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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长安:最好的我们

  寂寞的季节

  No.45
  相应的,张平就可爱得多。
  虽然余淮不是很喜欢听他讲课,因为他讲得太简单。不过余淮并没有说,只是我猜测的。他从来不会刻意卖弄自己对于高难度的偏好,尤其是在我这种需要平和派教师的人面前。
  张平每每结束一个知识点都会巡视全班,用一副有点欠揍的表情。我就会在这个时候朝他挤眉弄眼表示我没听懂,然后他就会重新讲一遍。
  而且绝对不会难为我嘲笑我。
  我真的好喜欢他。
  后来有段时间很多老师都觉得余淮在故意捣乱。尤其是张峰,他看余淮的眼神越来越古怪——想来一个上课不怎么听课的尖子生屡屡高喊自己听不懂让他重讲,除了故意作对,找不出第二种解释。
  终于在又一次余淮喊自己听不懂之后,张峰把粉笔往讲台上一扔,左手扶眼镜右手合上讲义,薄唇轻启打算要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也很大声地喊了一句,“老师,我我我我也没听懂!“
  他呆住了。
  然后咽了口口水,慢悠悠转过身,重新把那道题讲了一遍。
  最后颇有深意地盯了我们两个半天。
  余淮头也没抬,撇我一句,“你看,说不懂也没什么难的嘛。”
  他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No.46
  后来简单跑过来跟我聊天,提起余淮,嘿嘿笑了半天,说,“我也很多听不懂,所以我那段时间也很感谢余淮啊,他喊不懂的那些题,正好也是我不敢问老师的。”
  那个被简单喊作β的黑丫头,名叫蒋年年,她也凑热闹奔过来说,“对啊对啊,余淮好帅啊,每次他说他听不懂,我都很想在后面致敬,跟一句,‘老娘也听不懂’!”
  旁边很多众附和,我才发现,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原来这么多人听不懂。   但是心里却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我很想告诉他们,余淮并不是真的听不懂,他也不是为了造福社会而假装不懂。   他是为了我。   小家子气又泛上来,被我憋回去了。   我到底在郁闷什么。   于是上课的时候我偷偷给他传纸条,也许因为当面说不出口。   “我不懂的地方,会自己问老师的,如果还是听不懂,我就问你,你给我讲,好不好?省得老师误会你捣乱。”   他盯着纸条,扬扬眉毛,有点诧异。   我以为他没明白,抽出一张纸打算再解释解释的时候,他突然说,“直接说话多方便,你写什么纸条啊,不嫌累啊?”   我挫败地卧倒在桌子上。   在我恬不知耻地带动下,简单她们也渐渐习惯在课堂上举手让老师讲的慢一些,细一些。班里的气氛似乎轻松融洽了许多。   我的心里也轻松了许多——好像终于把这个不知情的家伙从聚光灯底下抢回来了一样。   可他还是很耀眼。有很多女孩子不敢看韩叙,却很大方地跟余淮开玩笑,班里的男生也常常搂着他的脖子拽他去打球。   我有一个很出色很招人喜欢的同桌。   所以我有时候变态地安慰自己,你离他最近。   但是这又代表什么呢?   我到底怎么了?   No.47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爸破天荒没有开电视看新闻联播。   所以饭桌上很安静,我们面对面沉默无言,忙着往嘴里扒饭粒。   我爸做的油麦菜是一绝,我正在起劲儿地嚼,他突然放下碗,说:“耿耿啊,我和你齐阿姨,决定国庆节的时候领证。”   我把嘴里的食物嚼得很细很细,慢慢咽下去。   “哦。”   白色灯管亮得刺眼,对面我爸的脸,有点不真实。   “我们心想,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何况又不需要怎么操办,所以用不着准备什么,正好国庆节你们两个孩子都放假,我们就请双方老人和几个亲戚朋友,一起吃个饭,就行了。”   