冷地低着头,默不做声.没有一点反应.
“孩子,你看?……”亚平妈垂询的眼光一直观察着丽鹃.
过半晌,丽鹃说话了:”你这番话,是为冠华说的吧?是言不由衷的吧?心里不定怎么恨我呢吧?你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不是想求我不要告她?明说不得了吗?何必绕那么大弯子,又抹蜜又塞糖的?”丽鹃压根不看婆婆一眼.眼睛盯着远处的冰箱.
亚平妈叹口气说:”心结易结不易解啊!无论出于什么心,你都会把我往坏里想.我是真从一家人的角度去想的,不希望这个家就这么散了.孩子还没来到世上,不能就没了妈.钱的事情是小事,情难留啊!”
丽鹃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说:”孩子来到世上怎么会没妈呢?他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只会没爸,不会没妈.你好像就认准了这孩子就跟你们家了啊!”
亚平急了,”你什么意思?丽鹃?难道你想跟我分手?就因为这点钱?”
丽鹃依旧低着头,不咸不淡不急不徐地说:”没什么意思.你还挺聪明的.我觉得,两家都打到这分上了,没必要硬挤在一个屋檐下.把账算算清楚,分了吧!这不是一点钱,这是一大笔钱.这不是我的钱,这是我妈我哥的钱.告不告,不是我说了算.借据也在人家手上.至于你妈说的还钱方式,我不同意.你姐借的钱,凭什么要我们还?我们赚再多,那是我们俩的.跟你妈跟你姐无关.你们家的毛病是,团得太紧了,以至于分不清楚里外.这钱一笔是一笔.当初你姐出面借的,理当由她还,她还不出,求我们,我们若替她还,那是我们的情分,不是应当的.你妈有什么权利做我家钱的主?”
一片沉默.
亚平妈再次张口:”丽鹃啊!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利语三月寒啊!伤了人就补不回了.从道理上说,欠条上也写的是融资,真到法院去判,不见得怎么判.就算判冠华赔钱,她也得赔得出才行.最近她们夫妻俩的单位效益都差,很可能双双下岗,自己都要拿救济金了,哪能有余钱还呢?脑袋掉了碗大的疤,逼急了,他们一家三口就是抹脖子上吊,也还是还不出.也不见得这样你就看着高兴了吧?先不说一家人的话,就是普通人,看着人家境遇可怜了,也伸不出手要钱呀!妈在这里跟你讲道理,也是求你,看在好歹认识的分上,不要逼太紧.你的恩,我们感了.”
亚平走到丽鹃身边,以半蹲的谦卑姿态拉着丽鹃的手,仰脸哀求道:”鹃!我们还有孩子呢,怎么能说分就分呢?你放心,我拼命挣钱去,一定不叫咱妈咱哥吃亏.你给我句话呀!”
丽鹃沉默很久,甩出一句:”钱不是欠我的.那些道歉的话,赔钱的法子,得你们去跟我妈我哥说.不论最后是谁还的,在人家面前,得说由冠华还.没事我睡觉去了.我累了.亚平,希望你不要再半夜里扯嗓子嚎了,我这都几天睡不着.你爸死了,你孩子还活着,今天晚上让我睡个好觉.”站起来,准备上楼.
“那……明天你爸出殡,你看,要不要一起去?”亚平妈赶紧小心追了一句.
丽鹃根本不搭理,跟没听见一样.
第二天一大早,丽鹃绷着脸,换上孝服,跟在遗像后头去了殡仪馆.看不出情愿不情愿,不过面部表情的冷峻与死板倒是与丧礼气氛相符.
三天后,亚平妈率领一家大小,包括女婿和外孙子提着糕点去了丽鹃的家.
丽鹃的母亲还躺在床上行走不便.亚平妈一进门,顶着丽鹃妈的厉目,踩着尖刀阵前行.放下礼物,就一屁股偎在丽鹃妈的床边,语调轻柔、外带羞愧地道歉.态度之诚恳,举止之卑微,叫亚平不忍看.好在丽鹃妈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为所动:”你不要跟我来这一套.我们两家已经恩断情绝了.谁认识你老几啊!大家法庭见.还要包括我的精神损失,住院费用,一切一切.账要算清楚,你们走吧!东西也拿走,我看不上.”说完就抬手轰来客.
亚平的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怒是羞,眼看就压抑不住要爆发了.亚平妈用眼色及时阻止了亚平说话.冠华一家倒是老老实实的,一句话没有.连调皮捣蛋的小孩儿都吓得没一句话.
丽鹃的哥哥这时候果断地站起来说:”意外已经发生了,只能往好的方面解决.阿姨,钱的事情慢慢说.我不能说我不要,毕竟我在上海也要生活,你们尽量还吧,我们也不催你们,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吧!这次损失最大的还是人.亚平的父亲,还有我的母亲,为这点钱闹成这样,不值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我代表妈妈接受你们的道歉,和好和好!爸!端几杯茶来好吧?”
丽鹃妈还要争辩,被丽鹃哥用手压住:”不就一点钱吗,人重要还是钱重要?只要你活着,有得享受!再过三五年,10万就是废纸了,随便抓抓就有.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不要再吵了.这是妹妹的婆婆,你多少要给点面子.”
亚平听了大舅子的话,内心感激万分.
钱的事情告一段落.
六六:双面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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