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刚 《行百里者半九十》
找一条画得下去的路
文/刘二刚
改革开放之初,我正值而立之年,我从工厂又调回了国画院,便认真思考我的绘画发展方向。我那时的画可说是非常混杂,对油画、国画、水粉、版画、线描、书法、刻印都有兴趣,都下过功夫。面对文艺界春天的到来,走哪一各路?有各种可能性摆在眼前。各种书藉画册也都能看到了,就一头先钻进文史哲书堆中,如饥似渴,比较中西文化,尤爱庄子及尼采的自由精神,从而发现文人画释放出的我与自然,我与社会的生动笔墨。人生百年内,从实际出发,我想要找一条画到老,即使手抖眼花,也还能画得下去的道路。
刘二刚 《农忙托儿所》 1974年作
我不善言说,就想借画说话。其时手头还有连环画约稿,连环画毕竟是二次创作。虽有稿费,还是割爱了。1974年我的年画《农忙托儿所》曾入选全国美展,后又画了工笔《集市图》,如安照工笔画的路子走下去,应该也会不错的,但我考虑到如果老了还能画吗?再就是曾迷过列宾、苏里柯夫、列维坦的油画,对光和色彩也画过不少习作。但看到吴作人、吴冠中、徐天敏等前辈老来都改画国画了,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不如乘早刹车。不舍不得,就选择了中国文人画的路。从大的方面来说,是民族文化自尊,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从小的方面来说,可以养生,聊寄性灵,自娱娱人。最主要还是天性好简怕繁。通过宗白华的《艺镜》,徐复观的《中国艺术精神》,就越爱文人画“以少胜多”“以虚代实”“以有限至无限”的深意,中国山水画、花鸟画、人物画之所以不同于西方的风景画、静物画、肖像画,是知我们並非只是画物像,不会被摄影技术所代替,而是画为心声,抒情托志。我看到了中国文人画的好处。
刘二刚 《镇江港(油画)》 1972年作
时间于我从小就有一种促迫感,有些功夫是要早下的,“时过然后学,虽勤苦而难成”,前人的经验之谈使我不由地产生怀古情结。《老子》《严羽.沧浪诗话》和《石涛画语录》最是我创作解惑的书。“驽马千里,功在不舍”,“我”在何处。乘年富,也跑过不少名山大川,寻真探赜,多是一人行,带几个馒头就可以行走一天,看到汉魏摩崖石刻和石窟造像、壁画等,民间艺术的天真浪漫每每使我流连,归来写了许多心得笔记,意欲将民间艺术与文人画相结合,走出一条新路。寒来署往,年轻时的用功程度真可谓是废寝忘食,在我老旧的小阁楼中留下了深深的记忆。
刘二刚 《梦回年少》
我进了国画院,由于体制和学历问题,常搅扰我不得顺心,后来调到了省城,心境也开阔了,回想起来,“不顺”倒促使了我创作的激情,唯有画画能解脱我无名的烦恼。有感而发,一时画过“公无渡河”“山重水复疑无路”“惹不起就躲” “一线天” 等等,有点悲凉,但不消极。八十年代,李小山有一篇“中国画穷途末路” 的文章引起了大讨论,接着出现了 “新文人画” “当代水墨” “学院派绘画”及“行为艺术” 等,很是热闹。我坚信有着千年的文人画文脈不会在我们这代断掉。就写了“返朴归真.寻找艺术的生命力”在《江苏画刊》上发表,三四十年过去,其实我们不必“杞人忧天”,一个时代自有一个时代的艺术,画家要做的只是把自己做好。
刘二刚 《走进深山》
要走出一条自己的绘画风格,我在尝试的过程中,由生到熟,由熟到生,反反复复,有过好几个回合,我以为:画什么?怎么画?不能浅尝辄止。比如:写实还是写意?繁笔还是简笔?全景还是一角?用色还是用墨?还有造型与夸张,装饰与随意,小品与大画,……画法都是不同的。即使找到了自我,还要打破自我。朋友说我在画中找到了一个“可爱的老头”,我只是借这老头说话,而形成风格远不止此。由博到约,有时会觉得路是白走了。对于“传统”不入即出是为虚妄,入而出不来是为迂腐,画为心声,要不与古人同,不与时人同。这都取决于各人的觉悟。有为画而画的,一旦获了个奖或完成一个工程画就以为成功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画啊画的,却画不下去了,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缘故。
刘二刚 《始至若有得,稍深遂忘疲。》
画画最怕僵化,文人画之所以能走得远,本于写意,意真画切,便不为时尚所左右。也有说文人画只是玩玩而已,是知其一,不知其二。我曾说过“文人画是无用的画”,无用之用,能安抚我们浮躁的心,能净化我们争名夺利、尔虞我诈、投机取巧的邪念,能使我们心旷神怡,与天地精神往来;能对生活有所向往,产生乐趣。一个画种能延续千年,正说明这种传统是不断发展的,必有它的生命意义。我相信只要文人画存在,就必有新文人画,“新”就是发展。尽管今天“新文人画”的定义还说不清楚,是理论没有跟上,当下批评各说各是,浮云未消。这里又有点“杞人忧天”了。好在我选择的这条诗书画印相结合的路,画画累了,可以写字,字写累了,可以做诗、刻印,期待综而贯之,直到老迈都能画得下去,就是福份。
刘二刚 《荒山古道》
刘二刚 《一人一山头》
有人让我谈谈路子的利弊,我说“条条道路通罗马”。每个人的艺术道路是不同的,只有因果,沒有利弊。有人走得急些,有人走得慢些,有人走走迷失了方向,有人改道不去“罗马”了。天地之大,路头之多,选择都是自己的事。画画亦如行旅,行百里者半九十的多,叹息、说大话、怨天尤人都没有用,重要的是有没有找到一个“适合”。适合了就乐此不疲,无怨无悔。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己亥深秋月于南京
刘二刚,1947年生于江苏镇江。现退休于南京书画院,国家一级美术师。多年致力于“新文人画”创作。曾在北京、南京、上海、西安、湖南等地举办个人书画展。出版《二十世纪下半叶新文人画·刘二刚》《且文且想且画》《一个宇宙一个人》《独上高楼》《庙亭山随笔》等。