我点头,继续夹菜。   我爸好像没什么话说了,画蛇添足地问,“你……没意见吧?”   我摇头。   对面的男人,很局促,好像这番话完全没有把他心里的大石头卸下去。   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们做婚前财产公证吗?”   我自己都楞了一下。何况是我爸。他慢慢地起身去盛饭,电饭煲在角落,背对着我,慢慢地说,“没那个必要。房子存折什么的,全都是分开的。就是人凑在一起做个伴。”   我就和被踩了开关的地理老师一样,轴得很。   “还是做一个吧,也不伤感情。”   他没说话。我这才反应过来我到底在做什么,正想要说点什么补救,他把米饭递到我手里,说,“行。”   No.48   那天晚上我没有失眠,相反我睡得特别早,也没给我妈打电话。   盯着数学卷子的时候,所有家庭纷扰都化作了周公的絮叨,我早早冲凉,吹干头发就爬到床上睡了。   半夜突然醒了,也没做噩梦,就是醒了,心里很不踏实。   我爬起来,发现书桌上的水杯空了,想要去客厅倒杯水。看了一眼表,两点半。   发现我爸那屋台灯还亮着,门也开着,橘色的光芒从门缝透出来,在地板上打成一道短短的路。   我轻手轻脚走过去,发现我爸背对着我,坐在小沙发上抽烟。   我爸从来不抽烟不喝酒。虽然在政府机关,可是他的部门与世无争,稍有应酬。我记得小学时候同学们听说我爸烟酒不沾,特别羡慕,都说我爸正派。   那时候我多骄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评价父母,标准从正派变成了有能耐。那些大腹便便天天半夜回家去应酬饭局的老爸备受推崇,我爸也就退出了优秀家长的历史舞台。   我默默看着灯光下袅袅升起的烟雾,而我爸,则抬头盯着墙上的一片突兀的空白。   四四方方的空白,很乍眼。   这是爷爷奶奶给我爸的房子,有些年头了,很久没有重新粉刷过墙壁,随着岁月沉淀,墙壁再也不是雪白。而那片空白,则是因为原本挂在那里的照片刚刚被取下来,所以未经污染,仍然干干净净。   我爸妈的结婚照。   他们俩离婚的时候,谁都没有把照片取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忘了。我是唯一一个注意到的人,也没有提醒他们。   结果在我中考前夕,他俩因为我报志愿和复习等等一系列问题上话不投机,我妈突然看到了墙上乍眼的结婚照,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说,这玩意儿还挂着它干嘛?   我爸也突然来了脾气,二话不说踩在桌子上就把它取下来扔到了阳台杂物堆。   然后就留下了一片白。   我不知道在门口呆站了多久,直到我爸回过头,惊讶地看着我。   灯光下他的脸很疲惫。   “爸,睡吧。”我说。   假装没看到他哭了。   No.49   突然一下子就不想说话。九月末的时候,我们迎来的秋季运动会,在那片被张平引以为傲的体育场上。我远远看着看台一角,高三的那低着头做题分秒必争的学长学姐也许就是将来我的模样。
  只有我们高一这**学生还煞有介事地排练走方阵,喊口号,穿整齐的检阅队队服。那些高二高三的检阅队伍完全没有规定服装,大家像完成任务一样走了一圈。
  我托腮看着余淮他们这些男生参加各种项目,胸前背后用曲别针别着运动员号码,“生龙活虎”的样子,自己的眼皮却都要粘连在一起了。
  韩叙竟然也参加了800米和4X100米接力。我怀疑他那清瘦的小身板会不会因此阵亡,当然这种话是断然不能在简单面前说的。
  张平很高兴,简单和β等女同学对运动会倾注了很大的热情,写宣传稿和恶心死人不偿命的诗朗诵往主席台送,被选播之后会给班级加分——只有我从简单那首“赞800米运动员”里面听出了浓浓的比奥利奥夹心还甜的倾慕。
  “你就那么喜欢他啊,不就是成绩好的小白脸吗。”
  她终于在座位上消停了一会儿,我叹口气慢悠悠地说。
  简单和β是振华里面让我觉得放松的少数派。你看到她们的脸,不会神经质地联想到成绩单。
