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汽车后座时代
一个盛阳耗尽的英雄与膜拜时代真的偃旗息鼓了,P城夜晚的街头摇晃着和平休闲甚至慵慵懒懒的人影,到处霓虹闪烁,浓妆艳抹,歌舞升平。这个城市在昔日断壁残垣的废墟之上,摇摇晃晃艰难地站立起来,完全变成了一个新的模样,它的身上散发着一股特殊的多重性的霉腐与鲜嫩的混合气味。
如果你是一位出色的鉴别家,你就会拂开P城上空浮动弥漫的虚华颓废气息,拨掉覆盖在它身体表层那股铜臭与冷漠的外衣,看到它内层深处的一个真正良性的雏形状态和秩序正在蹒跚起步。
一个多么巨大而复杂的婴儿!
林子梵和维伊携着手走出BL大厦剧场的时候,大堂里的高挂的壁钟时针正好指向十点十分。林子梵望了时钟一眼,就牵着维伊融进了这样一个城市中。
林子梵对于十点十分这个时间,拥有一丝莫名的好感。他每天在街上乱走或者晚间在电视上,时常看到一个奇妙的现象,世界上不管是什么牌子的钟表,在广告中表针大都指向十点十分。
在今日这样一个充分强调个性的世界,为何钟表的广告如此千篇一律呢?
林子梵曾经在一天晚上颇为当个事情似的询问过无所不知的博士王。
博士王想了想,说,你想想看,晚间十点十分,对于全世界的第二天要起床上班的广大劳动人民来说,都是上床歇息的时刻了,上床之后、临睡之前会做什么呢?在体内酝酿积蓄了一整天的生命之醇酒的荷尔蒙,在这个性感的时刻已经迂回到爆发的边缘,一个多么龙飞凤舞的关头!一个荡气销魂的时刻!
后来,林子梵在一则美国的钟表广告中看到另外一个说法:上午十点十分,一天的新起点,呈“V”字形,热烈、向上、包容,如同一个人张开双臂的拥抱状,胜利的时刻。
此刻,林子梵对于走出BL大厦时正好踩在十点十分这个点上,心中颇有一股莫名的惬意,仿佛预示着什么好兆头。
他们走在P城的临近夏末的街上,五彩缤纷美妙变换的光柱在行人的身体上闪烁滚动。
林子梵侧过头专注地看着维伊,一块青蓝的光斑正好落在她的脸孔上,那散碎的青蓝色如同一粒粒冰渣,把她的脸颊装饰得极为冷艳,楚楚动人。从冷气放得很足的大厦里走出来的维伊,这会儿已脱掉了外衣,他看到她里边的内衣星星挂挂,零零落落,挎梁小背心衬托出她肩臂与胸乳的浑圆,几朵明黄的向日葵洒落在她颠颠颤颤的拒绝了乳罩背心的Rx房上边,那是凡·高的欲火燃烧、花叶如风的颜色,那是喜爱着向日葵的在畸艳中热烈地断送了自己的王尔德的颜色。
有一股火苗似的气息在林子梵的喉咙里窜跳,他被这种感觉弄得有些急促慌张起来。他用力握住维伊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往四周黑暗的胡同口里边东张西望。他张望的时候,发现维伊似乎也在四处张望。
他们心领神会地捏了捏手。
路边阴影里的木椅石凳或有遮拦的地方,都已被各色各样的情侣们占据了。
维伊说,“我们上车吧。”
林子梵就牵着维伊停候到马路边上,望着穿梭往去的“的士”招手。
也许是近年来P城人的生物钟都推迟了,晚上十点多钟,这座城市仿佛才刚刚苏醒,它的血液——人群和经络——马路才蠢蠢欲动起来。
林子梵望着一辆辆载着乘客的“的士”从面前呼啸而过,胸中有点着急,就不管是否亮着“空车”牌子,冲着各种车子胡乱地招手。
“急什么嘛,还早呢。”维伊说。
林子梵放下一直扬着舞动的手臂,叹了口气,“怎么都这么忙?”
“当然啦,”维伊略带嘲讽地说,“今天若不是有吉拉尔德·艾科诺莫斯先生夹在我们中间,我才不肯出来呢。”
“怎么会!”林子梵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想起自己险些由于那天雨中的决断而与维伊失之交臂。他像重新捡回了宝贝似的,用力拉紧维伊的手。
“像你这种忙累于功名、很看重自己诗人身份的男人,”维伊抚了抚被眼前奔跑的汽车带起的风弄乱的头发,“将来只好到天上恋爱去了。”
“什么意思?”林子梵望了望她那习惯于嘲讽的撇向一边的嘴唇。
“你没听说过吗,世界上许多国家的首脑要人,都是在天上开始恋爱的。”
“天上?”
