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底
No.38
第二天就是摸底考试。
我前一天晚上还煞有介事地复习了一下,我爸特意给我端了杯牛奶,放到桌边,说,“轻松应战。”
都应战了,还轻松个屁,被谁一炮轰了都不知道。
可是实力的差距不是临时抱佛脚能够弥补的。振华似乎特意要给我们这些因为非典导致中考题目难度降低而占了便宜的学生,这套摸底卷子,让我完全找不到北,彻底考崩了,从头发丝糊到脚趾甲。
并没有分考场,也没有各位就坐,考试的时候余淮就坐在我旁边,答题飞快。也许是学校料到这**尖子生会赌上各自的荣誉来应对这次考试,不会跟陌生人联手作弊。
所以当我还在对着选择题冥思苦想不知道蒙哪个答案比较好,余淮已经早就翻页去做计算题了。
他翻页的声音,让我心碎。
交上最后一科化学的卷子,我伏在桌面上,余淮喝了口水,问,“怎么样?”
屁,我卷子上的空白你又不是没看见。
我不理他。
他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抬起头,发现他已经开始做题了,演算纸上勾勾画画。
刚开学你哪儿他妈那么多练习册啊?何况,这可是刚刚考完试啊!
我终于彻底被打败,站起身,“让一下,我去厕所。”
他站起身,眼睛都没离开演算纸。我心烦,一路小跑去厕所排队,回来的时候,拍他肩膀,“起来,我进去。”
他却突然大叫一声,“我靠,我就说算的不对嘛,果然还是错了。”
“什么?”
“物理最后一道大题,就是让设计实验测不规则啤酒瓶容积的那个,我的答案有漏洞,但……”
我戴上了耳机,伏在桌面上睡觉,把他的科学狂想关在另一个世界。
你,你们,都去死吧,牛顿莱布尼茨与爱因斯坦都在另一个世界等着你们,把地球还给我们这些弱小的生物,谢谢。
No.39
成绩出来的太快了。用张平的话说,初中物理那点知识,他基本上扫一眼卷子就能判出我们的总分。
每发下来一科成绩,我都连看也不看就对内折叠塞进书包。我从来没有那样深切地理解过大雄同学——他当年费劲巴拉地要求机器猫帮忙处理零分考卷,看起来很傻很天真,其实心里是多么痛啊。
余淮下课出去打球了,和他那帮刚刚认识的哥们,所以发下来的卷子都明晃晃摊在桌面上没有人收,一科又一科,看得我青筋一跳一跳。
而简单则很狗腿地跑到我旁边跟我没话找话地攀谈,话题围绕着我们两个究竟谁考得比较惨——然而她的眼睛始终寻找着机会往余淮桌面上的卷子那里瞟。
“想看他考了多少分啊?”
简单脸红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然后迅速地瞄了一边分数,好像在默背一样,再立刻抬起头,“其实不是为我自己,我想帮韩叙比较一下到底他们两个谁的分数比较高,咱班头说好像就他们两个成绩格外突出……你别误会,韩叙才没有介意呢,是我自己要过来看看的……”
我都快笑岔气了,简单终于停下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其实简单完全没必要瞎忙乎。排榜的速度比出成绩还要快,放学前,我们就人手两张打印版的成绩排行。一张是入学成绩,另一张是摸底考试成绩。
于是现在我连大雄都不如,他尚且还能把零分考卷藏起来,而我的那几科成绩就明晃晃挂在全班56个人眼前,还好现在大家还不熟,谁也不认识谁。
我,耿耿,入学成绩37名,摸底考试成绩46名。
韩叙,入学成绩第一名,距尖子班分数线只低了0.7分,这次摸底考试是我们班的第二名,
余淮,入学成绩第二名,距尖子班分数线只低了0.9分,这次摸底考试,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是全班第一。
我同桌是全班第一。
我侧过脸,很真诚地说恭喜。
他笑笑,说,这算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次摸底考试而已。语气中有种低调的骄傲。
然后他眼睛扫过我的成绩,没有说什么。
我很高兴,他没有安慰我。
No.40
我始终记得余淮对我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时候的表情。所以在我笑话了简单替韩叙瞎操心的行为之后,自己也咕咚咕咚冒着傻气地跑到张平面前,朝他要学年大榜。
“什么学年大榜?”张平有点诧异,声音很大,周围的值日生都朝这边看,我非常不好意思,慌不择言,急声说,“你小点声!”