  她有点不爽,但是语气很和善,很像传教士在给我洗脑。
  “什么小白脸啊,长得白不是错。你不了解他,我知道很多人都觉得他傲,其实不是这样的,他本身就不是活泼的性格,也不自私,你看他不是很积极地参加运动会了,不像咱们班有几个同学,一直埋头做题,余淮在讲台上号召报名,理都不理。而且,其实我早就认识他,真的,不过他不知道。他从小就特别优秀,我觉得这样的人,有点傲气也是正常的吧……”
  我不得不提醒她,“简单,你说话前后矛盾了。”
  她根本没搭理我,完全沉浸在了韩叙的历史长河中,“而且他其实挺善良的,常常给我讲题,哦,他理科好,但是语文成绩也特别棒,作文写得特别好,引经据典的。韩叙不是书呆子,他喜欢玩游戏,上课时候常常在底下打NDS,你知道NDS是什么吗……”
  我觉得她的开关也被我不小心踩到了。
  不过我却很羡慕她。
  我发现我好像也有一点喜欢一个人。但我不确定,更不敢像简单这样,大声地说出来。
  九月就要结束了。
  我的成绩一塌糊涂,我爸爸要结婚了,我坐在一个光芒万丈的傻小子身边,我突然很不开心。
  你知道,最让人难过的天气,其实是晴空万里。

  别人的生活

  No.50
  我爸和齐阿姨的“喜宴”,的确很简单,就是两家一起吃了个饭。
  席间没有聊到任何敏感话题,甚至可笑的是,我竟然成了主角——又或者说,我背后的振华。齐阿姨家就像是找到了破冰口一样绕着振华开始夸奖我。张帆的外婆拉着我的手夸我长得好看(从这一点我就知道他们实在是没话找话,不过我不反感),还嘱咐小张帆,“姐姐成绩特别好,要以姐姐为榜样,跟姐姐好好学,听见没?”
  张帆一边吃虾,一边乖巧地点头。
  他真的很喜欢吃虾。
  国庆假期的末尾,他们就搬了进来。家里三个屋,我的房间,我爸的主卧,加一个不大的书房。张帆就住在书房里面。
  墙上的空白重新被爸爸和齐阿姨的合照填补。并不是张扬的结婚照,只是一张朴素的合照。齐阿姨画了点淡妆,面相和善。
  我有一点点不自在,毕竟是生人,但没有别的反感或者叛逆。我没法做到很热情,但是我已经尽力在欢迎他们了。
  给妈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少谈起国庆假期的这几件事情。她的口气也平和很多,好像在回避什么,甚至有种故意很平静的做作。我没有戳穿。只有当我提到财产公证的时候,她才重新恢复了铁娘子的风范。
  “不愧是我女儿,关键时刻还是能想得周到。这种事情必须先小人后君子,否则以后有纠纷了,那才真叫伤感情呢,不如早点都算清楚的好,对你自己也好,毕竟父母都不年轻了,你也要长大了。”
  然后顿了顿。
  “不过,和她们好好相处。别太亲近,也别太客气。……你自己把握分寸吧,关键是好好学习,有什么事情,跟妈说。……跟你爸说也行。他不管怎么样,都是你爸。”
  这种情况下,我们全家每个人说话都有忌讳。可是我听得懂。她并没埋怨什么,也没有猜忌齐阿姨会对我不好。很多话没有恶意,只是说出来都会变味道而已,我懂,这就够了。
  No.51
  很长一段时间里面我都有点消沉。不大爱讲话,听课时候不求甚解地记笔记,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就跟把魂儿丢了似的。
  简单很体贴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没,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
  余淮刚打完球回来,满头大汗往旁边一坐。他最近忙着组织篮球联赛的训练,完全没注意到我的伤春悲秋。
  听到简单的担忧,余淮咧嘴一笑,“你们这帮女生,一天到晚不知道忧郁个什么劲儿,一生下来就好像别人欠你500块大洋,还是利滚利。”
  我没理他。
  简单突然很脱线地问,“你们吵架了?”
  余淮呆住了,“我这么人见人爱,谁忍心跟我吵啊?”
  原本听见这句话我应该笑的,却突然忍不了了,把凳子往后一扯,从他背后挤过去跑出门了。
  听见他在背后急三火四地大叫,“喂喂喂,我开玩笑的!”