“是啊。他们平时在地面上太繁忙了,以至于忘记了自己的性别,也忽略了他们身边那些女人们的性别。只有当他们从这个国家飞往那个国家、从这个城市飞往那个城市的间歇,在七千米高空的飞机上,才有闲暇儿女情长。”
“别这么苛刻好不好?”
“真的。澳大利亚前总理保罗·基廷的女人安妮特,曾经是澳大利亚艾略特航空公司的空姐,希腊前任总理帕潘德里欧的夫人,也曾是希腊奥林匹亚航空公司的空姐,还有新当选的以色列总理,他的太太萨拉曾经是以色列航空公司的空姐。再有……冰岛前总理赫尔曼森的妻子,也曾是冰岛航空公司的空姐。当时,她们都是在飞机上与现在的夫君相识并相爱的。”
林子梵被维伊如此熟练地叫出各国政界要人的大名,惊诧住了,“天啊,你是怎么记住这些名字的?”
维伊笑了一下,“你还有诗可写,像我这样没什么可写的人,总得有点事情做吧,我专门研究男人和女人。”
“开玩笑!”林子梵停顿了一下,说,“人家都是首脑要人,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像我这样的普通群众,能坐上汽车就不错了。”
“我有个朋友,像你一样也算是个名人,有一次他为了嘲讽名人的虚伪就写了篇《名人批判》的文章,你知道人家怎么说么?”
“怎么说?”
“说自己是‘普通群众’的,多半不会是普通群众也是不普通的人;说‘我也是普通一兵’的,多半不是兵而是官;说‘我也是普通读者’的,多半是有权对文章发表意见的人;说‘我也吃过苦’的人,肯定已经不再吃苦甚至开始享福;说自己‘其实我也很平凡’的,多半是那种正在传播经验自我感觉良好的不平凡的人……”
“拜托你,不要这么尖刻好不好。那你让我说什么,说,我也是一个艺术家,你才觉得我在说自己不是一个艺术家。累不累!”
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住。
林子梵打开后车门,让维伊先钻了进去,然后自己才跟随进去,坐在她的身边。
两人一时无话。
车身的颠荡摇晃把他们刚才谈论的话题颠晃得没了踪影。
维伊把头倚靠在车窗玻璃上,两只手松散地环放在腿上。她不说话的时候,脸孔就被一股懒懒的倦怠神情笼罩了。空间的缩小,使林子梵闻到了她身上漫荡出来的雌性植物浓郁的清香,那芬芳是从她胸窝的衣襟口处盈溢而出的,这种性感的气味使林子梵先前喉咙里火苗似的窜跳感又被唤了起来。
他的目光从维伊的脸孔沿着她弯长的脖颈,又经隆起的胸部,顺流而下。
他注意到她的随意放在小腹部那个地方的双手,涂了青紫色指甲油的指尖在模糊不清的光晕中闪闪烁烁,散发着一股挡不住的女性的颜色,他感到那颜色像藤蔓一般向他的肌肤攀援而来。
林子梵想起人们常说,女人说话时用眼睛传神,不说话时用手指传神。
他终于抑制不住,低低地冲维伊唤了一声,“哎!”
“嗯?”维伊侧过头看他。
林子梵不再说什么,就过去轻轻地牵她的手。
他攥住维伊的手,在手掌里揉弄了一会儿。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的胸部在恍惚的光泽中有了些微的起伏,他就把他清癯的头颅扎到她的怀中摩挲起来,双臂用力环住她的腰。
他听到了维伊怦怦的心跳,那跳声如太阳正在轰然升起一般回应在他的耳鼓,震耳欲聋,向着夜晚的若明若暗的内核深处蹦射。
他轻轻而娴熟地用手指往下拽了拽她的挎梁背心,就把嘴唇探进她的胸窝。
那绵软的久违的向日葵一般燃烧的女性之物,在他的舌尖上激烈地颤动,他听到维伊从骨头深处发出一声用力抑制的“啊”,那“啊”声是从她的脚趾尖顺着血液一同涌上来的。
这呻吟仿佛击在了林子梵的致命处,惊心动魄。
他一下子崩溃,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不想发出来但是抑制不住发出的声音,单就这种声音就足以唤醒他作为一个男性的全部冲动,这声音使他再无回天之力。
他顾不上这会儿是不是在车上,顾不上他一贯看不起的在汽车后座上偷鸡摸狗的行径是否低俗下贱,也顾不上维伊是否愿意,他就把她的头用力按向自己的胯间。
……
维伊的手感和嘴唇是那样的无与伦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