我估计古往今来我是第一个对老师喊“你小声点”的学生,而张平是古往今来第一个被训斥之后竟然听话地点点头放低音量的老师。
“你要学年大榜?”
“对,”我点头,“就是包括了尖子班一班二班,大家在一起排榜的学年大榜。”
“好像是有……不过你要那玩意儿干嘛?开学大会上不是说了吗,每个班级在分班的时候都考虑了公平因素,所有班级学生的入学成绩平均分差距不超过1分,你不会是想要验证一下吧?”
那我可真有闲心。我翻了个白眼,“不是,老师,我就是想看看我们跟一班二班的差距在哪里。”
张平像看智障儿一样盯着我,拽过我们班级的排名扫了一眼,估计是为了看看我的水平,然而结果让他更加迷惑了。
“你还挺有国际眼光的哈……不过我建议你攘外必先安内,你还是先在咱们班把成绩提升到……”
“老师,”我忍无可忍打断他,“不是我要看,行了吧?”
他想了想,突然一下明白了,笑起来。
“啊啊啊,我懂了。行,我去办公室要一份哈,你等着。”
于是我顺利得到了这份长达6页的全校前三百名的成绩排名。
前30名的成绩,咬得那叫一个紧。
第一名叫楚天阔,这个名字我喜欢。第二名就是余淮提到过的超级赛亚人一号林杨,比他低了1分。余周周的名字排在第13位,紧随其后的就是余淮,位居第15,分数比余周周低了1.5,他后面就是韩叙,比他低两分。再往后面是两个女生并列第16名,和第15名的韩叙分差比较大,一个叫凌翔茜,另一个叫陈见夏(作者乱入:《早恋》的女主角,嘿嘿)不过所谓大分差,也只是6分而已。
不过一班二班果然很厉害。刨除分校,总校一共12个班,而前五十名,被一二班占去了29名。
我不禁对余淮韩叙他们肃然起敬。
当然,这份三百名的大名单里,没有我。
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名单献宝一样地递到了余淮手上。
“这什么啊?”
“学年大榜啊。”
他状似不在意地扫了一眼,“哪儿弄的,给我干嘛?”
我气结,懒得理他,往自己桌上一摔,拎起抹布去擦黑板。擦到一半,回头看,闹哄哄的班级里面,有个角落,一个男孩正偷偷摸摸地斜眼瞄着我桌子上的名单。
这个别扭的家伙。
对不起,我没有听懂
No.41
那段时间说我要说自己一点都没难过,那是假的。考上振华的那点廉价的小兴奋都随风飘散了,就剩下我自己一个风中凌乱。
晚上我爸问了我成绩,我很不好意思地交上成绩单。当然是两份一起,我想要向他表明,第一,我入学成绩就差,37名,中后游;第二,连他自己都承认我的入学成绩存在相当一部分的撞大运成分,现在我们将这些虚假繁荣剔除掉,我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摸底考试中的46名。
一切都太正常了,我希望他在看到成绩单的时候能理解我的苦心和所有说不出口的话。
然而实际情况比我想象的还好。
我爸把两个成绩单看反了,还很激动地说,你看看,你进步了9名呢!
我觉得我应该对我爸更好点。真的。这么好的爹,他们有吗?!