  No.52
  坐在走廊的窗台上,背后秋天的阳光温度虽然不高,可是也暖洋洋的。我佝偻着背,面无表情地呆望来来往往的人。
  突然看到迎面过来走过来的一个女孩子,穿着前两天刚发下来的高一校服外套,敞着怀露出里面很有个性的小T恤,长发披肩,容貌清丽,姿态自信昂扬,步伐轻快。
  就像一道光照进来,旁若无人。
  我承认我看呆了,紧盯不放,觉得她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我的某张照片中有她,无意中闯入镜头的那个极漂亮的女孩子。
  简单远远看到我,跑过来一屁股做到我旁边,“你没事儿吧?”
  我心不在焉摇摇头,“没事儿,心情不好而已。你看那个女生多漂亮。”
  简单的八卦引擎嗡嗡地转,“我知道她我知道她,她叫凌翔茜,咱们新任校花!”
  “这才开学一个多月,校花就选出来了?投票的时候问我的意见了吗?”
  简单大叫:“那个……你想选谁?”
  我思前想后,继续缩脖子倚在墙上,“……还是投给她吧。”
  “我听说,她家特别有钱,老爸老妈都是当官的,要不就是什么书香门第的世家,反正你看她的气质和穿戴就能看出来。”
  的确,粉嫩清秀,带点婴儿肥,格外像是走纯正富养路线的公主。
  “而且很漂亮,成绩特别好,文理科都很牛,当年在师大附中就很出名,好像人也很随和亲切,总之很完美。”
  简单长叹一口气,“你说,人家在娘肚子里面是怎么长的呀?”
  我也长叹一口气,“你说,人家的娘,长的是什么肚子啊?”
  No.53
  回班的时候,余淮正跟几个男生侃NBA,我进门他都没发现。
  老大,刚才好歹我生气也是跟你有点关系的,你能不能别这么快置身事外啊?你应该露出一点点诚惶诚恐的表情,眼睛躲躲闪闪,陪着笑脸说,刚才我是开玩笑的,你没事儿吧?大人不记小人过,我们和好吧。
  我脑补了半天,只能迈步进去。
  那时候伤春悲秋的情绪泛滥到极致,历史老师翻开课本开始缓慢地施展催眠术,我趴在桌子上,眼泪开始缓慢地渗出来。
  有种自己一无是处的感觉,谁都不在乎我。屁都不是。
  余淮用胳膊肘碰了我好几次,我没搭理,假装睡着了。
  不过后来装不下去了,因为鼻涕。
  我很不好意思地把手伸进书桌里面胡乱地翻找面巾纸,抬起头,发现面前桌子上就摆着几张。
  还有一张纸条。
  “哈哈哈哈,装睡——你吸鼻涕的声音我都听到啦,哭什么: P”
  你大爷!
  可是还是很没有骨气地把爪子朝着那几张面巾纸伸了过去。
  擤完鼻涕,趴下接着睡。
  可是眼泪流不出来了。我使了半天劲儿,就是流不出来,见了鬼了。
  这个该死的余淮。
  No.54
  后来还是慢慢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了,完成了催眠工作的历史老师夹着包离开,余淮也早就不在座位上了。不过面前趴着一张纸条。
  “我不认为我错了,刚才苍天在上我可没惹你——不过我勉为其难道个歉,别哭啦”
  重点是,他用红笔给“苍天在上”和“勉为其难”下面画了加粗横线。
  我横看竖看,两张纸条连在一起看,终于还是笑了。
  这个家伙。
  然而就在他走进门,我对他绽放了一脸赦免的微笑的时候,他瞄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半个班级都回头朝我们看。
  然后我就看到简单一口水喷出来,连韩叙都罕见地弯起了嘴角。
  β屁颠屁颠地递过来一面镜子。
  我睡觉的时候趴在了中午用来包饭盒的废报纸上面,字迹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脸上,左右都有。
  加粗黑体,一看就是头版头条的残躯。
  左脸,“育龄妇女”。
  右脸,“滞销”。

  校庆(上)

  No.55
  十月末是振华的校庆。
  截止到今年我们入学,已经88周年。班长说学校规定周五上午全校在体育场开庆祝大会,下午各班组织自己的活动,班会,团会,联欢会,茶话会……总之选一种会,随便开,中国什么都不多,就是会多。
  于是一项从小学开始就让所有班级干部苦恼万分的工作迫在眉睫——节目。无论你是开联欢会还是团会班会,节目是少不了的。独唱合唱二重唱,独舞舞双人舞,相声小品舞台剧……我看见徐延亮煞费苦心地将大家的学籍卡翻了一遍,找到所有在“特长”那一栏填写了点内容的倒霉蛋,苦口婆心唾沫横飞地劝人家上台卖艺。   我也被找到了。   当然我没有在填表格时候胡编乱造一些没有的才艺。如果可以,我会在“特长”那栏填上“睡眠时间”和“反射弧”。   徐延亮嗓子都哑了,我很体贴地拍拍余淮空着的凳子,把余淮的水杯往他面前一推,“客官,随便坐,喝水。”   然后余淮阴森森地出现,“你还真大方啊,老板娘。”   我点头,指指他,对徐延亮说,“客官真是对不住,小店现在没货了,就剩这么一个,资质虽差,也能顶一阵子。卖身卖艺明码标价,您看着给!”   徐延亮抬起头,看了看余淮,很认真地说,“这个太次了,我还是要老板娘吧!”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的玩笑有点开大了,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说老板娘出山……”   余淮一挥手,“别解释,送客!”   No.56   其实是演舞台剧。   余淮他们这些班委实在没辙了,没有其他的活动能让更多的同学参与进来,如果整台晚会都是无聊的才艺表演,估计应该冷得能做冰激凌了。   “演什么?”我问。   “一个和7个男人同居却依旧纯洁的少女的美丽传说,”余淮笑,“你的角色非常重要。”   我才不吃这套:“说吧,演魔镜还是苹果?”   他摇头,“干嘛这么妄自菲薄……其实你演水晶棺材。”   余淮没有开玩笑,虽然我最终并没有参演水晶棺材,可是他们为了造成演员众多全民参与的假象,愣是制造了很多角色。   比如苹果,比如魔镜,比如水晶棺材。   韩叙演王子,简单通过β委婉地表示自己可以出演和王子有亲密接触的人,于是,徐延亮让她演了白马。   而我的角色,其实是跑龙套的,路人。   几次串场的路人AB,都是我和余淮来演。我不明白为什么,余淮很认真地解释,“你不要嫌角色小,你知不知道现在这部剧炙手可热,你好歹演的还是个人类!何况路人在童话故事里面属于决定性的存在,没有他们,巫婆就不知道怎么才能害死公主,王子就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喷火龙,公主就不知道谁家王子已经发育成熟……”   我摆摆手,“这个我知道。我是问,为什么你来演路人?”   他答非所问,“跟我搭戏你不乐意啊?”   我只好认命,“……怎么不乐意。”   请允许我脑补为他为了和我演对手戏。   然而真相总是来得如此之快。   余淮想要演路人,因为不用化妆——你知道演魔镜的那个男生需要把脸涂成什么样吗?   我得便宜卖乖,跑去问徐延亮我们需不需要准备什么——徐延亮上下打量我,说,不用了,你平常的样子就很路人了。   ……   No.57   演公主的是徐延亮。据说是张平指定的,为了节目效果。   他说韩叙和徐延亮很搭。   我们得知这一结果的时候,余淮第一时间冲过去拍着班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你其实心里高兴得很,别憋着,想笑就笑吧。原来你好这口,不过别担心,大家还是兄弟。”   简单的脸都绿了。   想象一下韩叙闭上眼睛探身下去吻徐延亮的样子,我就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难过的不仅仅是简单。   还有演水晶棺材的β。   No.58   星期二的午饭后,我们第一次排练,找了数学办公室旁边的空教室,徐延亮领着一人浩浩荡荡进门。
  我和余淮是第一个上场的。第一幕是白雪公主的出生。
  一个病皇后,生了一个和她玛丽苏幻想中一模一样的女儿,然后死了。
  而我们两个,则是通过市井小道传闻来告诉观众皇后病重和临盆待产的情况。你知道市井小道是很重要的,一个卖鱼的,一个卖菜的,竟然不出城而知天下事,近到森严壁垒的皇家秘闻、宫廷野史,远到千里之外的邻国王子尿床,魔界喷火龙发情,他们全知道。
  “hi,你早啊!”余淮一脸傻笑。
  “hi,你也早啊!”我陪笑。
  “最近有什么消息吗?”