不过唯一知晓真相的我自己还是在看到我爸书桌上面的唐诗宋词集时候伤感了。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还正好翻到最喜欢写无题诗的李商隐同学的那一页。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其实我不知道这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是就是一下子被击中了,古人真厉害,不管他们实际想说的是什么,限制在一行最多7个字里面,读者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
我觉得我的确是偷了别人的振华。高处不胜寒,我已经预感到自己冰冻的未来了。
我唯一不该做的就是在电话里面跟我妈提到了这件事。她完全无法理解我婉转的小心思,对着电话大吼,“是个人就应该因此想到要发奋读书提高成绩,就你能联想到自己来错地方了,你说你有没有点出息?我问你那你应该去哪儿?!”
我靠。翻身睡觉,振华你大爷!
No.41
摸底考试的风潮过去,九月正式开始。
九月是多么美好的月份,天气凉爽,空气清新,周杰伦发新专辑。
如果不是所有的升旗仪式上面主持人总要提到这句欠揍的“金秋九月,秋高气爽,金风送爽”的屁话。
但是的确,秋高气爽,金风送爽。一切都金灿灿的,我的呼吸也格外畅快,趴在桌子上呆望窗外阳光灿烂天下太平。
不过我必须要承认,九月最让人不爽的,就是新学期。课程对我来说,有那么一点点难。
所谓“一点点”的意思就是,上课时候,听听全懂;做卷子的时候,做做全错。
我觉得我都听懂了啊,那些定义,那些定理的推导,为什么一做题就犯傻呢?
振华没有给学生统一订练习册,关于这一点我还曾经问过余淮,如我所料地收到鄙视。
“学校没有义务给我们安排指定练习册啊,市场上那么多,你自己根据水平去挑就好了,根据能力,爱做几本就做几本。话说回来,如果他定了练习册,但是是我不喜欢的类型,那我也不会做,白白花钱。”
我只好沉默。
不过每科老师都会下发海量的练习卷子,但是学生是否按时完成了,老师也不过问——他们上课会选择性地讲讲卷子上的题,方式就是“大家注意下第5题,其实有种简便算法,我们假设XXX……”
也就是,我会做的那些题,都不在他们的提醒范围之内。他们也不关心我做没做。
No.42
地理老师是个白白胖胖的年轻女人,听说是个新老师。作为文理分科前颇受歧视的“副科”(史地政)教师,她第一堂课就用了二十多分钟端正我们对文科的偏颇认识。
“很多振华的同学从小就认定了学理科,对文科丝毫没有了解,只认为那是理科跟不上的人才学的,我觉得这种认识都很肤浅,文科其实也很不容易学,只能说各有侧重……”
我在下面拼命点头。
余淮正在翻英语卷子,侧过脸撇我一眼,“你想学文啊?”
我愣了愣,还真是没想过。
“我就是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
“文科本来就比理科简单,有什么道理啊?”
我怒,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怒什么,文科又不是我妈,我捍卫它做什么。
“那么简单你为什么不去学?”
左前方的简单闻声回头朝我们看了一眼——我连忙陪笑脸,表示不关她的事。
“因为我想造玩,你管?”
我……的确管不着。
后来我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同样身为振华的弱势体,我不自觉地对文科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战友情谊,好像抬高了文科的地位,就等于抬高了我自己的地位。
诡异的逻辑,莫名其妙的荣誉之战。
“我说真的,别学文科。”好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我以为话题都结束了,他突然又飙出一句。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接了一句,“恩,我不学文。”
然后他笑了,没有看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朝他的英语卷子卖笑。
他专心写字算题的时候,特别好看。
No.43
后来地理老师开始进行正式的教学内容——地球运动。
听得我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是我的智商问题还是她的教学水平问题。我发现文科的确比理科难懂,因为物理我都听懂了,可是我听不懂地理。
讲到近日点远日点的时候,地理老师停下,笑眯眯地问讲台下面心不在焉的同学们:“咱们振华是不是不少竞赛生啊,有没有物理好的同学知道开普勒三大定律?”