  “有啊,你听说了吗?”
  “什么?”
  我凑近余淮的耳朵,大声说,“国王的女儿要出生啦!”
  “真的呀?”他开心地大笑,突然表情僵硬,然后严肃起来,居高临下地藐视我。
  我被看得发毛,徐延亮在旁边不明就里,“怎么不演了?”
  余淮叹口气,颤抖地指着我。
  “还没生呢就知道是女儿,你那眼珠子是B超啊?!这他妈谁写的台词啊?”
  No.59
  不过后来我们都被张峰骂了。
  上课迟到了5分钟。下午第一堂就是张峰的数学课,他说他坐在办公室里面就听见我们的闹腾了。
  “高一这么多班,我第一次看见像你们班这么能闹腾的!这马上就期中考试了,一个个都有没有脑子,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小白脸发火很可怕,我早就猜到了。
  我们这犯罪分子纷纷垂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余淮毫不在意,照旧翻开他自己的练习册,也不听课,安心做了下去,好像刚才没有大声笑闹过,也没有被张峰训斥过,既不兴奋也不委屈。   他和韩叙这样有实力的学生自然是不在意的,用成绩说话,也不必为张峰的话挂心——那话,明显是冲我和简单这样的学生来的。   可是我缓不过来。刚刚明明那么开心,这个班级终于让我有了一种归属感,很温馨快乐的感觉,没想到这么快就重新掉进了振华的冰窟窿。   呆坐了很久,也不知道张峰在讲什么,突然面前塞过来一个小纸条。   “他现在情绪不稳定,估计是早上刚被老婆用鞋底抽了,你没看到右脸颊上有不正常潮红吗?你忍了吧。”   噗。右脸颊不正常潮红……我笑喷趴在桌上。   其实很可能是中午趴在办公桌上睡觉的时候压到了,现在还没有恢复。然而我却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张峰被老婆用鞋底抽过去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不过你不觉得张峰并不是很喜欢张平吗?”我轻声说。   他停笔,想了想,点点头。   刚开学时候被张平欢乐的气质打动,我们大家都期待着这对从小到大的老朋友表现出一点不同寻常的兄弟情义,我一直觉得他们就像传说,就是影视剧里面常常出现的发小,生死之交,然而现实生活中基本绝迹的存在。   然而张峰即使在上下课的时候遇见张平热情的笑容,他也只是略略点头。同样是刚刚进入振华的新人,张峰却老成得像混了好几十年的高级教师。   余淮叹口气。   “说实话,张平这德行,真他妈像单恋。”   No.60   后来余淮说,他有点能理解张峰的心情。   张平从教学业务到工作的勤勉程度,都比张峰差出十万八千里。可想而知,学生时代的张峰也一定是个勤奋克己的好学生,而张平,估计就是那么吊儿郎当一脸傻笑地跟着他。然而小学、初中、高中、大学,那么多道“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坎儿,这个既没有自己聪明也没有自己勤奋的傻蛋,居然都优哉游哉跨了过去,现在还一起进入了很多大学生毕业分配时候花钱都进不来的振华——张峰心里估计早就翻江倒海了。   他们的确从小到大都在一起,但是谁也没说过,一直在一起,就会成为朋友。   我突然想起初中的时候他们说起御用第一名沈屾和千年老二余周周。沈屾的第一名固然值得敬佩,可是很多人都更喜欢甜美的余周周,说她很有趣,很随和,也愿意和大家一起逛街八卦打游戏。然而这样一个“不那么努力”的余周周,会不会让全力以赴的沈屾有种阴魂不散的无力感?   世界上总会有种人,嬉皮笑脸地随手摘取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够到的神仙果,然后却表现出并不是很稀罕的态度,其实,是有点可恨的。   我还呆着,张峰已经收起了课本,下课铃打响,张平从后门晃进来。   “对了,张平,”这次张峰主动打招呼走了过去,“你们班这些学生……”   他们低声说什么我不知道,不过看起来,张峰倒是一副为张平担心的样子。   “高一结束要重新调整班任的,你还想不想把他们带到高三了?!都野成什么样了?”   似乎只有我注意到了这句有点严厉的话,却听得我心里一暖。   有些时候,很多感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手牵手去上厕所的妹可能会为了校草插对方几刀,然而冷冰冰的张峰,其实是很关心这个老朋友的。
  虽然还是一张扑克面瘫脸。
  我曾经问过简单,张峰是不是韩叙失散多年的舅舅?

  校庆(中)

  No.61
  校庆的那天早上,我差点迟到,冲进运动场入口的时候,看到三种颜色的校服海洋。
  白蓝绿。很干净,很清冷。
  大家穿得远比运动会时候齐整,高三的学生基本上也没有携带练习册的。
  一个右胳膊戴着红袖标的高二学姐双手插兜站在门口,看起来有点眼熟。
  “高一的?”她微笑。
  我点头哈腰,“不好意思,迟到了迟到了,不会记名扣分吧?”
  她笑得更灿烂,“你从小学直升高中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扣分?快进去吧……”她侧身让开,我突然想起她是谁。
  “啊,你是……你是上次升旗仪式时候的学姐!”
  她眼睛睁得圆圆的,然后又弯成月牙,“哈,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小学妹,你旁边的那个小男生呢?”
  我觉得我可能是脸红了。人家也没说什么,我脸红什么。
  “那是我同桌。”我郑重地说。
  她眼睛里面的笑意更深,“恩,同桌,同桌好。快进去吧,小同桌。”
  姜还是老的辣,什么都没说,可是眼角眉梢语音语调都让人心里发虚。
  我想起升旗仪式时候湛蓝的天空,还有晨光下余淮穿着黑色T恤的宽大背影,凑过来说话时候喷在脸上的热气,以及那句,升旗仪式就是为了让大家看到平时见不到或者不敢放肆地注视的人。
  回过头,那个学姐又开始盘问其他迟到的同学,她刚才笑眯眯地说,同桌,同桌好。
  同桌是不需要你等到课间操和升旗仪式才能偷偷瞄一眼的人。他就在我身边,虽然不属于我,可是却会心不在焉地说,小爷我一直都在。
  说起来好笑,当时面对浩瀚无际的振华海洋,我突然有些慌了神。如果有一天我远离了余淮,他就这样沉没到一片海洋中,我也许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他,也许是不敢想,却拔腿狂奔,横穿草坪,哦不,草皮,绕过巨大的戏台,掠过高高的主席台,向着我们班的方向,大步飞跃。
  我真的什么也没有想。所以那种感觉,那种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奔跑的感觉,真好。
  No.62
  还好,离集合时间还差三分钟,大家也正处于散漫状态。
  然而刚坐到自己班的区域,我就尿急了。
  早上没来得及上厕所,喝了袋牛奶奔过来,现在很想上厕所。
  我跟张平请假,他眉毛耷拉下来活像八点二十的挂钟。
  “马上要开始了,你赶紧的,……去吧去吧去吧!”张平连发火都只能用乘以三的方式表达他的愤怒。
  我嘿嘿一笑敬了个礼。
  气儿还没喘匀就又站起身朝主席台下面的厕所奔。从书包里面掏面巾纸的时候侧过脸,突然看见余淮正和一个女生讲话。
  女生面对余淮,只留给我一个很窈窕的背影,校服抓在手里,并没有披上。身形看着有点熟悉。
  凌翔茜。
  不过让我留心的并不是凌翔茜,而是余淮。他的脸对着我的方向,明显不是平时那副“淡定”的样子,他在笑,很社交性的笑容,凌翔茜说什么,他就捧场地点头,非常有礼貌,就是看着有点假。
  也许他并不假,是我酸。
  我看得有点呆,直到耳边响起张平炸毛的大吼,“你不憋得受不了了吗?怎么还不赶紧去?!”