班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余淮懒懒散散地举手了(我感觉那副懒散的样子是装的,肯定是装的!!)。
他放下英语卷子,站起来说,“这三条定律应该是17世纪初开普勒发表在他自己写的书里面的,第一定律又叫轨道定律,是说所有行星绕太阳运动的轨道都是椭圆,太阳处在椭圆的一个焦点上。”
我当时很想拽拽他的袖子问问,那个开普勒还是开普敦的(我没听清),凭什么这么说啊?而且,椭圆……一共几个焦点?
“第二个定律就是面积定律,也就是说,对于任何一个行星来说,它与太阳的连线在相等的时间扫过的面积相等。”
说到这儿,他跑到讲台上画了一个椭圆,太阳,地球,连了几条线。
“形象点说,用S代表太阳,E代表地球,就是在面积上,SAE=SBE’=SCE”。”
他挠挠后脑勺,“这个的证明涉及到角动量的问题,不废话了。”
谢谢你。我在心里感叹。
“第三定律是在几年后才发现的,应该是叫周期定律,也就是所有的行星的轨道半长轴的三次方跟公转周期的比值都相等。”
后来他说的话我就完全听不懂了。
一涉及到数学公式,我就当机了。
结束的时候,他还颇为谦虚地说,“估计很多同学都知道这三大定律,其实我的理解也不全面,班门弄斧了。”
我靠。
他坐下之后,继续做英语单选,一脸严肃,好像根本没看见讲台前既兴奋又严阵以待的地理老师。地理老师对他大加赞扬,他却好像没听到一般。
可是我却发现了他抿着的嘴角,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弧度。
“想笑就笑吧,你刚才很拽。”我非常体贴地说。
于是他终于面红耳赤地趴在了桌子上,“耿耿,我跟你没完。”
No.44
变本加厉。
只能用这四个字来形容此刻的地理老师。余淮的表现好像踩了她战斗模式的开关,为了表现她不输于这**高一毛孩子的专业知识,她讲的课直奔天书而去。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我感叹。
“其实,地理是理科。如果你大学时候要修跟地理有关的,大气,地球空间科学,地质,统统都是理科。”他一边转笔一边说,顺便还答了一道单选题。
我觉得余淮一系列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在绝我的后路。
不过在振华上课的这两个礼拜,有件事情让我很憋闷。
以前在13中上课的时候,课堂气氛很轻松(也许是因为没几个人听),如果听到不明白的地方,只要你皱着眉头用茫然的目光看老师,她就会仔仔细细地再讲解一遍。
可是现在,我不大敢举手说自己没听懂。安静的课堂上,我怕自己的突兀被人笑话。
这是很小家子气的行为,我知道,而且本来我在这个班里面就没什么面子可言,但是我仍然不敢。
振华老师的特点就是,书上有的东西,他们基本不怎么讲,我也习惯了自己看书预习。不过他们上课会引申出来很多定理和简便公式,搞得我压力很大。
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我从听听全懂变成了听听全不懂。
我很着急。虽然还有一个多月,可是期中考试就仿佛秋后问斩的刽子手,明晃晃的大刀朝着我的小细脖子砍过来。
张峰的数学课讲得旁若无人,梦游一般。虽然余淮评价他的课讲得不错——估计是针对他们那样的水平来说的吧,反正我不喜欢他。
终于在又一次他一笔带过某个定理的证明时,我绝望地趴在桌子上,深沉地叹了口气。
一边在做练习册的余淮突然头也不抬地大喊一句,“老师,我没听懂,你把证明推一遍可以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没听懂?他根本没有听课好不好?
他心不在焉地弯起嘴角。
我突然心里一暖。
张峰诧异地看他,那张白脸上终于有了点像活人的表情。
然后缓慢地转过身,在黑板上推导公理推论3的证明过程。
我赶紧抓起笔往笔记上抄,眼睛有点热,说不出来为什么。但没有对他说谢谢,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