  No.63
  我在厕所磨蹭了好久,直到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礼炮声响起。
  振华真拽,早就听说,是88响的礼炮,代表88年。
  我不想回班,就靠在主席台下面的栏杆上,目光空茫地望着空旷的草皮,一声声数着礼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呆着没事儿别总追求浪漫。我刚刚旁若无人地狂奔,文艺情绪泛滥,转身就让人照脑门拍了一闷棍。
  “怎么不回班级坐着?”
  我回头,是学姐。说实话我还是有点紧张,总觉得她会扣我们班级的评比分数。果然是小学时候在走廊里追赶跑跳被抓导致的心理阴影。
  “现在放礼炮,往回跑太煞风景。我出来上厕所。”
  她点头,“放到多少了?”
  “这声是28响。”
  “咱们学校真拽,国庆也放不了这么多啊,居然真的放88响。”
  “是啊,而且一声一声这么慢,等到150年校庆的时候,岂不是要放一上午?”
  她眼睛看着远方,想了想,认真地说,“估计那时候就改成150响的鞭炮了吧,省时间。”
  我笑了,但是嘴角有点酸。
  她并没有赶我走,作为带着红袖标的工作人员,竟然和我一起趴在栏杆上发呆。四周很安静冷清,热闹的是头上的主席台,各种领导各种代表都在我们头上发表演说,至于说了什么,我没听。
  清晨的风舒爽温柔,撩起她额前的细碎的刘海。我偏过头,“学姐,我叫耿耿。”
  “耿耿?这名字有趣,怎么写?”她笑了。
  “……就是耿耿于怀的那个耿耿……”
  耿耿于怀。说完我自己也苦笑起来,“你说我爸妈起的这个名字……”
  她微微皱着眉头,“挺好的呀,不也是忠心耿耿吗?”
  “好什么呀,”我撇嘴,“前一个形容小心眼,后一个形容看家狗。”
  她大笑,很动人。
  “那我的名字也很怪。”她指指自己的胸牌,我才想起凑过去看。
  “洛……”我犹豫了一下,枳?这个字怎么读?四声吗?那么这个名字起来像洛智,谁家父母给孩子起名叫弱智啊?
  她眯起眼睛,表情很危险,“想什么呢?第二个字是三声,和只要的只一样,你在胡乱联想什么谐音吧。”
  我讪笑的同时才想起“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语文知识都还给初中老师了。
  不过无论如何,枳并不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字。我问她为什么,她笑了,说妈妈是南方人,家里原来有一片橘子园,本来是要叫洛橘的,结果瞎眼算命的硬给改成这样了,说为了躲命里的劫数。
  我诧异,“你乐意吗?”
  她做了个鬼脸,“我想说no,奈何那时候还没长牙。”
  No.64
  如果我幼年有千里眼,能预计我爸爸妈妈最终的结局,一定会阻止他们让我叫耿耿。这个名字如今看起来,太讽刺太尴尬了。
  “不过,宁肯信其有,”我拍拍洛枳学姐的后背,“算命瞎子也许说的对呢,度劫数最重要。”
  “你还真信啊,算命的人说话……”
  她的笑容忽然停顿,然后悄然隐没。
  我不明就里,只能呆望着她。
  “各位领导,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二年三班的盛淮南,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代表全体在校生发言……”
  她的脸逆着光,只能看到晨曦给她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我不知道怎么突然不敢讲话,扬声器里面是清冽的男声,衬得周围很安静。
  所以就这样恢复到了一开始那副并肩发呆的状态。我拄着下巴,被风吹得很舒服,几乎要睡过去了。
  直到听见她笑着说,“算命的人说话你也信,不管叫什么名字,该度的劫数,一个也不会少。”
  顺畅得好像刚才我们的对话从来没有莫名中断一样。
  演讲的人似乎说完了,观众席上又响起了掌声。
  “所以命里会遇上的呢,都遇上了。”
  我正想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她却一把揽过我的肩膀送我往回班的路上走。
  “这里风大,赶紧回班吧,别感冒了。”
  我走了几步回头,洛枳站在原地看我,笑容灿烂,和刚才的余淮一样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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